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阎知微原是护送武延秀到突厥国成亲的,他留住在突厥国中,闲着无事,偶然写了一封家书,寄回大唐国去。让突厥国王知道了,说他做一奸一细,私通消息,立刻把阎知微捆一绑起来,点起三万人马,挟着阎知微,直打进中原来,一连攻破了赵州、定州一带地方。大唐天子见突厥兵来势凶勇,便下诏讲和,默啜可汗怕武延秀久留异邦,容易变心,但借通和为名,命延秀捧着和书,放回大唐国去。可怜这位突厥公主,正和这位中国驸马一双两好地过着温柔日子,如今生生地被他拆散了,叫她如何不伤心!从此眠思梦想,渐渐地成了一个相思病。给她父皇知道了,又替她另招驸马,重圆好梦,这也不去说他。
这里武延秀回得国来,则天皇帝说他通和有功,便升他的官,听他在宫中自一由出入。武延秀在突厥国里偷一香窃玉弄惯了,他回得国来,如何肯安分?早在宫中和一班宫娥彩女,偷偷摸一摸地做下了许多风一流事务。他心中还不知足,他见这安乐公主长得真是天姿国色,便一心一意地在这公主身上用工夫。武崇训又领着延秀进驸马府去,一任他叔嫂二人调笑嬉谑着。这武延秀在突厥国中,学得一口的突厥语言,便唱几折突厥歌儿,舞几种胡施舞儿,给安乐公主解着闷儿。安乐公主看他知趣识窍,寻一欢献媚。看看他面貌却比他哥哥武祟训俊得多,便也把持不住,二人在背地里结下风一流私情,在府中明来暗去,只瞒着武祟训一个人的耳目。这武崇训却也识趣,在中宗回朝的时候,他却一命呜呼死去了,是安乐公主自己去对韦皇后说了,便老老实实把武延秀招作了驸马。韦后见这位新驸马眉眼儿长得俊,便也出奇地一宠一爱一起来。满朝王侯宰相,都在驸马府中奔走。
安乐公主又大兴土木,在闹市中建起高大的驸马府来,造着飞楼,跨过长街。公主和驸马二人,并肩儿依在飞楼上,向街心里抛下彩绸去;有时命使女们捧着大把的金钱,向街心里洒去。眼看着一般过路的男一女,在街心里奔走抢夺,公主不觉大乐。公主又在府后小山上,建造一座安乐佛寺,金碧辉煌,十分宏大。另造一条长廊,蜿蜒曲折地通着驸马府。最新奇的,那佛寺里并没有什么神身佛像,只空塑着一座莲台,安乐公主每到高兴的时候,自己却打扮成观音模样,穿着白衣白兜,赤着玉也似的双脚,盘腿一儿坐在莲台上,命府中的侍女太监们,在佛座上罗列着拜着。这时,武延秀在一旁看公主扮着观音,越发出落得清洁美丽了,便也忍不住拜倒在莲台下面。公主在莲台上受着驸马的跪拜,便不觉点头微笑。那侍女太监们,齐声呼着活佛。安乐公主又在城西开凿一口定昆池,沿池造着许多庄屋,招集了许多渔户、猎户,住在庄屋里,公主自己也打扮着渔婆猎户的形状,在池上钓鱼,在山上打猎,驸马在一旁伺候着。讲到安乐公主下嫁武延秀的时候,韦后因十分一宠一爱一她,便把宫中皇后用的全副仪仗舆马等物,借给公主使用。那班大臣们,因要得皇后的欢心,便私自贴钱给京城里的百姓们,家家张灯庆祝,从安福门直到宫中,沿途灯光照耀,胜于白昼。
韦后与中宗皇帝临幸安福门观灯,下诏授延秀为太常卿,兼右卫将军,驸马都尉,封恒国公。又在金城坊赐宅,穷极壮丽,国库为之空虚。
