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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丰山有异物 房王兵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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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帝喾等又起身向南行,逾过了一座大山,在客馆中住下。只听见远远有一种声音摇荡上下,断续不绝,仿佛和钟声一般。帝喾便问左右道:“何处撞钟?”左右道:“在前面山林之内。”帝喾道:“前面是什么山?”左右道:“听见说是丰山。”帝喾恍然道:“朕知道了。”就向帝女说道:“这个钟声不是人撞而响的,是自己会响的。朕听说这座丰山上有九口钟,遇到霜降,则能自鸣。现在隆冬夜半,外边必定有霜了,所以它一齐鸣起来,这个亦是和昨日所说的磁针一样,物类自然的感应,不可解的一种道理。”帝女和常仪仔细听了一会,果然那个声音没有高低轻重,不像个是人撞的,都说道:“奇怪奇怪!”帝喾道:“这座山里奇怪之物还有呢。有一个神人,名叫耕父,就住在这座山上,常到山下一个清冷之渊里去游玩,走进走出,浑身是光,仿佛一个火人,岂不是奇怪么?

还有一种兽,其状如猿,而赤目赤口,全身又是黄的,名叫雍和之兽,岂不是一个奇兽吗?”帝女道:“明朝我们走过去看看,倒可以长长见识。”帝喾摇摇头道:“这个不能见的,亦不可以见的。雍和奇兽出现了,国家必定有大恐慌的事情发生;耕父神出现了,国家必须有祸败的事情发生。因为耕父神是个旱神,哪里可以出现呢?不要说这两种奇兽与国家有关系的不上古秘史··能见,就使此刻在那里鸣的这九口钟,与国家并无关系的,恐怕亦不能见。”帝女道:“这又奇了。既然不能见,何以知道有这么一个奇兽?何以知道有这么一个神人?更何以知道响的是钟,并且知道有九口呢?”帝喾道:“当然有人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奇兽、神人每现一次,国家一定发生恐慌,发生祸败,历试不爽,所以后人才敢著之于书,世人才能知道。至于那九口钟是个神物,隐现无时,前人如没有见过,岂能造诳吗?”帝女听了,点头无语。

到了次日,走到丰山,果然没有看见那雍和兽和耕父神,便是那九口钟亦寻不到,想来真是神物了。过了几日,到了白水,换了船,顺流而下,直到荆州。那荆州的民情风俗却与北方不同,甚欢喜鬼神之事,又崇尚巫术,所以经过的地方庙宇很多,祭祀祷告的人民亦络绎不绝。这个还是玄都氏九黎国的遗风,不能变革的。有一日,到了房国境界,那房国的君主叫人来说,有病在身,不能前来迎接。帝喾见了那来使,慰劳一番,说道:“既然汝主有病,不必前来了,且待朕巡守南岳之后,归途再见吧。”来使去后,帝喾就直向汉水而来。

一日,走到一处,只见远远有一座簇新的庙宇,装饰得非常华丽,红男绿女,进进出出者不可以数计。帝喾就吩咐从人且到庙前停车,看看究竟所奉的是何神祗。那时在庙前的许多百姓,知道是帝妃来了,一齐让开。帝喾等下车后抬头一看,只见庙门上面横着一块大匾,写着“马头庙”五个大字,不知道它是什么出处。进庙一看,当中供着一位美貌的女神,戴珠挂玉,庄严非常,但是身上却披着一张马皮,旁边还列着许多木偶,仿佛是侍卫模样。在旁边又列着一匹木马,真是莫名其妙,便命左右去叫几个耆老来问他。那时众多百姓虽则让开,但是因为要瞻仰天子和妃子的仪容丰采,所以都未散去。

一经宣召,便有几个老者上前向帝喾行礼。帝喾答礼之后,就问他道:“这个马头神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供奉他?”

