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菱走出寝室,那些刺耳的喧哗终于被她不重不轻地关在了门后,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到底安静了。
这是她进入大学的第一天,也是她住校生涯的第一一夜,同时更是她生平第一次和陌生人共住一屋——对于林菱来讲,凡是和她没有很近血缘关系的人,也就是说除了她的父亲母亲爷爷一奶一一奶一外公外婆,其他的人,都属于陌生人的范畴——其中甚至包括她认识了四五年的朋友或者同学——她几乎都有所保留——往往只有到最后一刻才能验证出一个人的本一性一——对于这一点,林菱深有体会。
她对于陌生人有着天生的排斥感,无论她们看起来多么亲切可人,那些都是面具,林菱想,笑容下的本意有多少真诚实在不得而知。而对于她无法肯定的,她自然也无法坦然相对,她无法像她们那样在相识第一天便肆无忌惮的互相玩笑嬉戏,她觉得那简直不可思议,她知道她的一性一格或许会刺伤那些试图接近她的人,但其实她并没有恶意,她只是在感觉上苛刻地要求纯粹。
眼下最让林菱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她突然之间要和四个人平分十平方米,她只有那狭小的完全无法保护私隐的一角,而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独居一室,突变是太令人心烦的刺激。可惜的是,她没有办法在外面单独租一个公寓,那样开销太大,会让原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庭增加一笔额外的负担,再说由于安全因素,学校也不会同意。
所以,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接受并且一习一惯。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到十点,还有一个半小时才会锁门熄灯,她有足够的时间在校园里走一走,散散心。
但愿她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睡了。
2
舒纯看见林菱一脸漠然地走出了寝室,觉得十分郁闷。整个下午,她都在竭尽全力地要和她建立一种良好的关系,可是林菱却总是用最客气的语气来和她一交一流,她明显地感觉出来,她并不是真的和她客气,而只是用一种被培养的很好的礼貌来警戒某种安全距离——她在暗示她:不要试图接近我,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眼看着同寝室的另外两个,萧敏和陈云倩都一见如故地成了闺蜜,在艳羡的同时,她的自尊心也很受了伤——这应当是不成文的惯例——每个寝室里两个一对的密友——怎么就偏偏她这么倒霉?
她就这么缺乏魅力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稀罕呢!舒纯愤愤地想,难不成我还得求你做朋友不成?
快十一点半了,林菱还没有回来。
饶是生气,舒纯仍然禁不住有些担心,马上就要锁门熄灯了,她到哪里去了?该不会迷路了吧?不会出什么事儿吧?这校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更何况这校园又不是教堂,算不得净土,她的一个表姐曾经在这里读过书,而且有幸接触到了一些常人不易接触到的秘密档案,有些事情简直是耸人听闻,不过她跟表姐发过誓,不会透露出去,她才不想凭借一张大嘴巴来积聚人气呢。
舒纯一面躺在一床一上看着书,一面不时地抬眼看着房门,有些焦急难耐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门开了,林菱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十分难看,苍白得如同这刚刚粉刷过的墙面。
“怎么啦?”舒纯连忙关切地问,“不舒服吗?怎么才回来呀,我还在担心一会儿锁门了你该怎么办呢!”
林菱被舒纯的热情袭得一愣,过了几秒钟才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有点累,谢谢了。”
虽然这语气依旧是不冷不热,但是舒纯还是捕捉到了林菱眼中一闪而过的感动,心中小小的窃喜。
然而这个夜里舒纯却睡得很不好——因为她的上铺——林菱总是在翻身,听起来十分烦躁不安。
或许她的冷漠只是环境因素,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新环境总是让他们焦虑,慢慢就会好了,毕竟要做四年的室友,来日方长。
第二天早上,舒纯果然发现林菱的眼下多出了深重的黑眼圈,她再一次趁机展示了她的关心:“你昨天没睡好啊?看起来好憔悴哦!”
