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如果有另一个方式活下去,那我一定不会选择去那个地方,那个礼堂就是我的噩梦,至今回想,我依旧战栗不已。
我的名讳不提也罢,这个故事,要从三十年前我在一家礼堂做看门人说起。
那间礼堂很有些年头,据说是抗日时期,日本人为了建设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而开设的武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文革时期被毁掉。后来国内因为发展的需要,就把武馆改成了公社,后来又改成了礼堂,一直沿用至今。
礼堂是典型的日系建筑风格,虽然装修的不是特别繁华,但却给人一种古香古色的感觉,很有一种历史的积淀感。礼堂的内部空间还算是大的,一次可以容纳三四百人,一般这里有个聚会什么的都会到这里来。
本来相安无事,但后来一经历的事情却让我一生都无法忘怀,因为我不知道如何称呼那个故事,或许是战火纷飞时期的真实写照,那里有罪恶,有真情。
第一一夜
刚刚高中毕业的我,没有任何的长处,经过朋友的介绍,勉强找到了一家礼堂看门人的工作。
第一天,我到礼堂报道,一交一班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看样子像是一个老革命,因为我见他的时候他还穿着抗日年代的军装,头上戴的是一顶一破烂不堪的军帽。他姓李,所以我叫他李老头。
这个礼堂的位置相当偏僻,据说以前曾是当地官员的府邸,后来被一把大火烧毁。
夕一陽一的光辉映衬着这礼堂,橘黄色的光线让我浑身一温一暖。李老头坐在门前一抽一烟,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你信不信有鬼?”
烟雾弥漫,白色的气体随着微风围绕在李老头周边,让他有种迷幻的感觉,我看着他,有种莫名的心悸。
他的问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世界这么大,谁知道有没有鬼呢?
“我不知道。”
李老头只是笑了笑,一只手摸了摸一他头上的军帽说道:“自己小心吧。”
我没有回话,心想这李老头肯定在开玩笑,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哪里来的鬼魂呢?况且什么牛鬼蛇神的不都在文革时期被捣毁了吗?
李老头看着远处即将降临的夜幕,眼神中略带沧桑,他摇了摇头,身上的军装也跟着抖动。
夜晚总是来的这么快,黑暗前的黄昏是橘黄色的,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
我拿着手电,就坐在礼堂的门口。
这个礼堂周围的居民不是很多,估计是因为地处比较偏远,人都不愿来这里,只是在聚会的时候才会有些人气。
我定定的坐着,眼睛看着远处寂静的黑夜,古老的钟滴答滴答的走着,昏暗的礼堂内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气氛,我仿佛看得到这里面有人在走动,又像是在争吵。
我甩了甩脑袋,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眼花,那浓浓的黑暗中总是让我感觉到不安。
我拿起手电,起身巡逻。
刚走到一个小房间,我突然感觉耳边有一阵热风,其中还掺杂了几句听不懂的话语。
我心里一惊,全身的动作都停止了,手上猛的把手电关上,一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那股热气就在我的耳边,凭直觉,我知道一定有个活物在我身边,而且距离很近。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将头转了过去,手中的手电也不觉握得更紧。
等待是痛苦的,尤其是这种未知的等待,我不知道身后会是什么,难道真的如李老头所说,这里有鬼吗?
人对未知的世界,总是恐惧的,而恐惧就幻化出了鬼魂。
我转过头,耳边的热气突然消失了,身后是一片看不到边的黑暗。
手电被我打开,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一方天地。
什么都没有,还是白天的礼堂。
晚上的礼堂和白天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说一个是古香古色的博物馆,那另外一个就是一陰一森恐怖的未知世界。或许李老头问我信不信有鬼,是想试试我的胆量,因为这里的夜晚确实有点骇人。
手电筒的光线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明亮了,它所能照亮的也只是一片小小的空间。我拿着它,把所有的房间打开来查看。
这里的小房间还是原始的,据说一开始建成就没修改过,典型的日系建筑,地板上铺的还是塌塌米。每间房门外都挂着写有号码的牌子,从一到二十。房门外摆着四把橘黄色的椅子,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就像是有一个隐形的人坐在上面,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看着我,让我浑身颤一抖。
我走到二十号房间前,手上慢慢推开这最后一扇门,木门与地板摩一擦发出吱呀一声怪响,手电的光束透过那门照进去,一个身穿日本和服的女人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她坐在那,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血红的嘴唇与苍白的肤色形成了对比,就像刚吸过血的僵一尸一一样。
我大气都不敢喘,脑袋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字:鬼!
