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解释一下这个故事的名字。
木勺是一个地名,木勺镇。
伏仙捉鬼,看上去是两件事,其实只是一件事。
木勺镇的人无法判断那东西的一性一质。
是仙?
是鬼?
1、洪水制造
那地方叫木勺镇,山高皇帝远,民风闭塞,与世无争。
一场大雨过后,木勺镇成了一片海。
七天之后,水退了。
姜不了背着一个化肥袋子,往家走。袋子里装的是方便面和火腿肠,还有一套铺盖,都是救灾物资。七天前,他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光着腚。
那几间屋子还站在原地,明显有被水泡过的痕迹。几只螃蟹蹲在屋顶上,警惕地打量着他,把他当成了一个闯入者。
屋子里一片狼藉,木一床一爬上了房梁,锅碗瓢盆到处都是。
姜不了愣了一阵子,开始收拾。
邻居们陆续都回来了,古老的木勺镇又慢腾腾地活了过来。
收拾完堂屋,姜不了朝西屋走去。
打开门,他顿时呆住了。
西屋的一床一上,盘腿坐着一个女人。她大约三十岁,长相还算端正,湿一漉一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光着腚。她的怀里抱着一尊泥像,一尺多高,不是菩萨,不是财神,不是关公。
姜不了怔怔地看着那尊泥像。确切地说,是看着她的胸。
原谅他吧,他是个光棍。
她一动不动,警惕地打量着姜不了,那眼神和屋顶上的螃蟹一模一样。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姜不了看够了,惊呼一声,跑了出去。
邻居们听见动静,都跑了过来。
姜不了堵在大门口,只让女人进门。
女人们进了西屋,半天没出来。
男人们在大门外等着,听姜不了描述那个女人的胸和屁一股,还有那尊泥像。他们的表情异常生动,有人还流一出了口水。他们中有一半人是光棍。
女人们终于出来了。她们告诉姜不了,那个女人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不管问什么,她都一声不吭。她们还告诉姜不了,那个女人的胸和屁一股都很大,很结实,可能还是个未婚女青年。
大胸大屁一股未婚女青年,这些诱人的字眼让姜不了立刻忘记了那个女人又傻又哑。
其他光棍同样如此。
有人出价三千,求姜不了转让那个女人的所有权。
姜不了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关上了大门,把那些居心叵测的男人关在了门外。
这一一夜没有电,木勺镇漆黑一片。
幸存下来的狗有一搭没一搭地叫起来。外面,有手电筒的亮光晃来晃去,还有人在呼喊一个名字,那声音十分凄惨,肯定不是丢一了孩子那么简单。
姜不了点上了蜡烛。
那个女人已经穿上了衣服,是邻居女人送给她的。那是一身黑布衣服,款式很老,大褂上至少有二十个扣子,裤子用布带系在腰上,系的是死扣。
邻居女人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姜不了:别硬上。
姜不了煮了方便面,让那个女人吃。她吃了六碗,才吃饱。放下筷子,她抱着那尊泥像去了西屋。
姜不了离开家,锁上门,去找姜鱼。姜鱼是他的表叔,也是族长。
姜鱼住在木勺镇郊外,大约一公里。
姜不了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他进了门,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说:“我家里多了一个女人。”
姜鱼吃着方便面,头也不抬地说:“我听说了。”
他五十几岁,头发全白了,看上去十分苍老。
姜不了说:“我想和她结婚。”
姜鱼没说话。
“你觉得行不行?”
姜鱼没说话。
姜不了干坐了一阵子,起身要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姜鱼忽然在背后说:“你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吗?”
姜不了回过头,姜鱼正认真地盯着他,等他回答。他觉得姜鱼的表情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有点古怪。
“什么意思?”姜不了一怔。
姜鱼盯着他,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你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吗?”