那老百姓答道:“不瞒圣帝说,这位马头是新近成神的,她是梁州地方的一个孝女,名字叫做菀窳,她的姓却记不清了。她的父亲有一日给邻村的强盗掳了去,这位马头伤痛之至,整日整夜的哭泣,不肯饮食。她的母亲既痛其夫,又忧其女,无计可施,忽然想得一法,邀集全村之人,指着马头对众人立—个誓道:‘有哪个能够救得她父亲回来的,我就将这个女儿嫁给他为妻。’这位马头生得非常美貌,大家听了,没有一个不想设法的。但是那强盗却非常厉害,大家想想,无法可设,所以亦没有一个敢答应去救。哪知道马头的父亲有一匹马,是向来乘骑的,一听见这句话之后,立刻惊跳起来,将缰绳震断,奔驰而去。大家以为这匹马忽发野,不知是什么原故,亦不以为意。过了两日,马头的父亲忽然骑着那匹马回来了。马头和她的母亲见了,都惊喜异常,便问她父亲怎样能够回来的。他父亲道:‘我那日被强盗掳去之后,捉到一座山里,就强迫我入他们的伙,同去打家劫舍,我哪里肯入伙呢?但是不依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不得已,只能暂时依了,且等机会,慢慢地再想逃脱之法。哪知这伙强盗甚是刁滑,早猜到我是假答应的,处处提防我,又将我搬到一座深山之内,四面都是乱峰,只有一面是个平路,却又有人把守住了。我到此时,焦急万分,自问必无生理,专向那无数乱峰中盼望,希望有一条小径,可以逃得出去。哪知正在盼望之际,忽见那乱峰之巅,似乎有一支野兽在那里行动,察看它的方向,却是走下来的,渐走渐近,乃是一只野马,在那巉岩之中款段而走。我当时心中一动,暗想,我倘若骑一匹骏马,或者能够逃得出去。不料那马渐渐的已走到面前,我仔细一看,竟是我这匹心之马,不知它如何会跑到这里来,当时亦不暇细想,就腾身跨上去,这马就向着乱山之中而走,路途忽高忽低,马行亦忽徐忽疾,也不知道东西南北,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到得那峻峭的地方,下临万丈深渊,危险之极。我只好紧抱马头,心想:倘一蹉跌,不免要粉身碎骨了。不料越过峻峭地方,不多时,已得平地。又隔了一会,已到自己村外了。

你们想,这事奇也不奇?这匹马真是我的大恩人呢!你们以后务须好好地去喂养它才是。’当时马头听见她父亲如此说,心中着实的感激这匹马,赶快拿了上等的食料去喂马,又拿了刷帚给它洗刷,表示感谢的意思。哪知这匹马向着马头腾身而起,下面生殖器翘然,竟显出一种无礼的状态来,把马头吓得又羞又怕,赶快逃进房中。父母问起原因,马头羞得说不出来,那匹马却在外面悲鸣腾踔不已。马头的母亲看见这种情形,却猜到了几分,就将那日当众立誓的话大略告诉了她父亲一遍,她父亲听了大惊道:‘有这等事?这匹马可养不得了。但是它又有大恩于我,不忍便加毒手,且待将来再想别法。现在且教女儿不要走出去便是了。’计议已定,哪知这匹马竟悲鸣腾跃了一夜,不时节还来撞门,大家都被它扰不安。到了第二日,马头的父母跑出去一看,只见昨日放在那里的草料一点没有吃过。那马一见马头的母亲,登时又顿足长鸣,仿佛怨恨她失信的光景。马头的父亲便走过去向马说道:‘你有大恩于我,我是感激的。但是人和马岂能作为配偶?你如果真有灵,这一层道理应该知道,不是我们失信呀。我劝你赶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好的在这里依旧供我乘骑,我总特别的优待你。’说着,拿了缰绳,要想去羁勒它。哪知这匹马顿时咆哮跳跃起来,不受羁勒,又骧首长鸣一声,仿佛是怪他忘恩负义的样子。马头的父亲猛不提防,几乎倾跌,赶快回到房中,关了门,和大家商议道:‘我看这匹马太通灵,如今有挟而求,既然不能如它之意,倘使再留在家中,必为后患,不如杀死了它吧!’马头的母亲听了,连连摇头道:‘太忍!太忍!我看不如放它到深山里去,岂不是好?’马头的父亲道:‘不行!不行!这马是通灵的,前日我被强盗掳去之后,它竟能知道我所在的地方,跑来救我。

我在深山之中一无路径,它竟会驼我出来,它有这样的本领,就使放它到深山之中,它走走出来亦是很容易的。到那时,女儿无论在家出门,都很危险,真是防不胜防。况且照现在这种咆哮喷沫的情形,凡是要赶它出去,亦是不容易呢。’马头的母亲道:‘杀死它究竟太忍心,太说不过去,再想想别的方法吧。’马头的父亲道:‘另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我看这种马留在家中,保不住还要成妖作怪,到那时后悔无及。

