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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梅西在达依拉租下的房子的期限还没有满,但他一直也没有想到把它转租给别人。在过去几个月里,在他的生活中,经济来源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何况,不管怎样,在卡玛娜离开学校的时候,她总得有一个地方住下。他那天清早就跑到他的这个住处来,把房子打扫了一下,补充了一点必需的褥子和盖被,又买来一些东西充实了那早已空着的食品柜。 在这些准备工作已全做完以后,还得几个小时,卡玛娜才会来到。哈梅西躺在一条木凳上冥想着他将来的生活,借以消磨时光。他从没到过耶塔瓦,但西北部的自然景象各个地方都非常近似,所以,他并不难于在自己的心目中为他未来的家描出一幅轮廓清晰的图画来——城郊附近的一所平房,前面是一条两旁栽有树木的宽阔的大道;大路那边是一片广阔的田野,到处是水井和看守快成熟的庄稼的农人在上面守望雀鸟和野盖的高台;耐心的牛整天忙着从水井里把水绞起来灌溉田地,水车上的轮子永远不停地发出悲惨的叫声;有时一辆马车从大道上驶过,掀起一片尘土,马身上的铃铛搅破了灼热的旷野中的沉寂。但想到汉娜丽妮可能要孤独地在那所平房里,在那所为防止暑热侵袭而将门窗紧闭的平房里,度过许多无聊的午后的时刻,痛苦地思念着自己的家乡,他立刻感到非常不安起来,只除非步玛娜能够经常在他妻子身边,他才能够把她放在那样可怕的一个环境里去。

哈梅西已决定在他结婚以前,他决不对卡玛娜讲任何话。在他们结婚以后,汉娜丽妮一定能找个机会来给她讲,那时因为她已对卡玛娜非常关心,她将以无限的柔情慢慢地对她说明她目前的真实处境——她将尽可能毫无痛苦地为她打开命运之神套在她身上的错综复杂的罗网。这样一来,卡玛娜既已离开自己的家很远,同时和自己的亲人都已断绝关系,她一定会毫无痛苦、毫不勉强地安然在他们的那个小家庭里生活下去。

到了正午时候,同里已是一片宁静。工人们都已经上工去了,闲着没事的人都准备睡午觉去。即将来临的冬日的寒气似乎已经杀减了暑热的威严,眼看就要来到的节日使得整个空气中都充满了一种欢欣的气息。但这些并不足以扰乱哈梅西的心,他仍然在那里描绘他自己的幸福的远景,毫不吝惜地在上面涂上各种鲜艳的颜色。

他的梦终于被一阵车轮的隆隆声打断了;一辆大篷车开到他的门口停了下来。哈梅西知道这是学校送卡玛娜回来的校车,他的心立刻急剧地跳动起来。他应该怎样去接待卡玛娜呢?他们两人有什么共同的谈话资料呢?她对他的态度又会怎样呢?这些都是使他非常不安的问题,他简直不敢想。他的两个佣人是早就在楼下等待着的。现在他们拖着卡玛娜的一口大箱子先走上来,把箱子放在台上。卡玛娜跟在他们在一面,但她一走到门口就停住了。

“快进来呀,卡玛娜,”哈梅西说。卡玛娜虽一时颇为踌躇,最后也终于走进屋子里来了。哈梅西原计划让她在学校里度过假日,他这种对她显然不关心的态度已使她流过不知多少眼泪了,有这件事耿耿于怀,再加上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分离,她对他不禁有一种疏远的感觉。因此卡玛娜进屋以后,始终也不肯抬头看哈梅西一眼,而只是一直瞪着眼望着门外。

看到卡玛娜的面容,他真感到非常吃惊;他简直觉得她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生人了。在几个月的时候里,她已有了惊人的改变。她像一棵幼小的植物,很快就完全成长起来。现在这个农村姑的滚圆的四肢上已失去了原有的健康的色泽。她的脸已没有了青少年的那种丰满,眉目已变得更加清秀,而且更明显地表示出了她格上的特点。她的面颊上原有的光彩已被一种憔悴的神色所代替,她的步履和举止都表现出了一种优闲大方的气派。