姜不了想了想,说:“可能是洪水冲来的。”
姜鱼一边吃方便面一边说:“下午,我去买蜡烛,在路上遇见一个男人。他身高超过一米九,二百多斤,头发乱蓬蓬的,满脸横肉。他不理男人,只盯着女人看,眼神很凶,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姜不了耐心地等他说完,有些莫名其妙:“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姜鱼又不说话了。
姜不了转身走了。
天很黑,两边是密密匝匝的玉米。它们是大地的头发。
走着走着,姜不了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他猛地转过身,泥泞的土路上空无一人。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加快了脚步。
西屋的蜡烛灭了,那个女人可能已经睡着了。
姜不了过去推了推,发现她没给他留门。他有些失落,回到堂屋,摸黑躺在一床一上,准备睡觉。
他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觉得有点巧:木勺镇有几百户人家,那个女人为什么偏偏到了他家?往年木勺镇十年九旱,很少下大雨,今年竟然出现了洪灾,太反常了。洪水似乎是为了掩护那个女人才出现的。
还有,姜鱼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仿佛中邪了。
姜不了觉得姜鱼说的那些话不太吉利。
外面,那些狗都不叫了,那个人也不再喊了,木勺镇静谧无声。也许,除了姜不了,木勺镇的所有活物都睡着了。
他觉得有些孤单。
他觉得有些不祥。
2、身份一证
姜不了开了一家修车铺。
那个女人抱着那尊泥像,坐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半天没动一下。两天了,她还没开口说话。有人说她是傻子,姜不了认为不是,因为他发现她的眼神很清澈,像一口古井。
姜不了一边修车,一边偷偷地打量她。他决定再等三天,如果还没有人来找她,就和她结婚。
她肯定不会拒绝,因为她除了默许,不会别的。
忙完手头的活,姜不了打开电视机,一胡一乱按着遥控器。那个女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眼神直直地盯着屏幕。
姜不了一边按遥控器,一边观察着她的神情。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姜不了立刻停了下来,看见电视里演的是《西游记》。
她喜欢看神话剧。
有人来修车了。姜不了把遥控器放在桌子上,出去忙活了。那个人的电动车撞坏了,姜不了用了一个小时才修好。回到铺子里,他看见电视里正在演广告,就换了一个台,是一档娱乐节目。
又有人来修车,补胎。
过了十几分钟,姜不了回到铺子里喝水,看见电视里正在演《西游记》,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看着,眼神像一口古井。
她会使用遥控器换台,说明她不傻。至少,比三岁小孩聪明。
这一天,姜不了几乎没闲着。
晚上,他买了半只盐水鸭和一只猪耳朵,犒劳自己。
那个女人只吃方便面,不吃肉。她可能有某种信仰。吃完饭,她抱起那尊泥像,站起身往外走。
“等一下。”姜不了喊了一声。
她置若罔闻,没停下来。她的耳朵可能有问题。
姜不了站起来,拉了她一下。一阵酥一麻的感觉让他猛地把手一抽一了回来。那是电击的感觉,他确定。
她的身上有电。
直觉和经验告诉姜不了,那很可能不是静电。
她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挑衅的意味。
姜不了避开她的目光,讪讪地坐了下来。
这天晚上,姜不了一直没睡着,手上始终有一种又酥又麻的感觉,甚至蔓延到了全身,触电一般难受。
其实,他是发一情了。
下半夜, 他实在是憋不住了,爬起来去了西屋。
西屋的门从里面插上了门闩,她还是没给他留门。有一瞬间,他想把屋门踹开。踌躇了半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敢。
他是光棍,知道该怎么解决生理问题。
他洗了洗手,回屋了。十几分钟以后,仿佛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他的身一体开始发一抖,马上就要崩溃。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双眼睛,猛然间从高处跌落下来。
是那个女人。
她站在窗外的黑暗中,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姜不了,眼神里有一些怜悯的意味。
姜不了沸腾的血一下就冷了,身一体的某部分变一软一了,像一条死泥鳅。
他关了灯,用黑暗掩盖了尴尬。
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找她。
姜不了打算和她结婚,尽管他隐隐约约觉得她有些不对头,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想老婆都快想疯了。
色胆包天,这话不假。
他把一个算命先生请到家里,花了十块钱,买了一个黄道吉日。
那是一个白一胡一子老头,干瘦,眼神飘忽。他盯着那个女人,看了足足有五分钟,都没眨眼。
那个女人抱着那尊泥像,低眉顺眼地坐着,表情木然,看上去一点都不喜庆。
姜不了把算命先生拉到旁边,悄悄地问:“怎么了?”