女生对于自己容貌天生敏一感,林菱马上十分茫然地摸了摸脸:“是吗?没有啊,我昨天睡得挺好的呀!”她拿起镜子来照了照,见脸色果然惨淡,不由轻呼了一声。
舒纯立即主动将自己的洗面一奶一借给林菱,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通过这一次,两个人似乎缓慢地靠近了一点儿,同住一个屋檐下是一种微妙的关系,不管情不情愿,这番经历总是会对人们之间的感情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然而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的关系却又再次停滞不前了,林菱简直是出类拔萃的孤僻,一个人去上课,下课第一个走,一个人打饭,独坐一张桌子吃饭,到了傍晚,常常拿着书不知所踪,直到熄灯前才赶回来,匆忙洗漱后就上一床一睡觉,从不参与集体活动,寝室夜话也绝不多嘴,所以可怜的舒纯大多数时候只能贴在萧敏和陈云倩身边做三人行,可惜三角关系不论对于男一女还是纯同一性一友谊都不是个好架构,几何学上的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但用到人与人之间就不适用,因为总有一个要受些冷淡。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就要期末了,老师特别加上了晚自一习一,做些常规辅导。舒纯看着教室里空着的那个座位,不由觉得十分奇怪:林菱这家伙虽然人际关系上很弱智,可是学一习一上却一点都不马虎,勤奋得要命,怎么偏偏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她却缺课了呢?晚课开了有三天了,她竟然一天都没有来。这简直太奇怪了!
3
“林菱!”舒纯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冲到正在收拾东西的林菱身边:“今天晚上一定要来上课哦!老师说了,今天是要点名的,不到的考试要扣分呢!”
“哦?”林菱显得有些吃惊,“我怎么没听说?”微停了一下,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
看着林菱径直走出教室的背影,舒纯有些失笑:“你怎么会知道啊?你又没来,老师在晚课上通知的。真是!”
然而,出乎舒纯的意料,当天晚上的晚课,林菱依旧缺席,值班的龙教授是个出了名的火爆脾气,见有人居然敢拿他的警告作耳边风,当场就在林菱的名字旁划了一把大叉,叫嚷着不仅要扣分而且要让林菱写检讨。全班都被这阵势吓着了,谁也不敢当然也没人觉得有必要为林菱说情。
夜里,林菱回来得依旧很晚,带着一脸疲态。
“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啊?”舒纯见林菱没有半点想解释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今天龙教授发了好大的火,要你明天去见他,跟他说清楚呢!”
林菱呆了一呆,然后说:“舒纯,我不喜欢开玩笑,希望你不要拿我开玩笑。”
舒纯气得肺都要炸了,哪有这种人啊!
“谁跟你开玩笑啊!”舒纯指着萧敏和陈云倩说:“不信你问她们啊!谁这么无聊给你开这种玩笑啊!我没事儿干哪!”
萧敏和陈云倩连连点头。
林菱却依旧摇着头:“怎么可能?今天晚上没有点名啊,你们也都没有来上课啊!”
舒纯愣住了,萧敏和陈云倩面面相觑。
“等等,”舒纯大吃一惊:“你是说,你有去上课?但是你没有看见我们?”
林菱点点头:“是啊!”
舒纯更奇怪了:“可是我们去上了课的,全班都去了,只有你没到啊,龙教授挨着一个个点的名,这才把你查出来的!”
“龙教授?”这回轮到林菱一脸茫然了:“龙巧心老师吗?她那么年轻,已经是教授了吗?”
“龙巧心?”舒纯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不认识呢!她是谁呀?龙教授的名字是龙在渊,已经快六十岁了也!”
萧敏和陈云倩也连忙点头。
“中文辅导老师,龙巧心,你们怎么会不认识呢?”林菱奇怪地望着她们:“从开学到现在,一直都是她给我们上晚课呀!”
“小一姐!”陈云倩突然叫了起来:“拜托,你不是走错教室了吧?”
“你在哪间教室上课?”舒纯问。
“西教学楼502室!”
萧敏也回过神来,失笑道:“天哪,这不会是真的吧!林菱,我们可都是在东教学楼101室上课呢!”
林菱的脸色变了。
“你不会连自己班上的同学都不认得吧?”陈云倩说。
林菱摇摇头:“我没怎么注意,就只听课去了。”
“没事没事儿!”舒纯笑得打颤:“误会!天大的误会!明天我陪你去跟龙教授解释,他一定会笑,笑过了你就没事儿了,反正你也一直在一温一习一,也算没耽搁。”
“还有,”陈云倩突然插了一句:“你刚才说,你是从多久开始上晚课的?”
