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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阿克谢曾到卡克拉巴蒂的住处来拜望过,但关于卡玛娜已经回来的事大叔却一个字没有提,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哈梅西和阿克谢并没有什么感情。 这一家子人谁也没有向卡玛娜问起过,她为什么逃跑或曾经跑到什么地方去的事,事实上从所有他们那些人的态度来看,就好像卡玛娜原是和他们一道儿上贝拿勒斯来游玩来了。只有乌米的保姆拉希米尼亚曾有一次意思想指责她几句,但大叔却立刻把她拉到一边去,警告她永远也别再提起那件事。

那天晚上,赛娜佳让卡玛娜和她睡在一起。她用一只胳膊搂住卡玛娜的脖子,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在她的身上轻轻着。这种抚摸是对卡玛娜的一种无言的请求,希望她把她的悲惨的秘密倾诉出来。

“你们大家是怎么个看法呢,大姐?”卡玛娜问道,“你们不生我的气吗?”

“如果我们会因那种事对你生气,那我们也未免太糊涂了,”赛娜佳回答说。“我们知道如果有别的路可走,你也决不会干出那种叫人吓掉魂的事情来的。我们所感到悲伤的,只是上天为什么竟会使你遭到那样可怕的苦难。一个决不可能犯下任何罪行的人却竟会受到这种惩罚,这真是一个令人不能想象的事!”

“你愿意听我把整个那些事情全告诉你吗,大姐?”卡玛娜问道。

“当然愿意,亲的,”赛娜佳极和地说。

“我不知道在这以前我为什么没有对你讲,不过那时的实际情况也的确不容我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事情的发生简直像一个晴天霹雳,我只感到我永远也没有脸再见你们。我没有或姊妹,大姐,但你却既是我的又是我的姐姐,这就是我为什么准备和你谈讲这些事的原因;不然的话,我是对任何人也不愿意讲的。”

卡玛娜感到自己已无法再躺卧着,她于是就坐起身来。赛娜佳因此也爬起来和她相对坐着;这样坐定之后,卡玛娜就开始对她讲说了自己婚后的全部生活情况。

卡玛娜讲到结婚以前,甚至在结婚的那天夜晚,她都一直没有抬头看过新郎一眼,赛娜佳禁不住打断她的话说:

“像你这样的傻姑我真从没见过!我结婚的时候比你年纪小多了。但你可不要以为我会那么害臊,连看我丈夫一眼都不敢!”

“并不是因为什么害臊,大姐,”卡玛娜接着说。“你想一想,我已经差不多早过了结婚的年龄,突然之间,别人替我安排好一切马上就让我结婚了,村子里其他的姑们当然全都拚命拿我开玩笑。因此就为了要表示,在我这个年岁能嫁到一个丈夫,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多么幸运,所以我始终也不屑对他望一眼。实际上我甚至想到对他发生一丝毫的兴趣,哪怕只是在自己的心里,都是非常不应该,非常可耻的。而现在这可真叫是自作自受了。”

卡玛娜讲到这里略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她又说:“以前我曾经对你讲过,在我们结婚以后我们的船如何被大风吹翻,我们又如何得救的事;但在我对你讲那一段话的时候,我还完全不知道,那个救我的人,那个我以为是我的丈夫,我准备和他终身相守的人,却根本不是我的丈夫!”

赛娜佳一听到这话真感到惊愕万分。她立刻把身子移到卡玛娜那一边去,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啊,可怜的孩子——竟会有这种事情!现在我完全明白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一点不错,大姐,”卡玛娜说,“这真是太可怕了!我真愿我当时被水淹死了,躲过了后来发生的这一切!”

“难道哈梅西先生一直也没有发现这个错误吗?”赛娜佳问。

“有一天,在我们结婚之后不久,”卡玛娜接着说,“因为他喊我‘撒西娜’,我就对他说,‘我的名字叫卡玛娜,你为什么叫我撒西娜呢?我现在知道,他那时必定已经发现了这里面的错误;但是大姐,我一想到那些日子的情景,真觉得自己实在是再没有脸去见人了,”卡玛娜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下来。

最后赛娜佳终于一点一点从她嘴里问出了整个这件事的真相。

在她把全部情况弄清楚以后,她就对卡玛娜说,“这件事真是太不幸了,亲的,但另一方面,你遇上了一个哈梅西先生,而没有落在别人的手里,这仍应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管你怎么讲,我现在真为可怜的哈梅西先生感到非常难过!”

