1
认识尤里卡其实是件很巧合的事情,那天我因为工作上的不愉快被老板解雇,拿着才赚来的微薄薪水准备找个地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转过一个街角就看到这家网吧。
这是家生态网吧,环境优雅,外面看是一个山洞,进到里面有景观桥和泉眼。网吧的面积很大而且没有隔断,四壁都是带棱角的石头,一棵棵酷似大树的立柱支撑着屋顶,上面绿叶繁茂隐约藏着几盏昏黄的灯。
老板是个书生气十足的大学生,看到我落寞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也没和我多说话。一交一了钱我叫他开给我一台最后面远离人群的电脑后我就匆匆地离开了,可是到了电脑边上我才看到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他是个小男孩,黑头发,清秀的面孔,穿着有些邋遢的校服在打一个过时的网络游戏,玩得很专注,都没有注意到我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我本来心情就不大好,语气自然带些敌意地道:“对不起,这是我的位置,请你让开。”
小男孩本来玩得很投入,他被我的话吓了一大跳,立刻停下手中的游戏站了起来,一脸的惊慌失措,但是他依然不忘礼貌地回应我说:“叔叔,这是我的位置啊,我都玩好久了。”
我懂他的意思,于是有些不耐烦地道:“可能是时间到了吧,你还想玩的话去前台再开一台吧。这个是我的。”听了我这句话之后他没有丝毫的辩解,低着头满脸沮丧地让开了。
坐下来之后,我百无聊赖地浏览些新闻网站,心里乱作一一团一,对于今后的生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鼠标漫无目的地点击着网页,发出连续的咔嚓嚓的声音。小男孩就在我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安静地看着我玩。过了好一会儿,小男孩突然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叔叔,能让我玩会儿吗,过了时间就进不去‘仙境’了。”他很小声地说。看得出他很害怕,他一定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的。
“仙境”或许是某个游戏里城池的名称吧,他说的这个一定就是那种限制时间的城池。在规定的时间开放,过了时间就进不去了。
然而就是他的这句平淡无奇的话,让我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恼火。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烦躁,冲着他大声喊道:“你还是学生吧,怎么能玩个游戏就可以不去学校呢?赶快回家,不然我告诉你的父母。”
我的声音很大,都有人不满地回头向我们这边张望了,本以为男孩会沉默着离开的,可是没有想到他只是悄悄坐好,不再言语了,脸上的表情似乎急得快要哭了。
见到他这个样子我突然又有些不忍心,于是又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对他说:“好啦好啦,你来玩吧,真受不了你。不过就一会儿啊,玩完了赶快回家承认错误。”
“嗯,谢谢叔叔。”男孩说着脸上的表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心地坐了过来。
我去前台又让网管给开了一台紧挨着男孩的电脑坐下,因为不知该干些什么。于是出于职业一习一惯随手打开了浏览器的历史记录栏。可是这一开不要紧,让我大吃一惊,历史记录框里罗列出的网页标题竟然都是些关于恶意谋杀的案例!
“之前用这台电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不禁暗自惊叹。可是心中这时突然又闪现过另外一个看似有些疯狂的念头,它让我惶恐不安可又充满了诱一惑。
2
仅仅是在几个小时前,我还是佳纪公司的一名游戏编程员。长久以来兢兢业业地工作,生活波澜不惊。可是就在今天上午,我在编写BOSS程序时,邻座苏婉和陈的一交一谈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在讨论公司的下属网吧,说公司不但非法经营,目无法纪,还说老板最近又开始不动声色地让电脑城里十几家大型网吧暗地里允许未成年孩子入内了。
佳纪不仅是游戏研发的大公司,旗下更是拥有全市最大的两座电脑城,把握着当地主要的游戏产业,可谓说对当地游戏市场影响巨大。也正是后面的这句话让我一时冲动去找了老板。
公司老板是我在大学时的同学,这家公司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打拼出来的,当初注册公司时碰巧我和前女友发生了些误会,闹得焦头烂额。他推脱找不到我没有我身份一证,法人才只填了他一个人。事后他对我百般保证一定不亏待我,考虑到多年的患难关系,我也就没有过多地追究,只是多次提醒他,要我不一胡一来就得答应我两个要求:一是公司经营一定要奉公守法,二是不能允许未成年孩子入内,后面的这条是我的底线。
他满口答应。
公司做一些非法的业务经营我是早有耳闻的,但随着公司逐渐壮大,我发觉这好像是行业内幕,所以我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竟然又把魔掌伸向了孩子们!对当初给我的承诺置若罔闻!