算命先生指着那尊泥像,问:“你知道它是谁吗?”
“不知道。”
“它是金光圣母。”
“没听说过。”
算命先生盯着姜不了,忽然说:“它还有一个名字,电母。”
姜不了一怔。
算命先生指了指那个女人,问:“你认识她多久了?”
“五天。”
“你以前见过她吗?”
“没有。”
“木勺镇有没有人认识她?”
“也没有。”
“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姜不了摇摇头。
算命先生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那个女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前几天下大雨,电闪雷鸣,然后,她就出现了……”
也许是有神灵在提醒姜不了,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难道她是电母下凡?”
算命先生想了想,说:“你去问问她。”
“怎么问?”
“你喊一声她的名字,看她有什么反应。”
姜不了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低低地喊了一声:“金光圣母……”
她没反应。
他又喊:“电母……”
她的身一体抖了抖,似乎有什么秘密被拆穿了。
算命先生指着那尊泥像,说了一句让姜不了终生难忘的话:“那是她的身份一证。”
姜不了完全懵了。
3、轰隆隆的雷声
西天还有一抹红。
算命先生已经走了。
那个女人还是低眉顺眼地坐着,不迎不拒,不急不躁。
姜不了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一支电笔,赶紧找出来,朝她走过去。他要试一试她身上到底有没有电。
她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电表刚碰到她的手,一下就亮了。她身上确实有电,而且不是静电。姜不了又试了试那尊泥像,也有电。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一抖,电笔掉在了地上。
她忽然“噗嗤”一下笑了,是那种得意的笑,骄傲的笑,不同于人类的笑,带有几分仙气。
姜不了犹豫了半天,在心里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把她送走。
他虽然很想娶老婆,但是,绝对不敢娶一个仙人为妻。他知道,曾经有一个男人娶了一个仙人为妻,下场挺惨。那个男人叫牛郎。
那个女人盯着他,眼睛里忽然射一出两束冷冷的光,似乎在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姜不了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向别处,脑子里还存留着一幅画面:黑布大褂,黑布裤子,里面是那个女人一性一质不明的身一体……
天模模糊糊地黑了。
很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那个女人坐在桌子旁边,等着开饭。
姜不了不敢得罪她,起身去厨房做饭。过了一阵子,他端着一盘韭菜炒鸡蛋走进堂屋,打开了灯。
她还坐在桌子旁边,姿势没变。姜不了怀疑刚才她一直在手舞足蹈,挤眉弄眼,灯一亮,她就伪装成了木头人。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姜不了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两种说法的方式。
你一句,我一句,这是人类在对话。
你说半天,对方一句不回,这是人类在向神仙祈祷。
姜不了不知道该用哪一种方式。也就是说,他不能确定那个女人的一性一质。最后,他决定什么都不说。
言多必失。不管是得罪了人,还是得罪了神仙,都不是好事。
吃完饭之后,那个女人抱着泥像离开了。她的动作很轻,无声无息,像一个哑谜。
姜不了去找姜鱼,商量对策。
姜鱼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一看就是没睡好觉。
“她身上有电,可能是电母。”姜不了进门就说。
“什么?”姜鱼一愣。
“那个女人身上有电,她抱着的那尊泥像身上也有电。”
“你确定?”
“我用电笔试过了。”
姜鱼明显吃了一惊,半天才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把她送走。”
“你不打算娶她了?”
“只能看,不能摸,娶了有什么用?”
