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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语言》作者:卡珞琳·艾夫斯·吉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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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就其个而它,卡珞琳是十分文静且具魅力的。像多数作家一样,她的内心世界奇异而丰富,而你却不会立刻发现它们并留下深刻印象。但她的世界的确如此。

她在双子城地区的一家历史博物馆工作,已著有数本关于皮货贸易和印第安历史的书籍。但那些先已出版的书中只有一本是小说。她的这篇故事是她第四次参加科幻作家写作竞赛的作品,在第二赛季比赛中获二等奖。

她与一地方作家组织相互影响,并把科学幻想小说看做是使荒谬怪诞合乎逻辑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说,当你从某些方面看待它的时候。在下面这篇故事中,涌现着怪异的人物和情节……而作者却冷静地从一个怪诞中演绎出另一个离奇,让人应接不暇又始料不及,仿佛她是这一切的主宰。

我们一直没有处理里奇特的问题,直到情况严重到非处理不可的时候。这是我们的典型做法。在我们这艘“海乡”号巨轮上有句俗语:“一个能拖着了解决的问题,就是一个解决得好的问题。”其实,这个集体无法做出及时的决定,就像我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甲板上到处跑。

但里奇特从他那旅居过的海岸地区带来的行为举止所产生的破坏日甚一日。他的所做所为就像他从来没离开那堕落的码头区院似的,在那里猖狂被奉为英勇。我们中许多人开始暗暗地希望他会到岸上去,日再别来玷污我们的船。

到我们传唤他来参加提案议决的时候,与他敌对的人已经很多了。他也还剩下一些朋友;因为在他那放荡不羁之中,他依然具有一种魅力。但他并没打算去请他的朋友们来为他辩护。结果,所有审议人员都是他的敌人。

所有人除了我以外。尽管里奇特从未冒犯过我,但是我坐在了他们中间。似乎要显示他对我们的蔑视,他闲逛进审议庭。他穿着一条膝盖处已扯破了的码头工穿的裤子和一件汗渍斑斑的上衣。下巴上的须还没刮去,将头发滑下遮住那几许早生的花白鬓角。他站到我们面前来,两只拇指钩挂在皮带环上,并带着一脸的愠怒和不耐烦。

我能感受到两边的人们心中激起的那股强烈的愤慨。审议员们制定出两套行动方案:一套严厉,一套宽厚。至于实施哪套方案,他们已没有任何争议。

格雷本做发言人。他过分确地列举出里奇特对“海乡”号巨轮的每一次冒犯言行。这位被告消极地听着,偶尔耸耸肩以示承认一项指控的真实。一次,他假装下巴好藏起他的微笑。有些酒鬼会事后后悔;而里奇特不会。

他的态度使格雷本勃然大怒。“以你的卑鄙龌龊,使用任何字眼对你来说都是一种抬举。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的污辱。”

“啊,舆论一致,”里奇特讥笑道,其讥笑意味之浓厚足够捻好一条小平底渔船的缝。

“畜生!”卡琪突然说道。“别用你那讥笑弄脏我们的船。滚回到你那腐化堕落的陆地上去,那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要么驯服,要么滚蛋!”里奇特模仿她的口气说道。“你们是一堆木偶,个个胆小怕事。你们当中哪个能勇敢地面对暴风雨的人在哪儿?你们都只会吓得屁滚尿流。”

“你会把酒都吐出来!”卡琪怒气冲冲地回敬道。

我吸引过来格雷本的目光,好让他知道我认为这已扯得太远了。费了好大力气,他心平气和地说道:“里奇特,我们有一项决议提供给你,由你做出选择:或者同意行动受限制,在轮机舱工作一年;或者明日乘单桅小帆船回大陆,并且再别回来。”

这是巧妙地装在鱼钩上的饵。把里奇特限制在处于高与轰鸣之中的轮机舱,无异于剪短了海鸥的双翼。这项决议只是具有公正的外衣,任何一种选择都是流放。

里奇特也明白这一点。我可以从他紧张而警惕地投向格雷本的目光里看得出来。可是,我在他那目光中似乎还能看到有某种愁闷压在他心头,就像这鱼钩早就钓住了他,而且他还是这样走进审议厅的。他一直回避看我;但现在,他站到我面前,不能移开他的目光。我们的目光接触在一起,于是我懂了。