“开学到现在,一直没停过。”林菱皱着眉头,似乎仍不能接受现实。
“啊?”舒纯说:“可是,晚课开了还不到一个礼拜呀!”
林菱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不会吧?开学没几天,我就接到龙老师的电话,让我每天七点钟去西教学楼502室上课。”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舒纯拍了拍林菱的肩膀:“别担心,明天我陪你去弄一弄清楚。”
林菱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4
“荒谬!”龙教授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自己班的课不去上,跑到别人班上去了,到现在才发现?!你们听听,这个借口,还真是前无古人哪!”
教研室里的老师“哄”地一声全部大笑起来。
“是真的。”林菱有些焦急地分辩,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递给龙教授:“你看,这是我做的笔记,上面都有日期的。”
舒纯也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我可以作证,她每天都背着书包出去的,很晚才回来。”
龙教授狐疑地接过那个厚厚的笔记本,戴上老花镜看了几页,笔记记得十分认真,字也非常工整,龙教授的语气立即缓和了下来,他转过头问:“真的还另外开了一个中文辅导班吗?”
被他眼神接触到的老师都纷纷摇头:“没有啊!没听说啊!现在人手这么紧,就算开了谁去上啊?”
龙教授转过头来问林菱:“是哪个老师上课?
”龙巧心。“林菱不假思索地回答。
龙教授的脸色突然大变,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龙巧心啊!巧手慧心,她这么介绍自己的。是她打电话给我要我去上课的。“林菱惶惑地看着面部不断一抽一搐的龙教授,吓了一跳。
整个教研室顿时鸦雀无声。
舒纯看见一个女老师惊恐地捂住了嘴。
”不要乱说话!同学!“良久,终于有一个男老师打破了沉默:”你这样造谣是要受严厉处分的!
“没有没有!”林菱慌了,连忙说:“我,我,哦,还有人可以证明的,我记得,我旁边坐的那个男同学的名字叫沈世成,还有一个,女生,她叫,她叫,噢,她叫叫丁曼娟,他们都可以作证的!你们晚上可以去西教学楼502室看看呀!”
“咚”的一声,龙教授突然仰面栽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胸口,扭曲着。
“快!”老师纷纷围了上来:“龙老心脏一病犯了!”
一个老师立即从龙教授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匆匆看了看说明,然后立即倒出一粒药丸喂进他的嘴里。
几秒钟以后,龙教授缓了过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舒纯和林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既不敢离开,也不敢再说话。
老师们却都没有再望向她们一眼,舒纯明显地感觉到他们有意回避的恐惧,似乎连接触到她们的视线也会立即变成不祥之物一般。
“谁是林菱?”一个低沉的男中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菱回头一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冠楚楚,竟然是学校的校长李丰城!而一个刚才还在办公室里的女教师跟在他的后面。
舒纯也张大了嘴,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惊动了校长亲自出马!
“我……”林菱越来越慌乱,口舌也不大好使起来。
“你说你在西教学楼502室上课?”校长直直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令人发一毛一,林菱忙不迭地点头,这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校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带我们去!”
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菱几乎是不加考虑地立即朝门外走去。
龙教授站了起来:“等一等!我一起去。”
校长为难地看着他:“龙老,你,你就不要去了吧!”
龙教授坚决地摇了摇头。
5
东西两座教学楼俩俩相望,中间是一条不宽的林一陰一小路,一陽一光透过两边整齐的梧桐树叶洒落下来形成的一陰一影却宛如一道深邃的鸿沟,将它们永恒地隔离开来,似一对怨偶。
不知为什么,虽然两栋楼的格局几乎一模一样,但西教学楼始终人气不旺,学生们都不太喜欢到这栋楼来上自一习一,学校开课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它,相对来说,东楼要热闹多了,于是它对此似乎满怀着怨气,一进教学大楼,便有陡降的一陰一冷袭来,没有电梯,一行人便缓慢地向上爬着,舒纯犹豫了半天,还是跟了上去,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到了四楼,由于光线的原因,楼道里变得黑暗模糊,林菱连忙冲上前几步,去按路灯的开关,然而啪啪几声响声之后,路灯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林菱涨红了脸,嘟囔着:“不会啊,昨天都是好好的。”
她从衣袋里摸出手机,借着显示屏的绿光,为大家照出了一些亮来,几个老师也纷纷学样,于是路面算是勉强清晰了。
舒纯瞥见每个人的脸色都越来越严肃,越来越难看。
终于到了五楼了。
一个幽长的过道出现在众人面前,而灰尘则夹杂着长久不见日光的霉臭气息向着人群陡然袭来,有不少人都禁不住捂住了鼻子。
两边的教室门都牢牢紧闭着,经年不见人迹的样子。
林菱的眼里是越来越深重的困惑,很显然,这个场景也是她从未见过的,这和她的记忆出现了不该有的偏差。
“502室在哪里?”校长问。
舒纯猛地发现,这些教室门上都是光秃秃的,根本没有挂着门牌号。
林菱向前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然后数到倒数第三间教室——那里依然门户紧闭,她指着它:“就是这里!”
