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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中午,安那达先生到楼上去找汉娜丽妮,预备和她在一起吃午茶。他跑到楼上起坐室和她的卧房里去找,她都没有在,而看门的又告诉他,她并没有出去。 略带着几分不安的心情,他爬上了屋顶的台。放眼望去,只看到无数的屋顶一排接一排在不甚鲜明的冬天的光下闪着光。微风无一定方向地一阵一阵吹着。汉娜丽妮这时却坐在梯棚边的影下独自在那里出神。

安那达先生爬上台以后,就在她的身后站立下来,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来临。最后,他轻轻走到她的身边把手扶在她肩上的时候,她不禁一惊抬起头来,脸色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变红了。她这时立刻预备站起身来,但他却已经在她的身边坐下了。停了一会儿,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啊,汉娜,要是你现在还活着,那一切就一定要好得多了!我对你可是完全无能为力!”

老人的悲惨的声音使汉娜丽妮立刻从痴呆状态中惊醒过来,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父亲的脸。啊,她在那里看到的却是无限的热、同情和痛苦!几天以来,他的脸部表情已完全改变了。是她的老父亲一直承当着向她头上袭来的风暴的主流;他一直都竭尽努力要想减轻他女儿的痛苦;而当他发现各种安慰她的办法都完全无效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她的母亲,就从他充满热的心的深处发出了这种无可奈何的呼号——一刹那间汉娜丽妮已完全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于是良心的谴责使她顿感到一阵悲痛,并使她暂时抛开了自己的苦恼。很久以来在她看来不过只是一个梦境的世界,现在却似乎忽然又有了现实的意义,一时间她只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对往事的回忆一直像一个纠结不清的罗网裹住了她,而现在她是坚决要撕碎那个罗网,把它抛到一边去了。

“你今天觉得怎么样,爹?”她问道。

她又关心到他的健康情况了,在过去的几天中,安那达先生早已完全忘记,一个人的健康情况还可以作为谈话的资料。

“我觉得怎么样?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好啊,亲的!我所忧愁的只是看到你的脸色近几天是越来越坏了。我这样一个强健的老头子是什么事都经受得起的,但我实在担心像你这样一个年轻的孩子如何忍受得住那么沉重的打击!”说着,他轻轻在她的肩上拍了几下。

“我说,爹。”汉娜丽妮说,“死的时候我已经有多大了?”

“你才只不过三岁,刚刚开始学说话。我还记得很清楚你那时问我,‘上哪儿去了?’我就对你说,‘她上她爹那里去了,’——你的父亲死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当然你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他。你完全不了解我的话的意思,但你一句话也再没有说,只是站在那里睁着眼望着我。接着你又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你的房间里去。你以为虽然房间是空的,从那里我总也一定可以对她的去向摸到一点线索的。你只想到你爹什么事都能干,但你还不明白,碰到生和死的问题,你的老爹完全和一个初生婴儿一样无知,一样无能为力。现在你已经看出我是如何毫无能耐了!上天给了你父亲一颗热你的心,却并没有同时让他有解除你的痛苦的能力,说完他就举起手来抚着她女儿的头顶。

汉娜丽妮把她父亲的颤动着的满是皱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手中轻轻着。“的样子,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她说。“我只记得,她常常在中午的时候躺在上,拿着一本书读着;我不喜欢她看书,所以常常总想从她手里把书夺过来,”就这样,他们于是又一次谈讲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汉娜不停地问她父亲许多问题,问到她母亲的外表和她的种种惯,也问到那时他们家的生活情形;她父亲自然总尽量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她。在他们谈着话的时候,太已经落了下去,天空已变成了一片古铜色。这个大城市到处是一片嘈杂喧嚣之声,而这屋顶上的一小时安静的谈话却使父亲和女儿,使这个老人和这个年轻姑彼此之间的热更进一步加深了。日光已经完全消失,柔和的露滴已经像眼泪一样洒到他们身上了,他们还迟迟不肯离去。

