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吹江水,一夕向西流。金山忽动摇,塔铃语不休。海师一十万,虎啸临皇州。巨舰作大营,飞舻为前茅。黄旗亘长江,战鼓出中州。举火蒜山旁,鸣角东龙湫。故侯张子房,手运丈八矛。登高瞩山陵,赋诗令人愁。沈吟十年余,不见旌旆浮。忽闻王旅来,先声动燕幽。阖庐用子胥,鄢郢不足收。况兹蠢逆胡,已是天亡秋。愿言告同袍,乘时莫淹留。
【赏析】
顺治十一年 (1654) 以浙江东南沿海为根据地的明定西侯张名振与监国张煌言统率海船数百艘沿长江北上,抵镇江,泊金山,登山遥祭明孝陵,三军恸哭。金山,又名妙高峰、浮玉山,在镇江西北长江中,北临瓜州渡,南控西津渡,山川形胜,为兵家所必争。时顾炎武乡居昆山,闻讯感奋鼓舞,实不啻杜甫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诗分两层: 一层实录张名振进军长江金山遥祭孝陵快事; 一层抒发直捣幽燕恢复故国壮怀。
第一层十六句。江水西流乃非常之事; 金山动摇,塔铃自语,属非常之象。因喜极而产生此奇异感觉,似非此不足以语其兴奋。此所谓“夸饰而不失其真”,诗人的感情是真挚的,读者亦受到感染共鸣,而不会责其荒诞。“海师一十万”以下八句极写张名振进军长江舟泊金山之声势。均取对偶句式,以示正正堂堂之阵。“海师”与“虎啸”喻其壮。皇州,明之后皇故土。临,飞将军从天而降,居高临下,与登金山遥应。“巨舰”与“飞艫”言其众。舳舻相接,巨舰座后,飞舟冲前。“前茅”,楚人以茅为旌旗,“茅”作“明”解,在前者明;或云前茅即前矛,尖兵也。“黄旗”与“战鼓”张其势。一“互”一“出”,充分利用制金山(中州)控长江有利地形,阵容严整,指麾如意。“举火”与“鸣角”扬其威。蒜山在镇江西三里江岸,龙湫在金山,水深二百丈。高山举火,深湫鸣角。据说当时“旌旆蔽江,炮声辟历”,“烽火达于江宁”。以下四句写主帅张名振,以兴汉张良与辅佐刘备的张飞作比,言其文武兼备。登高祭陵与赋诗言志,则为本次军事行动高潮。张名振题诗金山云:“十年横海一孤臣,佳气钟山望里真。鹑首义旗方出楚,燕云羽檄已通闽。王师桴鼓心肝噎,父老壶浆涕泪亲。南望孝陵兵缟素,会看大纛祃龙津。”诗的大意是十年漂泊得见钟山佳气。而今,王师出吴楚,羽檄传幽燕,正桴鼓溯江而进,父老壶浆涕泪相迎。全军白衣,遥祭孝陵,以示忠贞不渝。“令人愁”即使人感动,张名振的慷慨悲歌深深感染与鼓舞了顾炎武,成为他创作《金山》诗的捩点,并自然地过渡到下一层次。
第二层十句。前四句衔接上文,接应开篇。“旌旆浮”、“王旅来”,虽然只是前锋先声,也足以使幽燕震动,令遗民振奋。“沈吟”有期盼意。十余年翘首期待,从“不见”到忽见,其雀跃奔踊之状可想。中间四句从正反对比角度写,先是借吴王阖庐用伍子胥(喻张名振、张煌言等)破楚故事,以鄢郢代幽燕,明室中兴有望。继而言正辞严地宣称:逆胡多行不义,已是天亡之秋。这一分析虽然并不正确,不符当时敌我力量消长变化形势,但顾炎武却是真诚的,他诚挚地希望成为现实,扭转狂澜既倒的大局,并忠告同袍(袍泽,即同志,同僚)抓住有利时机,切莫瞻顾徬徨,以致“蹇淹留而无成”。
正因诗人对清廷的多行不义充满了憎恨,且胸怀匡扶故国之志,才写出了《金山》这样警懦立顽、痛快淋漓的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