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手麾湖海卷旌旄,一世功名百世高。
吁嗟天际倾虚宿,争羡名家有凤一毛一。
楚山日映寒鸦散,吴水春晴战马豪。
九泉莫讶灵先陨,敌手还从太白挑。
却说吴王张士诚,他有兄弟二人:一个唤做士信,一个唤做士德。那士信足智 多谋,熟于兵法,人号为小张良。使有一条铁鞭,神惊鬼怕。那士德勇一猛过人,雄 冠千军,人号为小张飞,用得一条长槍,追风逐电。因辅士诚,夺了苏州,奄有嘉、 湖、杭及松、常、镇三郡地方。又有五个养子,叫做张龙、张虎、张彪、张豹、张 虬,在手下一操一练军士,人因号做“姑苏五俊”。
那士诚因吕珍叫儿子吕功求救,便吩咐说:“王弟既然肯往,便当拜为先锋, 带了张虎、张鹤飞及三万人马前进。”又召吕功乘势领兵攻宜兴,以分徐达兵势。
徐达得了信,便对耿再成说:“宜兴地界,乃常州股肱,士诚以我所必争,故 特分兵来攻,以弱我势。君用(再成字),你可领兵,悉力据守,一失尺寸,则全 军败亡,千万小心在意!”再成得令,临行对徐达说:“自从不才从公于起义之日, 得元帅视如骨肉,自谓肝胆,惟天可知。今日拜别,决当万死以报国家。倘有不虞, 亦尽臣子马革裹一尸一之志,惟元帅谅此忠贞!”徐达听了,对说:“此行将军自宜努力,生死原各听之于天,你我一心,自是可表谅,不久即能完聚。”二人洒泪而别。再成率了兵,即日奔赴宜兴,与吴兵对垒,安营日相持抗。原来再成极善抚士卒,如有甘苦,与士卒同受。
至于号令之际,又极严明,一毫不许苟且。适有后军一队,是归义兵,就令原 来头目郑佥院统领。那郑佥院只好酒吃,是日,轮当夜巡,郑佥院带酒来与众饮。 这些众军,虽支持了半夜,恰到四更时分,铃柝也不鸣,更鼓也错乱。再成梦里惊 醒起来,却见营中巡逻的,俱东倒西歪,熟睡不醒。再成查是郑佥院,便驰使唤渠 入帐,责道:“军中设夜巡,是以百人之劳,致千人之逸。你今玩事如此,设或有 敌兵乘夜劫寨,或有刺客乘夜肆一奸一,军国大事去矣。且记你这颗首级在头上!”发 军政司重责四十棍,穿了耳箭,以警众军。郑佥院明知自家不是,然痛楚难熬,且 对人前似无光彩。次日夜间,乃领了新归一队义兵,径到吕功处投降,备说受苦一 事,且将营中事体,一一诉知。
再成正在帐中,忽听得探子报说此事,不觉即怒起来,便不戴头盔,不穿重铠, 飞马去赶捉他。只见吕功阵中,密扎扎的木栅绕住,再成却乘势砍破了木栅,杀入 营中,无不以一当百,杀的吕功军中没一个敢来抵挡。吕功恰待要走,早有夜巡铁 甲士一千走来并力来助战。被贼一槍,正被伤了再成额角。再成犹然死杀不休,东 冲西突,杀透重围。正到本营,只见头上血流如注。再成晓得甚是沉重,便昏晕中, 潦草写了札子,封好报太祖。又写一封书,寄与徐达元帅,卒于营寝。正是:
赤心未遂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太祖接报,痛悼不已,使令渠子耿炳文袭职,统领兵卒,镇守宜兴不题。