一年后,安乐公主产一男孩,韦后十分快乐,群臣入宫朝贺,韦后便在宫中赐宴百官,下旨京师地方大小庙宇,都演戏酬神。一时,百姓们男一女老小,看戏的,哄动了全城。中宗和韦后,双双临幸驸马府中,慰视公主,又赏十万洗儿钱,便在驸马府中开喜庆筵席。文武百官,在两旁陪席,中宗皇帝,就驸马府中下诏,大赦天下。又令宰相李峤,文学士宋之问、沈佺期、张说、阎朝隐等,献诗赞美。安乐公主收集天下巧匠,在洛州昭成佛寺中,造成一座百宝香炉。炉身虽只三尺来高,开着四门,架着四座小桥,雕刻着花草飞禽走兽,和诸天、伎乐、麒麟、鸾凤、白鹤、飞仙,丝来线去,鬼出神没,炉身又满嵌着珍珠、玛瑙、琉璃、琥珀、玻璃、珊瑚、车渠等一切宝贝。足足用钱有三百万之多,把公主陪嫁来的私房钱,都已化去。韦后又私地里拿体己钱一百万,赐予安乐公主。公主仗着皇后一宠一爱一,便放纵无忌;和上官婉儿、长宁公主、太平公主一班人,在府中卖官鬻爵。中宗又命安乐、太平两公主,各开府置官,势倾朝野。不论屠沽走卒,只须纳钱三十万,便由公主立降墨敕除官。一时由三位公主所授官职,如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等官,竟有五、六千人,皆不由两省敕授,那两省辟员,见有公主放的官职,也不敢查问。三位公主中,以安乐公主权力最大,凡有愿出巨金,例外有所要求的,均来求安乐公主。公主仗着父皇的一宠一爱一,便依了那人的请求,自写诏书。拿进宫去,觑着皇上正在署名的时候,公主便把自己写的诏书,送上龙案去,一手掩住诏书上的文字,一手却捉住了皇上的臂儿,要皇上在诏书上署名。中宗皇帝,见公主娇憨动人,便也笑着依了她,在诏书上署下名去,绝不拿诏书上的文字察看一番的。因此,常有京师地方的土豪劣棍,走了安乐公主的门路,忽然诏书下来,拜了大官,不但吏部衙门绝不知道,便是那中宗皇帝,也弄得莫名其妙。
安乐公主自幼儿养在武则天一娘一娘一身旁,看惯了女皇帝那种独断朝纲的威风,便异想天开,说男儿可为皇太子,我女子何独不可为皇太女?便天天在中宗皇帝跟前絮聒,求父皇册立她为皇太女。那中宗皇帝听了,不但不加深责,还呵呵大笑,抚一着公主的脖子说道:“俟你母后做了女皇帝,再立我女为皇太女也不迟呢!”安乐公主一句话听在肚子里,便天天在背地里串哄着母后韦氏,仿则天皇帝故事,临朝听政,她满心想望韦后临朝以后,可早日册立自己为皇太女,将来或有和她祖母则天皇帝一般君临天下的一日。今天也说,明天也说,韦皇后的心肠果然被她说动了。这韦皇后因中宗在房州幽囚的时候,有惟卿所欲为的私誓。待进宫复位以后,仗着患难夫妻的名义,处处专权揽事,无形中,中宗已被皇后钳制住了。后来,韦皇后听信了安乐公主的话,便渐渐有预闻朝政的意思。每值中宗坐朝听政,韦后便在宝座后面,密垂帷帐高坐帐内,一同听政,每有臣下奏事,皇帝尚未下谕,只听得呖呖莺声,从帷帐中度出来,替皇帝判断了许多朝政,下了许多上谕。从此以后,韦后因中宗皇帝体弱多病,常常劝皇帝罢朝,皇后便实行垂帘听政了。一切权力,一切事务,都从皇帝手中夺了来,独断独行,她处处行着威权,处处用着私情,比则天皇帝时候还要厉害十倍。中宗皇帝念在患难夫妻份上,也不好意思去禁止她。
韦后的气焰,一天一强盛似一天;中宗皇帝便也一天退缩一天,终日躲在宫中,找几个美貌的宫女调笑解闷。所有军国大事,全听韦后一个人主持。那安乐公主见母后握了大权,她想望做皇太女的心思愈切了,她便天天向韦后说着。韦后每日坐朝,也令安乐公主陪坐在一旁听政。中宗又因上官婉儿深通文墨,又能处治朝政,便也命婉儿掌管制命。这婉儿的努力,也便不小,婉儿在则天皇帝时候,便已和武三思私通了,三思出入宫禁,一无避忌。自从韦后回宫以后,三思仗着有护驾之功,益发肆无忌惮,在宫中和一般后妃任意调笑。有一天,三思怀中正拥抱着婉儿在御花园柳荫深处,喁喁情话,让韦后直走撞破了,婉儿见皇后身旁没带随从侍女,便递过眼色给三思,三思也便会意。见皇后正站在台阶上,脸上并无怒容,便也大着胆子上前去一手扶住皇后的玉一臂,扶下台阶来。婉儿见皇后一手搭在三思的肩上,只是笑盈盈地对自己说道:“昭容,好乐啊!”婉儿忙低头退去。