我就这样僵持在那,手电筒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熄灭了,而我却依旧看得见那女人。她脸上涂着厚厚的妆,几缕黑发飘在身后。
我顿时明白了,难道这就是无风自动。
礼堂的空气突然变得不安分了,一温一度骤降,我站在里面,感受到了冰火两重天的真实,两条腿已经麻木的发一抖。
那女人站起身,眼睛盯着我,手中却缓缓打开一把折扇,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手中的折扇随着身姿的扭一动而翩翩起舞,一只手伸向我这里,缓缓的摆一动。
潜意识告诉我眼前的女人不是人,而她的眼睛虽然是睁着的,但却没有光彩。
她的眼睛盯着我的身后,瞳孔中带有几分恐惧与厌恶,我浑身打了个冷颤,猛的将头转向身后。
身后,是一个男人。
这男人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
对于他的到来,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产生莫名的厌恶和恐惧。
他穿着日本军官的装束,胯间是一把日本武士刀,虽然并未出鞘,却已让人感到阵阵寒气。
我浑身战栗,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在脚下的榻榻米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日本男人想我走来,我心里怕,本能的想躲开,但僵硬的身一体却和他撞在了一起。
不对,有哪里不对。
那人不是撞到我,而是径直的穿过我的身一体!
我的身一体更加僵硬了,浑身的汗一毛一猛地炸开来。
这,不是活人!
日本人走到女人面前,与她发生了争执。
这一切都很安静,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喘一息声。那日本人与女人的动作幅度颇大,但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整个世界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那女人并不欢迎他,拼命阻挡着男人的进攻,原始的本能与理智促使她四处逃窜,就像狼与兔子的游戏。
我想过去帮她,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关节可以动弹,冷汗早已渗透了全身。
那日本男人僵持了一会,居然拔一出挂在腰间的武士刀,他甩了甩胳膊,狞笑着将刀对准女人的白皙的颈部,然后眼眨也不眨的用力刺了下去。
暗一红色的血液犹如开闸之后的洪水,一泻千里,从她白皙的颈部猛地喷一出来,像一条血红色的长蛇挥舞而至,瞬间到了我面前。
那血液是一温一热的,带有一丝的腥味,就像死神一样一抽一去了我的灵魂。
大脑短路,我的身一体一下瘫倒在地,脸上的汗水混合着暗一红色的血液流进眼睛里,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扭曲的红色。那味道很腥,很怪,就像是在时空隧道里穿越了几十年后,最后却洒在我的身上,那感觉,让人先是头皮炸开,后又觉得恶心的诡异!
女人突然变得很安静,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会这样,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在演出一样。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和头发,在这午夜时分显得异常刺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东西已经超越了我的认知范围,这就是鬼吗?
她的眼睛里透过男人的身形看向我,目光中满是凄凉,血液黏在她雪白的脸蛋上,异常醒目,嘴唇微微张起,想说话却终是没有发出声音来,一瞬间,眼睛里便已没了光彩。
那日本男人一抽一出了武士刀,狞笑着一舔一了一舔一嘴唇上的鲜血,那女人的血液也同样洒在他的身上,让人看去,犹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
滴着鲜血的武士刀被他丢在一旁,他脱一下了自己沾满罪恶的衣服,赤身一裸一体的站在我的面前,满身的肮脏让我觉得恶心。
那男人动了,他俯下一身一子,用手剥下女人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直至那死去女人也赤身一裸一体,他就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狗,横一冲一直一撞的扑向女人,在她白皙的躯体上肆意妄为。鲜血刺激着他的兽一性一,红色的液体在他们身一体之间不断扩大,就像一段绽开了的红色蔷薇,艳丽而又诡异。
我的大脑已经不受控制了,这种超越了我认知的事情难道真的如李老头所讲的,有鬼?这男的,是在一奸一一尸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理智回到我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马上颤一抖着跑出了礼堂,连头也不回,就这么一直跑下去。
礼堂的大门不知在什么时候关上了,漆黑的内部犹如一只巨大的野兽将我包围,连空气都是冷的,我的脑袋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全身被一种充斥着血腥味的诡异场景包裹。
门开了,透过缓缓张开的门缝,一温一暖而又熟悉的感觉将我的身一体包裹,驱散了我的恐惧。开门的,是前来接班的李老头。他见我惊魂不定,一把搀住我的身一体,扶着我一靠墙而坐,似有深意的问道:“怎么,真的见鬼了?”