我有对他说过这是我的底线,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其实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我的胸中就在酝酿着一个邪恶的计划——我要杀了这个忘恩负义、背信彝义的家伙,为自己,也为那些由于他的贪念而误入歧途的孩子和孩子家长们出一口恶气。
脑子里老是想着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我稀里糊涂地就在购物商城里重新注册了一个账号,在网上订购了些尼龙绳、胶带之类的东西,另外还不忘浏览了些关于食谱的文章。
我初步的计划是这样子的:老板有个雷打不动的一习一惯,就是每周六都会去“和春园”整理一周的琐碎账目。去之前他会让厨师做好晚饭,里面必有一道菜是海鲜。那我就花钱雇一个人假装谈公事先请他吃饭,饭菜当然和海鲜有关,弄成食物中毒的假象。这只是第A计划。如果不成功的话就实施第B计划,我会想一个周密的方案亲自动手。或者C计划,直接花钱雇一个专业杀手,神不知鬼不觉……
我一边想,一边看网页,努力在这些案例中找到一些对自己有用的提示。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天色渐暗。我准备回家了,直到这时我才想起身边的男孩来。男孩还在昏天黑地地玩游戏,他好像是在过一个剧情,可是运气不佳,一连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了。
我等得有些不耐烦,开口催促他,“喂,该回家了吧,玩这么久也该休息下了,快回家吧,你父母一定担心死了。”
男孩对我的抵触感显然不如开始时那么厉害了,他顶着满头的汗水聚一精一会神地盯着显示屏,头也不抬地对我说:“叔叔。我一会儿就好,你再等我下啊。”
可能是出于所谓的阿Q一精一神吧,我的心情还算是不错。倒也不和他计较。于是侧身在一旁看着他玩,一边还和他搭话,“我们也算熟人了,我叫陈城,你叫什么?”
“尤里卡。”男孩简单地回应道。
怎么有人叫这种名字的啊?我稍微有些诧异。
“那,好吧。尤里卡,你读几年级啊?在哪个学校上学?”我故意用这种暗示要告发他的问题吓唬他,看他有什么反应,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对我毫无戒备,立刻就回答了我。
“城西中学,三年一班的。”
“什么?三年级的?”我有些吃惊。因为现在距离高考已经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他怎么还有心思来玩游戏啊,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坏学生啊。
“你不用复一习一的吗?还有时间玩游戏啊?听我话赶快回家吧,要早知道这样我不会让你玩的,这样会害了你的!”我有些被骗了的感觉,气愤地说,一边不住地催促他。
但是尤里卡却自顾自地玩他的游戏,不理睬我,这让我很是生气。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赶快回家,不然我告诉你父母去!”
“哈,终于过了。”
尤里卡开心地长出一口气,然后靠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对我说:“叔叔,不是我不想回家,是我回不去。我欠了他很多钱,是他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走。”尤里卡说着抬手指了指吧台的方向。
我用一秒钟的时间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那你跟我来吧。”我说着就带尤里卡来到了吧台边,恶狠狠地敲了下大理石的台面,一脸怒气地对眼前的书生老板大声说:“这个孩子是你扣押的吗々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他欠了你多少钱我来付!”说着,我将自己有些干瘪的钱包拍在吧台上。
“什么孩子?”网吧老板用手指碰了下眼镜,有些茫然地看着我说:“我所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这是正规网吧,不允许束成年人士入内的。”
听了他的话,我的火腾就起来了。
“装傻是吧,就是这个孩子,你怎么解释?”我说着用手向后一拽,不料却抓了个空,刚才还紧跟在我身后的尤里卡这时竟然不见了踪影!