这里,武三思使用尽平生温柔功夫,伺候着韦后。从此以后,韦皇后和上官昭容同走上一条道路。后妃二人,同心合意的十分亲密。那武三思仗着后妃二人的一宠一爱一,却一天骄横似一天。韦后常常在中宗皇帝跟前,说了武三思的好处,直把三思拜为司空之职。遇有紧急大事,皇帝便改扮作平常百姓模样,出宫来悄悄地临幸司空府第,和三思商议着。三思府中,也养着许多美貌的姬妾,每见皇帝临幸,便把府中的姬妾传唤出来,在皇帝跟前歌的歌,舞的舞。君臣二人,对坐着拍手欢笑。三思府中养着这许多销一魂荡魄的美人儿,便快活得连宫中也忘记去了。韦皇后见三思久不进宫来,心中便郁郁不乐,便是在中宗跟前,也是唉声叹气的。这时正值春日困人天气,昼长无事,韦后心中记念三思,便觉一精一神颓丧,百无聊赖。中宗知道皇后记念三思,便命太监去宣召武三思进宫。韦后见了三思,顿时笑逐颜开。韦后平日在宫中一爱一赌双陆游戏的,便和武三思对坐着赌起双陆来,韦后故意撒痴撒娇的,逗着三思玩笑;中宗皇帝手中握着一把牙签儿,还替他二人算着输赢的数儿呢。正在这时候,内侍进来奏称,丞相李峤,有要事进宫来面圣。中宗皇帝丢下了牙签,急急出去。这里韦皇后见中宗出去,便把双陆一掀,撒得满地,一耸身倒在三思怀里,两人手拉着手儿进寝宫去了。从此,韦皇后把个武三思霸占住了,上官婉儿却落了个空。
从来绝色的美人,天也见怜,岂肯使她空度着无聊的岁月呢?早有一位兵部侍郎名崔湜的,做了入幕之宾。上官婉儿万分地一宠一爱一他。当初,崔湜原是桓敬的心腹。这桓敬是唐室一位忠臣,眼看着武三思专权跋扈,便私地里结识了崔湜;因为崔湜常在宫中出入,桓敬借重他做一个耳目。这崔湜如何能出入宫禁?只因他长得十分俊美,则天皇帝时时传他进宫去问话。
崔湜又长于文才,和上官婉儿吟诗酬答,两人十分投合。后来,中宗下诏,命上官婉儿执掌诏制,常在外舍起坐,崔湜无日不是陪侍在一旁的。从来佳人才子,没有不相怜相惜的!当初上官婉儿和武三思尚结一份私情,见了崔湜,神情之间,若接若离。如今武三思被韦皇后管住,丢下婉儿一个人孤凄凄的,一缕痴情,便全寄在崔湜身上。他二人,有一天同在御书房一中办事,便情不自禁地干下了风一流事体。
崔湜的父亲崔挹,官拜礼部侍郎,父子二人同为南省氨贰,是唐朝以来所未有的盛典。崔湜的弟兄崔涖、崔液、崔涤,说也凑巧,他弟兄四人,个个都生成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崔湜一个一个地引他们进宫来,和上官婉儿见面。婉儿见了这许多美貌少年,一时里一爱一也一爱一不过来。从此,上官昭容行走坐卧,无时无刻没有这崔家弟兄四人追随陪伴在一旁的。上官婉儿常常在宫中设宴,一个美人儿中间,坐着四个少年儿郎,在两旁陪着饮酒说笑,行令赋诗。崔湜一心迷在上官婉儿身上,不但不替桓敬做耳目,反倒在三思一边,把桓敬的计议行一事,尽情去告诉三思。三思大怒,和韦皇后说了,矫诏尽杀五王,把桓敬刺配到岭南地方去。这崔湜官升到中书令,弟兄三人各据清要。崔湜对人常常自夸为王谢之家,在家中日日开宴,对一班宾客说道:“吾之门第及出身历官,未尝不为第一!大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于人?”当时,朝中女权甚大,除韦皇后、上官昭容和安乐公主以外,那太平公主也是一向在宫中掌大权的。