她抬头望了望,皱着眉:“谁把牌子取走了?”
校长没有理她,回头看着一个手里拿着钥匙串的管理员。管理员呆呆地望着林菱,终于点了点头。
“打开!”校长下了命令。
管理员走了上来,慌忙从一大串钥匙中寻找着摸出了其中一把,插了进去,舒纯注意到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一抖。
不仅是他,跟着林菱上楼来的每一个人,都如临大敌般地紧紧盯着那把正在缓慢旋转的钥匙,整个人群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爆炸气氛。
门颤一抖了两下,被管理员推开了!
“啊——”一个女老师尖一叫起来,突然栽倒在地。
几个老师七手八脚地扶起她:“校长,张老师晕过去了!”
校长铁青着脸:“你们马上扶她去校医院!”
于是两个男教师扶着晕倒的张老师迅速离开了。
走廊上只剩下了校长李丰城、龙在渊教授、管理员、林菱和舒纯五个人。
一扇大开的门正等待着他们的拜访。
龙教授突然大踏步冲了进去。
剩下的四个人也急忙跟上。
教室的灯亮了。
关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窗。
空旷的桌椅。
擦得不太干净的黑板。
和外面的走廊一样,散发着孤寂而闭塞的味道。
林菱指着第二排最左边的位置:“我就坐那里。”
她走过去,俯下一身,从地上捡起一枚黄色的大纽扣来,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外套一上的扣子,原来掉在这里了。”
龙教授走上讲台,缓慢地抚一摸一着桌面,忽然摘下眼镜,舒纯惊异地看见两行老泪自他的眼中鱼贯而下,却被他低下头用一只手捂住了。
校长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走吧。”他又回过头来看着两个女生:“你们也走吧,记住,今天这件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林菱,你以后按时到你的班上去上课,不要再到这里来!”
6
第二天是星期六,舒纯的家就在本市,她按例回家和家人一起过周末。然而前一天的事情实在太蹊跷了,而校长欲盖弥彰的态度更是奇怪透顶,于是舒纯压抑不住,终于给表姐打了电话,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表姐。
表姐在电话另一边沉默了许久,突然说要马上过来,舒纯还来不及反应,电话已经挂断了。
十五分钟以后,表姐沈芳出现在了舒纯的面前。
“你说,那个女老师的名字叫什么?”沈芳见面的第一句话便问。
“好像是叫龙巧心,林菱说什么巧手慧心,应该是,没错。”舒纯被表姐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回答。
沈芳的脸色竟然和那些老师们一样,惊愕转化作惨白:“天哪!”
“怎么了?”舒纯问:“为什么你们听见这个名字都是这个表情,龙巧心倒底是什么人?”
沈芳摇摇头:“舒纯,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讲过,在我读大二的时候,我们的中文辅导老师突然跳楼自一杀的事情吗?”
舒纯点点头:“嗯,好像你是讲过这么件事呢。”
沈芳失神地看着舒纯:“她的名字就是龙巧心,龙在渊教授的独生女儿!”