我立刻蒙了。
“神经病!”老板小声嘟哝了一句,不再理会我。
3
这几天我一直在往人才市场跑,发现路边橱窗贴有招聘启事,也不看是招什么的就蒙头往里钻,可是每次还没开始就都因为我没有正规文凭被人家拒之门外。傍晚时买一大堆报纸回家,拿着放大镜在缝隙间寻找能干的活。
找不到工作,这让我更加憎恨老板。一有闲暇就幻想着怎么报复他。而至于当初一时气愤制订的那个计划,A和B不用想早已经腹死胎中了。因为我根本不可能雇到这样一个人又不让人家起疑,而且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亲自动手,我缺少这方面的经验。
现在就剩下最保险的C了。
可我到底该从哪儿雇到一个杀手呢?这让我犯了难,不过不久后,我很自然地就想到了网络。
家里没有开宽带,我只好去找一家网吧,而且这样也更保险些。出门之前,我还细心地给自己简单化了下妆,这样就算事发了,警察找到网吧的监控记录也拍不到我的真实面貌。
做好一切准备后,我就下楼走出小区。
街外华灯初上,网吧很多并且都是24小时营业的。但我都没有进去,而是选择了离家很远的那家生态网吧。
之所以选择这里有三个原因:一来是为了安全;二来那家网吧环境真的很好;三来我想看看尤里卡还在不在那里。因为自从那次事情后,尤里卡就隐约成了我的一个心病,我老感觉这个男孩怪怪的,总想找个时间向老板问清楚。
进网吧后,径直走到吧台旁我才发现老板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了,而是个衣着时尚的女孩。
“你们老板怎么没有来啊?”我问。
女孩在看杂志,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我一下道:“什么老板?我们这是连锁网吧,老板一般不来的。”我这才想到也许那个书生真的没有说谎,他也只是个打工的罢了。
我还有“正事”要做,也不追问。叫她给开了机子就离开了。
电脑还是上次的那台,网吧里人很多,可是不知为什么唯独后面的几台空着,不过这也倒台我心意,不会节外生枝。走到近前后和我想的一样。我又一次看到了尤里卡,他好像一直在那里等我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我走过去。
“叔叔……”尤里卡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半是撒娇地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
“别叫我叔叔!”我粗一暴地打断他,“你怎么能对我撒谎啊!”
“我没有啊?”尤里卡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状。
“没有?没有那你跑什么?”
听到我语气不善,尤里卡又做他的招牌动作,慢慢地低下了头。
“我……我不能走。”他低声说。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想说,是他们不让你走是吗?”
“嗯。”尤里卡越发小声地答应了一声,明显的底气不足。
他现在的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来。就在我前去老板办公室和他争执的前一天,测试我们项目组新开发的一个游戏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可能是母亲的玩家,她在向我哭诉孩子着魔一样老去网吧玩游戏时,我告诉他上法院起诉网吧老板,她也是这样的回答,其实彼此心里都知道这样无济于事。
那个母亲还传给了我两张她的生活照,是自从她儿子患上网瘾前后的对比照片,之前的她气质不凡、韵味十足,再看之后的那张,简直像女子监狱里的服刑人员,不修边幅,与前面的她判若两人。
她说这都是一操一心孩子给闹的,儿子不听话。
想到这个,我的心软一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拍着尤里卡的肩膀小声安慰他,“你有什么委屈和叔叔说好吗,叔叔一定帮你。”
见尤里卡不说话,我只好试探着问。
“是你爸爸一妈一一妈一吵架了吗?”
尤里卡摇了摇头。
“那你爸爸和一妈一一妈一离婚了?”
尤里卡又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是学理科的,想象力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那是?”
这一次听到我发问尤里卡没有摇头,他先是抬头胆怯地看了看我,之后扭头冲旁边的电脑看,然后再把头转向我。
“你想玩游戏?”我有些狐疑地问。
“嗯!。”
尤里卡立刻很干脆地答应。
我的肺都快气炸了。
“好小子!”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啊!”