我的理智恢复过来,眼睛却因突然出现的光亮而无法看清事物,只能勉强眯着眼睛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李老头嘿嘿的笑了两声:“怎么着,那点小场面就受不了了?”
我眯着眼,一温一暖的一陽一光照在身上,一扫之前的诡异气息。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李老头没讲话,充满皱纹的脸看向礼堂内部,森然寒气透过门缝,伴随着血腥味冲了出来,让人有种作呕的感觉。
不过,李老头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脸上的神色似有恐惧、有悔恨,却又有一种悲伤。
“回去吧”,他说。
我缓缓站了起来,手里还紧紧一握着手电,一双一腿因恐惧而在颤一抖。
“有些事,要经历了之后才知道,来日方长,这里的秘密你会知道的。”
李老头把脸转了过来,笑着对我说:“现在就别问了,不然,岂不是又要被吓走了?”
他说完就不搭理我了,顺手摘下了头顶那顶一破烂的军帽,从里面拿出一包大德门,对着底部弹了一下,一根烟就送到了嘴里,然后用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回吧。”他说。
心里的恐惧慢慢被一温一暖的一陽一光驱散,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脑袋里想着之前那一幕恐怖的场景,也不觉得害怕了。
那真的是鬼魂吗?那个日本女人最后想说什么?看李老头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礼堂内有这样的东西存在,那他就不觉得害怕吗?
他跟我爷爷同岁,而且头上还带着一顶军帽,难道他是一个老革命?我爷爷就是一个老革命,战争时期打过不少仗,一辈子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近几年退休在家,没事的时候就给我们讲讲那些年他的英雄事迹,同时也给我们讲他在山里作战时候发生的比较诡异的事情。
抗日时期打小日本,我爷爷就是连长了,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又有战功,所以在连队里面威信很高。有一次他接上级命令,在西南地区作战,那时候的一交一通跟通信都极度闭塞,又是深山老林里,所以很多时候上级发下来的命令都不会按时传达到。爷爷所属的部队又是一个直属部队,以加强连的建制杀进大山里,那时候大约有二百来人,全部都驻扎在山里,平时就找些山洞住。
爷爷手下有个警卫员,叫二蛋,二十五岁,平时都是大大咧咧没有个正形,大家都管他叫蛋一蛋。有一天晚上内急,山里没什么厕所,又都是当兵的,就随便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蹲下来就是一阵的“稀里哗啦”,当他正顺畅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命一根子。这二蛋心里一愣,眼睛借助月光往自己下一身看,一只被烧的漆黑的手骨正抓在他的下一身。
这下,二蛋受到惊吓,猛地站起身,连屁一股都没擦就哭着喊着跑到我爷爷那里去,然后用手托着自己的命一根子哭着说:“连长没啦,没啦,有鬼啊,抓住我的命一根子啦,!”
我爷爷当时正在吃饭,大老远就看见二蛋哭着喊着跑了过来,还带有一股浓烈的臭味,就急忙把手一摆说道:“啥玩意没了,滚远点,拉屎没带手纸是吧。”
二蛋脸上梨花带雨的说:“我刚才,在上大号,然后刚拉出来,就有一个,一个黑色的人手,抓在我的命一根子上了,然后,就没啦!”
我爷爷看着二蛋就笑了,嘴上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个鸟吗?”他指了指二蛋的裤裆,又咧了咧嘴说道:“嗯,这么小的鸟,确实像没了。”
当时正值饭点,虽然只有六七点,但山里却早已经黑了下来。营地周围点着几簇火堆,战士们都在吃饭,看到二蛋大呼小叫的跑过来,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二蛋看我爷爷不信,就暂时把自己的小鸟装进裤裆,然后说道:“连长,刚才真的有一只手抓住了我,千真万确,我还看了他一眼!”
