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潭鑫培携烟带具入宫,吸足了鸦片,登台演剧,一精一神百倍。听戏的众宫眷,众王公,无不暗暗称妙,皇太后更是叹赏不已,吩咐内监放赏。正这纷华一靡一丽当儿,忽见一个太监匆匆送入一封安徽布政司使电奏的警报来。太后阅未终篇,早惊得面如土色,赶忙停止戏剧,召集军机会议。原来是安徽巡抚恩铭,在一操一场阅一操一,突被道员徐锡麟,用手槍击毙。徐锡麟同他的羽一党一陈伯平等,均被官兵当场拿获。审过一堂,徐锡麟供称:“浙江绍兴人,与同志创设光复会,图谋革命,此番举事,实欲推翻清国,重造新邦,跟恩铭并无私怨”等语。藩臬两司,会衔电奏,请示办法。当下军机大臣奕劻、载沣、孙家鼐、鹿传霖、铁良,闻知此事,都各骇然。皇太后道:“司道大员里都混有革命一党一,以后事情,如何好办?
”孙家鼐道:“可见新学人才靠不住,以后朝廷对于这一辈人,留意一点子是了。”皇太后道:“以后事情,到了以后再说。
眼前如何办理?”奕劻道:“依奴才看来,徐锡麟既是绍兴人,那绍兴原籍,想来总还有余一党一,斩草不除根,逢一春一将复发,赶快给一个电浙抚,叫他派员会同绍兴府知府贵福,很很搜一搜,免得留有后患。该逆徐锡麟,却叫皖吏尽法惩治,不必拘泥新刑法。”皇太后道:“此种凶徒,原讲不得文明体制,但是眼前正值修订法律当儿,未便明降谕旨。不然,又要惹言官们饶舌了。”奕劻道:“这个奴才知道。”随拟了两道密旨,拍发去讫。
不多几天,皖浙两省,均有复到京。皖省报的是徐锡麟已开膛摘心,尽法惩治,余一党一也已正法监禁,分别治罪。浙省报的是,革命女首秋瑾,系徐羽一党一,经知府贵福,拿获正法,该女首临刑,索笔赋诗,吟有“秋雨秋风愁煞人”之句等语。奕劻喜道:“从今后,汉人可也不敢再言革命,满人可以高枕无忧了!”太后闻知,也很喜欢。不意就为这皖浙两案,株连惨酷,几乎把位列头等的堂堂中国,抑居到三等国去。原来这一年,牙兰国都城海荷,开第二次保和大会,赴会者四十五国,是中国,日本国,德国,美国,奥国,法国,英国,俄国,意国,西班牙国,牙兰国,土耳其国,阿根廷国,比利时国,巴西国,智利国,丹麦国,希腊国,墨西哥国,挪威国,葡萄牙国,罗马尼亚国,瑞典国,瑞士国,布加利亚国,波斯国,塞尔维亚国,暹罗国,玻利非亚国,哥伦比亚国,古巴国,涂米尼刚国,厄瓜多拉国,危地马拉国,海地国,卢克森堡国,门的内哥国,巴拿马国,巴拉圭国,萨白多尔国,秘鲁国,乌拉圭国,委内瑞拉国,尼加拉瓜国,还有一国未详。这四十五国务派代表到海牙与议,光绪三十三年五月初四日即在海牙地方举行开会典礼,四十五国代表,没一个不到,济济跄跄,异常兴盛。次日,第二次开会,议的是设委员会四个,每一个委员会,得由各国代表一二员,列席与议,逆计毕会时光,已在九月中旬。第三次开会,由各代表议决,以七年为期,当于一千九百十四年举行,各国如有提议事件,须先于二年前发表议题,集员探讨,以便会议时易使于解决。中国所派代表,是前任驻荷使臣陆征祥为正代表,现任驻荷使臣钱恂,特聘美国前外部大臣福士达为副代表,陆军部奏派丁士源为武代表,合了陆征祥所调的陈君篆,共是四位。这日会众公举俄代表纳立道夫为正会长,荷兰、塞尔维亚、希腊、波斯、智利代表各一人为副会长。荷兰外部大臣为名誉会长。因为会议都用法国文字,所以于总书记外,公举副书记四人,是法随员两个,比随员两个,续增二人,一个是德随员,一个是中国陈君篆。当下中国代表陆征祥宣言:“凡遇提议事件,虽经议准,揆诸情势,如果碍难遵从,得有权不置可否;应议事件,有要旨为众所未见的,得有权陈议,或请更正。那未能即决的问题,有自行节制之权。惟为多数赞成的,自当表同情也。”各国代表听了,都没有异议。