“啊——”舒纯惊愕地捂住嘴,她相信自己此刻的样子绝对不会比今天听到这个名字那些人更镇定,“你是说,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沈芳点点头:“是啊!她真的已经死了,我们全班都去参加了她的追悼会,她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从来不对学生说一句过分的话,她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那么年轻,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样子,总是那么安静,那么优雅,谁都想不到,她那样的人竟然会去自一杀,而且是选择跳楼这么激烈的方式。有人说,是因为失恋,也有人说,是她太清高,融不进这个社会,所以看破红尘,生无可恋。”
“天哪!那我室友岂不是,岂不是……”
“见鬼。”沈芳接下了舒纯的话,“如果这不是一个又无聊又恶毒的玩笑,我想她是看见鬼魂了。”
“可是,可是,”舒纯语无伦次地说:“又不是她一个人见鬼,不对,不只她一个人,她说那个班也有好多人呢,今天,今天,她好像还提到两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沈什么成,还有一个叫丁什么曼娟的,她说她跟他们一起上课的,哪有,这么荒谬的,集体见鬼啊!”
沈芳像被马蜂扎了一般跳了起来:“沈世成?丁曼娟?!”
“好像是。”舒纯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丁曼娟?沈世成?”沈芳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名字,“可是,他们也早就死了呀!沈世成比我高一届,在我大四那一年,他也是跳楼自一杀的,和龙老师一样,都是从西教学楼顶跳下去的,丁曼娟也是在西教学楼502室割脉自一杀的!502,就是龙老师当时任课的教室,当时整个学校都轰动了,后来,那个教室居然就像是旧金山的金门大桥一样,仿佛被施了魔咒,陆陆续续,又有一些学生在里面自一杀,再后来,西教学楼的整个五楼都被封锁了!”
舒纯完全惊呆了!
其实这些事情她以前多多少少的听表姐讲起过,但是那个时候,那不过是一些影影绰绰的过往,和现在是一条平行线,和她的生活没有任何的一交一集,然而这些虚幻突然通过她身边某个人陡然闯进了现实来,加上她今天亲眼见证的那个地方,这所有的元素混合成了一个真真切切的事实。
恐惧如同午夜里的一个惊雷,将她震得不知所措。
“你的,那个室友,她的个一性一怎么样?”良久,沈芳终于开了口,打破了惊魂未定的沉默。
“有些不太合群。”舒纯说,“总是喜欢独来独往,也不喜欢一交一朋友的样子。”
“不好!”沈芳突然瞪大了眼睛:“龙老师、沈世成、丁曼娟,他们都是一性一格很孤僻的人,他们为什么会找上她?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你那个同学,她要出事!”
沈芳有些埋怨地看着舒纯:“你今天不应该丢下她回来的,这个时候,她需要有人陪着,别小看了这些事情对人的影响,有时候一点点作为就可以改变一切,我就一直很后悔……”她的眼里忽有泪光一闪,却住了口,拉起舒纯的手,“走,我们马上回学校!”
7
沈芳驱车在路上飞驰着。
每一个红灯都会让她烦躁地咬着指甲,方向盘被她抓得紧紧的,但她想要抓住的却似乎并不是方向。
舒纯诧异地看着她,今天的沈芳,很不一样。
学校很快就到了。
还不算很晚,沈芳和舒纯匆匆赶往寝室。
萧敏和陈云倩惊异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舒纯和她那漂亮时尚的表姐。
“没有,她还没有回来,出去有一会儿了。”萧敏说,“你们找她有急事啊?坐下来等等吧!”
“不能等了!”沈芳叫起来,拉着舒纯的手,“去西教学楼!”
这是周末,今日的东楼也算寂寞,然而,依然有着这个学校里最勤奋的学生和它寂寥作伴,但是西楼,却和过去一样,无人问津,完全陷入一片黑暗。
楼道洞一开,却似乎是覆于硕一大乌鸦的翅下,笼罩着不祥的一陰一影。
舒纯的心跳频率陡然加快,前面,仿佛有某种不可预知的危险。
“算了,我们回去吧。”舒纯说:“万一她没有在那儿呢?怪瘆人的!”
“不行,一定要去确认一下,要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沈芳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冲了上去,她的手心却一样湿一漉一漉的满是汗水。
楼道里的灯依然没有修好。
两个人借助手机微弱的荧光向上攀爬着,楼侧的墙面反射一出暗淡的绿色,甚至连两个人的脸都被映得绿幽幽的,再加上大楼里唯一的声响就是她们的脚步甚或呼吸,因此反而平添了几分诡异。
几楼了?