沉默了一会儿,姜鱼喃喃地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也是这个观点。
姜不了有些沮丧。
姜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停下来,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个男人住在河边的水泵房里。”
“什么意思?”姜不了一怔。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男人吗?他和你家里的那个女人几乎同时出现在木勺镇,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他会说话,你可以去找他问问。”
姜不了有些犹豫。
河边很荒凉,有大片的坟地。
姜鱼洞察了他的胆怯,说:“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拿上手电筒,出门了。
只有一个手电筒,姜鱼拿着走在前面,姜不了跟在后面。
黑夜无波无折,貌似很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姜不了觉得木勺镇笼罩在一种不祥中。他警惕地四下看,生怕黑暗中窜出什么东西,要他的命。
一条黑糊糊的土路,像真相一样崎岖。路面高低不平,两边是没到膝盖的荒草,里面肯定藏着未知的活物。
走了一阵子,能听见潺一潺的流水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夜里透出一股灵异之气。
姜鱼忽然停下来,关了手电筒。
天地间唯一的亮光消失了,漆黑一片。
“怎么了?”姜不了颤颤地问。
“你听。”
姜不了竖一起耳朵,仔细听。他听到了一个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是某种野兽在低吼,又似乎是天上的雷声。他说:“可能又要下雨了。”
老天不同意他的观点,立刻让月亮冒了出来。
那声音还在响,动静更大了。
静立了半天,姜鱼忽然说:“他也来了。”
姜不了一怔:“谁来了?”
“电母通常和谁在一起?”
“雷公。”
“水泵房里的那个男人,就是雷公。”
这句话仿佛触到了一个秘密,那个声音不再遮遮掩掩,震天响起来。
4、遗照
草和树一动不动,水泵房里有什么东西在低吼。
黑暗中,似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杀气,似乎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珠子,这些征兆让人感觉异常凶险。
姜不了觉得,今夜肯定不会平安过去,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他犹豫了。
姜鱼肯定也察觉到了什么,一直没动弹。
“回去?”姜不了试探着问。
停了停,姜鱼说:“已经来了,还是过去看看吧。”
姜不了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语气里有胆怯的成分。
他们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水泵房走去。
姜不了一边走一边想象:面目狰狞的雷公藏在水泵房里,冷冷地看着他们。那一双眼珠子像猫头鹰一样,能看清楚黑暗中的一切。
他们终于接近了水泵房。
那是一间孤零零的小一平房,立在一片荒野里。
那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响。
姜不了想:那肯定是雷公的呼吸声。
水泵房没有门,姜鱼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看见一个人脸朝墙躺在角落里,身下铺着一些废纸箱,一动不动。
姜不了和姜鱼互相看了一眼,走了进去。
水泵房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来源不明。角落里有一个石块垒的锅灶,上面放着一口破铁锅,还有一堆干柴。锅里有吃剩的面条,都快风干了。
难道神仙也食人间烟火?
姜不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个人穿一身不太合身的旧衣服,没穿鞋子,脚底很脏,脚趾头上长着黑一毛一,大约一寸多长。他只出声,不动。
姜鱼故意用手电筒照了照他,还弄出了一些声音。
他还是只出声,不动。
手电筒的光变暗了,正在一点点地死去。终于,它挣扎了几下,不亮了。
水泵房里一片漆黑。
那个人“扑棱”一下坐起来,低低地问:“谁?”
停了一秒钟,他又说:“什么人?”
这么巧?手电筒一灭,他就醒了。
姜不了害怕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是姜不了……”
姜鱼没说话。
那个人又问:“那个人是谁?”
停了一秒钟,他又说:“你们要干什么?”
刚才他一直背对着姜不了和姜鱼,却知道进来了两个人,这说明他不是一般人。或者说,他不是人。
姜鱼说:“我们有事问你。”
那个人说:“什么事?”
停了一秒钟,他又说:“你们坐下说。”
姜不了察觉到姜鱼蹲了下来,他也跟着蹲下了。
姜鱼说:“你来木勺镇干什么?”
姜不了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他害怕听到那个人说:“我是雷公,来木勺镇找电母……”
那个人冷冷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停了一秒钟,他又说:“你们是什么人?”