我气呼一呼地扭着尤里卡的胳膊把他拽到吧台前,对着网管大声嚷道:“这孩子是你们放进来的?你们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不知道未成年小孩不该进网吧吗!”
我的声音再次惊动了周围好大一片的人,他们都停下手中的一操一作来回头向这边看。一个新来的女顾客已经一交一了钱也被我给吓跑了。网管女孩表情显得很惊讶,摘掉耳机趴在吧台上往我旁边看。
她的动作很夸张都快坐到吧台上了,一直看到我的脚底才满脸疑惑地问:“什么孩子?哪里有孩子?”
我有些蒙了,扭过头看身后的人,发现后者也当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潜意识让我的后背霎时间感觉到一阵凉气径直沁入到了骨髓之中,头皮也开始发麻。
手里拽着的尤里卡微微动了动低头不安地跺着脚,他抬起头小声对我说:“叔叔。他们看不到我的。”
我的手像触电了一样放开了尤里卡,面对周围人各样的目光,不知所措。
4
大概浑浑噩噩地过了有一个多月,我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尤其是到了夜里,老觉得背后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在盯着我看,可是回过头来又什么都没有。
通过几天来的明察暗访,我听网吧旁边修自行车的邢老头说,这家网吧在三年前,当时的老板确实因为一个孩子一交一不起上网费关押并虐一待了那个孩子。后来孩子家长发现孩子失踪就报了警,警方找到暗门里的孩子时,他已经因为缺氧重度昏迷了,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变成了植物人。
网吧老板后来被判无期徒刑现在依然在监狱服刑,孩子的家长拿着法院变卖网吧补偿给的钱照顾着昏迷不醒的孩子。
“那个孩子叫什么啊?”我听得入了迷,但依然不忘问,因为“尤里卡”这个名字实在不应该是人名,至少不应该是中国孩子的名字。
邢老头望着车水马龙的马路呼噜噜地一抽一着他的旱烟,轻声说:“孩子叫轩树。”
“轩树?”我一怔。
本以为他会是因为觉着自己名字不好听才自称是尤里卡的,可是没想到他有个这么美好的名字,这出乎我的意料。
我决定再去那家网吧见尤里卡一面,或者说是轩树。
这段时间晨昏颠倒的生活把我弄得极其狼狈,我也该好好了解一下尤里卡了。毕竟我是唯一一个可以看到尤里卡的人,这不可能是巧合,而且在不知道他真实身份前他对我没有恶意,是个乖孩子,就冲这个我就不应该躲着他。
去的时候当然是白天,太一陽一烘烤下的大地一片炙热,网吧里人头攒动,多是下班或者放学的人。
我走到吧台要书生网管开了后面那两台电脑。然后就一声不响地走了。他可能听了女孩和他说关于我那晚的事,眼神异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也懒得解释。
尤里卡果然还在这里,他已经打开电脑在登陆上次的那个网游了。听到脚步声,他扭头冲我一笑说:“叔叔你来了。我还以为你被我吓跑了呢?”
“以前也有像我一样的人被你吓跑了的吗?”我有些好奇地问。
“不是,没有啊,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看到我的。说实话,那天你第一次和我说话还真的吓了我一跳呢,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没人看得到你,大家都把你给忘了,对吗?”
“嗯。”尤里卡似乎很开心地答应。
我的心中一阵酸楚,在他的声音中我听到了满满的孤单的味道。
“那我以后每天都来陪你,好吗?”
我对眼前这个小孩的遭遇感到惋惜。如果他真的存在,我想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是人鬼殊途,这道理连傻子都知道。
我说得无意,可是尤里卡却突然停下手中的游戏,满脸期待地看着我问:“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々你愿意每天陪着我吗?”