沈芳气喘吁吁地问。
舒纯将手机光射一向墙上的一个红圈,里面醒目地标识着一个“四”字。
于是两个人一鼓作气朝楼上小跑。
大楼只有五楼,很快就可以到达楼顶了。
再爬了一层楼,沈芳突然站住了。
“我们先去502看看!”
这是舒纯第二次来到这个走廊,昨天好歹也是白天,再加上有不少人同行壮胆,眼下却只有两个女生,那股发霉的一陰一森让舒纯直起鸡皮疙瘩,而那些紧闭的门框更像是板着的面孔,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厌恶。
沈芳扫视一间间教室,有些焦虑:“怎么没有号码?”
舒纯紧走几步,指着前面:“我知道,倒数第三间……”这句话没有说完,她的手却僵直在了原地——倒数第三间教室——502室——竟然有灯光——昏黄的、微弱的,几乎不为人察觉地渗漏出来。
沈芳愣了一下,却立即跑了过去,高跟鞋在地上激起空旷的响。
门被轻易地推开了。鬼大爷鬼故事
然而,里面空无一人。
舒纯禁不住望了望林菱说过的那张桌子,她曾经坐在那里。
桌子上赫然有一颗黄色的大纽扣。
舒纯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去,拿起那枚纽扣:“咦?这不是林菱的吗?我记得她昨天拿走了呀?怎么又回来了呢?”
沈芳似乎没有听见,她呆呆地看着空空的教室,半晌才回过头来,呆望着舒纯。
“表姐,”舒纯举起那颗纽扣,手已经开始发一抖,“我害怕!”
沈芳的脸色突变,转身就跑。
舒纯立刻跟了上去。
沈芳的脚步突然在上一层楼停住了,舒纯赶上去一看,不由发出一声惨叫。
在标注楼层数目的红圈里,赫然写着“五”。
而头顶依旧是一个迂回的梯道。
舒纯一把抓住沈芳的衣服,哀求着:“表姐,我好害怕,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沈芳摇了摇头,她缓慢地继续朝上走去。
舒纯呆立在原地,她向下看了看,黑陷仿若深渊——她没有勇气一个人走下去。她狠狠地咬了咬下唇,一跺脚,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却见沈芳呆若木鸡的视线对面,依然是那个被圈囿的“五”,嘲弄地看着她们。
舒纯终于崩溃地跌坐在地上,瑟瑟发一抖。
沈芳回过头,拉起舒纯朝下飞奔。
同样的位置,写着“四”,“三”,“二”……
终于,出口就在眼前了。
月光慈蔼地迎接着她们,门口,是一条皎洁的小道。
沈芳停下来:“舒纯,你要是实在害怕,就先走吧。”
舒纯惊异地看着沈芳:“表姐,你不和我一起?”
沈芳摇着头,眼里泪花亦摇曳。
“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了断。否则,就一辈子都无法面对。”
说完,她再一次向楼上走去。
舒纯握紧了拳头,发现掌心生疼,摊开一看,竟然是林菱的那颗纽扣。她望了望门口的皎白,又望了望楼上的黑暗。
两者都似乎在召唤。
8
又到了五楼了。
舒纯扶住大一腿,大声地喘着气。
原来,恐惧并不如同她想象般强大,没有了表姐的陪伴,她还是到了这里。
隐隐约约地,竟然有哭声自楼上传来。
是表姐!
舒纯连忙向上冲去,通往楼顶的小门开着,月光洒落了下来,落在舒纯的面上,她犹豫了一下,依旧朝小门冲了过去。
沈芳哭喊着:“快回来吧!不要做傻事!”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高挑纤瘦的女孩子——她的脚,正在楼边!
林菱!
舒纯大叫。
林菱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的嘴角竟带着梦幻般的微笑,望着前方:“真的吗?你们不会嘲笑我,你们会对我好,永远不会欺骗我,永远不会出卖我,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吗?我可以永远解脱吗?”她的脚又向前移动了一步,再一步,就会踏空了!
“先别带她走!”沈芳喊着,“先别走!听我说两句话好吗?八年了,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八年了,沈世成,如果你在这里,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说出来好吗?”