忽然间,楼梯边传来了卓健德拉的脚步声,窃窃私语的谈话声立刻终止,两个人都站起来了。

“近来汉娜似乎决定只在屋顶上见客了,”卓健德拉说,眼神游移不定地望着他们两人的脸。

目前事态发展的情况使卓健德拉感到非常不安。自己家里,无日无夜始终只看到一片忧郁气氛,使他简直觉得无法忍耐;而另一方面他又极不愿意出门,因为不论他跑到一个朋友或一个熟人家里去坐一会儿,他都一定得向人解释一通汉娜丽妮的婚事为什么会生变的详细经过。

“汉娜丽妮实在做得太过了一些,”遇到那种场合,他只得对人说,“这都是让女孩子们读英国小说读出来的。汉娜丽妮的意思是,既然哈梅西抛弃了她,她就必然应该难过得心都碎了才对;所以她现在是正拿出全副的力量来,在到处炫耀她的破碎的心。其实对一个常读小说的年轻姑来说,这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她可以表现出哪怕在失恋的时候她也仍是如何坚强!”

“是我为了和汉娜安静地谈几句话特别挑选了这个地方,”安那达先生连忙解释说。他的意思是为了保护他的女儿,不让她受到卓健德拉的无情的嘲弄,但他没想到他的话也可以被解释为是他为了和汉娜谈话特别把她拖到台上来了。

“在茶桌边不是照样可以谈话吗?”卓健德拉大声嚷嚷说。

“你这完全是在鼓励汉娜耍她的那一套傻把戏,爹。这样下去你们是预备把我赶出这间屋子了事。”

“你还没有吃过茶吗,爹?”汉娜丽妮极不安地问。

卓健德拉:“茶并不像诗人的灵感;它不会自己从夕闪耀的天空中流下来。你们要老坐在屋顶上这个角落里,茶杯里决不会自己长出茶来!这难道还用我说吗!”

为安抚汉娜丽妮的心,安那达先生急急地插嘴说,“我已经决定今天不吃茶。”

卓健德拉:“怎么啦,爹,你准备作一个彻头彻尾的苦行僧了吗?那我却怎么办呢?我可不能靠吃空气活着哩。”

安那达:“哦,不,这也不是什么苦行主义的问题。我昨天夜晚睡得很不好,所以我想试试略为禁禁口看是否会好些。”

说实在话,以往在他和汉娜丽妮谈话的时候,他脑子里总时常会浮现出酌得很满的一杯热茶的形象来,但今天的确并没有这种情形。因为今天汉娜丽妮好容易恢复了正常的情绪,她父亲和她在这僻静的屋顶上已开始了一种真正亲密的谈话,彼此的了解也达到了过去从未到过的深度,那时要移动一下地方就可能会产生极坏的结果,可能会像吓跑受惊的鹿一样,惊散了正预备露头的心深处的思想;因此今天安那达先生一直都竭力抗拒了茶壶的召唤。

汉娜丽妮并不相信她父亲真要改变自己向日的惯,用节饮来医治自己的失眠症。“来吧,爹,你一定得去吃点茶,”她大声说,安那达先生立刻完全忘记了他对失眠症的恐惧,匆忙地跟着她走了。

一走进屋子,他不禁一惊,因为他发现阿克谢早已在屋子里坐着;汉娜不过才刚刚恢复了正常状态,如果一看到阿克谢就很可能又会旧态复萌。然而这时他已无法挽救这个局面了,因为汉娜丽妮已经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了屋子。阿克谢立刻站起身来了。

“可是,卓健,我最好还是走吧,”他说,而这时,出乎一切人的意料之外,汉娜丽妮却接口说:“那是为什么,阿克谢先生?什么事那么忙呢?先喝一杯茶再走吧。”

阿克谢仍然坐了下来。“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已经喝了两三杯了。如果你一定着我喝,我倒也还可以再喝上两杯。”

汉娜丽妮笑了一笑。“必须我们你,你才肯喝,这倒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点不错。”阿克谢说,“我从来也不会那么傻,人家好意给我好东西,我却偏要拒绝。”

“更要紧的,当你自己提出要求的时候,希望好东西不要拒绝你!要有一个牧师这样为你祝福,那恐怕是再好不过了吗?”卓健德拉说。

安那达先生茶桌边的谈话,经过长时期的间歇后,现在又开始活跃起来了。汉娜丽妮的笑声一向是很文静的,但今天却有时竟会压住了别人的谈话声。她对她的父亲开玩笑说,“阿克谢先生对自己的健康情况已完全忘怀了,爹。他虽然好些天没有吃你的丸药,身体却仍然好得很。要是那丸药真有什么效用,他这几天至少也该有点头痛啊。”

卓健德拉:“人们常说一个人对不起自己所吃的盐。他真是对不起他的丸药!”