如果他乘船回到大陆,并非就此恢复了自由。他的到处流正暴露了他是一个被流放的犯人。受辱、憎恨、挫败——格雷本使用的任何词汇都无法贴切地形容里奇特的情感,他的双眸诚实如明镜,无愧而清澈。

我立刻理解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离开,否则他将永远不能自由。当他看到我看透了他的心思时双眼吃惊地睁得大大的,当他意识到我想让他怎么做时双眼又缩小了。

“好吧,”他缓缓地说,并一直看着我。“这没什么好处,但我会让你看到的。给我轮机舱的钥匙。”

他走后,其他人没有说什么。他们并未生我的气,但却因未能预料到我会怎么做而有些生自己的气。格雷本把审议员们的官袍收集起来扔回到柜子里,让他们变成了普通居民。最后他来到我跟前,跪下来从我脖子上解下我的官袍。

“我猜您是有道理的,”他低声说。

“是的,”我答。

可我不能说出是什么道理。

一小时后,我俯卧在游泳池里,由吉尔在给我按摩我身上那些僵结的肌肉。通常,这是一种愉快的体验;可今天由于某种原因,他的双手那每次按摩都像一把刀在我那些疲倦的筋骨间腕割。

“你今天很紧张,”他说。

我紧咬着牙关而无法回答。

他停下来在双手上涂些清香的按摩油。“这么说,你挫败了他们要撵走里奇特的小小谋,”他说。

“嗯,”我承认道。

“为什么?”

以这种俯卧的姿势,我说起话来很费力。他耐心地等着,直到我说,“我喜欢他。”

吉尔低声的笑起来,就像听着波涛拍打着船体溅起细时感到的那般舒服。“真运气。”他说。“我也喜欢他。我只希望他能对自己好些。”

这么说,吉尔也明白、我本该知道的。他一声不响地又干了一会儿,最后把我翻过来。“今天想游一会儿吗?”他问。

我摇摇头。“我想……去……”

他看到我很费力,于是帮我坐起来。“你想去哪儿?”

“树林。”

“噢,不行,你不能去。要下雨了。”

“我不在乎。”

“你会得关节炎的。”

“有你在那儿就不会。”

他叹着气拿过我的椅子,把我的胳膊搭在他脖子上,将我抬放进椅子里。人到了吉尔这把年纪,纤长的四肢竟能有如此大的力气,总是令我惊异。

他把我们俩都穿得暖暖的,又都外罩了一件御风暴雨衣。当他推我出去走在走廊上时,过往的行人不断投来由于好奇而变得机敏的目光。审议厅里发生的事情传得真快。

当我们穿过运动场时,有两个孩子劝吉尔同意他们替他推推我的椅子。我只能阻止他们,阻止他们跌碎他们的还有我的脑壳。当吉尔终于把他们撵走时,我相当地感激他。

虽有吉尔的预言,当我们来到船舰中部那一片片湿润的太豆地块时还没下雨。暴风像披着灰色面纱的送葬者那样正在离去。但依然是狂风大作,没有一位园艺人员在工作。在远处向着船首那边的丘陵牧场上,我们能望见一个孤独的牧羊人,他正在把一群走远得过于靠近船体峭壁式灰色边缘的羊赶回到一处。

我们穿行在泥泞的田野上向船尾走去。在穿过果园的时候,我们在变得更加陡峭而多石的路上攀行,直到完全通过了耕作区为止。沿着一条路边铺满松针而走起路来不发声响的小路,我们登上那座陡峭的石崖。然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崖顶,来到了在风中呼啸着的冷杉之间,“海乡”号巨轮上的风景展现在眼前。

我审视着面前这个我所知道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里,在“海乡”号上像长着络腮子般树木的高地上。我从未上过别的“海乡”号巨轮,而且陆地对于我像谣言一样不可信。当然,我认为它确实存在……这光洁星球上的一处暂时的污点。

大海的颜色深深的,吐着白沫。但是,站在这个正迎风破向南航行的“海乡”号上,我们简直感觉不到下面的隆起地,“海乡”号正在捕食,它张开巨口吸进浮游生物,再把它们送入加工车间。在那儿,废水从突起的船底侧部的两个白色自喷口排放掉。我们已接近南极水域,但仍观察不到海上有任何大块浮冰的迹象。我们会在克利耳采收特区开始进行夏收,装满巨轮货舱。然后,我们返航到北方,去那儿出售我们的海庄稼好耕种荒田。