面对尤里卡真诚的眼睛我立刻后悔自己承诺得太草率了,我根本无法兑现他这个承诺。于是我说:“尤里卡,叔叔愿意陪着你。可是你知道,叔叔也有自己的生活……”
尤里卡见我面露难色,他立刻打断我说:“叔叔,你不用为难。你是个好人,我不会缠着你的。你只要给我一交一网费就可以了,你不知道一个人等在这里看着别人玩,自己却玩不了这有多难熬,只要……”
看着尤里卡说话时真切的表情,我笑了,原本残存的一点点顾虑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我开始相信人们口中说的沉谜游戏的孩子的怪异逻辑。
“好啦,你放心吧”,我说,“这个请求叔叔一定满足你。”
“谢谢叔叔!”尤里卡感激地冲我点了点头。
尤里卡在一边玩。我则登陆了本市的一个聊天室。满怀期望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帮我了却长久以来的心愿。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我对老板的仇恨如此的强烈,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解雇了我或者是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做了老板。更是因为当初他借口说是为了公司发展,故意在我和女友雅兰之间制造不必要的误会,掌管了公司后对我不冷不热,后来总是找些鸡一毛一蒜皮的小事做理由把我从总经理一直降到普通员工。一奶一一奶一病逝时我请假去参加葬礼就是其中的一个给我降职的理由。
他对我真的有太多的亏欠。
另外他为了个人的利益丝毫不顾对我的承诺,把魔掌伸向未成年的孩子这件事真的触一动了我的底线,而至于这件事的原委是个很久远的故事了,久远到连我自己都记不大清楚了……
就在我义愤填膺地想着和老板的种种恩怨的时候,一个名叫“凯撒大帝”的人向我发消息请求单独对话。他在验证一栏里写了“杀手”两个字,字体还特意地经过了加粗。
5
尤里卡每次上网都是在玩游戏,至于是什么游戏我没有注意。但是经过几天以来的相处,我发现他和其他有网瘾的孩子不一样。
尤里卡从来不用聊天软件或者是浏览网页,一开机就直接登陆游戏,而且玩起来就没有时间观念。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玩的似乎总是同一款游戏,角色扮演类的。
出于好奇,我把自己电脑上所有的角色扮演类游戏都登陆了个遍,最后终于弄清楚这款游戏的名字叫“浅滩”。这是款十多年前出品的游戏,时间太久玩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游戏的画面做得很好。
闲暇时刻我就问尤里卡,“你为什么老玩这一个游戏啊,难道不觉得枯燥吗?”
尤里卡正在打怪物,鼠标点个不停。气喘吁吁地回答我说:“不,一点都不枯燥。”
“真是个怪孩子。”我摇头,之后又接着说:“你试下这个槍战游戏吧,比你那个好玩多了,老玩这一个你不嫌烦我都看烦了。”
尤里卡的怪物也不知道打死了没有,总之他放下鼠标毫无征兆地转过身冲我大叫大嚷起来,“我不玩!不玩!我就玩这一个。它不是游戏!我不许你说它是游戏!”
我还从没见过举止间像优等生一样的尤里卡这样生气,一时间惊得呆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尤里卡喊完之后又接着玩,我看到在他吵闹的这段时间里角色被怪物杀死了,灵魂正在飘回大本营,躺在祭坛上等待复一活。红色的时间线显示他要等很久才可以重新站起来。
我自讨没趣,开始继续打我的僵一尸一。
别的玩家全都一起躲在容易防守的地方等僵一尸一来进攻,唯独我拿了一杆AK,满弹夹,一个人冲锋陷阵。尤里卡等待时间解冻歪着身一子看我玩,我恶狠狠地追着剩不多血的僵一尸一一刀将其毙命。
被我杀死的玩家不屑地打了一个草字头,我心中立刻升腾起一阵虫子啃一咬般的厌恶感。
“你,一定是个高手吧?”可能是对刚才的过激行为在道歉吧,尤里卡竟然主动来和我搭话。
“嗯,当然了。”我很乐意接受他的道歉,又问,“那你呢,也不赖吧。老实一交一代,你总玩一个游戏该不会是职业玩家吧?”