安那达极开心地笑了。他家里的人现在又开始拿他和他的丸药来开玩笑,这在他看来是表示和睦融洽的气氛又将出现了,他心头的一块石头立刻完全落下。

“我明白你们是存的什么主意。”他说,“你们是要动摇他的信念。他是我的丸药服食队里仅剩的一个人了,而你们现在却又想改变他对我的忠心了。”

“那个您不用害怕,安那达先生,”阿克谢说,“他们永远也改变不了阿克谢的忠心的。”

卓健德拉:“怎么,难道阿克谢像一张假卢比票吗?你要想去变换它,结果就只会是自找麻烦!”接着是从安那达先生的茶桌边响起一阵欢笑声,冲散了天空的行云。

要不是因为汉娜丽妮说她要去梳头,这茶话会一定还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她走后,阿克谢想起自己还和别人有个约会,也就就站起身走了。

“爹,这事决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卓健德拉说,这时屋子里只剩下他和他父亲两人了,“我们必须让汉娜尽快结婚。”

安那达先生惊愕地瞪着眼望着他。

“关于她和哈梅西的解除婚约的事,”卓健德拉接着说,“外面闲言闲语很多。我不能老像这样匹马单槍地战斗下去了。如果我可以把整个事情的真相对人讲明白,动手的事我才不在乎哩,但因为汉娜的关系,我一句话也不能随便说,弄到现在我只好闭上嘴去和别人干。你知道,前几天,我还和阿克希尔大闹了一回。他有很多话实在讲得太岂有此理了。如果我们能让她赶快结婚,那些闲言闲语自然就会平息,我也就不必再像天下无敌的勇士一样,卷起袖子来到处去向人挑战了。我坚决地请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再拖延下去了。”

安那达:“可你要她和谁结婚啊,卓健?”

卓健德拉:“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外面已有那么多闲话,要想再另找一个人是很困难的。现在我们能找到的就只有阿克谢;而且他这个人我们要想把他抛开还不很容易。告诉他吃一粒丸药,他就会吃一粒丸药。吩咐他立刻结婚,他也就会立刻结婚。”

安那达:“你疯了吗,卓健?你想汉娜会同意和阿克谢结婚吗?”

卓健德拉:“只要你不从中作梗,我有办法得到她的同意。”

“不能,卓健,不能,”他父亲大声叫着说,“我不能听你去迫汉娜;你只会使她感到恐惧,得她发疯的。先让她安静几天吧。可怜的孩子,她刚刚受到那样一次难堪的打击,没有必要马上要她结婚。”

“我并不打算去迫她;我一定尽一切努力对她和,好好地同她讲道理。难道你认为我只会吵架,就不会安静地和她谈一谈吗?”

卓健德拉这个人是从来不会坐失良机的。汉娜丽妮刚一梳完头,走出自己的卧室来,他就迎上去对她说,“汉娜,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谈谈。”

一听到他这话,汉娜的心就扑通地跳了几下。她慢慢跟在他后面走进起坐间去,静立地等待他开口。

“你注意到爹的脸色近来已变得多么难看吗?”他问她。

汉娜丽妮没有回答,但她面部的表情却已透露出了她心中的不安。

卓健德拉:“你听我说,如果我们不想出个办法来,他真会病倒的。”

