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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论道德哲学的体系_2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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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有四篇)

第二篇:论已对美德的本质作出的各种说明

第二章论认为美德存在于谨慎之中的那些体系

在那些认为美德存在于谨慎之中并基本流传下来的体系中,最古老的是伊壁鸠鲁学说的体系。然而,据说他那哲学的主要原则是从在他之前的一些哲学家,尤其是从亚里斯提卜那儿抄袭来的。虽然很有这种可能,尽管他的敌人作了这样的断言,但起码他阐述那些原则的方法完全是他自己的。

按照伊壁鸠鲁的说法,只有肉体的快乐和痛苦才是天然欲望和厌恶的首要对象。他认为它们总是欲望和厌恶这些激情的天然对象,这是用不着去证明的。确实,快乐有时似乎会成为回避的对象,然而,这不是因为它是快乐,而是因为享受了这种快乐,我们或者会丧失更大的快乐,或者会遭受一些痛苦。人们与其得到其所渴望得到的愉快,不如避免这种痛苦。同样,痛苦有时似乎可以成为选择的对象,然而,这不是因为它是痛苦,而是因为忍受了这种痛苦我们可以避免某种更大的痛苦,或者获得某种更加重要的快乐。因此,伊壁鸠鲁认为,肉体的痛苦和快乐总是欲望和厌恶的天然对象,这是得到了充分证明的。不仅如此,他还认为,它们还是这些激情之唯一重要的对象。据他说,无论别的什么东西成了这种渴望或回避的对象,那是因为它具有产生上述快乐和痛苦感觉中的前者或后者的倾向。引起愉快的倾向把权力和财富变成人 们所渴望的对象,相反,产生痛苦的倾向使得贫穷和低微变成人 们讨厌的对象。荣誉和名声之所以值得重视,是因为同我们相处的人们的尊敬和爱戴是使我们愉快和免受痛苦的最重要的事情。相反,无耻行为和坏的名声之所以是回避的对象,是因为同我们相处的人的敌意、轻视和愤恨破坏了一切安全保障,并且必然使得我们受到最大的肉体上的苦痛。

按照伊壁鸠鲁的说法,内心的快乐和痛苦,最终还是来自肉体上的快乐和痛苦。想到过去在肉体上的一些快乐内心就感到愉快,并且希望得到另一些快乐;而想到过去在肉体上忍受过的痛苦,内心就感到难受,并且害怕今后遭受同样的或是更大的痛苦。

虽然内心的快乐和痛苦最终来自肉体上的快乐和痛苦,但是,它们比肉体上原来的感觉广泛得多。肉体只感受到眼前一时的感觉,而内心还感受到过去的和将来的感觉。用记忆来感受过去的感觉,用预期来感受将来的感觉,其结果,受到的痛苦和享受的快乐都比原来肉体的感觉广泛得多。伊壁鸠鲁说,在我们受到最大的肉体上的痛苦时,如果我们注意,总是能发现:我们所遭受到的不是眼前首先折磨自己的痛苦,而是极其苦恼地回想起过去的痛苦,或者更恐惧地害怕将来的痛苦。每种眼前的痛苦,只考虑其本身,割断同过去的和将来的一切痛苦之间的联系,只是小事一桩,不值得重视。然而,这正是人们所说的肉体上尚能忍受的一切痛苦。同样,当我们享受到最大的快乐时,我们总是能发现:这种肉体上的感觉,眼前一时的感受,只是我们愉快之中的微小的组成部分;我们的乐趣主要来自对过去的欢乐的愉快回忆,或者来自对将来的欢乐的更加使人喜悦的期望;并且,内心总是提供这种乐趣的最大份额。

因此,由于我们的愉快和痛苦主要由内心的感觉来决定,如果我们身上的这一部分天性处于良好的倾向之中,如果我们的想法和看法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那么,我们的肉体不论受到何种影响,都是次要的事情。如果我们的理智和判断力能保持它们的统治地位,那么,虽然我们遭受到巨大的肉体上的痛苦,我们仍然可以享受到一份很大的愉快。我们可以回想过去的快乐和展望将来的快乐,以使自己感到愉快;我们可以通过回想这种快乐曾经是一种什么样子,甚至在我们必须忍受某种苦难的情况下去作这样的回想,来减轻自己痛苦的剧烈程度。这仅仅是肉体上的感觉,仅仅是眼前一时的痛苦,就其本身来说不会是十分强烈的。我们由于害怕痛苦持续不断而遭受到的任何巨大的痛苦,都是内心某种想法的结果。这种内心的想法可以受到某些比较恰当的情感的修正,受到下面这些考虑的修正,即:如果我们的痛苦是巨大的,那么这种痛苦持续的时间可能很短;如果它们持续的时间很长,那么这种痛苦可能是适度的,并且其间有许多时间可能减轻;总而言之,死亡总是在身边,并且召之即来。按照伊壁鸠鲁的说法,死亡是所有的感觉、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的终止,不能看成是一种罪恶。他说,如果我们活着,死亡就不来;如果死亡来了,我们就不再活着。因此,死亡对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如果眼前痛苦的实际感觉就其本身来说小得无须害怕,那么眼前快乐的实际感觉就更不值得追求。快乐感觉的刺激性自然比痛苦感觉的刺激性少得多。因此,如果痛苦的感觉只能稍许减少良好心情的愉快,那么,快乐的感觉就几乎不能给良好心情的愉快增加什么东西。如果肉体没有受到痛苦,内心也不害怕和担心,肉体上所增加的愉快感觉可能是非常不重要的事情,虽然情况可能不一样,但不能恰当地把这种情况说成是增加了上述处境中的幸福。