“现在已经很晚了,卡玛娜,你一定得赶快睡下。因为你好多天来常常那样整夜哭泣,整夜不能睡觉,你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这件事究竟应当怎么办,等我们明天再仔细商量吧。”

卡玛娜一直还把哈梅西写给汉娜丽妮的信带在身边。第二天早晨,赛娜佳单独去见她的父亲,把那封信给他看。

大叔戴上眼镜,仔细地把信读了一遍;接着他把信装回到封套里去,又取下眼镜来对他的女儿说,“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乌米好几天来都有点伤风,还有些咳嗽,爹,”赛娜佳说,“我倒想把纳里纳克夏大夫请来给她看看。在贝拿勒斯大家都常常谈到他和他的,但我们却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他。”

大夫来给孩子看病了,赛娜佳迫不及待地希望见到那大夫一面。

“快来吧,卡玛娜,”她叫喊着。但卡玛娜,在纳宾加丽家里的时候虽然是那样急不可耐地要想见到纳里纳克夏,这时却羞得连脚都抬不起来了。

“卡玛娜,你这个死丫头,”赛娜佳嚷嚷着说,“别让我在这儿费时间了;乌米并没有什么大病,大夫在这儿呆不了一会儿就会要走了。如果再让我在这里劝说你半天,我也就别想见到他了”,说着她就拖着卡玛娜往外走,一直把她拖到房门口去。

纳里纳克夏很仔细地上下把乌米的肺部检查了一番。然后开下药方就起身走了。

“不管你过去曾遭到什么样的不幸,卡玛娜,”赛娜佳说,“现在无疑已了好运了。你且安心地再等待一两天吧,亲的。一切事情自有我们来替你安排。这期间我们也一定经常请纳里纳克夏大夫来看乌米,决不让你和他完全不能通一点消息!”

有一天大叔特别挑了一个纳里纳克夏不在家的时候,前去请他。仆人告诉他,主人不在家。“哦,”大叔说,“你们老太太在家吗?请你进去告诉一声,说我想见见她,行吗?你就说有一个老婆罗门特别来拜望她来了。”

他很快就被领了进去,一见到克西曼卡瑞就自己介绍说:

“在贝拿勒斯我常听到许多人谈起您,老,能够见您一面,真使我感到增添了无限光彩。我现在来打扰您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我有一个小孙女儿病了,我是来求您的少爷去给看看的,但他现在不在家。我觉得我应该进来向您表示一番敬意之后再走。”

“纳里纳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克西曼卡瑞说,“请你坐下来等一会儿,好不好?天已经不早了。我叫他们给你预备一点吃的东西吧。”

“我早就想到,”大叔说,“您决不会让我空着肚子回去的。许多人一见到我就能认出来我是一个非常贪嘴的人,但他们也总纵容我的这种病。”

克西曼卡瑞极高兴地请大叔吃了一顿。“你明天中午一定到这里来吃午饭,”她说。“今天没有想到你来,我们也没预备什么东西请你。”

“啊,到时候您千万别忘了我老头子就是,”大叔说。“我住得离这里很近。只要您吩咐一声,我就可以带着您的仆人去让他认清我住的地方。”

经过了几次这样的拜会之后,大叔就已在纳里纳克夏的家里变成了一位极受欢迎的客人。

有一天克西曼卡瑞特别把她儿子叫来,对他说,“纳里纳,你可决不能向我们的朋友卡克拉巴蒂收费!”

