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韩湘
贾岛
过岭行多少,潮州瘴满川。
花开南去后,水冻北归前。
望鹭吟登阁,听猿泪滴船。
相思堪面话,不著尺书传。
【解析】
这首五律是贾岛为寄意韩愈的侄孙韩湘而作。据宋人尤袤《全唐诗话》说,当初,贾岛 “来洛阳,韩愈教为文”,“岛诗有警句,韩退之喜之”,“韩愈惜其才,俾反俗应举”。又据宋人葛立方《韵语阳秋》说,贾岛“急于求师”,韩愈“谦于授业”,“洎愈教岛为文,遂弃浮屠,学举进士”。众所周知,文学史上的千古美谈,贾岛因之得名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名句,相传当初也正是韩愈为他敲定的。可见贾岛与韩愈关系之密,情谊之深,由此,交谊及至韩愈侄孙韩湘。元和十四年 (819年)正月韩愈贬潮州刺史,三月至潮;赴潮途中,侄孙韩湘侍行。同年贾岛寄诗韩愈及其侄孙韩湘,表达了对韩氏祖孙的深切思念。
这首诗艺术上的显著特色正如岳端所说是“虚文”在前,本意在后。若把这首《送韩湘》与贾岛另一首《送神邈法师》放在一起看,便更可看出它的特色来。粗看之下,两诗颇有相似之处,即皆以丰富的想像写虚景。但细看起来,却又各具其妙。《送神邈法师》是先写送行时眼前的实景,再想像别后之虚景,虚实各半,虚实相映,因景寄情,其本意未着一字,却全都寄托在景物的描写和想像之中了。而这首《寄韩湘》则是一下笔就“摹拟虚文”,想象虚景,而且其篇幅之大竟占去了全诗四联八句中的三联六句,而实景则一笔未写,从这一点上说,比《送神邈法师》中虚景的想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这样的写法是否为过呢?这是很难一概而论的。诗歌中一切艺术手法的采用都是为了抒情的需要,任何有助于把自己胸中的真情最有效地抒发出来的手法便是最好的手法。贾岛与韩湘过从至密,交游至深,可以想象,韩湘南去之后,贾岛的思念多么深切。于是,与韩湘有关的一切的一切便全然在胸,日思夜想,由情及景,浮现眼前,进而形之于感人的诗句。这种由情感幻化出来的景语中自然是字字句句都寄寓着浓重的深情:“过岭行多少,潮州瘴满川”,牵挂的是友人去时旅途的艰难;“花开南去后,水冻北归前”,念着的是友人早春离去之后寒冬归来之前途中的苦寒;“望鹭吟登阁,听猿泪滴船”,想象的是友人路上心境的凄凉悲哀。这一切无一是眼前的实景,然而,正是这些摹拟想象的虚景虚文,恰到好处地抒发了诗人由衷的如泣如诉的真情。
当然,写景并不是作者的本意,再好的景物描绘终究只是抒情的手段,而且只是其中的一种手段。“诗言志,歌咏怀”,就一首具体的诗作而言,如果某一种手段已经能够完满地达到诗言志咏怀的目的,那么就采用这种手段便可了,如《送神邈法师》即是。然而,有时候,一种抒情手段常常是不够的,这就要加上其他的手法,《送韩湘》就属于这种情况。显然,在以大量想象出来的虚景作为手段间接地抒发了对韩湘的思念之情后,在不能自已的感情激荡之中,直抒胸臆,言明自己深切地盼望着和韩湘能够面对面地倾诉友情。然而由于重重山水、遥遥路途的阻隔,无法“面话”,于是只能以“尺书”传情寄意了。“相思堪面话,不著尺书传”,诗人在这最后两句中言明的正是他寄韩湘的本意。在以摹拟想象的虚文写景的基础上,最后直抒胸臆,以言明本意的诗句作收束,本意在后,使人感受到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神韵。前人论诗,说好诗的结尾当如撞钟,清音有余。贾岛这首《寄韩湘》不正是这样的一首好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