因此,按照伊壁鸠鲁的说法,人性最理想的状态,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完美的幸福,就存在于肉体上所感到的舒适之中,存在于内心所感到的安定或平静之中。达到人类天性追求的这个伟大目标,是所有美德的唯一目的。据伊壁鸠鲁说,一切美德并不是因为本身的缘故而被人追求,而是因为它们具有达到这种境界的倾向。

例如谨慎,根据这种哲学,虽然它是一切美德的根源和基本要素,但并不是因为谨慎本身而被人追求。内心的那种小心、勤奋和慎重的状态,即始终注意和关切每一行为最深远的影响,它成为使人感到愉快和高兴的事情,并不是因为本身的缘故,而是因为,它具有促成最大的善行和消除最大的邪恶的倾向。

回避快乐,抑制和限制我们对于享乐的天然激情——这是自我克制的职责——也决不可能是因为其自身的缘故而被人追求。这种美德的全部价值来自它的效用,来自它能使我们为了将来更大的享乐而推迟眼前的享乐,或者能使我们避免受到有可能跟随眼前的享乐而来的某种更大的痛苦。总之,自我克制只不过是同快乐有关的一种谨慎。

勤劳不懈、忍受痛苦、勇敢面对危险或死亡,这些我们经常坚忍不拔地去经历的处境,确实是人类天性更不愿追求的目标。选择这些处境只是为了避免更大的不幸。我们不辞辛劳是为了避免贫穷所带来的更大的羞耻和痛苦。我们勇敢面对危险和死亡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自由 和财产,保护取得快乐和幸福的方法和手段;或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我们自己的安全必然包皮皮含在国家的安全之中。坚忍不拔能使我们心甘情愿地做所有这一切,做出我们当前处境中所能做出的最好的行为。坚忍不拔实际上不外是在恰当地评价痛苦、劳动和危险——总是为了避免更加剧烈的痛苦、劳动和危险,而选择比较轻微的痛苦、辛劳和危险——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谨慎、良好的判断和镇定自若。

正义也是如此。放弃属于他人的东西,不是因为这样做而成为人们所追求的事情。对你来说,我占有我自己的东西肯定不会比你占有它更好。不管怎样,你应当放弃任何属于我的东西,因为不这样做的话,将会激起人们的憎恨和愤怒。你内心的安定和平静就会荡然无存。你一想到你会想象到的、人们总是准备给你的惩罚,而且在你自己的想象中永远不会有什么力量、技艺和隐蔽处足以保护你自己免受这种惩罚,你就会满怀忧虑和惊恐。另一种正义,即存在于按照邻居、亲属、朋友、恩人、上司或同级这些同我们相处的人的种种关系来对他们做出相应好事之中的这种正义,是由于同样的理由而受到我们喜爱的。我们在所有这些不同的关系中所做出的合宜行为,会引起同我们相处的人们的尊敬和爱戴;如果不这样做,就会激起他们的轻视和憎恨。通过前一种行为,我们必然获得自己的舒适和平静这些我们一切欲望中最大的和最根本的目标,后一种行为则必然危及这种舒适和平静。因此,正义的全部美德,即所有美德之中最重要的美德,不外是对我们自己周围的人的那种慎重和谨慎的行为。

这就是伊壁鸠鲁有关美德本质的学说。似乎有点离奇的是,这个哲学家,这个被描述为态度极为和蔼的人,竟然没有注意到:无论这些美德或者与其相反的罪恶对于我们肉体上的舒适和安全具有何种倾向,它们在他人身上自然而然地激发出来的感情,比起其它的结果来,是更加强烈的欲望或厌恶的对象;成为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成为被人尊重的人、成为尊敬的合宜对象,比之所有这些爱戴、尊重和尊敬所能导致的我们肉体上的舒适和安全来,是每一个善良的心灵更为重视的事情;相反,成为被人憎恶的人、成为被人藐视的人、成为愤恨的合宜对象,比起我们的肉体因为被人憎恶、藐视和愤恨而遭受到的全部痛苦来,是更可怕的事情;结果是,我们对某种品质的渴望和对另一种品质的厌恶,不会来自任何一种这样的考虑,即对这些品质对我们的肉体所能产生的后果的考虑。