他的声调已明白表示出,父亲健康情况的好坏是应该完全由她负责的。汉娜丽妮只是低着头,用手着自己的衣边。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卓健德拉接着说,“你越是为过去的事悔恨,我们就越觉得受到了更大的屈辱。如果要使爹的心真正得到安宁,你就必须让已经过去的那一件不幸的事完全湮没,不容它留下丝毫的痕迹。”他两眼望着他妹妹的脸静等着回答。

“你不用担心我会同爹再谈起那件事,让他心里不安,”汉娜丽妮回答说,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卓健德拉:“我知道你不会,但仅是那样,还决不能压住众人的嘴。”

“那我可有什么办法呢?”汉娜丽妮问道。

卓健:“要平息那些闲话只有一个办法。”

汉娜丽妮这时已明白了卓健德拉的意思,她因此连忙回答说,“如果让爹现在到北边去旅行一趟,换换空气,那不是很好吗?我们可以到那里去住上个三四个月,等我们回来的时候,那些闲言闲语也自然就平息了。”

“那还不是一个治本的办法。你必须让爹相信你心里已没有任何烦恼了。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心上的创伤就仍然会发痛,他也就决不可能恢复他从前原有的心境。”

汉娜丽妮的眼中立刻噙满了眼泪,她匆忙地用手把它擦去。

“那你究竟要我怎么办呢?”她问道。

“我知道我这话你是很不听的,但如果你真愿意使所有的人都能过着快乐的日子,你就必须立刻结婚。”

汉娜丽妮简直是惊呆了。

卓健德拉极不耐烦地接着说:“你们这些姑们就专门小题大作。这种事过去不知已经有多少人遇到过。许多女人都曾在婚姻问题上遭到过困难。而结果她们安安静静地另找一个人一结婚,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不然的话,小说里所写的那些玩艺儿要真会经常在人家里发生,那大家也就不用活着了。你也许可以毫不害羞地像演戏一样,在人前说上一通什么:‘我要永远和所有的人断绝关系,永远居住在屋顶上以天上的星辰为伴;我要用我的心作为一个神坛去供奉那个下流骗子的形象’;但我们这些人可真要羞死了。找上一个规规矩矩的人结了婚,赶快结束你这一套可笑的戏文吧。”

汉娜丽妮完全明白如果自己的行为真会被看成是在人前扮演戏文,那该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所以卓健德拉讥刺她的话真像一把刀子一样扎伤了她的心。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弃绝人世,永远也不再结婚呢?”

“如果你并没有那个意思,那你就赶快结婚吧。当然如果你说除非有一个近似神灵的人,你就决不能他,那你还是去谨守着你的独身主义吧。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能遇到的如意的事是并不多的。我们既活着作人就必须迁就我们所处的实际环境,凡事忍耐些。”

“你为什么对我讲这些话?”汉娜丽妮一时颇觉难堪,不禁大声嚷嚷说。“我什么时候和你谈过什么情问题吗?”

卓健德拉:“我承认你从没有谈过,但有很多情况是凭眼睛可以看得出来的。有时,你为了某种荒唐的或极不公正的理由,就会对某些好心为你的朋友表示厌弃,毫不犹豫地暴露出自己真正的感情来。你必须承认,在你所有的朋友中,只有一个人,不管别人说你好还是说你坏,不管你处在顺境还是逆境中,他总始终忠心于你;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都对他怀着极大的尊敬。如果你真需要找一个丈夫,你当然知道什么人才真会为了你的幸福甘愿牺牲自己生命。但如果你一定要演你的这一套戏文——”

汉娜丽妮立刻站起身来。“请你不要这样对我讲话。如果爹命令我嫁给谁,我一定遵从他的意思。等我不肯听他的吩咐的时候,你再来和我谈什么戏文不戏文这一套话吧!”

卓健德拉立刻把声调缓和下来。“汉娜,亲的,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你知道我心里一烦,说话就常常没边儿,有些话连想都没想就随口说出来了。我们兄妹俩原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你素来深明大义,也很爹的。”说完他就跑出去找他的父亲。

安那达这时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着卓健德拉一定正在威他的妹妹,心里感到很不安,而在他正预备要前去打断他们的谈话的时候,卓健德拉却进来了。他静等着看他的儿子怎么讲。

“爹,汉娜已经同意结婚了,”卓健德拉开口说。“你也许以为我曾多方迫她才得到她的同意,事实上我并没有那样作。现在如果你肯明确地告诉她,要她和阿克谢结婚,她一定不会反对了。”

“要我去告诉她?”