大叔大笑了,“他在接到他的命令以前,早已执行了那个命令了。他从来也没要过我一个钱。慷慨的人见到穷人,一眼就认得出来。”

父女两人为执行他们的计划又忙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早晨,大叔对卡玛娜说,“走吧,姑,我们得去洗个澡;今天是达沙斯瓦梅德节。”

“你也得同我们一道儿去,大姐,”卡玛娜对赛娜佳说。

“我不能去,亲的,”赛娜佳说,“乌米的病还没有好。”

从浴场回来的时候,大叔却领卡玛娜走着和去的时候不相同的另外一条路。

路上他们追上了一位刚刚洗完澡向回走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绸衣服,还提着一罐从恒河打来的水。大叔把卡玛娜推到她的面前去,并对她说,“这是大夫先生的母亲,亲的,你快行礼吧。”这话使卡玛娜不禁大吃一惊,但她却立刻在克西曼卡瑞的面前伏下身去,恭敬地触摸了她脚上的尘土。

“啊呀,这是谁?”克西曼卡瑞惊问道。“多么漂亮的一个姑!简直就是一位小拉克西米,”她同时便拉开卡玛娜的面纱仔细端详着她沉的脸。“你叫什么名字,亲的?”她问道。

卡玛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大叔就插嘴说:“她的名字叫哈瑞达西,是我的一位堂兄的女儿。她现在已经是无父无母,所以一直在我家里住着。”

“走吧,老爹!”克西曼卡瑞说,“你们两人现在最好都一同到我家去吧。”

克西曼卡瑞把他们领回家以后,就叫人去找纳里纳克夏,但那时他却没有在家。大叔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卡玛娜也在下面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大叔马上就谈讲开了。“不瞒您说,我这侄女可真是苦命得很。在她刚结婚的第二天,她丈夫便立志作一个苦行主义者离开家走了,自那以后,她从来也没有再见到过他。现在,她只希望能找到一个圣洁的地方在宗教生活中了此一生;宗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的一种安慰了。但我的家却不住在这里,我又不能放弃我在加希波尔那边担任的工作。我需要靠那个工作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所以我决不能同她一起在这里留下。这就是我现在要想求您多多帮忙的地方了。如果她能留在这里,您能够拿她当您的一个女儿看待,那我可就非常安心了。任何时候,您如果感到不愿意要她呆在您家里了,您只要把她送到加希波尔去给我就行了。可是我敢说,您只要同她在一起相处上三两天,您就会发现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好孩子,从此永远也不会愿意和她分开手了。”

“啊,你这个建议实在太好了,”克西曼卡瑞说,“我要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常在我身边,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好些次我都曾在大路上遇到一些素不相识的姑,我极高兴地把她们带到家里来,给她们吃的东西和穿的衣服,但我始终也不能使她们自愿在我这里留下来。现在你既愿意把哈瑞达西托给我,以后的事情你可以完全不必担心了。我的儿子纳里纳克夏,你一定常听人谈起过——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这里除了我和他之外再没有别人。”

“纳里纳克夏的名字是谁都很熟悉的,”大叔说,“知道他和您住在一起,我更是从心里头感到高兴。我听说他太太在他们结婚之后不久就淹死了,而从那以后,他就已变得几乎是一个苦行主义者了。”

“一切都是天意决定的,”克西曼卡瑞说,“不过求你别再谈起那件事吧。一想起来我就禁不住骨悚然。”

“如果您同意的话,”大叔说,“我现在就可以把哈瑞达西留在您这里,但我也许时常要来看看她。还有她的堂姐;她也要过来向您请安。”

大叔走后,克西曼卡瑞就把卡玛娜拉到自己的身边来,对她说,“来吧,亲的,让我仔细看看你。你还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哩。抛下你走开的那个人够多可恶!世界上竟会有这种人!我现在为你向上天祷告,希望他还会回来。命运之神决不能让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姑永久过着冷落的日子的,”说着,她用她的手指轻轻在卡玛娜的下颚上抚摸了一下。

“在这里你可没法找到和你年岁不相上下的伙伴,”她接着说;

“老同我这个老婆子住在一起,你不会感到腻味吗?”

“不会的,,”卡玛娜说,在她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透露着万分恭顺的神色。

“我现在只担心让你一天干些什么呢?”