我爷爷知道他胆子小就以为二蛋在说笑,于是也不理他,随手甩出几片树叶扔给二蛋,让他去把屁一股擦干净,自己跳到一边的树杈上一抽一烟去了。
到了深夜,一声尖锐的怪叫惊醒了很多战士,我爷爷正在睡觉,就被一个站岗的哨兵叫醒。爷爷问他什么事,哨兵说,警卫员二蛋发疯了,对着一滩大便在磕头呢!
我爷爷一听,心里就感觉不对劲,联想到晚饭的时候二蛋说的什么见到鬼了,顿时说道:“坏了,难道真的有鬼怪?”
哨兵把爷爷带到二蛋边上,之间所有战士都被惊醒,将二蛋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蛋穿着一条裤衩,迷迷糊糊的,一边对着前面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叩拜,嘴里一边说着:“我错了,我不该到处拉野屎,我该死,我有罪,我给您老人家抹了黑!我该死……该死……”
爷爷想起晚饭的时候二蛋的奇怪言语,又看到现在这个样子,心说坏了,八成是惹到这山里的什么山一精一鬼怪了,当下也不多说,手上提了把手一槍,一脚把二蛋踹到在地。
“你小子,在这哭喊什么?”
二蛋一看是爷爷,顿时就清醒了过来,赶紧抱住爷爷的腿说道:“连长,有人要拿我的命一根子,他说我把屎拉再他头上了,他要我的命一根子做补偿!”
“在哪?”
“就在这!”
爷爷给一边的战士使了个眼色,然后就有人手里拿着工兵锹过来,开始对着二蛋指着的地方挖了起来。
那几个战士对着那地方一阵猛挖,但却一点用都没有,连一个土坑都没有挖出来,就好像鸡蛋碰到石头上。爷爷想了想,就叫了连里面几个军龄比较老的班长过来,没想到一下就挖了出来。
后来爷爷跟我讲故事的时候,还特意说道,当时那几个老班长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身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所以煞气比较重,不然还真不知道能不能震住这山一精一老怪!
土里挖出来的是一个浑身被烧的漆黑的骷髅,他的一双如同鸡爪的手骨,正朝上指着二蛋。而二蛋的排一泄物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头上。
我爷爷此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骷髅想必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年,又埋在地下,估计早就成了一精一怪。二蛋这人又不懂得敬畏鬼神,所以才导致这么一场故事。后来我爷爷让二蛋亲手将那副骷髅重新安葬,又给它烧了很多冥纸,说了一大堆忏悔的话,后来才不了了之。
那是我听到的为数不多的,由自己认识的人亲身经历的诡异事件。
那就是鬼吗?
我走在大街上,一陽一光炽一热已经让我难以睁开眼睛,那被浑身包裹的冰冷气息早已不见了踪影,但我知道,如果想生活下去,今晚,必定要继续守护礼堂。
第二夜
天色刚刚暗下来,我就已经来到了礼堂的门口。
李老头坐在门前,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四方凳子,上面放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瓶绍兴老酒,正在自斟自饮。
落日的余晖映在他满是褶皱的脸上,仿佛是一尊雕像,那蜡黄的肤色让人产生一种时空的错觉,仿佛看到了自己五十年后的样子。
“你来啦,”他抬头看了看我,一只手招呼我坐在他身边的马扎上:“喝两杯?”
我看着酒瓶里的黄色液体,心里突然涌一出一种错觉,这酒,会不会是那女人的血液?
绍兴老酒味道很冲,劲头也很足,刚喝了一口就觉得头脑发胀。李老头嘿嘿的笑了两声,嘴里说后生仔不懂得喝酒的乐。
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要有人看守这座礼堂,于是就问李老头。
李老头冲我摆了摆手,嘴里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说:“能有什么好东西?我在这看了那么多年也没见着什么。只是上面的人指示这样,不然谁会守着一座小日本建的房子呢!”
我得到这份工作不容易,所以很珍惜。而李老头又是这样说,我也并没有再做询问,在这个时代,领导的一句话足以解一开自己的千万个问题,因为是领导指示!
