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帮忙纳个鞋底吧!”女人走来,满脸倦容,把一双皮鞋放在沈阿婆脚边:“我先生他穿这个号码的。”
沈阿婆停下了手中的伙计,隔着老花镜抬眼看她:“这皮鞋皮质老好的,你先生工作一定很体面!”
女人笑得很谦虚:“银行上班。”
“那我纳的鞋子他是不要穿的!”沈阿婆忙摆手:“他会嫌土里土气,穿出去也不合身份!这个活计我是不要做的!”
“不穿出去,就在家里穿穿!”女人忙说:“他最近脚不舒服,我想让他在家穿穿布鞋,养脚是蛮好的。”
“那是自然的!”沈阿婆说着,拿起皮鞋来端详:“要说舒服,布鞋可是数一数二的了,尤其是手工纳了鞋底,厚实,穿多少年都穿不坏的!哎哟!你男人的脚蛮小的嘛,一定长相斯文!”
女人笑笑:“他家教很好!”
沈阿婆点点头:“我就说!我一把年纪,看人老准的了!”她翻着制好的鞋样,给女人展示:“价钱不一样的,你挑挑看!”
女人仔细看看,指了一双:“就照这样的,做板的布还有针线我都带来了,请务必用我这些东西来做。”
沈阿婆有些惊诧:“你这个小姑一娘一蛮奇怪的,我告诉你我这里的原材料也是数一数二的好,要不你去打听打听,街里街坊的,谁不夸我沈阿婆的手艺?”
女人知她生气,忙解释:“我知道阿婆你手艺别人没得比,但这是我对先生的心意,所以便自备了材料。你不知道,我很一爱一他!”
“那价钱还是不变的!”沈阿婆说:“我年纪大,算不大清楚,也懒得跟你算的!”
女人连连点头:“价钱您说了算,都合适的!”
“一个礼拜后来取!”沈阿婆记下了女人姓名电话,就不愿再多搭理她。余光瞟见女人向东而走,背影瘦弱。她记得东边有户大宅,男主人好像是银行实干家,而这女人穿着打扮皆是上流,那她的家应该就在那户宅子里面。
沈阿婆在这条街上摆摊纳鞋底,也做布鞋,手艺很好。她对每一户人家也都熟悉个大概,却单单对东边大宅不了解,只知道住那里的夫妻感情很好,先生工作体面有教养,最疼娇一妻,而妻子却一向身一体不好,不经常出门,自然她沈阿婆也见不得几面,所以女人来找她纳鞋底,她觉得眼生,也错愕。
沈阿婆做活计到六时,夏季傍晚,她昏花老眼已是看不清楚,准备收摊回家,看见轿车远远驶来,开车的男人一身笔挺西装,鼻梁上架副眼镜,很是斯文,她认得,是那户大宅的男主人。这个年纪的男人,事业有成,还能尽早回家,看来是个好先生。沈阿婆点点头,收摊走人。
第二天上工,沈阿婆和旁边卖头饰的女老板闲聊:“那大宅里的女主人什么病晓得吗?年纪轻轻就一精一神不好,倒霉头!”
女老板是个长舌的,一开口就没个完:“听说是心脏不好,家族遗传的。嫁个有钱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无福消受!我跟你说,别看她男人正正经经的样子,其实啊也是个花花肠子,我见到过他车载其他女人,小姑一娘一们活力青春,比宅子里那个发霉的女人不知好多少倍!”
沈阿婆惊讶:“原来也是个假正经!”
“可不是!”
沈阿婆啧啧感叹,低头做自己伙计,女人拿来做板的是花布,红色桃花,浆在板上,纳了鞋底给男人穿,简直太奇怪。果然人病了连喜好都奇特,怪不得男人要在外偷一腥,这么想想,反倒可以理解了。
那晚下了瓢泼大雨,沈阿婆收摊不及,也舍不得叫辆的士,只好躲在屋檐下,想等雨小些再回家。却看见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跑来一瘦弱身影,是那央她纳鞋底的女人,只穿了真丝睡衣,未撑伞,如今在雨里奔跑,春一色一览无余。只是女人跑得跌跌撞撞,想来也是因为身一子不好,来到沈阿婆身边便忽地跌倒,沈阿婆好心去扶她,却摸一到一手血:“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女人遍体鳞伤,伤口渗着血,还很新鲜,像是被鞭笞过。
女人慌忙去捂伤口,支支吾吾:“我有病,忍不住疼,自己打的。”
沈阿婆连连摇头,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有些心慌。正想着把女人送回家去,就看见她先生举着伞急步走来:“阿雯,雨这么大,跑出来做什么?”