他当然不可能是职业的了,也不知道尤里卡听没听出来我话语中的劝诫,总之,他沉默了。
大约过了有一分钟时间,就在我刚从这段尴尬的处境中挣脱出来重新投身游戏里时,尤里卡却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你有那么多的选择,怎么能记得住这些。”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游戏刚好解冻,于是尤里卡又如火如荼地玩了起来。
这真的是一句极其平淡的话,尤里卡说的时候语气更加平淡无奇,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听到后却失去了一切玩的兴趣。
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说不好那是什么。
我突然决定要玩一下尤里卡迷恋的“浅滩”,我想弄明白这款不起眼的游戏里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竟然对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就连死后都忘记了轮回。我是抱着极大的希望登陆开始游戏的,可是玩了大半天了都没能发现什么异样的东西。
这真的是款极其平常的游戏,和所有角色扮演类游戏一样,无非就是打怪、做任务、升级、刷装备、刷副本……对于像我这种一爱一好对抗类游戏的玩家来说简直无聊得要死,没有半点吸引力。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款枯燥无味的游戏,尤里卡却为它投入了整个身心,我决定对他好好教育一番。我转过身刚要开口,突然发现尤里卡显示屏上的游戏画面和我的怎么有些小小的不同?他在玩的好像是一个副本,剧情类的。还有就是他的这个副本不同于常见的那种,尤里卡玩的这个画面感非常强烈,是经过特意一精一美装饰的,人物都没有等级显示。
我重新登陆游戏,仔细检查了登陆界面后这才在右下角的一个酷似LOGO的图标中发现端倪。
简单点说呢,这个游戏的名字虽然简单的叫做“浅滩”,但与其他游戏却有些不同。它的登陆界面上有两个接口,分别通往两个独立的游戏。另一个叫做“浅滩前传”,是个剧情类的单机版游戏,用来一交一代“浅滩”没有写出的故事,尤里卡玩的就是这个。
在进入这个游戏玩了一会儿之后,我也终于明白了尤里卡前面所说的话。他其实是想说:“现代的人为了利益相争忘记了过去的那段单纯的游戏岁月。”尤里卡是活在游戏《仙剑奇侠传》那个年代的人,仙剑占据了他太多的记忆。现在他只能靠游戏来驱赶寂寞,所以形似仙剑的“浅滩前传”自然就成了他的全部意念寄托。
想想好像的确如此。现在的游戏完全依托在利益的大旗下苟延残喘,玩家更是把它当做泄愤的工具,无论你多么厉害、杀了他多少次,最后总免不了被对方发泄似的讥讽一通。但是他还是说错了,因为我懂那种感觉。
我也是从他那个年代过来的,他却因为过于沉迷的原因永远留在了过去,所以要说有不同也是我懂得更加深刻。游戏毕竟不能与现实相混淆更不能取代现实世界,尤里卡他可能不太知道这个道理才选择永远地留在了这个网吧里。
看着游戏中疲惫的尤里卡,我决定先帮他回到现实然后再开始我的计划。
6
天色将近傍晚了,整整一个下午我和尤里卡玩得昏天黑地。尤里卡不愧是玩了那么久的高手,对于游戏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看得出他对我的转变很开心,花了很长的时间给我讲解后面大部分的剧情。讲了主角和BOSS的渊源,还有女主角苏夏。我看得出来,他是一爱一这些虚拟人物的。
另外我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原来“尤里卡”就是这个游戏里主角的名字。
我该回家了,退了游戏后才看到右下角有一个未处理消息在一闪一闪地晃动,是我忘记关掉的聊天室消息,我带着疑惑随手点开。
凯撒大帝:委托人!你好啊!
六个字、两个惊叹号。很短,可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前些天这个叫凯撒大帝的人加我为好友后就一直没有动静,他带给我的不安在和尤里卡接触的这几天渐渐归于平静,我侥幸地以为这不过是陌生人和我开的一个玩笑,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回复我了!
夜莺(这是我的游戏名也是网名):你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出于谨慎我故意和他装起了糊涂,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比电一影里的情节都诡异。第一次如果是碰巧,那这一次呢?自始至终我根本就没有透露过要杀人的意图啊!