这日,会场中呈出三个异彩,一个是韩国派遣亲王等三人为代表,至会上书,力陈日本侵削主权,吁求公断,并诘问此次通请各国,为甚独遗韩国?欲谒正会长俄代表。俄代表不肯见,称说须得荷政一府的介绍,才能够相见。韩代表又言一千九百零五年的《日韩条约》,未经韩皇及内阁签押,不能作准。旋又拟往纽约,求美总统帮忙。胡闹了一会子,没人理他,也就罢了。一是俄国翘奇省人民,公举代表,至会上书,备陈俄国的虐政,称说自从一千七百三十年,归俄保护,俄遂占有其地一千八百年,全收翘民公私产业,限制翘民置产,不得过一百迈当,翘民惟为译员,不得与闻政治,高年硕望的,辄无辜发配到西伯利亚去,冻死的无算。俄人用兵力压制显背前约,恳请责以遵照约章,复我独立自主。措辞虽然哀切,那待亡之国与亡国之民,均已丧失国家资格,会中自然没暇管他闲帐了。一是古巴政一府派无政一府一党一领袖意大利人菲哈和为代表,这非哈和曾经做过驻古意使参赞,后来为了出版事情,监禁过罗马半年,现在为古巴国代表,奉命赴会。会中大哗,以无政一府主义为政一府所不容,议不接待,于是菲哈和乘兴而来,不能不败兴而去。
从此日日开会,日日会议,互相提出,互相辨驳,舌剑唇槍,直是好看煞人。议决各重大事件,如设立国际平和裁判所问题,经数强国代表提议,凡有三十兆人民以上之国,得举裁判员一人。不足三十兆人民之国,得联合数国举合一人,旋又从美代表之议,裁判员定额十五员,用英俄德法奥意美日本公举,中国与西班牙,各举一人。议员每国四人,常川莅会,余如限制军备问题,宣战问题,设立高等捕获品检查所问题,设立占领裁判所问题,交战国海陆军队事项,中立国之权利义务,红十字会及病院船事项,海上私有财产事项等各种问题,有立时议决的,也有存而不论的,情状不一。
中国代表陆征祥,见与本国没甚关系之事,一恁他们争论,并不插言致辨。要是关及了中国利害,挺身抗议,辨论不屈。即如各代表提议的平和裁判所,各国均派四人,常川驻会,以便与闻会事。预会的有到四十五国,员额却只定得十七人,以十二年为一任期,或一国独任一期,或数国共任一期,英美德法俄奥意日本八国,都列在头等,都各独任一期,其余皆是共任,十年四年二年一年不等。众代表都说中国法律最敝,有开膛摘心之惨,抑居三等,任期仅许四年。陆征祥挺身抗议,说中国向列头等,可将前此摊费股数为证,否则万难遵从,该仍照旧办理。理直气壮,会众也倒颇韪其言。陆征祥旋电政一府,请及早预备应派人员,庶不致以胜任无人,借才异国;修正法律,亦宜限期实行,以免各国藉口。
北京政一府接到此电,立刻牒告各国驻使,转请各国政一府公认,按照头等国办理。旋准法代表复称,中国既照头等国摊费,自应照头等国接待,所派公断员,亦应以十二年为期。政一府立即电复陆征祥,嘱向会中声明。会众偏又节外生枝,说中国兵舰朽坏,难保平和。复由陆代表电请政一府,速加整顿。会众又讥中国武代表丁士源越分妄为,诸多不合,请陆代表严为诰诫饬遵军纪。一一谨尊台命,才得没事。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英美代表又提议增订公断条款,末一条,有“凡关于领事裁判权的事项,概须举出,得请裁判”等语。陆代表据理力争说:“此事载诸四十五国公约,永以公道平等为宗旨,倘不删除,我必全款反对。”会长俄代表没奈何,只得将陆代表所陈,付众公决。决议完结,赞成的是德、美、俄、奥、意等三十六国,反对的是英法二国,不置可否的,葡班瑞典瑞士日本等国。幸得多数赞成,遂将该款删除,造成铁案。当陆代表直摘其隐时,英代表力为解释,说该款系专指土耳其、摩洛哥而言,中国万勿误会。陆代表不为所动,美代表见中英两代表相持不下,旋允收回。英代表还不肯答应。陆代表仍坚持,不肯稍让,称该条款大背本会宗旨,会长俄代表才提出个请众公决的解和法儿。自五月初四开会,至九月十三闭会,中国代表抗议,要算这一次最利害呢。闭会之后,即由驻荷钦使钱恂电请政一府,派陆征祥,及美员福士达,为保和会国际平和裁判所公断员,随即上疏,奏报保和会各国议旨,并吁请考订法律,预备下次预会情形。其辞道:
窃臣奉命兼充保和会议员,该会于五月初五日开始,臣即会同专使臣陆征祥赴会预议。顷于九月十三日,会务告竣。所有会务订约情形,由臣陆征样专折奏报。臣维和会关乎全球国际,谨就数月来在会闻见所得,与夫愚虑所及者,为我皇太后皇上缕晰陈之。