姜不了说:“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女人?”
那个人一下子沉默起来。
姜不了越来越觉得可疑。他试探着说:“你有没有蜡烛?”
那个人说:“没有。”
停了一秒钟,他又说:“这里风大,蜡烛点不着。”
他的话音刚落,风毫无预兆地变大了。
姜不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位神仙,经常和雷公电母在一起,他叫风伯。刚才,肯定是风伯在帮雷公圆谎。
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想看看那个人的长相,却看不清,尽管近在咫尺。
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出声。或者说,人和仙都没出声。
风又毫无预兆地停了。它的任务完成了,回去睡觉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姜不了回想那个人刚才说的话,发现了异常:那个人每次都说两句话,中间停顿大约一秒钟,而且两句话的语气不太一样,似乎是一男一女……
他在替电母说话!
姜不了的魂儿都快要吓飞了。
那个人像升天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打哈欠,不咳嗽,不磨牙,甚至都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木勺镇来了一个女人。”姜鱼试着和他搭话。
那个人立刻说:“什么女人?”
停了一秒钟,他又说:“我不认识她。”
姜不了觉得他在掩饰什么。
姜鱼又说:“那个女人身上有电,她抱着的那尊泥像身上也有电。”
那个人无声无息。
姜鱼接着说:“你跟我们去看看吧。”
那个人还是无声无息。
姜鱼拿出手机,按亮它,照了过去。
借着那青白的光,姜不了发现那个人凭空消失了,角落里只有一个七寸相框,里面是一个女人的黑白照片,木木地看着眼前的两个活人。
她是电母。
她在姜不了家里。
姜鱼怔怔地说:“这可能是死人的照片。”
这一刻,姜不了几乎魂飞魄散。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间孤房子里,他竟然看到了那个女人的遗照。
他一直认为她是仙人。
其实她是鬼。
5、雷公显形
雷公电母下凡了。
木勺镇一下子炸了锅。
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到姜不了家里,只为一睹仙颜。他们要求姜不了当众用电笔试探那个女人,看她身上是不是真有电。
人多壮胆,姜不了硬着头皮用电笔戳了戳那个女人,电笔亮了,又戳了戳那尊泥像,电笔也亮了。
有个老太太“扑通”一声跪下来,拖着长腔大声地喊:“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我儿媳妇不孝顺呀……”
旁边有人戳了戳她,说:“不是观音菩萨,是电母。”
“电母管救苦救难吗?”老太太有些懵。
“不管。”
“那她管什么?”
那个人想了想才说:“她可能管电。”
旁边有人插了一句:“管电的是电工,不是电母。”
老太太更迷糊了:“电母到底管什么?”
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回答她。电母是个很冷门的神仙,不在世人的信仰之列,除了放电,世人甚至都不知道她还会干什么。
姜鱼把他们喊出去,压低了声音说:“她是鬼!”
大家都愣了。
姜鱼又说:“河边的水泵房里,有她的遗照。”
他们站在大门外,探头看着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她低眉顺眼地坐着,怀里抱着那尊泥像,面无表情。
姜鱼说:“你们要是不信,跟我去水泵房看看。”
一大群人往河边走去。
天一陰一着,可能又要下雨。
距离水泵房还有二三十米,姜鱼停下来,示意大家别出声,竖一起耳朵听。
他们都听到了一个轰隆隆的声音,像打雷似的。
姜鱼说:“那是雷公弄出的动静。”
尽管他的声音很小,但水泵房里的人还是听见了,那个轰隆隆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高超过一米九,头发乱蓬蓬的,犹如天神下凡。
姜不了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他觉得,从外形上看,那个男人确实很像雷公,尽管他不知道雷公到底长什么样子。
姜鱼往前走了几步,和那个男人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话。
“我们又见面了。”姜鱼很谦卑地说。
那个男人愣愣地看着他。
姜鱼回头看了看,又说:“我代表木勺镇人问你一件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
姜鱼说:“我们木勺镇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
“你什么意思?”那个男人忽然开口了。
姜鱼一下有点慌了:“我……”
那个男人往前走了一步,距离姜鱼近在咫尺。
“小心天打五雷轰!”背后有人一大声提醒姜鱼。
姜鱼有点结巴了:“你,你要干什么?”
