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重峰下,我家大溪头。君家门前水,我家门前流。我行久别家,思忆故乡水。况乃故乡人,相见六千里。十年在扬州,五年在京城。不见故乡人,见君难为情。见君情尚尔,别君奈何许?送君遽不堪,忆君良独苦。君归过江上,为问水中鱼: “别时鱼尾赤,别后今何如?”
【赏析】
元至正间作者官至翰林学士知制诰。这首诗是他在京送同乡友人阮子敬南还的赠别之作。阮是福建重峰人。
大溪在古田城南,有两条水流于此会合,又名双溪。其一便来自重峰方向。这种地理上的毗邻源流关系,在诗中自然而巧妙地被用来譬喻送行双方的亲密关系。“君家重峰下,我家大溪头。君家门前水,我家门前流。”这格调,这取喻,会使读者联想到北宋李之仪名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卜算子》)诗人在化用的同时仍有创造,那就是“君家”、“我家”的两番重复,造成的那种近邻间的亲密感,含蓄表达着共饮一江之水,休戚相关的联系。语意俱佳。
诗人这时别家已十五年之久,远在六千里(约数)外的京城,不期见到来自故乡的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和“美不美,家乡人;亲不亲,故乡人”这两种好事迭加起来,亲如之何,美如之何,乐如之何!诗人将此欣喜激动之情表达得平静含蓄:“我行久别家,思忆故乡水。况乃故乡人,相见六千里。”这里的“故乡水”非常轻灵地与上文“君家门前水,我家门前流”的“大溪”映带,使诗情摇漾。而“故乡”一辞,在这一解中又构成复叠。
整整十五年啊,“十年在扬州”,那时必定就归心日夜思故乡; 不料接着“五年在京城”,想必却忆扬州是“故乡”。而古田呢?早不敢想了。哪里会想到在京城还会遇见“故乡人”,而这故乡人还是老朋友呢。这真叫人难以相信,喜不自胜,这就是“见君难为情”的意思。这里的“故乡人”三字,又与前一解重复勾连,诗情又摇漾一次。而“十年”、“五年”,也是一种复叠形式。
以下用顶针格起( “见君”承前),接连两番运用加倍之法,渲染别情,使之醇浓。“见君情尚尔,别君奈何许”这是一次加倍,从见面说到话别,容若不胜。殊不知接着又是:“送君遽不堪,忆君良独苦”第二次加倍,从话别想到别后相思。连同上一解末二句,诗人用了一种推波助澜的写法: 不见——见君; 见君——别君; 送君——忆君,这感情的三次浪潮追逐而起,每两次间小有顿宕,读来回肠荡气之至。
最后的一解是别开生面的。诗人请朋友捎话给故乡的鱼“别时鱼尾赤,别后今何如?”它似乎是反用王维《杂诗》 “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的写法。从中却流露了另一信息。《诗经·国风·汝坟》“鲂鱼赪尾,王室如毁”,《毛传》: “赪,赤也。鱼劳则尾赤。”诗意一般认为是说周室不太平,人民忧劳。诗人借此意谓当初离别家乡,民生困于虐政,不知如今又怎样呢?如此看来,诗中还暗含韦庄《菩萨蛮》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之义。这最后的寄语,使诗情超越了个人友谊,而指向对整个家乡的忧念,从而升华到较一般赠别诗更高的境界。结尾“为问水中鱼”,仍是紧扣“故乡水” 的着想,这使诗情首尾环合,浑然一体。
南朝乐府如《西洲曲》就形成了一种四句为解、妙于重叠、音韵流传、一语百情的诗体,张以宁的这首赠别诗可谓尽得其秘传。它不仅以语言质朴、情意缠绵、风神摇曳而脍炙当时; 而文人赠别诗用民歌体,这一做法本身就很有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