凯撒大帝:哈哈,你不是想报复你的老板吗?不相信我是吧,我不收你委托金的,只是路见不平想帮帮你,怎么样?行不行说句话吧。
他的字里行间充斥着难以掩饰的豪气,好像的确不是我认识的人。
而我看着他给出的这个无比诱人的回复,稍稍沉默。
夜莺: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敲下回车键后我立刻跌坐回了沙发里,心情复杂无法平静。我用U盘储存了“浅滩”后就和尤里卡告别回了家,一路上头顶上的那些灯光晃得我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胃里隐隐泛着恶心。
家里的空调坏了好久了一直没时间修理,房间里热得像蒸笼一样,不过这也正好抵御我正冒着寒气的皮肤。
我把被子罩在头顶期望下一次睁眼会是天明,可是天不遂人愿,半夜里我还是做噩梦了。我梦到了城西中学,还梦到了早已失去了联系的小学时的同桌何静。她像巫师一样戴了一顶紫罗兰色的尖顶礼帽,披着一身同样颜色还坠了星星的袍子。手里拿着魔杖对着我嘴里念念有词。可是我听不清她在讲什么。随后,“砰”的一声巨响,一道耀眼的绿光闪过。我的心一紧,疼得从一床一上翻身掉在了地板上。
月色冷清,空旷的房间里仿若幻听一般正在回荡着“咣……咣……咣……”的声音,久久的不绝于耳。
我抬起头,看到这个声音正是从对面的落地大钟里发出来的,它是一奶一一奶一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已经十三年了,自从一奶一一奶一死后它就从来没有响过。如今听着这个久违了的声音我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一奶一一奶一没有离世她此刻就陪在我的身边。
我擦干眼泪,起身来到客厅里那台老爷机前把U盘插上去,为了尤里卡也为了自己,开始我熟悉的工作,同时坚定了一颗一直以来犹豫的报复心。
9
前一刻的感觉真的很奇特,身一体像是一缕烟尘,兀自漂浮在半空之中,地心引力小得可怜。
我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着,所以隔天早上当我睁开眼就面对李医生近在咫尺的脸庞时确实被他吓坏了,甚至还有些后遗症似的虚无缥缈。
同病房的李一奶一一奶一是个慈祥的老人,很像一奶一一奶一,喜欢念叨些美好的事情。
她说我本来已经被送进太平间了,是新来的值班员听到响动巡察时发现我有了微弱的呼吸,医院连夜进行手术,这才保住了一性一命。说话间她还提到了一个孩子,昏迷了十三年昨晚也醒了,直觉告诉我他大概就是轩树(尤里卡)吧。
再一次遇到尤里卡(我一习一惯这样叫他)的时候我们是约在了一家咖啡馆里,他还是老样子,至少在我看来,他除了身高外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
而我却变了。
出院后就听说,以前公司的同事在我被解雇的当天就联名替一我向法院起诉了老板,将他多年的罪行全部揭露了出来,证据确凿。老板被捕,我已经升任佳纪游戏公司的总裁,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还有一件让我不解的事情就是那个“凯撒大帝”到底是谁?
因为老板到现在都还没有死。
咖啡馆里反复放着莫扎特的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人很少,午后的一陽一光一温一暖如春。当门被推开时,一对母子走了进来,为首的少年正是尤里卡。走在尤里卡身后的女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他们刚来还没坐稳我便连寒暄的话都懒得说就将近来自己闷在心里的疑惑一吐为快。
“尤里卡,你认识凯撒大帝吗?或者……或者你就是?”我说得很心虚,因为就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可能是他,可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人。
听到我说“凯撒大帝”这四个字时,尤星卡的脸上却都是写满了茫然,而且带有略微的吃惊。
尤里卡说:“不是啊!你说哪个凯撒大帝?他不是游戏‘浅滩前传’里的终极BOSS吗?你忘记了?”