“沈世成,当时我拒绝你不是因为我瞧不起你,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恰恰相反,你那么优秀,没有能一爱一上你,那是我的遗憾,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碰见过像你那么好的人,但是你却因为我的拒绝自一杀了,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这件事情,我每天都在责备自己,这些年,我一直活在内疚里面,也一直没有办法接受别人,我活得好累,”沈芳跌坐在地上一抽一泣着,“我只能不停的工作来麻木自己,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没有办法,因为我不想骗你,今天,我来这里,就是想要有个了断,要把这些话跟你说清楚,我好后悔,如果当时我说得够清楚,也许你就不会走这条路了,也许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我们都会活得很幸福,可是,你没有给我机会,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你为什么不给你自己机会?”
林菱突然退了一步,她回过头望着舒纯,脸颊上满是泪水,眼神里注满幽怨:“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这些虚伪的人,说一套,做一套!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你们骂我是贪一污犯的女儿,你们都在骗我!都在嘲笑我!我不要跟你们在一起,我不需要你们!”
舒纯吃了一惊,对于林菱的背景,她隐约有些耳闻,她知道在林菱小的时候,父亲因为贪一污被同事检举进了监狱,然后畏罪自一杀了,她也猜测过这或许就是林菱对人满怀戒心的原因,但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对她内心的影响竟会有这么深大!
她害怕被人出卖,她害怕被人抛弃,她害怕被人瞧不起,所以她选择封闭自己。
原来她和她同住这么久,她从来都不曾这样深刻地去体会过她心里的苦,她的确是太在意自己的感受,却没有真正地去关心过身边的这个人。
舒纯流着泪,向林菱走了几步:“不要这样,快回来!那里危险!林菱,我是真心想和你作好朋友,你是谁的女儿,一点都不重要,真的!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真的!你是你,你在我心目中,是一个聪明善良的朋友,有一句古话说:百年才能修得同船渡,我们有机会在一个屋檐下同住,不知道是多少世的缘分呢!所以,请回来好不好?我们做好朋友,最好的朋友,不论什么时候都信任对方,帮助对方的朋友,好不好?”
“巧心!巧心!”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舒纯回过头,便看见了龙教授!
不过一天的时间,他便似乎已经苍老了十年,他蹒跚着脚步,站在小门旁,眼神迷一离地望着林菱。
“巧心,回来,孩子!回来!爸爸知道错了!”龙教授老泪纵横,“孩子,对不起。爸爸不该一逼一你去做你不喜欢做的事,从小到大,我就是这么专横,你不喜欢做教师,我却一逼一着你考师范,我怕你在外面受人家欺负啊!你喜欢那个人,我却坚决反对,把你们拆散了,其实,不是高学历,没有钱,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喜欢就好啊!爸爸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把你毁了啊!孩子!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你为什么非要选择走这条路呢?你把爸的心都撕碎了啊!你这个孩子啊!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啊!”龙教授伤心欲绝,竟然咚的一声栽倒在地,舒纯连忙跑过去,扶起他,从他的衣袋里掏出药丸来塞一进嘴里。
“难道这就是你们要的吗?活着的时候不去努力改变,却轻易地丢掉自己的一性一命来报复,你们折磨的是你们的亲人朋友啊!那些关心你们的人啊?我们真的罪无可恕吗?我们不值得你们给机会吗?”沈芳指着林菱继续歇斯底里地叫着,“她还那么年轻,你们凭什么替她做这个决定?你们有什么权利?够了,该结束了!这么多年了,你们做的选择,你们引一诱别人做的选择,真的解脱了你们吗?如果你们觉得死亡真的可以解脱一切,你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地方?你们没有走,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放下过!既然死亡也不能叫你们放下,为什么不给别人机会?!”
林菱面目迷惘地望着远方,安静地倾听着,忽然,她向后倒了下来,脊背触到楼顶的地面,腾起一小一团一灰雾。
楼道里突然人声喧哗,西楼迎来了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热闹。
亮光渐渐接近。
9 尾声
林菱犹豫着,终于推开了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讲台上的老师和同学们的眼光齐刷刷地汇聚到她的身上。
忽然,掌声雷动。
每一个人都友好亲切地对着她微笑。
人群中,有一张笑脸特别灿烂。
她的旁边,有一张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