晚七点,李老头准时离开,而我,独自一人坐在礼堂门前的马扎上,看着眼前未喝完的绍兴老酒发呆。
不知今晚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还会不会碰到那样骇人的场面。
晚九点,我开始了第一遍巡视。
因为有了昨天的经历,我站在黑暗的礼堂里,腿还在发一抖,身上早已被冷汗浸一湿。
夜晚的礼堂很安静,我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一息和脚步声,月色透过窗子洒进来,让这充满诡异的地方更加神秘。
站在最后一个房间前,我停了下来,手电筒早已被我关闭,深深吸了口气,我打开了那扇门。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仍让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眼前,居然还是昨晚看到的那女人!那女人身着白色日本和服,脸上的装束早已消失,静静的端坐在榻榻米上,让人不禁为她的美感叹。清秀的面庞加上独特的气质,那完全不像日本人,倒像是一位中国的大家闺秀。
月光不知从何处探了进来,悄悄的洒在她的身上,白皙的面庞上更是有一丝妩媚而又不失清纯的笑,如同仙女一下凡一般。
我顿时看的痴了,脑海里早已将恐惧抛开,一双一腿不由自主的走向了她。
那女人看我进来,却也不害怕,微微抬起的眼帘静静的看着我,朱一唇轻启,仿佛是在与我对话。
可惜,虽然玉人近在眼前,但她的声音却犹如天边一样遥远。准确的说,是没有一丝声音的。
我走进她,静静的坐下,她的眼睛就这样看着我的眼睛,一瞬间就让我折服,而思想早已飘忽到了远处。
我知道我是睡着了,眼前的景象犹如南柯一梦,悠然间转作了一间气派的清朝宅院。我看了看朱红色大门上的牌匾,上书“陈府”两个镏金大字。
眼前的画面又是一变,只见一队身着军服的日本人站在一座陌生的府宅里,手中机槍扫射,火光四起,不一会一间豪华气派的宅院变沦为一堆废墟。
最后的一个景象,就是一个日本兵拉着一个少女离去的景象,那少女年方二八,长相甜美,但却因惊吓,面色早已苍白如纸。他的身后一个身着布衣的青年奋力的冲向那个日本人,看来是想去救少女,结果却是被日本人一槍毙命!
浑浑噩噩,我不知道看到了多少的景象,但能记住的也就是这么几个。
这三个画面出现后没多久,我的意识就渐渐恢复了,眼前慢慢出现了那女人极美的面庞。她对我笑了笑,嘴角微微上一翘,竟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能量。
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我知道,这女子的容颜,当真是足以倾城的。
女人看着我,一双柔一弱无骨的羊脂玉般的纤手搭在我的手上。身一体的接触让我的心跳突然加速,看着女人绝美的面庞,我心中却倒吸了一口凉气,脑袋顿时清醒了过来。
这女人的手,居然如寒冰一样。
她的神色看似有些激动,嘴巴里讲的话我却听不到,看那样子,好像与我相识一般。
突然,女人有些惊恐地抬头看着我身后的门,然后对着门外讲话,随后就慌张的拉着我起身,躲在了一旁的衣柜里。
此时的我已然全身被汗水浸透,之前被女人拉过的手,现在还麻木着没有感觉。
透过衣柜的缝隙,我看到那女人迅速地对着梳妆台着妆,而后门便被打开了。
门外,出现的竟然是昨晚那个将女人杀死了的男人!
他的装束,和昨晚的一模一样,女人的脸上也化好了那种让人厌恶的妆。
接下来的场面,居然和昨晚经历的一模一样,一样的不带一丝的差距。我的脑袋有些晕,躲在衣柜里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那种熟悉而又诡异的血腥味再次包裹了我。
是的,那日本男人已然挥刀将女人杀死了,我眼睛盯着她,她的朱一唇微启,似要言语,但依旧还是没发出声音,直到最后的香消玉殒。
那男人又脱一光了衣服,俯下一身一子在女人身上肆意的蠕一动,我看着他,心里慢慢浮现一股无名怒火。
“这日本人,该死。”
我拳头紧一握,刚要起身,肩膀上就被一股力道按住。我心里一惊,猛地扭头向后看去。
衣柜里的空间不大,而且挂了很多衣服,而按住我肩膀的那股力道,竟然是一双人手。我顺着手往上看去,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李老头的那张苍老的脸!