她进来以后,略偏着头站立在一面敞开着的窗子前面,让秋日午后的清光在她的脸上闪耀。她头上没有戴帽子,用红缎带扎着的发辫垂在她的背上,一件番红花色的美里诺呢的长袍紧裹着她的尚未充分发育的身体。

哈梅西默然对她注视着。

卡玛娜的美对他原只剩下几个月前的一点淡淡的记忆了,现在加上这些新增的特色,他在无限惊异之余,感到自己无力能抗拒她的那种美的诱惑了。

“坐下吧,卡玛娜,”他吩咐她说。卡玛娜一句话没有讲就坐下了。

“学校里怎么样?”他接着说。

“很好,”她冷冷地回答说。

哈梅西极力思索着,正想找点儿什么话来说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想,”他说,“你一定很久没吃东西了吧。这里已经给你预备好饭了。要不要我叫他们给你送到这里来?”

“不用了,谢谢你,”卡玛娜说。“我动身之前已经吃过东西。”

“你什么东西都不要吃吗?”哈梅西问道,“如果你不愿吃甜食,这里有水果——苹果、石榴、番荔枝全都有。”

但卡玛娜只是摇摇头。

哈梅西又一次注视着这女孩子的脸。她那时正把头微低着在看她的英语读本土的图片。一张美丽的脸正好像是风水先生手中的手杖,它能使四周潜伏着的美立刻都显露出来。柔和的光一刹那间似乎变成了一种有知觉的生物;秋天也似乎显出了特别鲜明的形象。像太约束着一切行星一样,这个女孩子使得天空、大气、光线和她身边的一切都围绕着她活动,而她自己却颟顸地、沉默着坐在那里,看着一本教科书上的图片。

哈梅西匆忙地跑出去拿一满盘苹果、梨和石榴。

“你似乎是什么都不要吃了,卡玛娜,”他说,“但我却饿得很,我实在不能再等侍了。”卡玛娜微笑了一笑,这个意想不到的微笑的光辉立刻冲散了漂浮在他们俩中间的迷雾。哈梅西拿起一把小刀就开始来削苹果,但他的手干任何事都是缺乏灵巧的。他因为急于想吃而表现的匆忙和他切开水果时那种笨拙的姿态,使卡玛娜实在觉得看不上眼,她禁不住噗噗地笑了。

听到她纵情的欢笑,哈梅西心里颇感高兴。“我想你是笑我切不来苹果,”他说。“好吧,你且让我看看你倒是切得怎么好法。”

“要是有一把水果刀,我一定能切,”卡玛娜说。“这么个小刀子,我可切不来。”

“我想你是以为我们这儿没有水果刀吧,”哈梅西说,一边喊进一个仆人来问他有没有。“哦,有的,先生,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把厨房里需要用的一切东西都搬来了,”他回答说。

哈梅西立刻吩咐他,“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拿来。”

水果刀拿来以后,卡玛娜就脱掉鞋坐下,打开刀,很快把那个苹果削好;接着又开始把它切成小片。哈梅西在她的前面坐着,从一只盘子里拈起一片一片的苹果往嘴里送。“你自己也该吃一点啦,”他说。

“不,谢谢你,”卡玛娜说。

“那我也不吃了。”

卡玛娜抬头望着他。“得啦,你先吃,你吃完了我再吃。”

“可是你决不许说假话,你不是在骗我吧?”哈梅西说。

“不,我决不是说假话,”卡玛娜回答说,使劲地摇摇头。

哈梅西听她这样说,心里已感到很满意,他于是又从盘里拿起一片苹果来放进嘴里去。

但就在这时,他偶一抬头,马上就呆住了。他看到卓健德拉和阿克谢正面向着他站在门外。

阿克谢首先开口了,“请原谅,哈梅西先生。我们原以为你是一个人在这里。卓健,我们很不应该先不通知一声就这样跑进来了。走吧,我们先到楼下去等一会儿。”

卡玛娜一惊之下,刀子已经从她的手里滑落到地上去,她立刻站起身来了。那两个人已挡住出口的去路。卓健德拉略为旁边移动了一下,让开了一条路;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卡玛娜的脸,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卡玛娜终于慌忙地逃到隔壁房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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