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茫茫江一面,雨入江光吹不见,前滩后滩白如练。有风倾刻七里过,无风奈此七里何!忽然雨势挟风至,但听来船争唱顺风歌。我船甘让来船走,画本留看黄子久。望穷寒水竹回环,洗出青山橹前后。牧童自驱黄犊回,渔郎正放鸬鹚来。笠檐蓑袂尽邻舍,对江几扇柴门开。丹青未见今见此,水外是山山外水。客到先愁无路通,何况迷离烟雨里。山头雨作山中泉,蜿蜒都在树杪悬。东峰一泻落千丈,雷霆乃毁西山颠。此时忆杀严先生,羊裘孤拥寒不轻。我欲松门一杯酹,苔荒路滑无人行。传闻名利人,不泊钓台下。扁舟独纵横,问我何为者?玉壶买春雨堪赏,尺半白鱼新出网。饮酣抱瓮卧船头,听得舟人齐拍掌。数枝柔橹划玻璃,百幅蒲帆眼底齐。夕阳乍明风亦转,行行一路画眉啼。
【赏析】
七里泷,一称“七里滩”、“七里濑”,在浙江省桐庐县城南十五公里处的富春江上,江岸山峦夹峙,水流湍急,连亘七里,故名。北岸富春山(亦名严陵山),相传为东汉严子陵垂钓处。富春江上有“严陵八景”,七里泷为其中之一。此诗以歌行体形式详尽地叙述了诗人雨中过七里泷所见的秀丽山川景色,抒写了诗人不慕名利,心怀淡泊的情趣。
全诗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写七里泷雨中景色,分三层着笔,首写乘船过七里泷。在一个有风有雨的春日,诗人乘一叶扁舟路过七里泷峡谷,江面为烟雨所笼罩,一片苍茫,但见风吹细雨,雨洒江面,滩前滩后的流水犹如一匹白练。小船顺风而下,想到顷刻就会走完这七里的行程,诗人心里十分惬意。忽然,大风挟着暴雨卷来,江面顿时波翻浪卷,但见后面来船顺风疾驶,一个个你追我赶,好一幅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的壮丽图景。但是,诗人却无意与来船争渡,心甘情愿地让来船一一超越自己,而独自留在后面静静地欣赏元代著名画家黄子久的山水画本。这一层描绘的画面有动有静,动静结合,表现出诗人闲适淡泊的情绪,为后面写诗人不慕名利预作伏笔。次写行船时雨中所见峡谷景象。小船,在七里泷峡谷中缓慢地前行,诗人的目光在两岸细细地流连。船过之处,四面青山被雨洗得一片干净,目力所极,“寒水”尽头有一个竹树环合的村庄。青山下,牧童正各自驱赶着黄犊往回走;河滩上,打鱼的小伙正把鸬鹚放到水里;水田里,穿蓑顶笠的农夫正冒雨栽插;江对岸,几扇柴门正迎着风雨打开……春天的江南原野,正是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一幅幅“烟雨劳作图”在诗人眼前一一展开,简直令他目不暇接,美不胜收。这大自然的真实画卷,不是山水画中所能见到,然而诗人今日却有幸见此,他止不住心中的狂喜,情不自禁地念出了“丹青未见今见此,水外是山山外水”的诗句。这一层描绘的画面,既灵活跳跃,又新鲜有趣,十足是一幅雨中山村风情图。最后写山中景色。面对图画中所不能领略的大自然美景,诗人此时已无意于舟行赶路,勾起了欲去山村做客的念头。然而,四处烟雨迷茫,路在何方?怅望山头,雨仍在不停地下,它已汇成了泉水,从万壑千沟蜿蜒流出,远看就像挂在树枝的梢头,真是“山中半日雨,树杪百重泉” (王维《送梓中李使君》)。众多的泉流中,最壮观的莫过于东山那一处了,但见它从千丈高崖倾泻而下,其声势壮若雷霆,简直就要把西山顶给炸毁! 这一层写山上泉流,声形毕肖,极有气势。以上写过七里泷所见山川景色,由近至远,层次分明,先写江中,次写岸边,最后写山上,各层所写重点不同,但都紧紧围绕一个“雨”字,多层次,多角度,多侧面地写了雨中七里泷的迷人风光,唤起了游人对它的欣羡之情。于是诗就十分自然地过渡到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写游七里泷的感触和狂放行动。亦分三层落墨。先写触景生情。“此时忆杀严先生”一句承上启下,用 “此时”关合上文所写之景,用 “忆杀严先生”引起下文对古人的怀想。“忆杀严先生”,是说对严先生怀想之甚,“忆杀” 即 “忆煞”; 严先生,字子陵,浙江余姚人,东汉隐逸之士。据 《后汉书·逸民列传》载: 严光少时曾与东汉光武帝刘秀同学,后来刘秀即位,请他至洛阳,除授谏议大夫,严光不受,辞归耕隐于七里泷侧的富春山,其垂钓处,后人名之曰 “严陵钓台”。诗人过七里泷,当然就会想起这个爱山川而不爱名利的高士。严光其人,志廉行洁,《后汉书·逸民列传》还载其“披羊裘钓泽中”,光武“谴使聘之,三反而后至” 的一段佳话,诗中“羊裘孤拥寒不轻” 即指他宁肯独自披着羊裘在“寒不轻”的江边垂钓,也不肯攀龙附凤,进入污浊的官场。诗人想起严光的高风亮节,实在倾慕不已,竟然也想仿效严光去高山松林过那种“一杯酒” 的隐逸生活,但“苔荒路滑”,愿意过此清苦日子者,其有几人欤?传闻世上那些“争利于市,争名于朝” 的小人,是连“严陵钓台”也不肯停靠的,更莫说仿效严先生的为人了! 这一层吊古伤今,表现了诗人对东汉严光的怀想和倾慕,抒发了诗人不慕名利,心志淡泊的情趣。接下来一层写诗人面对世风浇薄,人心不古的现实社会,只好独驾一叶扁舟,纵横“严陵钓台”之下,诗人这种与世不偶的举动,引起路人的疑难,问他来此“何为”?诗人答曰: 自己是来买酒寻春的。这里的“玉壶买春”,就是玉壶买酒,唐宋人称酒为春,见司空图《二十四诗品》: “玉壶买春,赏酒茅屋。”诗人停舟钓台,喝着从农家买来的新酿,吃着刚刚出网的尺半长的白鱼,真是惬意之极,满足之甚,酒酣之后,竟然抱着酒瓮醉眠船头,朦胧之中,似听船夫在齐声拍掌哄笑他那一幅憨痴狂放之态。这一层写醉眠船头,宛然一副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世外狂人相,活泼逗趣,表现出山林生活的闲适和无所拘束,是承上继续写其不慕名利的思想。最后四句是写诗人酒醒后继续赶路的情景。“数只柔橹划玻璃。”柔橹,柔弱之橹,意为划船时用力甚轻,故舟行缓慢。这时,风停了,雨住了,江面就像玻璃一样清澈平静,先前那些湾进山崖避雨的数百船帆一下又齐刷刷地驶向江面,开始了它们新的航程。突然,夕阳的光辉从西边山上斜射过来,雨后的青山格外苍翠,夕照掩映下的大江格外明洁,诗人的小船在缓缓地前行,一路上画眉鸣啭,岸树成阴,真是“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鹏四五声”(曾几《三衢道中》)啊!
全诗语言流转,描绘细腻,写雨中七里泷景色如画,读后使人产生一种愉悦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