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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玛娜的学校在节日前几天就要放假,但哈梅西已和学校的女校长商量好,让她在假期中仍留在学校里。 在他和安那达先生谈过话后的第二天早晨,他很早就起来到外面去散步,并且特别挑选了加尔各答最大的一个空旷地区——梅登广场附近的一些行人稀少的道路。他决定在结婚以前便把关于卡玛娜的事全向汉娜丽妮讲清楚。然后,他便将向卡玛娜解释明白,她实际是处在什么样一个地位。这样就可以免除一切误解了。卡玛娜可以和汉娜丽妮作一个很好的朋友,那她也就一定会很愿意和他们两夫妻在一起过日子,但那时如果他们和亲戚朋友们住在一起,也许有人会讲闲话,所以他决定搬到海沙瑞巴去,到那里去做律师。

散步回来后,哈梅西便到安那达先生的家里去,在楼梯边他碰见了汉娜丽妮。在一般情况下,这种会见当是他们亲切地谈的好机会,但这时汉娜丽妮却不禁脸一红——一线微笑像一丝淡淡的曙光掠过她的脸——就低下头匆忙地走开了。

哈梅西回到他自己的住处,开始在小风琴上乱弹奏着汉娜丽妮教给他的一个调子——但他自然总不能老弹着这一套弹上一天啦,所以他弹了一会之后,就打开了一本诗集;可是他感觉到那集子里并没有一首诗所表现的情感能够达到他的情已达到的高度。

这天早晨,汉娜丽妮也和他一样极为兴奋。日中以前家里的事便都已做完,她于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下来做些针线。她的宁静的面容闪着无限幸福的光彩,她已找到生活归宿的这一意念,似乎渗透了她全身的血脉。

还没到吃茶的时候,哈梅西就丢下他的诗集和小风琴,匆忙地跑过安那达先生这边来。平常汉娜丽妮总是很快就走出来的,但今天下午他却看到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楼上的起坐间里也是空的。汉娜丽妮躲在房里没有出来。安那达先生仍照平常的时刻走出来在茶桌边坐下了,哈梅西这时就一个劲儿拿眼睛瞟着门口。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但进来的却是阿克谢。他非常亲热地和哈梅西打招呼。“阿,哈梅西先生,我刚到你住的地方去找过你。”听到这话,哈梅西立刻显出有些不安的样子。

阿克谢大笑着说,“没有什么可怕的,哈梅西先生;我去找你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我的朋友听到你的好消息,当然应该来向你道贺;那就是我去拜访你的目的。”

这话使安那达先生忽然想起汉娜丽妮还没有出来。他喊了几声,没有听到回答,于是就自己上楼去找她。“这是怎么着,汉娜?”他叫喊着说。“还在这里做你的针线?茶已经预备好,哈梅西和阿克谢都已经来了。”

“请你把我的茶拿到这儿来吧,爹,”汉娜丽妮微红着脸说,“我真是必须要把这点活赶完。”

“这真是你的老脾气,汉娜。一时的心儿要干一件事,就把别的什么都忘了。为要准备考试,你就一天到晚埋在书本里。现在一心一意地要做针线,什么其他的事你都不管了。不行,我决不能让你这样。来吧,你必须同我下楼去喝茶,”说完,他简直是硬拖着他的女儿,把她拉下楼来了。但一进屋子,她就直冲着茶盘跑去,低着头好像她正全神贯注地在倒茶,没法抬起头来和任何一个客人打招呼了。

“你这是怎么啦,汉娜?”安那达先生叫着说。“你干嘛给我放糖?你知道我从来不要糖的。”

阿克谢开始吃吃地笑着说:“今天她禁不住要表示出无限的慷慨。她要让任何人都分尝到她的甜蜜!”

阿克谢这样拿汉娜丽妮开心,哈梅西简直感到不能忍耐,他当时心里想,在他们一结婚之后,他们一定要把阿克谢的名字从他们的朋友的名单上勾去……

两三天后,这些人又这样围着茶桌坐着的时候,阿克谢却说:“哈梅西先生,你最好换一个名字吧。”阿克谢竭力表示自己很幽默的这种神情,只使得哈梅西对他更为厌恶。

“我为什么要改名字?”他问。

“你来看,”阿克谢说,打开一张报纸。“一个名叫哈梅西的学生请另外一个学生替他考试,成绩还考得不错,但最后这件事却被揭穿了。”

汉娜丽妮知道哈梅西从来不善于和人顶嘴,所以每当阿克谢对他攻击的时候,她总自动出来替他来一个反攻。现在正需要她出面的时候了。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她玩笑地说,“要那么说,所有的监牢里怕不知坐着多少阿克谢哩。”

“你们听听!”阿克谢大声说,“我好意给你们一个警告,你倒认为我不对;我不妨把这个故事全告诉你们吧。你们知道我的小妹沙拉,不是在上女高中吗?她昨天晚上回来说,‘你可知道,你们那位哈梅西先生的太太在我们学校里念书。’我就说,‘傻孩子!你以为我们那位哈梅西先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叫哈梅西的人吗,不管他是谁吧。’沙拉说,‘他对他的太太真无礼了。差不多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回家过节去,但他却打算要让他的太太还留在学校里。多可怜,她眼睛都快哭瞎了。’我心里想,‘这可太不好了;别的人也很可能会有和沙拉一样的糊涂思想呀。’”

安那达先生禁不住大笑起来。“阿克谢,你真是疯了!因为有一个叫哈梅西的人把他的太太留在学校里,让她整天哭泣,我们的哈梅西就应该改名字吗?”但这时哈梅西的脸却忽然变得铁青,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怎么啦,哈梅西先生?”阿克谢喊叫着说。“你到哪儿去?你真生我的气了吗?你当然知道我并没有真怀疑你,”说着,他跟在哈梅西后面赶了出去。

“这是在闹些什么名堂?”安那达先生大叫着说。他没有想到这时汉娜丽妮却哭了起来。“这是怎么说,汉娜?你哭些什么?”“阿克谢先生真太不像话了,爹!”她哭着说,“他为什么这样在我们家侮辱我们的客人?”