现在是上午七点,我和李老头坐在礼堂门口的马扎上,一边的黄色椅子上摆着四个包子和两碗粥,还有一瓶昨晚未喝完的绍兴老酒。
初夏的清晨,一陽一光并不是特别炽一热,但却相当一温一暖。我眯起眼睛,透过那黄色绍兴酒瓶向后看去,天地间仿佛都被扭曲了一般,黄黄的,昏昏的。
李老头坐在放着食物的黄色椅子边上,左手夹一着一根“大德门”,右手拿着一个包子,嘴里边吃包子,边“哧溜哧溜”的喝着粥。
他太老了,身一子要弓着才能喝到粥,而在我这个位置看过去,他仿佛怪物一样,让我想起了那日本男人伏一在女人身上肮脏的蠕一动。
“你不打算告诉我?”我问李老头,他总要给我一个解释。
他笑了笑,抬起左手深深吸了一口“大德门”,白色的烟雾顺着他的面颊升腾,使他整张苍老的脸都笼罩在白雾里,远远看去,就像是着了火一样。
“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不觉得,三更半夜里躲在一个衣柜里,很让人生疑吗?”
“哦?”他左手夹一着“大德门”,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几只飞鸟,然后笑着说道:“哈哈,我一个老头有什么好让人生疑的?难不成我还是特务不成?”
“你不要扯远了,快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昨天晚上在那个房间的衣柜里出现,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些东西,那些,到底是什么?是鬼魂,还是谋杀?”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伸手从黄色椅子上拿起那瓶绍兴老酒,对着清晨的一陽一光猛灌了几口。
李老头的眉皱到了一起,看向远方的眼睛也不禁垂下了眼帘。
他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迫切想知道这礼堂的故事,还有,关于那谜一样美丽的女子。
六十年前,一个男孩出生在这个地方。
他的父母都是老实的庄家人,靠在一家地主做长工讨生活。这一家人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却其乐融融。小男孩逐渐长大,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
那个年代,还不流行自一由恋一爱一,但男孩却喜欢上了一户当地的望族里的姑一娘一,两家人自然极力反对,或许是他的诚意打动了姑一娘一的家人,经过重重阻碍,在男孩十八岁那年,他们的一爱一情终于得到了两家人的认可,而且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本来这应该算是一段美好的一爱一情故事,但却因为战争的爆发一切都改变了。
一九三九年七月七日,这是男孩和姑一娘一结为连理的日子。女孩身穿火红的婚衣,面上的装束更是衬托了她的美丽,她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眼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弯弯的柳叶眉就如同天上悬挂的月牙,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欢喜与满足。
“小一姐,我给你梳梳头吧,让我们的小新一娘一更漂亮”冯一妈一站在女孩的身后,手上拿着的是一把红色的檀木梳。
她点点头,脸色却也红一润了起来,飞上脸颊的红晕更给她增添了一抹美丽。
“一梳白头到老”
“二梳子孙满堂”
……
“冯一妈一”,女孩轻唤了一声:“你说,以后他还会待我如此好吗?”
冯一妈一笑笑,手上梳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着镜中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说道:“姑一娘一安心,李家的小子虽是穷了些,但志向却比天高。姑一娘一与他在一起也有许久的日子,想必他是早已真的把你放在心里了,姑一娘一安心吧。”
冯一妈一说过,似是觉得不够,随又说道:“倘若这小子有什么对不住姑一娘一的地方,姑一娘一尽管跟冯一妈一说便是,冯一妈一定打的他满地找牙,让他在你面前赔不是!”
女孩轻笑了两声,她轻轻站起身来,挪步到挂着大大地双喜字的门前,抬首望着远处的天空,就像是看到了男孩般,嘴角挂上了一丝丝的甜蜜。
李老头描述起这个故事里的女孩时,眼睛里充满了回忆与惋惜,那神情,让人觉得他是故事中的男孩。
七月七日正午,窗外的知了吱吱的叫个不停,炙热的一陽一光烘烤着这片祥和的大地,同时也在考验着女孩焦灼的心。
“正午了,他,还不来么?”