古人说得好:宁我负人,无人负我。待人尚且如此,何况一匹马呢?况且它的救人并非因我而救我,是因为为要我的女儿而救我,我何必感激它呢?它是一个畜生,竟存了这种万无此理的非礼心思,还要吵闹为患,就是死它,亦不算是我之过呀。’

正说到此处,只听得那匹马又在外边大鸣大跳。马头的父亲此时怒不可遏,不觉生了决心,立刻起身,取了弓箭,从门牖中觑准了,一箭射去,正中要害,那马大吼一声,立时倒在地上,滚了两滚,就不动了。马头的父亲走出门外’,刚要俯身去看看,哪知这匹马霍地里又复立起来,行将过来,但是究竟因为受伤太重,挣扎不住,走了两步,依旧倒地而死。

马头的父亲经此一吓,更加忿怒,翻身进内,取了一快刀,将那马的胸腹破开,又将它的皮统统剥下来,摊在庭中,然后唤了几个邻人,将那匹马身扛到远处荒僻之地掘坎埋葬了,方才回家。临走的时候,还指着马坑说道:‘我念你救我的情面,不来吃你的肉就是了。你是自作自受,不要怨我!’从此之后,马头和她的母亲都吓得不敢出房。那马皮却依旧晾在庭中,未及收拾。过了几日,马头因为亲戚家有事,不能不去应酬,浓妆艳抹,刚到庭除,忽然一阵狂风,那马皮陡然飞起,向马头直扑过来。马头吓得回身便逃,却好那马皮从背后向前身包住,即时凌空而上。马头的父亲看见了,连忙来抢,一面狂叫救人,但是哪里还来得及。到得四面邻人赶来之后,只见那被马皮裹住的马头只在空中旋转,但是渐渐缩校约有一个时辰光景,已缩得和小蛇一般,骤然之间,落在前面一株老桑树上。大家赶忙跑过去看,只见它已经变成一个大蚕,足足有五六寸长,正在那里拼命的吃桑叶,白头颈以下,彷佛有一层薄壳,想来就是那马皮所化的。

大家都看得呆了,就是马头的父母到了此刻,亦觉得奇异的心思多,悲苦的心思少,呆呆地只管看着,大约亦知道是命运气数使然,无可如何了。过了多时,那个蚕已经把一树的桑叶统统吃完,霎时间口中就吐出丝来,渐渐做成一个大网。他父母因为是他女儿所做的,就将那网子采了回去,供在堂中,做个感伤悲悼的纪念物。一日,他父母正在对着网子感伤的时候,忽听得门外空中有人马喧闹之声,且闻着阵阵香气,回头一看,却是他的女儿马头乘着云车,驾着那匹作怪的马,装束非常之华贵,旁边跟随的侍卫约有几十个人,从天上慢慢地落到庭前,向着她父母说道:‘父亲,母亲,从此千万不要悲悼女儿了。太上神君因为女儿身心不忘义,所以封女儿一个九宫妃嫔的官爵,现在住在天上,非常安乐。因为父亲、母亲在这里伤悼起来,女儿的心中觉得牵扯不安,所以今朝向太上告一个假,来和父亲、母亲说个明白,人间不能久留,女儿就此告辞了。千万请父亲母亲从此以后不要再为女儿悲感,伤害身体。说完之后,回身上车。她父母这时又惊又喜,又悲又痛,正要想挽留她,细细再说两句话,哪知马头的云车已冉冉上升,倏忽不见了。这时左右邻近的人个个都跑来观看,共见共闻,无不稽首顶礼,诧为异事。自此之后,就有人创议给她立起一座庙来,春秋祭祀。一传二,二传三的推广开去,替她立庙的渐多,后来汉水地方也立庙了。我们这里是由汉水地方传过来的,立庙不过三年。但是自立庙之后,养蚕总是十分发达,十分利市,所以我们益发崇拜她。每到春初,必来祭祀,这就是马头的历史了。”

老百姓说完,常仪及左右宫人等听了无不惊异,连声道怪。

独有那帝女不作一声,脉脉如有所思,也不知道她所思的是什么。只听见帝喾又问道:“这事真的吗?”老百姓道:“真的真的!据梁州地方的人说起来,无人不知,那马头的年纪今年还不过二十五岁或二十六岁。她的父母恐怕还都健在呢。”帝喾沉吟道:“哦!原来如此。且待朕饬人调查之后再说吧。”