“阿克谢不过是开玩笑,为什么要拿他的话当真呢?”

“这种玩笑,我真听不下去,”汉娜丽妮跑上楼去了。

自从哈梅西回到加尔各答以后,他为要得到卡玛娜的丈夫的消息,差不多没有一个地方没有跑到。经过一番极大的努力,他终于弄清楚了都拍克尔在什么地方,并且已经写了一封信给卡玛娜的舅父塔瑞尼·卡润。

在上面所讲的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哈梅西才得到回信。塔瑞尼·卡润回信说,自从那次不幸的事件发生后,他一直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外甥女婿纳里纳克夏半个字的消息。纳里纳克夏过去是在润波耳行医。塔瑞尼·步润也曾到那里去打听过,但谁也不很清楚他的情况,纳里纳克夏的老家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现在哈梅西已肯定地相信,卡玛娜的丈夫不可能还活着了。

他同时还收到许多别的信。有些和他熟悉的人,听说他马上要结婚了,写信来向他道贺。他们有的要他请吃酒,有的玩笑地责骂他不该一直对他们瞒着。他正一封封看着的时候,安那达先生的一个仆人也给他送了一封信来。一看到封套上的笔迹,他的心不禁卜通地一跳。那是汉娜丽妮写给他的。“在听到阿克谢的那些话以后,”哈梅西心里想,“她不可能不对我发生怀疑,现在她写这封信来,一定是为了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他拆开了那封信。信很短。“阿克谢先生昨天对你真是太无礼了,”她写道。“你今天早晨为什么不过来?我一直在等着你。阿克谢先生讲的那些话,你理它干什么呢?你知道他那些说八道我从来听都不要听的。今天下午你一定得早点过来。我也不准备做针线活。”从这短短的几行字里,哈梅西体会到汉娜丽妮的柔多情的心所感到的痛苦,他禁不住要流泪了。从昨天晚上以后,她就一直热切地希望能设法安抚他的被刺伤的心,昨天一夜和今天早晨,这件事都一直使她非常不安,而现在她实在再忍受不住了,于是借这封短信表明了她的情怀。这一切他是完全理解的。

从昨天晚上以后,他一直感觉到,他实有必要把他目前的处境立刻对汉娜丽妮解说清楚,但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他又感到非常为难。因为那样一来,他不仅显得像是一个被人捉获的罪犯,事后竭力想洗刷自己的罪名,而且还会使阿克谢感到好像得到了胜利。这实在太丢人,他连想都不愿意想。

他仔细思量,觉得阿克谢一定认为卡玛娜的丈夫是另外一个叫哈梅西的人,要不然他早会把他的新发现在满街上大喊大叫,决不会一直保持沉默,只是这样遮遮掩掩地暗示几句。想到这些以后,哈梅西又决定不立即去寻求解决的办法,暂且把这个难题推延一个时期再说。

在这个时候,邮差又给他送来一封信。哈梅西打开一看,知道是那个女学校的校长写来的。她在信里告诉他说,卡玛娜感到要在学校里度过假期是一件没法忍受的事,因此学校当局不能负责看顾她。学校星期六放假,哈梅西必须在那一天准备接她回家。

他准备在星期天结婚,而卡玛娜却要在星期六回来!

“哈梅西先生,我一定得求你原谅!”在这个情况甚为紧急的时候,阿克谢却闯了进来。“如果我早想到你会对我随便说的一句玩笑话,那样愤怒,我也决不敢随便开口了。只有在玩笑里含有一些真话的时候才有人会感到气愤,而我所讲的全是毫无根据的呀,所以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那样生气哩。安那达先生一见我就骂,汉娜丽妮连理都不理我了。我今天早晨去看他们,她一见我就走了出去。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生我的气呢?”

“我现在没有办法同你谈这些。我只得请你原谅;我有许多事情要办。”

“啊!得准备婚礼!也许是乐队的人要先支一点钱吧,你不愿意和我这么费你的时间。好吧,我不再打扰你了,再见。”

阿克谢一走,哈梅西就匆忙地赶到安那达先生那边去。汉娜丽妮预计他会来得很早,早就在起坐间里等待着。她把她的针线活包在一块头巾里放在桌上,身边放着一张小风琴。毫无疑问,她也希望听到平常的音乐,但她却更希望听到另一种只能靠心灵体会的乐曲。

哈梅西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汉娜丽妮的唇边立刻闪现了一丝微笑,但因为哈梅西一进来只问了一声,“你父亲在哪儿?”那微笑立刻就消失了。

“在他自己的房里。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一会儿就会下来吃茶的。”

哈梅西:“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我有一件很紧急的事。”

汉娜丽妮:“那好吧;你到他房里去找他吧。”

哈梅西走了出去。

紧急的事,敢情是!任何其他的事都得先搁在一边!甚至情都先得在门外等着!晴朗的秋天看到自己的欢乐之库的金色的门掩上了,似乎也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汉娜丽妮把她的座位从小风琴边挪开,坐到桌边去做她的针钱,但当她这样一针一针地扎着的时候,一根看不见的针却慢慢扎进她的心里去。哈梅西的重要的事似乎一时还办不完;情在哀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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