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良辞项伯出咸十陽十,离城不远,换了衣服,扮做一道士,复入城中,向小街僻巷,风魔狂荡,言语不循道理,腰串铜钱,袖藏梨果,道袍拿在手里,打动渔鼓简板,口中唱着道情,或古庙寺观,营房店肆,或抛钱散果,引得街市上儿童,三五成群,都来看疯道士唱歌。初时儿童尚不相熟,跟走了一二日,彼此通不计较。张良看那其中有一小儿生得聪明,引到一古庙无人处所,与了些铜钱果饼,教他念着说道:“今有一人,隔壁摇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教了几遍,那小儿牢记在心。张良又分付:“然有人问你,只说我睡梦中有人教我来,你但到个去处,教小儿唱,你日后寿命延长,百病不生;若还说是人教你的,便有大祸。”那小儿便道:“师父教我,我只依师父说。”张良大喜,又与铜钱数十文。离了成十陽十,出到城外,更换道衣,如客人打扮,寻个僻静店房安歇,打听城里消息。
只说霸王因思左迁诸侯,恐有人在外议论,常使的当近恃,诈作远客,探听事情。到街市上,听见了小儿谣言,便入内奏知霸工,霸王来信,临晚亦更换衣服,私行来到市上,果闻此语;因问小儿:“何人教你此语?”小儿云:“乃上天教我的。”霸王大惊,自思:“此必是上天欲我迁都,况咸十陽十烧得残缺,我正要东迁,不料天意如此,非偶然也!”
霸王闻了童谣,次日早朝,谓群臣曰:“天降谣言,汝等不来奏知,何也?且如‘今有一人’,乃谓朕也;‘隔壁摇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言朕虽有声名,而未得传闻于人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言朕虽得天下,而不归故乡,就如着锦衣而夜行也。此谣正台联意,况秦宫室烧毁,一时实难修整,不如彭城,乃梁楚之地,自淮河以北九郡,统辖千里,此处正好建都,不失故土。即差人兴工修理,选拜吉日,车驾迁都。”有谏议大夫韩生上言曰:“此等谣言,皆是人造作之言,非上天之意也,决不可听信!且关中自古建都之地,阻山带河,四塞而当一面,东有黄河、函谷关、蒲津,西有大陇关、山兰县等处,南有终南、武关、峡关,北有陕河、渭、泾、潼关,百二山河,三山八水,沃野千里,天府之国也!昔周以此兴霸,秦以此霸业,陛下岂可听童谣之言,而失此兴王之地乎?”霸王曰:“汝虽说关中可都,但朕意不喜,即是天意有在也。朕今迁都有三事:一者征伐三年,未经还乡;二者关中山多地少,眼界不得空阔;三者大降谣言,亦非偶然,天意有在,朕心已决,尔等不必多言!纵使曲意建都于此,终是不利。”韩生曰:“陛下为四海之主,如日中天,谁不仰视,又何必拘拘于还乡以为荣耶?孟子曰:‘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岂独彭城而已哉!”霸王曰:“普天之下,皆为我有也,凡可居之地,随朕所适耳,又何多言耶?”生曰:“前范亚父亦曾云陛下不可离咸十陽十,亦必有见,陛下独有忘于心乎?”霸王曰:“吾纵横天下,所向无敌,识见岂范增所能知哉?吾意已决,不必烦聒!”韩生下阶,仰天长叹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今果然矣!”霸王在宝座忽听此言,问陈平曰:“此是何说?”陈平不敢隐讳,近前奏曰:“此讪上之言,其意以猴比王,说言你猴虽着冠帽,心非人也;又言狝猴心不耐久,戴人衣冠,心实急躁也,又谓狝猴着人衣冠,终非人十性十,戴不破,心弄十破也。”霸王听罢,高声大骂:“老畜生!老匹夫!怎敢毁骂朕躬!”喝令左右执戟郎官:“将此老贼推赴咸十陽十市上,用油镬烹之!”监斩官乃是淮十陰十韩信也。
韩信押韩生赴市曹,子房打听得知,也跟在人丛中看。只见韩生至油镬前,高声说道:“尔咸十陽十百姓,我今日犯罪,非十奸十臣误国,犯了法度,只因霸王听十奸十人捏造谣言,意欲迁都彭城,怪我再三苦谏,今押在市烹,我想远无百日之内,刘邦必来复取三秦矣!诚沐猴而冠也!”韩信听了他说,谓韩生曰:“谏大夫省言语,恐霸王知道,必连累我等。”韩生曰:“皇天后土,昭鉴不远,为国受烹,实为屈死。”韩信曰:“公谏迁都,百姓皆以为屈死,吾独以为该死。”韩生曰:“我得何罪该死?”信曰:“公居谏议之职,如杀卿子寇军宋义,那时偏将杀主将,公何为不谏?坑杀秦降卒二十万于新安,秦之父兄恨入骨髓,公何为不谏?斩子婴,掘秦墓,烧阿房,左迁诸侯,公何为不谏?今蔽锢日深,终莫能解,公然后来谏,不亦晚乎?此公之所以取杀也。范增比尔如何?尚不能谏,况我等不及亚父远矣,岂能谏乎?你今日之死,不可怨霸王,只可怨那造谣言之人,我指与你,那人丛中立着侥栈绝道,假造谣言之人!决在这里!若捉出来,便知端的。”吓得那子房躲在人背后,再不敢作声。此非是韩信知道子房在此,不过设言以吓子房耳。遂将韩生烹了,满咸十陽十市上,无一人不嗟叹。天色已晚,韩信回家,子房在后认知下处,回店房去了。
次日,韩信早朝见霸王复命,烹了韩生。霸王又续差季布往彭城,催督修盖宫殿;百官见烹了韩生,再无人敢谏者。
子房已知韩信住处,回到店中。次日,将前在秦宫所得宝剑一口背上,挨门进城,来到韩信门首。只见月色初上,正黄昏时候,门尚未开。良鞠躬施礼,来见门吏,要求见韩信。不知有何话说,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