于是就同妃女等出庙而来,老百姓等在后相送。刚要上车,只见前面有无数蛮人蜂拥而至,个个赤着脚,披着发,颈上脚上都套着一个大环,衣服装束非常诡异,手中有拿长矛的,有拿短刀的,有拿弓箭的,走到帝喾车旁,忽然停止不行,环绕观看,目光个个直射帝女,灼灼不已。这时那些老百姓吓得纷纷都躲入庙中去了。忽听得一声狂吠,仿佛晴天起了一个霹雳,却是那只盘瓠从帝女身旁直窜过去,要搏噬那些蛮人。那些蛮人猝不及防,都急忙倒退几步,刚想拿兵器来抵敌,早有武装卫士赶快上前,喝住盘瓠,开导那些蛮人,说是天子和帝妃、帝女在这里,不可啰唣,叫他们让开。那些蛮人听了,也不行礼,依旧延捱了片时,才打一声胡哨,狼奔豕突而去。帝喾忙问老百姓:“这种是什么人?汝等为什么这样怕他?”老百姓道:“他们是房王手下的兵士,到前面山中去打猎的。他们常来打猎,来的时候,扰得很,看见雄豚,就杀来吃;看见好的物件,就拿了走;看见年轻妇女,就来调戏,甚至抢了就跑。

我们做小百姓的个个怕他,真是敢怒不敢言呀!”

帝喾道:“汝等何不告到房侯那边去呢?”老百姓叹口气道:“起初何尝不去告呢?但是告了之后,倒反吃一个大亏,所以不敢再告了。”帝喾诧异道:“何以反要吃亏呢?”老百姓道:“我们这个房王,平日待兵士非常之骄纵,但是兵士的说话无不听从,仿佛有了兵士就可打平天下似的。我们小百姓虽然去告,当然置之不理。路远迢迢的几百里空跑一趟,讨一个没趣,已经是吃亏了。有的时候,事情较大,打死了人;或抢去了妇女,焚烧了房屋,凭据确凿,房王不能不理了,他却开口便问我们:‘那闯祸作恶的兵士究竟是哪几个?叫什么姓名?’要我们指出来,说出来,他就办,他好办。帝想想看,房王的兵士至少有几千,又不是我们本地方的人,闯祸作恶之后拔脚便跑,我们哪里说得出他们的姓名,指得出他们的那几个人来呢?我们指不出,说不出,那房王就发话了,说道:‘你们既然指不出,说不出是哪这几个人,又硬要叫我来办,岂不是戏弄我吗!’于是轻则将我们逐出去,重则还要坐我们以欺罔诬告之罪。那个吃亏,岂不更大吗!再者,我们就使指得出,说得出哪几个人来,亦是无济的。因为到了那边,他们人多口多,我们人少口少,他假使狡赖不承认,又有多人帮助他,国君庇护他,我们无论如何总说他不过的。就使说得他过,他答应我们从重办理了,但是我们终究不能监督他行刑的呀。假使他仍旧不办,我们亦奈何他不得,岂不是依然无济于事吗?

就使他果真从重办理了,但是他们这许多兵士多是一气相生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假使他们要替同报仇起来,明易避,暗箭难防,我们恐怕更不得了。还有一层,我们小百姓都是有职业的,都是要谋生计的,抛弃了职业生计,窎远的跑去诉冤,只要多延搁着两三个月,就使我们都是如愿而偿,一无弊害,这一笔损失已经是不小了,何况还是吃亏的分儿多呢。

所以我们做小百姓的只好处处忍耐,甘心受侮受辱,不敢和他们计较,说来亦真是可怜呀!”

帝喾听了这番话,亦不觉长叹一声,说道:“原来如此,汝等且自放心,待朕巡守转来,见了房侯之后,规戒他一番,叫他切实整饬军纪,那么汝等就可以不受蹂躏了。”老百姓听了,慌忙跪下稽首道:“若得帝如此设法,真是小百姓等的天大幸福了。”帝喾答礼之后,与妃女等即行上车。晚间到了馆舍,一面即着人预备船只,一面修了一封诏书,饬人星夜的递往亳都。不知书中所说的是什么,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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