那个男人轻轻地说:“我不是大神,是拾荒人。”他指了指水泵房里的废纸箱,又说:“你看,那都是我捡的。”
姜鱼明显是不相信。
那个男人又说:“你家里如果有没用的东西,送给我,我要。”
姜鱼讪讪地说:“没,没有。”
“我给你钱,买你家那些没用的东西。”他从兜里掏出一把脏兮兮的一毛一票,递了过来。
姜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个男人神神秘秘地说:“我什么都要,废纸箱,空酒瓶,破铁锅,旧鞋……”他压低了声音:“照片我也要。不过,我只要黑白的。”
遗照就是黑白的。
姜鱼的身一体明显抖了一下。
那个男人说:“你不卖?那就算了。”他叹口气,返回了水泵房。
没过多久,那个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响起来。
“雷公生气了。”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6、一个女孩的意外死亡
姜宝是姜不了的邻居。
他有一个女儿,才两岁。她叫白白,摇摇摆摆地走路。
晚上,姜宝带着白白来姜不了家里串门。他刚从外地回来,听说姜不了家里有电母,过来看看。
起风了,吹得窗户“啪啦啪啦”地响。
白白看了看那个女人,似乎特别害怕,嘴里不停地说:“爸爸爸爸,打,打,走,走……”
姜不了听说过一种说法:小孩子能看见某些成年人看不见的东西。他有点瘆。
那个女人抬头看了一眼白白,眼神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木勺镇很安宁,以前都是夜不闭户。不过,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家家户户都把大门关死了,尽管他们还不能确定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
是仙?
是鬼?
到目前为止,木勺镇很太平,没出什么事。没有谁遭到天打五雷轰,没有谁触电身亡,没有谁离奇失踪……
直到那天中午。
天气不错,天上没有一朵云彩,也没有飘来飘去的雷公电母。
姜宝抱着白白溜达过来,跟姜不了打招呼:“忙着呢?”
姜不了抬头看了他一眼:“闲着呢?”
姜宝把白白放下来,蹲在旁边看姜不了修车。
白白在地上捡了一根铁条,摇摇摆摆地走向路边的一只小狗,嘴里“嘿嘿哈哈”地叫,手上还有动作。她不敢靠近小狗,只是虚张声势。
姜宝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她像个小男孩一样,喜欢打狗逗鸡。”
姜不了埋头修车。无意间,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发现她正盯着白白,眼神有点怪,说不上是喜一爱一,还是厌恶。
姜宝去买烟。
杂货店距离姜不了的修车铺不远,来回用不了五分钟。
姜宝买了烟,又给白白买了一盒酸一奶一。
有两个人在杂货店门口下棋,旁边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姜宝过去看了几眼,还给其中一个人支了一招。
然后,姜宝朝姜不了的修车铺走去。
天气还是不错。
悲剧没有任何征兆。
姜不了还在埋头修车。
白白不见了。
姜宝忽然有些发憷,手忙脚乱地四处看了看,没找到。他傻眼了,扯开嗓子喊:“白白!白白!”