查此会西文名为第二次和会,盖别于光绪二十五年第一次和会而言。初会议创自俄,故俄为会主。今届议创自美,而俄不甘让,仍为会主。各国虽不免退后有言,而交谊攸关,亦勉为承认。初次赴会者二十六国,今增至四十五国,可谓盛矣。臣亲接各国所派议员,大率以国际法律学为首选,而海陆军学辅之。聆其所陈说辩论,立意本非等寻常,发言尤不肯轻让,无非各自顾本国情势,以趋利而避害。然国派不同,国力又异,故恒有提议经日,或甲是而乙非,或乙赞而丙否,词锋横厉,满座动容,徒以各有主权,不受牵制,卒至所议中辍,空悬虚愿者有之。此和衷商议之难言,而意见齐一之尤非易事也。初次和会,本以限制军备为名,今届英国亦首以为言,迨议及此端,率皆相顾失笑,盖各国方竞强之不已,又谁肯自戢其雄心?且所议种种问题,皆关于海陆战事,推其意不过定以法律,姑示准绳,使知战时残酷行为为近世文明所不取,故弱者不可侵犯,弱者责令赔偿,以冀稍有范围,俾事后据以评断。然且恃强者胜,不强则理虽直而其势恒处于穷。至不幸而果遇兵戎,仓卒之间,必谓事事遵守条约,即各议员设身自处,恐亦徒有此理想而已。说者谓初次和会毕,而有英特之役,有日俄之投;今届和会方始,而有日韩之事,有法摩之事。虽谓天下未尝一日无兵争可也。此减少军备之难期,而消弭战祸之不可信也。
英美素持和平主义者也,今修改国际裁判约,英有关于治外法权不得请判之条,美有支配裁判员任期区别国等之议。至于万国捕获审判所一约,附列派员任期表,又指明英德法美意奥日俄为八大国,其余皆目为小窥可知矣。夫国无大小,强弱焉耳。强弱之别,视其国之政教法律海陆军务大端之完缺如何,在会中列表比较,固无可遁饰。故无论何国,一预公会,即不啻自表其国之列于何等。而彼数大国者,又不免恃其权力之大,借法律以制人而自便。有时欲有所发议,则互相鼓说以动人,有时欲有排议,则隐为牵制以立异。故南美之数小窥如巴西、如阿根廷之议员,素以法学著称者,常对众宣读意见书,洋洋数千言,与各大国辨论。至谓此会名为保和,实类挑战,虽言之过激,然据公法以立言,卒亦无以难之。以此见强弱等差之难泯,而外交竞争之日益加剧也。
臣外顾全局,内顾本国,倘非从以上所谓政教法律海陆各大端提挈纲领,力求实际,则下次和会,彼列强又不知现何种对我之法。夫分言之则曰政教,曰海陆括言之则法律实无所不包一皮,所谓纲领是也。法律不仅在文字,在乎人民之学术,尤在乎朝廷之一精一神。臣闻各国政一府距今会一年前,自俄政一府通文颁出后,已早选员在各本国研究各种法律,以专备临时应付。故凡在会发议决议,具有灼见真知,而一操一纵无不如志。今会中拟于西历一千九百十四年,当为光绪四十年,举行第三次和会,而先于一千九百十二年,即我光绪三十八年,发表议题,集员探讨,以便会议时易于解决,各国均已允从。臣深幸有此数年天然期限,为我国参订法律,研究国际之难得机会。拟请由部臣,一面将此次会议已成交之条约,及未成文之议论,速行刊布,广征内外臣工新学后进之意见。何者有利可行,何者有害宜避,使达于部,而部臣综核而研究,以之期洞悉竅要。一面预备深通中国旧学之法律家,会同深通列国情势之外交家,辅以兼通中外文字之新学家,组成一研究会,专事内订国律,以间执彼口;外采彼律,以期协公理。修律之实行,在是;预会之预备,亦在是;人材之培植,亦在是。务于光绪三十七年以前,俾国法、国际法均确有眉目,然后于光绪三十八年第三次和会,议题发表时,与各国抗衡印证。如是则光绪四十年之会,乃不至虚预。倘届时我国法律果臻完备,人才果足应用,如日本今日在会之事事侪于强大,岂非我国家莫大之幸福!惟此数年之岁月易逝,而参订研究之关系极大,应如何预备开始,使内外合力考订之处,伏候圣明饬下外务都、内阁会议、政务处暨考察宪政大臣、各出使大臣等,详晰妥议,奏复施行!臣身列和会,见外情之迫切,为先事之绸缪,戆直陈词,不胜悚息屏营之至!谨奏。
欲知此疏上奏之后,朝廷是否感动,且听下回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