这太平公主,在宫中年纪略大些。但徐一娘一虽老,风韵犹存,她又生成有母亲风一流的一性一格。当时见崔湜玉一般的美男子,心中早已中意,便瞒着昭容,打发宫女悄悄地去把崔湜唤进宫去,也成就了她的心愿。崔湜自从巴结上了太平公主,他的权势也愈大了,官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太平公主自从得了这崔湜以后,心中十分一宠一爱一,称他是可意儿郎。这太平公主生平一宠一爱一过的男子,也不计其数,从没有似崔湜玉雪一般的美少年,叫她心中如何不一爱一,便一日也丢不开手。只因上官婉儿在宫中也很有势力,便也不敢彰明较著的霸占着,只能瞒着昭容,每天私会一次。这太平公主欲念是十分大的,她同时也一爱一上了几位王子。
内中有一位谯卫王,也可称得美貌少年;只是和崔湜一比,却直比下去了,太平公主的一宠一爱一,也渐渐地淡薄下去,谯卫王心中正怀恨。
有一天,正是昼长人静的时候,谯卫王悄悄地闯进公主府第去。这谯卫王原是在府中出入惯了的。他和公主一般的风一流私情,府中上下人原也知道,所以谯卫王进府来,也没有人拦阻他。这时正是盛暑天气,太平公主原是放诞惯了,她和崔湜二人在走廊下横着一张湘妃榻儿,帘儿也不放,帏儿也不掩,竟在那里大寻其欢乐。谯卫王瞥眼见了,心中一股酸气,向脑门直冲,急急转身退出,在外书房一中守候着。直守到崔湜事毕出府,谯卫王却拦住去路,说他污辱公主,要揪他进宫去告诉上官婉儿。催湜一听说要告诉昭容,那昭容的醋劲儿却是很大的,吓得忙把这谯卫王拦住,邀他一块儿到自己家中去饮酒解说。
这谯卫王一到崔湜家中坐下饮酒,只听得隔着屏儿娇一声悄语的,又有环珮铿锵,早不觉把个谯卫王一缕魂灵儿飞进屏门里面去了。酒过数巡,崔湜吩咐传女乐出来侑酒。接着只见一群粉一白黛绿的女儿,围绕在谯卫王身旁,歌的歌,舞的舞,把个谯卫王看得眼花缭乱,神魂颠倒,举着酒杯,尽自痛饮。正迷乱的时候,忽的虞侯进来,传说丞相有请。崔湜听了,不觉左右为难。谯卫王正在得趣的时候,深愁崔湜被丞相唤去,自己也不能久坐饮酒了,便拉住崔湜的手不放,说道:“相公莫去,俺们饮俺们的酒,莫问丞相的事。”这崔湜却推说丞相有要事相商,不能不去。谯卫王却延挨着不肯走。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见一个年轻的侍女,从屏门后转出来,同崔湜耳旁低低地说了几句,崔湜连连点头道:“这也使得。”那侍女转身进去,崔湜便对谯卫王说道:“千岁和小臣,彼此原是通家之好,今日舍间有幸,得千岁降临,真是蓬壁生辉,可恨不晓事的丞相,早不相唤,晚不相唤,恰恰在这时候相唤,又说有什么紧急事相商,小臣待丢下千岁??,又怕得罪了千岁;待不去时,又怕丞相责怪。千岁千万多坐一会儿,待小臣去去便来。小臣妻小,也颇懂得礼貌,方才侍女出来,传说意欲代小臣出厅来奉陪千岁饮酒,万望千岁勿怪。”谯卫王听说崔夫人肯出来陪酒,真是喜出望外。
原来崔湜的夫人,在京师地方,是著名的一位美人,在朝的文武百官,谁不想瞻望美人的颜色。今天谯卫王于无意之中得之,岂不要使他乐死?王一爷嘴里尽推说:“小王决不敢劳夫人的驾!”但他两眼却不由得向屏风后面不停地转着,心中只盼望这位美人儿早些出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