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口送友人
司空曙
峡口花飞欲尽春,天涯去住泪沾巾。
来时万里同为客,今日翻成送故人。
【解析】
作诗之法,有正接,有突接,有反接。所谓正接,就是上下句之间一意贯通,一气而下,如孟浩然之《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突接,就是上下句之间语意跳跃,或于言情之下突接写景,或于叙事之下突接议论,上下之间看上去似乎缺乏联系,需细细玩味方见诗人用意,如杜甫之《醉歌行》,上言“汝身已见唾成珠,汝伯何由发如漆”,是抒情;下突接“春光淡沲秦东亭,渚蒲芽白水荇青。风吹客衣日杲杲,树搅离思花冥冥”,是写景。反接,就是上下句之间语意转折,下句不是就上句的意思一直说下去,而是调换一个角度,将诗意更翻转一层,司空曙的这首《峡口送友人》就是如此。俞陛云说: “司空此作于后二句作折笔。”折笔即转折之笔,亦即反接之法。
全诗以景语发端,首先交代出送别的地点和时间: “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即瞿塘峡,在今四川奉节县东。这一句不仅紧扣诗题,而且以春花凋谢、春天将尽的景色衬托出送别时的心情,景中含情,与普通写景的句子不同。试读雍陶的《送蜀客》诗:“剑南风景腊前春,山鸟江花得雨新。莫怪送君行较远,自缘身是忆归人。”前二句同是写景,写送客时所见,固然不失为佳,但就景与情的关系来看,却不及司空此诗这样紧密融合。次句 “天涯去住泪沾巾” 由景入情,直述惜别伤离之意。“天涯”泛指远离故乡的异地,不独指相去遥远,如白居易《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言诗人与琵琶女同是漂泊他乡之人;又马致远《天净沙》:“断肠人在天涯”,亦言曲作者远在他乡。“去住”,去者和留者——去者,友人也;留者,诗人也,其中暗含君去我独留之意,故下以“泪沾巾”相接。此句写自身,又不限于自身,去住天涯为客的人们,不都是情同此心吗?故而此句有着普遍的社会意义。诗的前二句,已将送别时的情形写了出来,按照常理,接下去应该是表达难舍难分的心情,或者祝愿友人一帆风顺,或者希望友人天涯珍重,或者盼望友人尽早归来。但是,诗人却将这些一概放下不写,而从另一角度说道:本来我们万里同来,俱是他乡为客,今天友人先我离去,我倒反而成了送客的主人!这就使诗意与前二句有了明显的转折。前人认为“绝句妙境多在转句生意”(宋顾乐《唐人万首绝句选》),此诗于后二句作一折笔,可谓转句入妙。其一,妙在使诗的后半耸然拔起,避免了平铺直叙。天涯送客,别泪沾巾,已见挚友情深,若就此意一气说出,势必词尽意穷。诗人于此调转笔锋,说我来为你送行,殊不知我也是他乡为客,遂使诗意突起,尺幅之内,顿生波澜之势。其二,妙在使诗境转深一层,抒情更有分量。昔日来此同为客,今朝君去我独留,“客中送客,自难为情,况又 ‘万里’ 之远耶,况又 ‘同为客’ 耶?”(沈德潜《唐诗别裁》)“今日翻成送故人”,他日更有何人复来送“故人”?如此层层跌进,诗意愈转愈深,情味愈转愈浓,较之上引雍陶《送蜀客》诗,尤为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