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同郭给事汤东灵湫作
杜甫
东山气濛鸿,宫殿居上头。
君来必十月,树羽临九州。
阴火煮玉泉,喷薄涨岩幽。
有时浴赤日,光抱空中楼。
阆风入辙迹,旷原延冥搜。
沸天万乘动,观水百丈湫。
幽灵斯可怪,王命官属休。
初闻龙用壮,擘石摧林丘。
中夜窟宅改,移因风雨秋。
倒悬瑶池影,屈注沧江流。
味如甘露浆,挥弄滑且柔。
翠旗淡偃蹇,云车纷少留。
箫鼓荡四溟,异香泱漭浮。
鲛人献微绡,曾祝沉豪牛。
百祥奔盛明,古先莫能俦。
坡陀金虾蟆,出见盖有由。
至尊顾之笑,王母不肯收。
复归虚无底,化作黄长虬。
飘飘青琐郎,文采珊瑚钩。
浩歌渌水曲,清绝听者愁。
【解析】
以《易》为代表的特定文化渊源,造就了中国大众的借易象,即借物象显示征兆以观测人事吉凶的“天人感应”的原始思维方式,客观上将毫无干涉的事物人为地建立起神秘的对应关系,自然物象的兴衰变异往往附会为社会人事的象征。受这种互渗律的支配,现象世界具有了荒怪奇幻的色彩。反映到作品中,作者对现实的观感和思索,不是直接抒写,而是包蕴在光怪陆离的表象里。人们顺从思维的牵引,就会很自然地从藻彩缤纷的描绘里,洞察到诗人的深心寄托。《奉同郭给事汤东灵湫作》一诗,在大肆的铺陈渲染之后,忽有“坡陀金虾蟆”一段文字,出语恍惚,真幻难辨。赵执信《谈龙录》云:“神龙者,屈伸变化,固无定体,恍惚望见者第指其一鳞爪,而龙之首尾安好固宛然在也。”诗人正是以这具有象征力量的一鳞一爪,借物兴感,寄寓对现实的清醒认识。人们在反复吟咏之后,探微发旨,找到物象间的联系,就会恍悟诗中真意。郭曾炘曰:“禄山将入朝,乃令于温泉造宅,至温泉赐浴。据此则湫中之物,信为禄山之应矣。《淮南子》:月照天下,食于詹诸。月为阴精,后妃之象,禄山得约杨妃为母子,通宵禁掖,浊乱宫闱,岂非同虾蟆之蚀月者乎?” ( 《读杜劄记》)“王嗣奭曰: 禄山当如阴虫伏处,今一旦凭藉宠灵,窥窃神器,妄自意为夭矫飞天之物,岂非虾蟆而黄虬,上下失位者乎?盖始终以虾蟆事为比也。”(仇兆鳌《杜诗详注》引《杜臆》)可见作者立言之本意,乃讽谕玄宗、贵妃所宠非人,姑息养奸,而安禄山狼子野心,觊觎皇位,以致有国患也。然而,这一切,在诗中并未明言,我们所能见到的只是开合变化、出奇无穷的描绘,和洋溢在诗中的荒怪诙诡的意象。诗中的语言力图与思维达到同一,就描写来说,大量地运用了夸张的笔调,将圣驾神圣光圈下的一切排场与物事渲染得绚烂多姿。天子沐浴,“光抱空中楼”;驾幸灵湫,声势“沸天”;灵湫献祭,则有鲛绡豪牛;虾蟆得势,转瞬化作黄虬。总之,是一派人间所无的气氛。《奉同郭给事汤东灵湫作》千汇万状,视点不断转换,显得迷离恍惚。欲写灵湫,却从宏观着笔,点染出骊山云气缭绕、神秘莫测的氛围。又转至喷薄光耀的汤泉,其后才逐渐聚焦,落于灵湫。灵湫的描写,有操有纵,有正有变。先状摹其飞瀑高悬的磅礴气势,中以“初闻”一隔,插言灵湫的来历,然后,再具体而微,调动视觉、味觉、触觉等多种因素,从不同角度写出水之洁、甘、柔,为显其灵异伏笔。诗自“阆风”句起,即开始写驻跸灵湫,君臣休沐以致祭的盛况,忽又顿笔,志湫之来历和神异,至“翠旗淡偃蹇”句再接写祀典的丰盛、庄严。沈德潜《说诗晬语》评价杜诗“意有连属而转似不相连属者,叙事未了,忽然顿断,插入旁议,忽然联续,转接无象,莫测端倪”,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