在西部的天空中,太正与似一伙怒眼圆睁的暴徒的乌云拼斗着。终于,他挣脱重围,自由自在地在波涛滚滚的海面上铺出一条金色的路。我凝视着:在金路边有一个由金光映衬出的黑点;于是我这才看清了那个闯入者。

“一条船,”我有几分吃惊地说道。我过了半晌才得出这个结论。那船简直小得可笑。

吉尔闲逛着走进了森林;但他一听到我的声音立刻走了回来。我把那条船指给他看。

他朝着太眯起眼睛。“一条大陆人的小船。远离家园。”

我们艄楼上的无线电天线旋转着,直到把天线上的反射镜正对着海面上那个黑点。里面有人接收到了发射信号。

“什么陆地?”我问吉尔。

“在我们西部大约五十里格处有一海岸,”他说。“我从没听说过那里是否有人居住。”

我们开始沿着那条铺满铁锈的路往下走。这时太又向乌云投降了。

当吉尔推着我沿着“海乡”号巨轮导航舱复合建筑的蜗状螺旋形通路向下走的时候,我们感觉到脚下转变速度时那种微妙的变化。当我们走进导航中心时,杜雷尔从无线电接收机上抬起头,并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我抬了抬眉,以示询问。

“无线电求救信号,”他解释道。“一只遇难的大陆人的小船。他们想让我们同意让他们上船。我和泰特决定我们应该这样做。”

耳机里传来的消息打断了他。他停下来听着,然后回答说,“好的,我会告诉他们。”他打开发射器进入播音状态,并以特别的声音说道“遇难船,遇难船,我是巨型远洋轮。你们已获准从右舷货物装卸处登船。我们将在六十秒后停止航行,以配合你们上船。完毕。”

随着“海乡”号再次降低速度,舱壁再一次震颤着。我努力去看吉尔的脸,可是他在我身后。杜雷尔转向我们。“大陆人!他们本身就是对自己的危胁。他们已经航行了三周,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生活用品。他们遇上我们真幸运。”

要到哪里去呢?我感到纳闷。假如他们是在寻找陆地,他们已经迷失航向一百五十英里,已错过陆地了。

“我们很快就能了解到更多情况,”杜雷尔说。“波柴特将把他们领到会客厅去。”

会客厅算不上是一个房间,它其实是一系列网状走廊通道相会集的一个中心叉路口。从这艘随机结构的金属巨轮上的任何一个位置上,你不可能望见到底有多少人在从那些隐蔽的角落和机动的关隘观看着;但是当我和吉尔进去时,我可以感觉到有许多人。

五位居民自告奋勇做接待人员;当吉尔推我上讲台时,他们正在往身上披接待人员的专用衣袍。吉尔没有来得及给我取来衣袍,那些陌生人已经被领进来了。

他们都是男子,个个是疲惫不堪之态,风雨剥蚀之状。他们一边向前走,一边伸长了脖子惊奇地看着周围的墙壁;我们后来得知;金属在他们的故乡是稀有而珍贵的。他们总共不足二十人,但是他们的头领走路的姿态就像他正带领着一支部队。

他好像比房间内的其他人要高大,尽管实际上他矮小粗壮得像位摔跤运动员。他黑色的头发和须紧密地打着卷。他的双眼凝视着,不像大多数人的那样看来看去,而且白眼球露得太多。然而那双眼睛还有着一股感召力。你很难再从他身上移开你的目光了。他的身躯似乎凝聚着飓风般威猛的气势。

他立刻控制了整个局面,而我们中没有一个人具有阻止他的那份智慧或足够的自信。

“巨型远洋轮上我尊贵的主人们!”他以一种戏剧的谦恭有礼地向我们讲道。“我叫巴鲁恩,来自东方勇士神圣远征军。我们小队于三周前从霸士出发;寻找你们;我们在茫茫大海上漂泊般航行了一百里路。这是上帝的意志把我们领到一起。”

他停了停,但是没有人主动回答他;因此他继续说了下去,并把一只脚放在讲台上,像是要站上去似的。“你们的富有与威名在我们大陆上被神话般奉传;我们此次朝圣航行就是要将其证实。我们以和平为本;如果你们有所怀疑,可以检查我的思想。”

他合上双眼,静立了半晌。代表们换着迷惑的眼神:这种大俗对于我们是第一次见到。

“欢迎你们来到‘海乡’号巨轮,”丽思严肃地答道。“我们与大陆人往甚少,所以如果我们没能理解你们的行为方式,还请原谅。”

他睁开了双眼。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中一闪即逝的是一种成功的喜悦,而这使我犯疑。他转身环视着这间会客厅。我看见他注意到滴淌着金属钟石的穹式屋顶;用支柱支撑的铝铁上部结构。

“传闻对你们并不公正,”他最后说道。“你们的富有超出土生上长的大陆人那最离奇的想象。”

“我们努力丰富我们的‘海乡’号,”丽思答道。

“谁是你们的负责人。”

“我们都是负责人。”

“但是谁来控制你们所有人呢?”