女孩明媚的眼眸出神的看着镜中,冯一妈一此时正坐在她的身边,神情同样是焦急万分。
“姑一娘一”冯一妈一叫了一声:“我去看看吧,这都正午了,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没有多话,只是手中紧紧一握着那把檀木梳,眼睛看着冯一妈一远去的背影。
李老头点燃了一根大德门,突然笑了笑,然后对我说道:“之后的景象,你都看到了。”
“看到?看到什么?”我疑惑的看着他,急切的问道:“后来怎么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朵不知何时聚集在了一起,隐隐可以听到闷雷的滚一动声,看来是要下雨了。
李老头扭头看了看身后的礼堂,嘴里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继续讲到:“女孩等了许久不见冯一妈一回来,心中焦急不安,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穿着嫁衣跑到了外面。”
也许她跑出去,就是一个错误,当她站在自家大院前时,眼前的景象就如同修罗地狱一般。
全家上下百余人,此时早已死去多时,暗一红色的血液将灰色的地板浸透,血泡一个接一个的炸裂,呻一吟声,哭喊声早已冲破时空飞入她的耳朵,而一队身着黄色军装的日本人正站在院中,冷冷的注释着这一切。
冯一妈一躺在地上,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天空,早已气绝。
她顿时吓得大叫起来,惊动了那一队日本兵。
“小枝”!
女孩听到有人叫她,眼睛也随之看去,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正被五花大绑的困在大院的一根柱子上,而他正是女孩的未婚夫,李恰桐。
“恰桐”,女孩看见他,心里的恐惧早已充满了全身。
“小枝快走,快走!”
恰桐大声喊着,他知道小枝如果落入这群禽一兽手里那将会使什么下场。
可怜,一对即将完婚的恋人,在此时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见了面。
小枝原本就十分的漂亮,此时身着嫁衣,更加的美艳动人,那群禽一兽见突然跑出一个貌美如花的姑一娘一,顿时兴奋了起来。
其中一个叫小林的日本人是这群禽一兽的头,他指示一个第一次参战的日本兵,让他去糟蹋小枝。
可怜那日本兵也就十六岁的年纪,比小枝还要小上两岁,看着小枝那绝美的脸庞羞得连头都不敢抬起。
小林叫骂着他没用,于是就命令其他人将小枝绑了带回去,然后一把火烧了整个宅子。
恰桐挣脱了束缚,隔着火海冲向了正在撤离的日本兵。
他想救小枝,他知道陈家的这场劫难是因自己而来的,**员的身份让这群日本禽一兽趋之若鹜。
九天之上的云朵早已被下方的火焰炙烤成红色,这一片天地的上百生灵,也随之逝去,留下的只有一堆的涂炭。
李恰桐也死了,小林用手里的槍无情的射杀了这个**分子。
可怜,一对本应幸福的新人,在日本人的摧一残下从此一陰一一陽一两隔。
李老头眼睛出神的望着远方,手中的绍兴老酒早已见底,烟草的味道混合着酒味,在这个闷雷滚一动的上午调剂出一种莫名的哀伤。
他指了指礼堂说道:“听说,最后小枝就被关在这座礼堂里了,至于结果是怎么样,估计你猜到了,落到日本人手里能有什么好。”
“之后就有人讲,这座礼堂里三更半夜经常有一个女孩在里面哭,见人就把他骗到礼堂里然后杀掉。这座礼堂闹鬼的传说也早就流传开了,而没有毁掉礼堂,听说就是因为闹鬼,搞得没人敢拆。”
我默然,虽然自己没有出生在战乱年代,但对日本人的厌恶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日本人,也算人吗?
“行啦,故事也听完了,赶快回去吧,看这天估计有大雨了。”
我还在回味那个故事,世事无常,不知道那叫小枝的女孩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子。
就在我刚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李老头的故事里讲到的情境,和我梦里见到的那三个景象竟然十分的相似。这可就奇怪了,难道李老头之前躲在衣柜里,同样看到了我所看到的场景吗?
不可能啊,按理来说,我那时应该是在梦境中,两个人的梦境没道理会相同的。除非,他之前就知道会有那三个景象,但他为什么要躲在柜子里?而我为什么又能看到那个女人和男人?
按照李老头讲的故事,日本人小林将女孩一家和恰桐杀死,然后将小枝抓走,并且关在了这座礼堂里,那么,我见到的那个日本人和女人难道就是小林和小枝?
我将疑问说给李老头,想从中获得答案。
他笑了笑,然后说道:“是啊,是该死,但是,有时候死也是一种奢侈!”
