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睹圣恩便赐宴乐敢书即事
王维
欲笑周文歌宴镐,遥轻汉武乐横汾。
岂如玉殿生三秀,讵有铜池出五云。
陌上尧樽倾北斗,楼前舜乐动南薰。
共欢天意同人意,万岁千秋奉圣君。
【解析】
“以撇为起”,是诗歌发端的一种方式。所谓“撇”,即“撇语”,表达撇除、撇弃语义与情绪的句式。以撇为起,就是以表达否定或撇除意味的撇语发端,引出诗歌主体正文,对正文起着反衬、铺垫的作用,强化或肯定主体正文所要表达的正面意思,使之更为深刻而委婉。
王维此诗旨在描述大唐群臣庆贺大同殿的殿柱生出玉芝、龙池升起彩云的祥瑞景象,颇有歌赞帝王功德的典雅、庄穆的风度。为了称颂大同殿发生的千古罕见的吉观瑞景,所以诗的发端便以“欲笑”、“遥轻”二句,对周文王歌宴于镐京(今陕西西安市西)宫殿,汉武帝奏乐于横渡汾水的楼船之盛景,表达出不以为奇、不值称道的哂笑与轻视的态度,即运用鄙古颂今的撇语发端,跌出“岂如”、“讵有”两句主体正文,盛赞远远胜过周文、汉武宴乐的“殿生三秀”、“池出五云”的祥瑞;五、六两句进而补出“尧樽”、“舜乐”,锦上添花式地颂扬帝王德比尧舜,盛宴空前。这样,首联的撇语发端同颔联、颈联的主体正文构成先铺后跌、先抑后扬的组合关系,使诗意表现得抑扬顿挫,吞吐有致,情态波澜,较之直接的正面切入更富激情,更加委婉。
这种以撇为起的发端技巧,在古典诗歌中并不少见。最早在《诗经》中就运用了以撇语起兴的手法:“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周南·汉广》)借南方虽有高大乔木,人却不可得而止息其荫下;汉水虽有出游的神女,人却不可得而求为配偶,兴发了歌者(砍柴青年)对一位女子的爱恋而追求不到的惆怅与茫然的心绪,创造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特殊情感氛围,进而翻跌出渴盼女子出嫁,自己做新郎而备马迎娶她的主体正文:“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以发兴的撇语为铺衬,引出主体正文,构成前之惆怅、失望与后之期待、希望的顿挫、翻跌的组合关系。在唐代诗人中,最早运用这种撇语发端者当推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登幽州台歌》)诗人以自己立身的时世为人生坐标的界点,往前已不见像燕昭王、乐毅那样的明君贤士,他们的遇合已成为历史传闻;往后亦未见这样的明君贤士,于是,诗人便将其前代与后代,包括诗人自身所处的时世全部撇弃、否定了。它显然也是以撇为起的一种写法,但跟前面谈过的两首诗有所区别,它借撇语创造了特定时世环境气氛,却未引出肯定性的主体正文,而是翻进一层,伤古叹今,强化生不逢时的痛楚,抒发了一派天地苍茫,孤独失落的悲壮苍凉的强烈情怀。可以看出,以撇为起这种发端与其引出的主体正文,或反面翻跌,或正面翻进,随其诗意特点而构成相应的组合关系。
有一些诗的发端,表面看不像以撇为起,而实质上是以撇为起的。如李商隐《哭刘蕡》:“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刘之被宦官诬陷,遭贬而亡,诗人伤悼友人的冤死,因而此诗发端即讲:上帝深居禁闭森严的九重宫门之内,巫咸也不降神来察问友人的冤情。对此,一般只作为诗人愤慨刘之死后寂寞,无人问及冤情以致哀。实际上这也是以撇为起的写法,诗人对皇帝不察真相、神巫不问冤情的冷漠置之的态度作了否定性的描述,作为后文的铺衬,继而反跌出“只有安仁能作诔”,即唯有诗人不忘“平生风义”而哭于寝门,强烈地表现出诗人对友人的敬重和仰慕。其他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以虚拟的海上神山之不可求,以衬跌天姥山之可睹可游;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则是借大雪封闭中鸟飞、人踪的绝灭不存,以衬跌“孤舟翁”之独存于江雪酷寒之境。这些,我们可以视为以撇为起的变态形式。综上所述,可知以撇为起,是与“以正为应”相互搭配、关联的,一般构成先反后正、先撇后应、先衬后跌的格式或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