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行
杜甫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 翠为㔩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 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解析】
“先叙后点”,就是诗人先用细腻的笔法铺叙所传达的内容,然后以一两句概括性的诗句总结或深化叙的内容,使诗歌情感及诗人创作意图体现得更加鲜明,使全诗形成一个完美的艺术整体。先叙后点,一松一紧,一弛一张,一暗一明,二者相互补充论证。叙是点的基础,点是对叙的推进、升华。这种手法颇类于汉赋,汉赋亦是在纵横捭阖、铺张扬厉中缀以“美刺”的小尾巴,是对创作目的的说明,因此也可见文对诗的影响。
杜甫这首《丽人行》作于天宝年间,正是杨家兄妹权势显赫,气焰嚣张之时。诗人以精细的工笔描绘杨氏兄妹骄奢淫逸的生活,含而不露地批判了当政者的昏庸及朝政的腐败。以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句为限分为上下两段。上段主要刻画杨氏姐妹为代表的“丽人们”的仪态衣着。首句点题,然后以比喻、夸张手法描摹丽人们的姿态、肌肤、衣裳、衣饰、头饰、腰饰等,意象富丽堂皇,色泽耀眼鲜明,语言浓艳。以“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句紧收上面所叙的话题,点明杨氏姐妹身份及受到的恩宠,从而将表现重心移聚于杨氏姐妹身上,丽人们只是陪衬而已。但诗人并未为描写而描写、为浓艳而浓艳。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服务于“讽喻”的目的,通过对丽人们高贵豪华的外貌的细致叙写,让丽人们自己“鞭挞”自己。下段主要写杨氏兄妹奢侈放荡的生活。面对精致的食器盛着的丰盛的食物,他们却厌于下箸,养尊处优的生活到了极至。宦官们飞骑来回,不是为了军国大事,只不过为在水边游玩的人送运食物而已。内容与形式的高度不和谐显现出作者辛辣的讽刺意。光天化日之下,丞相“当轩”下马,进入“锦茵”淫乱。围观人等倏忽散去,因为煊赫威严的丞相在此。“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收第二层诗意。全诗“无一刺讥语”而“描摹处语语刺讥”。作者不是在一味指手划脚地评判,而是在人物活动及场景氛围的渲染中含蓄地流露出其倾向。两句“点”“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及“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运用得恰到好处,乃画龙点睛之笔,是对全诗诗意的提炼,部分地使诗人情感态度变得明朗。叙与点结合得十分自然紧密,点是对叙水到渠成地引申。此诗可说深得 “美刺”之旨。
叙与点的结合看起来似易于处理,一暗一明,将叙的题旨点明概括一下就会万事大吉,大功告成,其实不然。叙与点相比,叙较难作,这不仅是因为叙是点的基础,叙的好坏直接关系到点的成功与否。更重要的,诗人须使叙与点的倾向保持一致,点常呈议论性语气,倾向流露是明显的。但叙却要在细节的描绘、场景气氛的烘托、情节的组织中间接地加以表现,这个工作是难做的。处理不好,叙与点不一致、前后矛盾,诗歌传达就会受阻,造成像汉赋那样“欲讽反谀”的适得其反的效果,不仅未尽“美刺”的臣子之责,反使文学成为宫廷玩物。以此为鉴,诗中叙的方法及长短便要有所限制。从叙的方法看,诗人所选的叙的题材应能体现其创作倾向。对叙的长短也要有所规定,叙要适度,适可而止则可。不可放纵笔墨,任意挥洒,否则物极必反。
叙与点的结合是有紧有松的。点或表现为对叙的升华,逻辑上看点是叙的“果”。这种情况下,若无点,叙的立意也是难明白的。像杨炯《从军行》“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句是对上几联战争场面的叙述的一个高度概括。如此作法则境界顿高。若无这一联,光从上几联场景描绘上是很难体会诗人的慷慨意气的。点也表现为对叙的递进,因势利导地总结题旨。由叙到点过渡得自然顺当。刘希夷《代悲白头翁》诗,前半部分叙述洛阳女儿对花自怜,想到“松柏为薪”、“沧田成海”的代谢规律,感叹青春易逝。意图已十分明显。此时“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议论性笔调便进一步加强了诗歌主题。当然,叙与点之间并无不可跨越的鸿沟,二者内在血脉——体现诗人的思想感情倾向,是贯通的,都有助于主题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