“我帮您做事情。”

“你这个小丫头!你也是这一套!你瞧我那个儿子——他真就是一个苦行主义者——如果他只偶尔说一句,‘,我需要点什么,’或者‘我想吃点什么东西,’或者‘某一件东西我很喜欢,’那我就会感到多么高兴,可他是从来不说这种话的。他赚的钱很多,但他一个钱也不存着,从来也不让人知道他拿那些钱做了些什么善事。听我告诉你,亲的,如果你真准备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我在一起过,那我最好先警告你一声,你听到我成天夸奖我的儿子一定会感到非常厌烦,但那可只好求你多多忍耐些了。”

卡玛娜虽然装出了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她心里其实真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我在想有什么工作可以让你做呢,”克西曼卡瑞接着说,“你会针线活吗?”

“做得不好,”卡玛娜说。

“嗯,我可以慢慢教你。你识字吗?”

“识字的,我能看看书,”卡玛娜说。

“那真太好了,”克西曼卡瑞说。“现在我没有眼镜就没法看书,你可以念书给我听。”

“我会做菜,也能做一些家里的活,”卡玛娜自告奋勇地说。

“嗯,”克西曼卡瑞说,“瞧你的样子,你要说你不会做菜,别人也完全不能相信的。直到现在,纳里纳的饭食都一直是我替他做,我生病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动手做一点东西吃,也不愿意吃别人给他预备的东西。从现在以后,有了你的帮助,我就可以不让他自己做饭了。如果我神实在不济的时候,你能给我简简单单地做一点吃的东西,那我当然也是非常高兴的。来吧,亲的,先让我领你去瞧瞧我们的什物房和厨房,”

她说着,就领卡玛娜去参观了她这个小家庭的内幕。

卡玛娜想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对克西曼卡瑞表明自己的心愿了,她低声说,“今天就让我去做饭吧,。”

克西曼卡瑞微笑了。“什物房和厨房是当家妇的王国。我因为不得已和世界上的许多东西都早已隔绝了。但这些却始终是我每日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很好,今天你就去做饭吧,亲的,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多做几天;我完全相信,不要好久,整个家里的事情都会全堆到你的头上去的。那时我倒可以有时间专门在神前去做我的功课了。家务是一种永远也无法卸的责任,能够暂时偷几天懒总是一件令人很高兴的事。当家妇的宝座坐上去可并不十分松软舒适的啊!”

克西曼卡瑞在把家里饭食情况全向卡玛娜说明以后,自己就到祷告间去了,让那个女孩子用实际表现来证明她究竟有没有做当家妇的才能。

卡玛娜和平常一样极认真地结束停当以后才开始去做饭。她把衣服的下摆撩起来系在自己的腰里,头发也用手巾结扎起来。

纳里纳克夏每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头一件事总是去看看他的母亲,因为她的健康是他随时都关心的一件事。这一天早晨,他一回到家里,从厨房传来的声音和气味使他知道已有人在做饭了。心想一定是下厨房去了,他于是向那边走去,但一走到门口他就愣住了。

因为听到一阵脚步声,卡玛娜微微一惊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眼光正落在纳里纳克夏的脸上。她放下铲子,预备把面纱拉起来遮住自己的脸,忘了面纱已和衣服一起捆在腰里,不是一下可以拉出来的。等她费了半天劲解开衣服把它拉起来的时候,同她一样感到一惊的纳里纳克夏却已经转身走了。

卡玛娜只得照旧拿起铲子来做菜,但这时她的手已禁不住在发抖了。

克西曼卡瑞做完功课,时间还很早;她跑到厨房一看,饭已经完全做好。卡玛娜已经把厨房里洗刷、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上没有一点儿柴渣和菜叶,一切都已收拾得清清爽爽的了。

“啊,亲的,你真是一个道地的婆罗门姑,没问题!”