“浅滩?”我迷惑了。
可是随即头皮发麻,身上似乎有电流流过一般感到浑身一震,一段陈年旧事立刻如幻灯片一般在我脑海中层层飘过:
那还是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我认识了同样是孤儿的同桌——何静。
她真的是个古怪的孩子,整天就知道学一习一,下课铃响了都不知道动一下,出去玩,因为我坐在里面的原因弄得我也懒得出去。
在那段日子里,我总是偷偷地看着她,一面发呆一面脑袋里一胡一思乱想:想象她这样的优等生是不是有什么魔力?竟然可以对一切好玩的东西置若罔闻。想时间临近周末,就要可以跑去村子里的破网吧玩期待了一周的仙剑了。
我喜欢充满了浓郁中国气息的仙剑,正是因为当初那份单纯而固执的梦想一直存在,所以当后来学业荒废后才一路走到了游戏编程这个职业。只是后来我常年混迹于现代社会中的功名利禄,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当初的那份单纯。
我固执地谋杀老板却忘记了和老板制定那个约定的意义:我自己第一次编写游戏BOSS程序时曾给它命名为
“凯撒大帝”,其实它就是何静的一个化身。扮演着一个终极邪恶角色的凯撒大帝有颗善良的心,我是想让所有迷失在游戏里的孩子们能在最终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夜莺。你怎么了?”尤里卡的母亲见我半天不说话,于是喊我。
我的思绪被她的话打断,好生奇怪,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夜莺?”
尤里卡的母亲笑而不语,这个笑容似曾相识,我突然想起以前我测试游戏时,向我哭诉孩子沉迷游戏的那个母亲玩家来,她传给过我她的照片,原来她就是尤里卡的母亲啊!怪不得她一来我就觉得她很服熟。
我在游戏里的名字和网名一样都叫夜莺!难道……我疑惑和怀疑参半地看着尤里卡的母亲。
“不错,我就是那个杀手‘凯撒大帝’”尤里卡的母亲坦白说。
凯撒大帝终于现形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终于找到了元凶,心情大好。
凯撒大帝的脸色沉了下来,“轩树出事后,我终日以泪洗面,靠酒一精一麻痹自己,渐渐地也迷上了血腥的网络游戏,游戏里杀人后的畅快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不该再得过且过,必须做些什么。为那些还没有因为孩子的关系而濒临破碎的家庭。所以那天我找到了你,我查过你的资料,轩树出事的那年你是游戏公司的总经理,又是首席编程员,我想杀了你。但是经过和你的一交一谈后渐渐发现你其实是个好人,你也是被人利用了身不由己,之后我就又把苗头对准了你们董事长,同时发现你已经被解雇,你们老板正在派人监视你,我害怕你刚刚被炒意气用事就加了你为好友,告诉你我路见不平要帮你杀了老板。我是这么想的‘反正我们要杀的是同一个人,就不要连累你也蹚这浑水了’。可是后来我又发现你的同事已经联名起诉了老板,所以才临时食言,想要等结果下来再做决定。不承想你竟然真的自己去找老板报仇了,还不明就里地被监视你的人带到天台,我查了那个人的资料,他是个被通缉的杀人犯。我乘另一部电梯紧赶慢赶才追上你们,但终究还是慢了半刻,你已经被那个人推下了大厦,但好在你命大,吉人自有天相,70多米高的地方掉下来竟然能安然无恙。”
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午后,尤里卡和凯撒大帝都走了,只留我一个人。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当初的那个用游戏拯救孩子的想法其实是错的。它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一个思想寄托罢了,单靠这些是不够的。它和那些轻易地就把生命的意义作为赌注,全部压在了游戏上的孩子们的单纯的想法一样,面对“现实”这个历史遗留下来的宏伟的主题所产生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毫无帮助,只能徒增烦恼,然后在时间的洪流里被冲刷得面目全非。
因为,愿望虽然美好可毕竟势单力薄,是拯救不了梦想的。只有现实可以,而且,我们必须得亲自动手去做。
像我这样子,在不知不觉中就拯救了尤里卡。像尤里卡的母亲,也就是凯撒大帝,她在我因为一时诧异而失去防备的情况下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让我得以回神。命悬一线之间我才有机会拽住陌生男人的衣领,将他一并拉下了楼,那时的我毫无犹豫可言,一脸邪恶的神情将他摔在地上,我才因此得以生还。
现实磨炼出了无数的“凯撒大帝”,他们邪恶却坚持生来的善良,时刻准备着指引世上每一个误入歧途但本一性一善良的孩子们走上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