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卷日堕荒荒,一鸟随云度莽苍。山入空城盘地起,江横旷野竞天长。东南形胜雄吴楚,今古才人感栋梁。远略未因愁病减,角声吹彻满林霜。
【赏析】
雄踞在长江中游的武汉,是一座历史名城,人杰地灵,历代许多诗人都来到这里低吟高唱,一抒怀抱。但是,历史上任何优秀的诗章,都无一不打上时代的和诗人个性的深刻印记。谭嗣同的七律《览武汉形势》,是作者年方二十四岁时的作品。这首诗,清晰地传达了那历史巨潮即将来临的讯息,也闪烁着这位时代的弄潮儿艺术个性的光辉,是在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严峻时刻,由志士兼诗人所唱出的一曲高歌。
谭嗣同著有《莽莽苍苍斋诗》,存诗近二百首。从诗集的题名,就可以想见他的诗风。《览武汉形势》是七律,律诗的写作当然可以在规矩中求自由,变化万千,不拘一格,但元气浑成而又神韵悠远,却是对七言律诗的一个基本要求。或有名句可摘而无全篇,或流于小巧纤弱,或偏于粗犷空疏,都不是七律的上乘境界。谭嗣同《览武汉形势》一诗,格调雄浑而韵味悠远,且让我们随着诗人的描绘,去领略他诗作的壮美风光。
“黄沙卷日堕荒荒,一鸟随云度莽苍。”首联突兀不凡,气势磅礴。荒荒大野、漠漠风沙中的一轮落照,莽莽苍苍的天地间随云远去的一只飞鸟。那落照是对景兴起,但是不是也象征艰危的时世?那飞鸟是眼前所见,但是不是也暗示诗人自己展翅奋飞的壮心?诗人虽然没有明言,但毕竟引人联想。元代诗人杨载在《诗法家数》中谈到律诗的起句时说: “要突兀高远,如狂风卷浪,势欲滔天。”这首诗的起句就是如此,笔力豪雄,有笼罩全篇的声势。
“山入空城盘地起,江横旷野竞天长。”颔联由远而近,点醒题目。一句写“山”,勾勒主体的形象,“入”字本来已使山化板为活了,再辅之以 “盘地起”,更是化静为动,把龟、蛇两山描绘得活龙活现;一句写“江”,描画平面的图景,“横”字本来已经显示了江水的风神,再加之以“竞天长”,就更表现了大江的浩荡声威和与天俱远的混茫情状。这两句诗,承接首联的远景大景,确是写出了“武汉形势”的独具特征,不可移易于他处,同时,也显露了诗人豪迈的胸怀和渺远的情思。
“东南形胜雄吴楚,今古才人感栋梁。”颈联对景生情,抒怀寄慨。律诗重在对偶,这首诗对偶的妙处就在虚实相生,别开胜境。颔联摹景,是实写,如果颈联再来写景,就不免重复而难出新意了。“三四贵匀称,承上陡峭而来,宜缓脉赴之,五六必耸然挺拔,别开一境。”(沈德潜《说诗晬语》)谭嗣同由江山胜状而想到栋梁之才,于是颈联就出之以抒情的警句,议论风生,虚实相参,颇具时代感,大大提高了全诗的思想艺术境界。
“远略未因愁病减,角声吹彻满林霜。”尾联“实下虚成”,悠然不尽。这首诗,因结句佳妙而成全璧。“远略”句承上而来,拯救时艰的壮志豪情跃然纸上。然而,它和颈联都同属诗中议论,如果结句还是以议论收束,诗的形象就可能会不够饱满,感染力就可能会有所削弱。于是,诗人在前面的直叙情事(实下)之后,终之以“虚成”——以景结情,将读者的想象引向更深远的天地。是的,那满林霜色,那悲壮角声,不是能引起人们不尽的遐思吗?
谭嗣同这首诗是景物抒情诗,在流连风物之中,表现了时代的风云和诗人独特的雄浑劲健的艺术个性,拔起千仞而高唱入云,具有美学中所称的“崇高美”。同时,它又有余地,有余情,情味悠永如平湖秋水,如曲涧幽林,因此,它完全可以说是景物抒情诗中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