克西曼卡瑞极高兴地叫喊着说。

纳里纳克夏坐下来吃早饭的时候,他也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而这时门外却站着一个神经非常紧张的小姑在那里偷听。她简直没有勇气向屋子里偷望一眼,因为想到她所做的东西可能很不合口味,提心吊胆,自己的思想早已乱作一了。

“今天的菜做得怎么样,纳里纳?”克西曼卡瑞问道。

纳里纳克夏一向对吃并不考究,因此他的母亲也从来不大和他谈论什么东西好吃不好吃的问题,但这一次听她的声调似乎真急于想听到他的意见。她还不知道,纳里纳克夏已经瞅见了他新安置在厨房里的那个不知来自何处的陌生人。从发现已渐渐年老力衰以后,他曾一再竭力劝她雇用一个厨工,但始终也不能得到她的同意。因此他看到厨房里新来了一个人,心里早感到非常高兴,现在听他那样问他,他虽然并没有十分留意肉的味道究竟如何,而他却立即极高兴地回答说,“做得好极了,!”

卡玛娜听到这样一句对她所做的菜极表赞扬的话,立刻就兴奋得没法再在那里偷听下去了,她跑到另一个房间里去,抱起双臂来抑压住自己的起伏不定的胸膛。

早饭之后,纳里纳克夏和平常一样躲到自己的书房里去念一点书。这天下午,克西曼卡瑞把卡玛娜拉到自己身边来,替她把头发梳好,并在分岔的地方给她涂上了朱砂,然后她就把她的头转过来转过去地瞧着。

她只顾自己这么瞧来瞧去,卡玛娜可臊得连头也不敢抬了。

“啊!”克西曼卡瑞叹息着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有这么一个儿媳妇该多好!”

那天晚上老太太忽然又发起烧来,这使纳里纳克夏真感到痛苦万分。

,”他说,“你最好同我一道到别的地方去住几天换换空气。贝拿勒斯这地方对你很不适宜。”

“不行,我的孩子,”克西曼卡瑞说,“即使在这里再呆几天我就会死去,我也不能离开贝拿勒斯;我决不愿意跑到一个生地方去死。”(对卡玛娜)“快去吧,亲的。不要在门外站着了。快去睡觉。你可决不能耽误了瞌睡。三几天里我恐怕还不能起来,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得你去做,我也决不能让你整夜坐在这里守着我。你也去吧,纳里纳,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

纳里纳克夏退到隔壁屋子里去了,卡玛娜就在克西曼卡瑞的边坐下来,替她捶腿。

“在以前不知哪一世里,你一定是我的母亲,亲的!”老太太说,“不然的话,我凭什么竟会得到你的这样一种关怀呢?你知道,由于我的天,一个生人来侍候我,我就简直觉得受不了,但现在你的抚摸却使我马上感到畅快了一些。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但我的确感觉到我和你是好多年以前就认识的;我完全不能拿你当一个不认识的人看待。现在听我的吩咐,亲的,快回屋去睡觉吧。纳里纳在隔壁屋子里——他是从来也不肯让任何其他的人来侍候他的病的。我已经不知多少次不叫他侍候我,已经用尽了一切努力,但我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他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纵使他坐在这里守一整夜,受尽辛苦,他脸上也从不会露出一丝受过辛苦的神色。这是因为他一向对任何事都能逆来顺受。而我可和他正好相反。啊,我敢断定你这时一定在心里暗笑,亲的。你在想,我只要一谈起纳里纳克夏,那就永远也没个完了。这是因为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亲的,而且也真没有多少能有像纳里纳那样的一个儿子。你也许不知道,我心里常常想他是我的父亲,等他老了以后,我一定能够像他现在对我一样去对待他!啊,我这是又在谈他了,够了,够了,不要再谈了吧!你赶快去睡觉,亲的。不成,这决不可以,你真该去了。你在这里,我是怎么也没法睡着的。年老的人,只要有一个人在身边,他就总禁不住要说说讲讲。”

第二天卡玛娜就开始把全部家务承担起来。纳里纳克夏早已把廓子靠东的一部分用板壁隔起来,在地上铺上石块,算作他自己的起坐间。很久以来,每在午后他都要在这里坐坐、看看书。这天早晨他又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已收拾打扫得非常干净;他平常烧香的一只铜香炉简直是像金子一样在闪着亮;书架上的书籍和杂志也都已拂去尘土理得整整齐齐的了。早晨的光从敞开的门口照进来,这小房间里更显出了一派明净无尘的气象;纳里纳克夏,那时是刚洗完澡回来,看到一切这样井井有条,一时真感到不胜惊喜。