且说士德领兵望常州进发,不数日,来到常州东界古槐滩下寨。徐达闻知,对 众将说:“我闻士德勇而无谋,与之相战,未必全胜。”即传令郭英、张德胜二人, 如此如此。再唤赵德胜、王玉二人到帐听令。二人到帐前,徐达吩咐各带所统人马, 并付字纸一封,前出本营二十里外拆封看字,便知分晓。徐达自领兵十万,东路迎 敌。恰遇士德军到,两阵对圆。前锋廖永安跃马出战,士德势力不支,落荒便走。 永安独马追赶了十里地面,所恨兵卒都在后边。士德恰见永安势孤,因勒马转来, 一团一团一的把永安围在里面,便叫放箭。那箭如雨的飞来,永安把这槍如飞轮的一般, 在马上遮隔了一会,慌忙中,不意一箭径射透了后腿,永安奋出平生本事冲突而出。 士德掩杀过来。
徐达见士德兵卒渐近,亦不恋战,便望后阵而走。那士德紧紧追来,径过紫云 山崖,转过山坡,却不见了徐达。众人都道:“将军休赶,恐有伏兵在后。”士德 回说:“彼势已穷,何有埋伏?放心赶去!”正赶之间,只见赵德胜当先截战,未 及四五合,却又弃甲而走。士德大叫:“快留下首级了去!”德胜也不回话,把马 连打几下,如飞的逃走一般。早已是甘露地方,一声炮响,王玉部的兵卒都在草中 齐喝一声说:“倒了!倒了!”原来徐达昨日付与王玉字一纸,上写:“伏甘露, 掘深坑,擒士德,如违者斩!”因此王玉连夜传令众军,掘成大坑,约五十余亩, 二丈余深,上将竹簟虚铺,盖了浮土。那士德只认徐达与德胜真败,谁想赶到此间, 连人和马都跌下坑里去。真个是:
汨汨的惟听水响,混混里只见泥泞。满身锦绣都被腌脏,那认青黄赤白;全头 躯骸尽遭龌龊,难辨口鼻须眉。初起时扑地一声,也不知马跌了人,也不知人跌了 马;到后来浑沦一滚,那里管人离却马,那里管马离却人。护心宝镜,浑如黄豆, 一团一带在胸中;耀目金盔,却如黑嵌,蔀挂从脑后。水濩了箭羽弓衣,显不出劲弓利 镞;泥糊了金鞍玉勒,摇不响锡鸾和铃。正是:昔日湖波淹七将,今朝泥水陷张王。
两侧边却把挠钩扎住,活捉了士德上岸,捆缚在囚车中,送到帐前。那张虎与 吕功死战得脱,引了些残兵,屯住在牛塘口。
却说张士诚恐兄弟士德未能取胜,随后便遣堂弟张九六率兵二万来援。
那九六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惯舞两把双刀,骁勇无比。兵马将到常州,就闻 得士德被擒的信息,即刻督兵到常州东门十里外下营。次早出阵,大叫道:
“好好还我御弟,方为上策,不然贪得无厌,命都难保!”朱阵上冯国用奋先 迎敌,战才数合,被九六一刀,正砍着马脚,国用连忙下马,弃敌而走。
九六横刀杀入,早有诸将挡住。徐达即令鸣金收军。沉想了半晌,却对冯国用、 王玉说:“九六骁勇难当,二公可各引兵,即去牛塘谷边两旁林子中埋伏,待白鸽 飞起为号,便宜发动,并力夹攻。今日他挥兵杀来,我伺便鸣金收兵,他必信我们 气怯。不如乘此退三十里屯扎,彼必连夜追赶。我当且战且走,诱至谷中,好便宜 行一事。”是时,日尚未西,二人引兵,各自分理去讫,顷刻,徐达传令众军:“即 刻拔寨退三十里屯扎。要有心忙意乱光景,倘或迟误,枭首示众。”令下,诸部士 卒,俱各狐奔鼠窜退去。只见探子探得移营,竟去报与九六知道。九六大喜道: “我谅徐达怎的敢来对敌?今彼移营,不去追赶,更待何时!”即叫备马过来,领 兵追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