“那件事之后,一直到1949年中国解放,武馆里再没发生任何事件,直到1951年的冬天,一个乞丐到这里。”
“那个乞丐做了这里的看门人,也是第一个来礼堂做看门人的。”
“那个人,就是你,对吧,小林次郎!”
我看着他,眼中很平静,因为我知道我的推断是对的,眼前这人就是当年没有死去的小林次郎!
李老头听到我叫他小林次郎,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嘴里哇哇的哭了起来。
天空的烈日愈发的炎热,似乎有一万只火炉定在头顶,让人全身一毛一孔炸开。
“对,我就是小林次郎,一个该死却未死的罪人!”
“自从那天被小枝的力量控制而集体剖腹自尽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本来还在庆幸自己的好运,但我却渐渐发现自己还不如早早死去。”
“1942年到1951年之间,无论我跑到什么地方,第二天早上总是会出现在武馆里的二十号房间,也就是小枝以前住的地方。”
“我每天都在看着自己杀人,每天都在经历自己那天剖腹自尽的痛苦,每天都经历各种各样的诡异事情,一次次,一天天,一年年,从未停止过。无论我用什么办法,无论去到那里,总是会回到这,我永远无法摆脱她。”
“我开始忏悔,开始赎罪,几十年来我每一天都在祈祷小枝的原谅,祈祷所有被我杀死的人的宽恕。”
“我不断的在自己身上留下伤疤,时刻提醒自己犯下的罪行。我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所以决定留在这里做看门人,打算就这样一直到死。”
“你知道吗,相对于肉一体的疼痛,更加让人痛苦的是一精一神上的折磨,你,你能了解吗?”
“我无数次自一杀,但却从未成功过,醒来之后却要再次经历自一杀时的痛苦,就像修罗地狱里的一样,永远重复着自己死亡时的那一刻。那种痛苦,真的是生不如死。”
“一直到现在,小枝不让我死,她要让我永远经历这些痛苦,她在报复,她在复仇!”
李老头讲完,早已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他哭,是因为恐惧、痛苦、抑或是良心的谴责,但我能想象每天都在重复死亡的痛苦。
“那么,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东西?”我指了指李老头从我手中夺取的檀木梳:“它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李老头看着那把檀木梳,嘴里喃喃道:“这是李恰桐和小枝的定情信物,愿得一人心,齐眉到白首,小枝将所有的怨念力量全部积聚到这把梳子里面,只要找到它并把它烧毁,小枝的力量就会消失,而我就可以解脱,就可以安然死去了!”
“三十年了,我一直在找解脱的方法,一直在找这把梳子,哈哈,现在,终于找到了。”
现在的李老头,以前的小林次郎,他跪在礼堂门口,冲着礼堂深深磕了十个头,然后掏出火柴将檀木梳点燃了。
这把檀木梳是昨晚小枝一交一给我的,虽然我听不到她说话,但却能感觉到她的用意,她是一个鬼魂,无论是生前抑或是死后,她终究是一个好人。或许,她知道自己受的苦与造的孽一样多,所以选择我来帮她了结这段故事。
现在,所有一切的谜一团一都已解一开,李老头就是小林次郎,他杀害小枝一家,是为了他那邪恶的人一体磁场与灵魂相影响的实验。
而他选择我来帮他了结这件事,是因为我与几十年前的李恰桐长得很相似,或许小枝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伤害我。她的力量是建立在愤怒上的,见到我,就如同见到了几十年前的一爱一人。
小枝、李恰桐,还有我,或许她也真的累了,而我的出现恰好让她了却了心愿吧,了却那个再次见到自己一爱一人的心愿。
那个我和小枝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梦,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已经释然了。
没想到,不经意间撞破历史,居然是这么一件让人痛苦的事。小林次郎的残忍,小枝和李恰桐的一爱一情,这些本不应有瓜葛的人却因战争联系到一起,就这样生生制造出了几十年的罪恶与纠缠。
小林次郎就这样跪着,嘴角挂着笑,我知道他已经死去,解脱了,永远无法再站起来。
礼堂突然火光冲天,不知何时已经被大火焚烧,我看着礼堂,小枝那绝美的脸庞在火光中时隐时现,她穿着民国时期的服饰,如同浴火凤凰般站立在这座烧毁的几十年前的陈府,她笑了,笑的那样美!
“小枝!”
我轻轻唤了一声,两行清泪早已留在面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