卡玛娜一大早就提了一罐恒河里的水送到克西曼卡瑞的边来。老太太一看到她的脸似乎已经洗过,就大声问道,“啊,亲的,你一个人跑到河边去了吗?我清早一醒来,就一直在这里盘算,在我不能起的时候,让谁领你到河边去哩。你年岁太小,让你一个人去——”

,”卡玛娜说,“我叔叔的一个佣人昨天夜晚到这里来看我。我让他同我一道到河边去了一趟。”

“啊,”克西曼卡瑞说,“我想总是因为你婶儿对你放心不下,所以才派他来的;那也很好,就让他留在这里吧;他还可以帮你做做活儿。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叫他进来我问他几句话。”

卡玛娜把乌梅希领了进来,他立刻对克西曼卡瑞深深鞠了一躬。

“你好?他们都叫你什么?”老太太问道。

乌梅希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先咧开嘴笑了一笑。

“这么漂亮的衣服是谁给你的,乌梅希?”克西曼卡瑞含笑问道。

“‘’给我的,”乌梅希指着卡玛娜说。

克西曼卡瑞眼望着卡玛娜,微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乌梅希的丈母送给他的礼物哩!”

乌梅希很快就得到了克西曼卡瑞的欢心,并在她家长住下来。

有了他的帮助,卡玛娜更是很快就做完了家里的活儿。她亲自把纳里纳克夏的卧房打扫干净,把被褥拿到太地里去晒着,把房子里的东西都整理好。纳里纳克夏的脏衣服全堆在一个墙角里;卡玛娜把它们拿出去洗干净后,又把它们晾干、叠好,挂到衣架上去。即使一点尘土也没有的东西,只要它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也要把它从原地方拿下来看一看,然后再恭敬地放回去。头靠墙边立着一口衣柜。她打开柜发现里面是空的,只有最低层的架子上放着纳里纳克夏的一双木板鞋。卡玛娜立刻拿起那双鞋来把它放在自己的头顶上;她像抱孩子似地抱着它,然后又用自己的衣襟把它拂拭干净。

那天下午,卡玛娜正坐在克西曼卡瑞的边,替老太太捶着腿,汉娜丽妮却拿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一进门她就伏身在克西曼卡瑞的边,对她行礼。

“快来,汉娜,”老太太说,一边在上坐起来,“快过来坐下。安那达先生很好吗?”

“他昨天感到有点不很舒服;所以他没有能够过来看望您。不过他今天已经好一些了。”

克西曼卡瑞开始向她介绍卡玛娜。“你知道,亲的,”她说,“我死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不料过了这么多年,她又忽然活过来了,昨天我在路上又忽然碰到了她。我的名字是哈瑞巴基尼,现在她却改名叫哈瑞达西了。不管怎样,你从来见到过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吗?汉娜!你且说说!”

卡玛娜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很久都觉得坐在汉娜丽妮的前面很是不安。

接着,汉娜丽妮问起了克西曼卡瑞的病情。

“一个人到了我这个年岁,”老太太说,“你光是关心她的病情是没有用的。我现在还能活着,我就应该感到很满意,可我决不能永远蒙哄着时间之神老这样活下去呀。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现在提起了这个问题。好几次我都想和你谈谈,但一直都没有机会。昨天夜晚我这老病又发作了,我马上感到这事是决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你知道,亲的,在我还是一个小姑的时候,谁要是和我谈起我的婚姻,我差不多就会要羞死,但现在你们这些女孩子受的教养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你自己曾受过高等教育,而且已经不是个小孩子,我应该可以开诚布公地和你谈谈这一类的问题。因此我现在就想和你谈谈这件事,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问你一句话,亲的。前天我向你父亲谈起的求婚的事,他已经对你说过吗?”