没有回音。
姜不了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那个男人坐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火烧,慢条斯理地咬。
“白白!白白!”姜宝的声音开始发一抖。
姜不了放下工具,帮他找。
修车铺里,电视机在响:“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就这么多! 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神也发一抖,鬼也哆嗦,打得那狼虫虎豹无处躲……”
那个女人又在看《西游记》了。姜不了认为,她经历过电视剧里的那些事。至少,也是一个见证者。
姜宝朝修车铺里看了一眼,心急火燎地跑了进去。
一声惨叫:“救命——”
姜不了第一个冲了过去。
邻居们很快都来了。
可怜的白白趴在地上,已经死了。她的身一体扭曲,手里还攥着那根铁条,手上有明显的烧灼痕迹,可能是把铁条一捅一到了插座里,触电而死。
姜宝像个野兽一样嚎叫,想把白白叫醒。
白白的一妈一一妈一爷爷一奶一一奶一都来了,抱头痛哭,肝肠寸断,那情景极其悲惨。
姜不了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发生在身边的悲惨一幕对她毫无影响,她还是饶有兴趣地看《西游记》,甚至还笑了一下。
姜不了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白白用铁条打那个女人,结果触电而死。
有人把白白的小一床一搬了过来,把她抱了上去。她静静地躺在,仿佛睡着了。只是,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大半个木勺镇的人都来了,他们静默而立。
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哭了。
那个女人无动于衷,兴致勃勃地看《西游记》,不时一抽一动着嘴角,笑一下。
姜不了恨不得一棒子打死她。
姜宝强忍住悲伤,默默地处理后事。
他没再一抽一一支烟。
8、恐怖变味了
天色变暗了,天上布满了厚厚的乌云,隐隐有雷声。
姜不了又去了那家福寿店。
他刚进门,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店里没开灯,很暗淡。店主正在糊一个纸人,是个童女,身一体还没完全合一拢,裂着一条黑糊糊的缝儿,里面没有心肝脾肺肾。
白天,那些花圈寿衣骨灰盒之类的东西看上去不那么可怕,光线变暗之后,它们顿时变得叵测起来,透着一股鬼气。
“坐吧。”店主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回来。
姜不了坐下来,左边是牛头,右边是马面。他左右看了看,觉得不吉利,起身坐到了观音菩萨身边。
“玉皇大帝不管用?”店主头也不抬地问。
“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不了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成天和鬼神打一交一道的人,可能有办法救他。
店主静静地听着,手上一直在忙活。听完,他沉默了几秒钟,说:“我跟你去看看那个女人。”
“好。”姜不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天已经黑了,木勺镇一片漆黑,静极了。
他们不快不慢地走。
姜不了有些担心,因为店主空着手,没带桃木剑,没写符咒,也没准备任何看上去能伏仙抓鬼的东西。
“你怕了?”店主停了下来。
姜不了默认了。
“你怕什么?”
姜不了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怕鬼?怕雷公电母?
店主又说:“你害怕,是因为你不知道那一男一女是什么,对不对?”
“对。”姜不了立刻说。
店主继续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入行三十年,从没见过真正的鬼神。我也相信,世上没有那些东西。我卖钟馗,卖玉皇大帝,只是想让大家能有个壮胆的东西,不再疑神疑鬼,不再一胡一思乱想。”
姜不了若有所思。
到家了。
屋子里没开灯,很黑。那个女人隐在黑暗中,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姜不了打开了灯。
那个女人蹲在电视机前面,双手摸来摸去,可能是在寻找开关。她回头看了一眼姜不了,不动了。
姜不了走过去,帮她打开了电视机。
店主盯着那个女人看了半天,说:“她的一精一神不太正常,或者,她的智商低于常人。”
姜不了没说什么。
店主又说:“你用电笔试试她。”
姜不了找出电笔,戳了戳那个女人,电笔亮了,又戳了戳那尊泥像,电笔也亮了。
店主的眉头皱了起来。思索片刻,他说:“你把电笔给我。”
姜不了把电笔一交一给了他。
店主拿着电笔,戳了戳那个女人,电笔亮了,又戳了戳那尊泥像,电笔也亮了。
姜不了说:“我试过很多次了,她身上确实有电。”
店主拿着电笔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戳了戳自己。
电笔亮了。
店主说:“电笔坏了。”
那个女人不是电母。
只是电笔坏了。
后来,这件事传了出去。有家电视台听说了,派来几个人,把姜不了的遭遇拍摄出来,在电视台播出了。
那是一档很有名的科普栏目,你或许也看过。
他们还调查了住在水泵房里的那个男人,最后证明他也不是雷公。那个轰隆隆的声音,只是他的鼾声。
恐怖一下子变成了笑话。
只是,没有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