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 (其五十八)
李白
我行巫山渚,寻古登阳台。
天空彩云灭,地远清风来。
神女去已久,襄王安在哉!
荒淫竟沦没,樵牧徒增哀。
【解析】
诗所讲的故事出于宋玉《高唐赋》,赋中说:“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 ‘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赋中说的是楚怀王与神女相恋的故事,后世误以为与神女交往的是楚襄王,因此以楚襄王为荒淫亡国的代表人物。吴昌祺所说“而襄王千古含冤”就指后世对赋的误解,但这与诗意是没有关系的。
李白这首诗当作于曾被迫到永王璘军中,永王璘失败后,李白流放夜郎时,他到了巫山后被赦免。李白之在永王璘军中本意是想报国,平安史之乱的,他的《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诗有云:“宁知草间人,腰下有龙泉。浮云在一决,誓欲清幽燕。”被贬夜郎(今四川彭水县),本心是无愧的。他去夜郎有《上三峡》诗,又有《自巴东舟行经瞿唐峡,登巫山最高峰,晚还题壁》诗,有“飞步凌绝顶,极目无纤烟”句,可见他的意气豪迈,情操高远。这就是这首“我行巫山渚”诗用意高远的思想基础。
中国古代诗论强调用意,《诗人玉屑》引《东坡诗话》说:“诗者,不可言语求而得之,必将观其意焉。故其讥刺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恶,而言其爵位之尊,东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也。”《文心雕龙·明诗篇》讲:“嵇志清峻,阮旨遥深。”就是说阮籍诗如《咏怀》,用意深远,难以情测。而李白《古风》此正是从阮籍《咏怀》、陈子昂《感遇》等诗发展变化而来,自然会是用意高远的。
诗的首二句云:“我行巫山渚,寻古登阳台。”即是说从巫峡上巫山登上阳台山,是为了访古。李白多寻古、怀古、览古的诗,其目的主要是借古事证兴亡。在未登阳台前,他还有《宿巫山下》一诗云:“高丘怀宋玉,访古一沾裳。”既登阳台后,当然更会产生兴亡感了。宋玉在巫山作《高唐赋》时,写到朝云,王融《古意》诗也有“巫山彩云合”句,李白诗次二句反而说:“天高彩云灭,地远清风来。”他反映的是天高气迥,心胸无限开阔,并没有什么朝云暮雨。这就根本不同于一些诗人那样歌颂神女,如张子容《巫山》: “朝云暮雨连天暗,神女知来第几峰。”沈佺期《巫山高》: “神女向高唐,巫山下夕阳。徘徊作行雨,婉娈逐荆王。”那样的诗篇。皎然《诗式》说: “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李白这两句诗就写得风格清高,胸怀悠远,已经奠定了全篇的格调。随后他就站在这高远的境界中抒发出怀古伤今的兴亡感说:“神女去已久,襄王安在哉!”这和阮籍《咏怀》:“驾言发魏都,南下望吹台。箫管有余音,梁王安在哉!”格调相同。战国梁王沉湎于淫乐,就亡于秦,而楚国也是亡于秦的。最后二句也近乎《咏怀》“湛湛长江水”一首写楚襄王因荒淫亡国的“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的句子,但写得更含有深痛,他说:“荒淫竟沦没,樵牧徒悲哀。”这是讲楚襄王因荒淫而国亡身死,以后樵夫牧童登上他的冢墓,也白白地为他悲哀。言外之意就是如果皇帝不相信荒淫一定会亡国,到身死国灭,牛羊上丘陇时也就太迟了。实际上这首诗就是对唐玄宗宠杨妃荒淫废政,导致安史之乱的批判。这也是给后来皇帝提供鉴戒,用意自然是高大而深远了。这类《古风》诗多属一种暗喻,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一种特有方式,苏联理论家马依明说:“如果比喻对读者恰到好处,不太困难,而且又不显得肤浅和平庸的话,这个比喻就会引起想象的积极活动。”这首诗诗意高远,就是因为它能引起我们想象的积极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