“是的,他说过,”汉娜丽妮低着头回答说。

“但显然你不同意这桩亲事,亲的,”克西曼卡瑞接着说,“如果你同意,安那达先生一定会立刻到这里来告诉我的。你认为纳里纳差不多是一个苦行主义者,整天整夜只是在各种宗教仪式中消磨掉他的时间,因此你觉得你就不可能和他结婚。一个只是从外表来了解他的人,一定会认为他这样一个人决不可能有什么情生活,但你们这种想法恰恰错了。他的一切生活情况我是知道得最清楚的,所以你必须相信我的话。他不但懂得情,而且过度强烈的的冲动已使他自己感到恐惧,使他不得不极严厉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了。谁要能打破那苦行主义的外壳,接触到他的心,就马上会发现他实际是一个非常多情的人,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汉娜,亲的,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你曾经受过高等教育,而你又很愿听纳里纳的话。如果我能够看到你住进这一所屋子里来,我也就可以极安心地死去了。我希望能亲眼看到你们结婚是因为我完全知道,我死后他自己是永远也不会结婚的。这情况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他将会孤苦无依地混过一生。我知道你对纳里纳非常尊敬;但你告诉我,亲的,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使你不满意呢?”

“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果您认为我适合做他的妻子,,我并没有反对意见,”汉娜丽妮眼望着地回答说。

克西曼卡瑞一听到这话,立刻把汉娜丽妮拉到自己的身边来,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此后,彼此再没有说什么。

“哈瑞达西,来把这些花拿去——”老太太回过头一看,发现“哈瑞达西”已不在房间里了;她在她们谈话的时候,已悄悄溜了出去。

在上面所讲的那段谈话结束之后,汉娜丽妮慢慢坠入沉思状态中去,克西曼卡瑞也露出了倦容。因此汉娜丽妮决定及早结束这一次拜访,她站起身来说,“我今天得早一点回去,。爹还病着。”

“再见,亲的,再见,”克西曼卡瑞用手抚着这姑的头说。

汉娜丽妮一走后,克西曼卡瑞马上叫人把纳里纳克夏找来,他一进门,她就大声对他说,“纳里纳,我实在不能再等待了!”

“等待什么?”纳里纳克夏问道。

“我刚才已经和汉娜谈过了,”他母亲说,“她已经表示同意,所以我决不要再听你的那些反对的话了。你必须了解我是如何关心这件事。你的婚事一天不正式谈定,我就一天不能安心。我常因为想起这件事半夜不能睡觉。”

“很好,,”纳里纳克夏说,“好好地睡觉吧,别再为这事儿烦心了。你愿意怎么做我都同意。”

他出去以后,克西曼卡瑞喊叫“哈瑞达西,”卡玛娜立刻从隔壁的一间屋子里走过来;午后的光已渐渐暗下去,屋子里几乎都快黑了。“把这些花拿去放在水里养着,亲的,”克西曼卡瑞说,“各个房间都放一点。”她摘下了一朵玫瑰,然后她把其余的花都给卡玛娜了。

卡玛娜拿几枝花放在一个小碗里,摆在纳里纳克夏的书桌上。她又拿一些花插在一个花瓶里,摆在他卧室里的桌子上。然后她打开那靠墙立着的衣柜,把剩下的花都撒在那双木板鞋上并立刻低下头去,对那鞋行了一次礼。她这样做的时候,因为想到这是在这个世界上她所仅有的东西,想到此后她要想对他脚部所著的东西表示一点敬意都将不可能了,两眼里立刻充满了眼泪。

有人向门口走来的脚步声使卡玛娜忽然一惊。她匆忙地关上柜门,转过头来一看——纳里纳克夏!这时要想跑出去已经不可能了,在万分惊惶中,她真希望自己能消融在即将来临的黑夜的暗影中。而纳里纳克夏因看到卡玛娜在屋里,立刻就转身走开了。

卡玛娜趁这个机会走了出去,纳里纳克夏等她走后又回到屋子里来,因为奇怪那女孩子不知在屋子里干些什么,为什么一见他来就那样匆忙地关上了衣柜的门,他走过去打开柜门一看,却只看到他的木板鞋上撒满了新摘来的鲜花。最后,他把柜门关上走到窗户前面去。他站在那里注视着窗外的天空,很快,黑夜已经来临,黑暗已将落日的最后一线光亮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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