毫无疑问,这种体系同我一直在努力建立的体系是完全不一致的。然而,恕我直言,我们不难发现这种体系产生于哪一方面,产生于对天性的何种看法或观点。根据造物主的聪明安排,在一切通常的场合,甚至对于尘世来说,美德就是实际的智慧,就是获得安全和利益的最可靠和最机灵的手段。我们事业的成功或失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平时对我们的看法的好坏,取决于同我们相处的那些人支持或反对我们的一般倾向。但是,获得利益和避免他人对我们不利的评判的最好的、最可靠的、最容易的和最机灵的办法,无疑是使自己成为前者而不是后者的合宜对象。苏格拉底说:“你想要得到一个优秀音乐家的名声吗?获得这个名声的唯一可靠的办法是成为一个优秀的音乐家。同样,你想被人认为有能力像一个将军或一个政治家那样去为国尽力吗?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实在也是去获得指挥战争和治理国家的艺术和经验,并成为一个真正称职的将军或政治家。同样,如果你要人们把你看成是一个有理智的、能自我克制的、坚持正义的和公平待人的人,获得这些名声最好的办法是成为一个有理智的、能自我克制的、坚持正义的和公平待人的人。如果你能真正使自己成为一个和蔼可亲的、受人尊重的和令人敬爱的合宜对象,那就不必担心你不会很快获得同你相处的人们的爱戴、尊重和敬意。“由于美德的身体力行通常能带来如此多的利益,而为非作歹则如此有损于我们的利益,所以,对这两种相反趋势的考虑,无疑为前者打上了某种附加的美和合宜性的印记,为后者打上了某种新的丑恶的和不合宜的印记。自我克制、宽宏大量、坚持正义和仁慈善良,就这样不仅因为它们固有的品质、而且因为它们具有最高程度的智慧和最实在的谨慎这种附加的品质而得到人们的赞同。同样,与此相反的各种罪恶,即没有节制、卑怯胆小、行为不义以及用心狠毒的行为或卑鄙的自私自利,不仅因为它们固有的品质、而且因为它们最缺乏远见的愚蠢和虚弱这种附加的品质而为人们所非难。伊壁鸠鲁似乎只注意到全部美德中的这一种合宜性。这是正在努力说服他人用美德指导自己行动的那些人最容易想到的合宜性。如果人们通过他们的实践,或者通过流传在他们中间的格言,明确地证明美德所具有的天然优点不可能对自己产生重大的影响,又如何可能只用说明他们的行为愚蠢来打动他们的心呢?又有多少人到头来有可能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而吃到苦头呢?

通过把各种美德都归结为一种合宜性,伊壁鸠鲁放纵了一种癖好,这是一切人都会有的天然癖好,但是,尤其是某些哲学家特别喜欢养成这种癖好,作为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的重要手段,也就是根据尽可能少的原则来说明一切表面现象的一种癖好。毫无疑问,当伊壁鸠鲁把各种天然欲望和厌恶的基本对象都归结为肉体的快乐和痛苦时,他已更深地沉溺于这种癖好之中。这个原子论哲学的伟大支持者,即在从最明显的和最常见的物质细小部分的形状、运动和排列中推导出人体 的一切力量和技能时感到如此快乐的人,当他用相同的方法根据上述最明显和最常见的东西来说明内心的一切情感和激情时,无疑也感到了一种同样的愉快。

伊壁鸠鲁的体系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芝诺的体系在如下方面是相同的,即,认为美德存在于以最合适的方法去获得天然欲望的各种基本对象这样一种行动之中。它和其它一些体系的区别在于另外两个方面:首先,在于对那些天然欲望的基本对象所作的说明之中;其次,在于对美德的优点、或者对这种品质应当得到尊敬的原因所作的说明之中。

按照伊壁鸠鲁的说法,天然欲望的基本对象就是肉体上的快乐和痛苦,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按照其他三位哲学家的说法,还有许多其它的对象,例如知识,例如我们的亲人、朋友、国家的幸福等等,这些东西是因为其自身的缘故而成为人们的基本需要的。

伊壁鸠鲁还认为,不值得为了美德本身而去追求它,美德本身也不是天然欲望的根本目标,只是因为它具有防止痛苦和促进舒适和快乐这种倾向才成为适宜追求的东西。相反,在其他三位哲学家看来,美德之所以成为值得追求的东西,不仅是因为它是实现天然欲望的其它一些基本目标的手段,而且是因为就其本身来说它是比其它所有目标更重要的东西。他们认为,由于人为了行动而生,所以,人的幸福必然不仅存在于他那些被动感觉的愉快之中,而且也存在于他那些积极努力的合宜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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