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我亦曾糜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
【赏析】
清王朝每年要通过水路从南方各省运粮四百万担进京,储贮之太仓(京都设置的粮库),称为漕粮。龚自珍南归途经淮浦(今江苏清江市),亲眼看到成千只粮船沿运河北上的情景。当他深夜听到纤夫们沉重的拉船号子,想到自己也曾食用过这些糟米,不禁惭感交并,心潮翻滚,无法平静,于是写下了这篇发自肺腑的悲歌。
这首绝句在写法上完全摆脱现成套路,随兴挥洒,在音情上颇有特色,它通篇运用反思的语调。运河上拉粮船的民夫不计其数,诗人无法点清,只在心中算了一下。如果一条缆绳十多人,那么千艘粮船该耗用多少人力!一个“只”字,表明“十夫多”仅仅是掐紧计算。“细算”句是一个省略的句子,将后半没有写出的话补足,便是:细算千艘渡此河将用民夫几何?总之,诗人面对惊心动魄的巨大劳动场面,对人民痛苦的感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深切。这才引起上述那番认真的思考。
接下去诗人并没有发表更多的议论,只就个人切身感受抒发感情: “我亦曾糜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邪许(ye hu)”,号子声。他想到自己也曾消耗(“糜”)过这些粮食,而今亲见这些粮食的来之不易,看到人民为之付出的血汗,不禁泪如雨下。邹在衡《观船艘过闸》:“漕船造作异,高大过屋脊。一船万斛重,百夫不得拽。上闸登岭难,下闸流矢急。头工与水手,十人有定额。到此更不动,乃役民夫力。……邪许万口呼,共拽一绳直。死力各挣前,前起或后跌。设或一触时,倒若退飞鹢。再拽愈难动,势拗水更逆。大官传令来,催攒有限刻。闸吏奉令行,鞭棒乱敲击,可怜此民苦,力尽骨复折。”览此,可知龚自珍泪流为何了。诗中“我亦曾糜”云云,大有意味。一是因为诗人此时是辞官南归。回想自己也曾为官坐食俸禄,无任惶愧,所以这样说。二则是意味自己仅仅是“曾糜太仓粟”的统治阶级的一员,应该为此愧怍的,还大有人在。这两句实际上是一个有良知的士大夫,面对劳苦民众产生的一种负罪之感、反思和忏悔。也是用他的滂沱热泪和沉痛的诗,对上层统治者发出的警告和呼吁。它使读者联想到白居易《观刈麦》中的几句诗:“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在为官时必然能替百姓办几件好事的。白居易如此,龚自珍也如此。他们虽然都找不到解决民间疾苦的根本办法,但他们的诗所表现的博爱的仁人之心,仍是令人感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