“是的,你当然不能希望她自己自愿地跑来问你‘我可以嫁给阿克谢吧?’如果你觉得不好当面和她讲,你可以派我去转达你的意思。”

“那决不可以!”安那达先生立刻大叫着说。“有什么话要说,我自己自会对她说去;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忙?我认为我们应该稍微等几天再看情况。”

“不行,爹,如果再等待下去,一定又会出什么麻烦的。

我们实在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

卓健德拉如果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家里任何人都常会感到拿他没有办法;他会说什么也不放开手,因此,连安那达心里有时都还惧他三分。

“好吧,我回头去对她说吧,”他说,意思想且把这个问题暂时搁开再说。

“现在就是最好不过的一个机会,爹,”卓健德拉说,“她正坐在那里等你。最好想法今天就把这件事说定了。”

“嗯,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卓健,我一个人和她谈去。”

“那也好吧,你回头还到这里来找我好了。”

安那达先生发现起坐间里完全漆黑。有一个人匆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带哭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儿之后说,“灯灭了,爹。我要不要喊佣人再把它点起来?”但安那达完全明白灯所以灭掉决不是一件偶然事。

“没有关系,亲的。”他说,“我们不需要灯,”他慢慢摸索着走到他女儿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太不当心自己的身体了,爹,”汉娜丽妮说。

“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亲的。我的身体很好,实在也用不着照顾。倒是你,的确应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你们全都这样说,爹,”汉娜丽妮暴躁地说。“这实在太没道理了。说实在话,我哪一样事没有听从你们的意思!爹根据什么说我不注意自己的健康呢?如果你要我吃一种什么药,那你只要告诉我就行了。在你的面前,我还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爹,不是吗?”接着是比刚才更响的一阵咽咽啜泣声。

“从没有,亲的,从来没有,”安那达连声叫着说,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是使她心安。“无论什么事,你从来不等我吩咐就自己做了。我心里想的事你都全知道,好像熟悉孩子的心思一样;你常常做的许多事都是我想要你做可还没有说出口来的。如果一个作父亲的衷心的祝福真会有什么作用的话,那你一定会一生都过着幸福的日子。”

“你不愿我老和你在一起吗,爹?”

安那达:“当然愿意。”

汉娜:“我可以——至少等到卓健结婚以后——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吗?我要不在这里,有谁来照顾你呢?”

“照顾我?我你倒不用管,亲的。我可不能为了照顾我把你留下。”

“屋子里太黑了,爹,我得去拿个灯来,”说着,她就到隔壁屋子里拿来一盏油灯。“最近几天,大家心里都乱得很,好几个晚上我都没有给你读报了,我现在来给你念一点,好吗?”

安那达站起来说,“很好,亲的,但你先等一等,我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你再念吧,”说完他就又回到卓健德拉那边去。他原预备对他说:“那件事今天没法提,我们最好等过天再说吧,”但听到卓健德拉一叫喊,“怎么样,爹?结婚的事你和她谈了吗?”他却连忙回答说,“对,我已经和她谈了,”

他怕不这么说卓健德拉又会要责骂汉娜丽妮一顿。

“她当然同意了?”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说。”

“好,我去告诉阿克谢,”卓健德拉大声说。

“不,不,现在千万还不要对阿克谢提起!”他父亲连忙拦住说,“你知道,卓健,如果你这样急躁,一定会把事情弄糟的。你现在最好对任何人都还不要讲,一切等我们到北方去一趟回来之后再作最后决定。”

卓健德拉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开了。他拿起一条围巾向脖子上一绕,就一溜烟向阿克谢的家里跑去。到那里以后,他发现他的朋友正埋头读着一本用英文写的簿记学。卓健德拉把那本书一把推到一边去。“现在先别看那个,我们且来商定一下你结婚的日子。”

“啊,天哪!”阿克谢大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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