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蝉
骆宾王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解析】
“托物比兴”是一种常见的委婉含蓄的表现手法。诗人由于某些原因,不能或不便直陈所要表达的某种思想情感、社会内容。而是通过联想借助某一自然外物加以表现。这种手法在中国文学中源远流长。“比”即“以彼物比此物”,“兴”即 “托事于物……取譬连类”(孔颖达《毛诗正义》引)。严格说: “比”“兴”含义在古代诗论中是有区别的。诗话作者多将比兴连类而及,强调二者 “附托外物”的表象特征。所以在此可将 “比兴”看成一个整体概念,即言他物以抒己之所咏之情。下面暂以骆宾王这首《咏蝉》诗为例加以说明。
此诗为“患难人语”,诗人在高压政治环境下自不敢发愤吐词,一泻为快。于是,托物比兴便成为合乎诗人处境及修养的最好表达手段。诗人无端遭诬下狱,“不平则鸣”。起首便以蝉声起兴,蝉声刺激作者思家之情,大凡困苦中人,总喜以念家自遣。三、四句以蝉儿的“玄鬓影”来对比自身的白发满头。“白头吟”在此还有层含义,即暗用卓文君、司马相如的典故。文君作《白头吟》刺相如情爱不专。诗人暗比文君,暗示自己一片忠忱却为当政者所抛弃,迫害。“白头吟”词一箭双雕、语意双关,即明指自己命运多舛、早添白发,又隐用典故,以古人自比。浑然不觉中显得含义深邃幽远。颈联也是比兴,表面上代蝉儿申诉,蝉儿因“露重”难飞,“风多”难鸣,高居树梢,沐风浴雨,傲然孤立,然即便终日鸣叫自表,又有谁相信其“高洁”呢?实则揭示作者因朝内权奸打击,无力伸张其政治志向,即便再三申诉,也难恢复自己清白的本来面目。诗以问句作结,慨叹不平之气贯穿全篇。全诗以蝉自喻。咏物抒情,物我相互“辩白”,达到浑然一体之境。
对比兴概念的理解不能仅从章句之学、训诂之途上去穷究其义,而应上升到从作品形象思维特征及美学原则的高度上去把握。比兴手法鲜明地集中、浓缩了诗歌创作全过程以及诗歌形象思维的特征。首先它正确地概括了物之感人,摇荡性情,再形诸外物的诗歌活动的逻辑发展过程。合乎情感产生的基础及表现方式上的要求。诗人由于外在自然环境或人文环境的刺激,胸中蓄积充沛的情感,时刻待发,一旦受某种外物诱导,缺口顿开,一发宣泄,不可收拾。这一过程对诗歌创作提出以下要求:一是诗人必须由情生诗。二是诗人感情要借助某一与之“神似”的外物以表露,不可赤裸裸地坦白无遗。这就涉及到比兴手法运用极重要的一点,即诗人情感与这一外在事物要有形上意义上相似点,二者之间要能产生异质同构的艺术张力,这样它们才能契合。比兴运用不能混同于情景交融。在情景交融的诗中,情与景是并列的,二者并未有多大相似之处。诗人不过把自己感情均匀地融化于景物中,相互渗透达到水乳交融之境地,必须仔细品味才能鉴别二者。在比兴手法运用时,情感与外物呈交叉关系,存在着交叉点,而且人们也容易从这一比兴物上深入到作品内部,体会到诗人真正意图,不会轻易地认为诗人就物论物而沉浸于对比兴物象的肤浅欣赏中。比兴之物只是手段,是陪衬,自身不具有独立审美价值,还没有能上升到等同于情感的地位。
既然以外物比照自己情感,这就要求诗人要有较高观察能力及想象能力,尤其是联想能力,善于捕捉外物、发现“神似点”,然后才能有机地移情入物,因势利导地假之以抒发自己感受。同是以蝉为比兴,三种不同处境的人则从三种角度发现了类似点,三者是绝不可混同的。所以诗人在构思时要渗入一定理性因素,要把自己的感受有选择地依托于比兴之物上,诗人便不可为一时激烈的感情蒙蔽、束缚。必须在感觉时下生活的同时,较冷静地品味这种情感的性质,较理性地选择与之精神实质上“同构”的外物,经过如此一番回味,才能使具体的形象与抽象的情感、观念相得益彰地契合。这时,在诗中,诗人感到主客体已难别难分,诗人以自己情感“对象化”了外物,与外物发生共鸣,达到一种“庄周梦蝶”式的困惑、迷乱之境。这一瞬间,似乎谁是诗人,谁是比兴之物,也由于诗人“移情作用”而变得不易分辩了。有趣的是,读者欣赏时似乎太少这种处境所带来的兴味。
其次,托物比兴突出体现诗歌以形象为凭借,以想象为粘体,以情感为动力的特殊的精神生产的特点。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而且比兴手法通过“引譬连类”达到“感发意志”之效果,指出诗歌需要以个别、有限形象的譬喻来达到对某种有普遍性的道理的领悟感受,激发人们社会性情感,故其社会价值也是不可忽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