叫阿雯的女人身一子猛地颤了颤,看向沈阿婆的眼神,像求救。男人却在此时来到身边,为她披上外套,冲沈阿婆歉意地笑笑:“您受惊了。”
沈阿婆看着他二人走进大雨中,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一周后,阿雯来取鞋,依旧是病恹恹的模样,身一子好像更加瘦弱了些。她绝口不提那日雨中之事,沈阿婆也不便多问,毕竟是人家家事,知道太多,也是造孽。
阿雯捧着那双新做好的布鞋,头一回笑得如此灿烂,她像沈阿婆道了谢,回去的步子,也比来时轻快许多。
她走后不久,沈阿婆便看见阿雯先生开车回来,神采奕奕的模样,想是又偷了腥。沈阿婆叹一口气,可怜的女人,还不知道男人在外打野食,喜滋滋为他做了双好布鞋,可心都丢一了,怎么劝回来呢?劝不回来的!
月余之后,沈阿婆收摊,忽然想起许久未瞧见男人开车回来,难不成有了什么变故?正想着,听见鸣笛声,小轿车停在她摊位前,车窗摇下,露出阿雯灿烂笑脸,坐在驾驶室里的她,神采奕奕,已全然不见了往日羸弱痕迹。
“阿婆,做这么久还不回去,不要太辛苦!”
“就回了!就回!”沈阿婆有些讶异:“你近来气色挺不错!”
“托您的福!”阿雯说:“您做的布鞋很合脚,我先生很喜欢!”
“你先生?对了,许久没瞧见他……”
“他啊,工作太辛苦,病了,在家休养,不过很快就会好的!”阿雯说着,对沈阿婆招了招手:“阿婆,过来说话!”
沈阿婆靠过去,阿雯从车窗探出身来,对她耳语:“我知道您对那日有些好奇,但您是我的恩人,说与你听也无妨。别看我先生平日里彬彬有礼的,其实在家脾气不大好的,两三句就动怒,怒了便大骂,已是家常便饭。他自己在外面偷一腥,我晓得,却说不得,说了便遭毒打,那日我便是被打得逃出来的……”
“我的天!”沈阿婆拍着自己胸口:“造孽哟!造孽哟!”
“不过现在好了,没人打我了,知道为什么么?”阿雯神秘一笑:“多亏了您纳的鞋底。”
“我纳的鞋底?”沈阿婆有些不解。
“我找到了个古方,”阿雯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用亲生骨肉的血染布,纳在鞋底上跟丈夫穿,便能定下他的心,因为定了足,就是定了他的魂灵,他的心就不会被野女人勾跑了啦!”阿雯说着,轻声笑起来:“我们有过孩子,不过还没出生,我便被他一巴掌打下楼梯,孩子就这么没了,不过那件染了孩子血的衣服,我一直留着的……”
她说着说着,笑得异常放肆而诡异,沈阿婆吓得连连后退,指着她:“你,你竟然……”
“阿婆,这件事情我只讲你听,你万不要说出去……”阿雯摇上车窗,驱车离开,天也随着一陰一沉了下来。
后来,沈阿婆倒是看到过几次男人,被阿雯搀着出来散步,身一子瘦弱得不成样子。路过沈阿婆的摊铺,男人缓缓转过身来,忽然瞪大了眼睛,手颤一抖着指她手上纳的鞋底:“鞋……鞋……”
沈阿婆吓得手中东西掉落,阿雯忙上前来拥住男人:“阿婆,我先生说谢你。”
他们就这么相拥着离去,沈阿婆望着他们的背影,简直魂飞魄散。
“阿婆,帮忙纳个鞋底吧!”有人来到摊边。
“不纳了,以后都不纳了!”沈阿婆匆匆收拾摊位:“她不是人,他不是人,他们,他们都不是人,都不是人……”
自那之后,这条街上再没了纳鞋底的沈阿婆,沈阿婆究竟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倘若你看见了她,请告诉她,阿雯在找她,要请她再纳一双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