犹豫片刻后,丽思转向我说。“这是我们的首领。”

这位大陆人用他那玛瑙似的眼睛看着我,那目光即令人费解又冷酷无情。一丝微笑影般布满在他的脸上,而这笑意却使我打了个寒战。刹那间,我像他看我那样看到了我自己——一堆纤弱畸形的四肢,像我坐着的那把椅子一样无足轻重。这让我震惊,因为在此之前,我还从不知道受蔑视是什么滋味。

“这是你们的指挥官吗?”他以一种虚假的柔声问道。

“不,”丽思耐心地说,“他是我们的首领。”

巴鲁恩转开身去。“我们渴望看到你们这‘海乡’号上的一切奇迹。但是,我们对于知识的渴求胜过一切。你们的科学技术如神话般到处流传。而解心术在我们大陆已经失传。”

以一种勉强做出的随便轻松之态,他发表了上述古怪声明。就像是一个要在有人阻止他之前极尽其蛮横逞凶之能事,好让人知道他是多厉害的孩子。

我尽力压下这些疑虑:我无法肯定我所看到的一切是因事实如此,还是由于妒忌。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感到他是那样气势威严又自信果断,于是我禁不住又想起自己。当我沉默地坐着时,丽思笑着回答:“那些技术在这儿也被遗忘了,如果它们真的存在的话。但是我们会让你们看到我们所拥有的。我恐怕我们不能很快送你们重返故土,因为我们必须向南航行去夏收。”

“这对我来说再好没有了。”

他继续问问题,直到我下定了决心。丽思的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因此我被迫叫出她的名字。

却是巴鲁恩首先转向我,似乎带着一脸的关切。“我担心你们的首脑不太舒服。”他说。

丽思在我身边俯下身来。我并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说出我的疑虑,但是我的表情已足以表明:我不信任他。

“为什么不?”她轻轻地问。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当她站起来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已经警惕得多了。他看了看我,我想与其说他生气倒不如说他吃惊。当丽思为他们安排好房间并布置好时间之后,我看了吉尔一眼,示意他来推我离开。但巴鲁恩却显得极为盛情地举步拦住他说道:“让我推吧。”

他推着我穿过好奇的人群。我看得出来,他那友善之举在旁观者心里所起到的作用。在走过他们的时候,巴鲁恩向他们频频点头,那姿态即谦虚纯朴又庄重威严;而我却陷入了沉思。

在接下去的那一个星期里,巴鲁恩的人好像到处都是:探究、观察和搜听着。大家耐心地对待他们,因为他们是些粗鲁的大陆人,你不能指望他们更有教养;但是,要私下里进行一次谈话已很难了。

我自己有意避开巴鲁恩。每当我见到他,我所有的弱点似乎都被毫不留情的放大突出了,于是我怀疑起自己的能力。虽然如此,我还是听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这个人像发电机一样力充沛。他似乎可以立刻出现在任何地方,他提出许多问题,但绝不间完全相同的问题。我们花好几年时间才学得的加工技术,他只用短短的几小时便领悟了,并且不再遗忘任何一个细节。我不能说人们喜欢他;他似乎置自己于众人之上,可是他们钦佩他。

他有一种古怪的特点:他为他那所谓的“解心术”而执迷。开始,他不相信丽思真诚的回答,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知其为何物。后来,在听到许多人与她说的完全相同之后,他便不再公开的提这个问题了,而是拐弯抹角地探问,就像好哄骗我们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什么似的。

一天,我偶然间听到一段这样的谈话,当时吉尔把我一个人留在室里。我应该读一份要在下一次协商会议提出讨论的一项关于浮游植物加工的提议;但是我被小路上传来的说话声所吸引而无法看下去了。那条小路被西红柿作物所构成的芬芳的屏障挡着。是巴鲁恩和卡琪的声音。

“我已在这儿待了一周了,可还从来看见任何人发布一次命令,”是巴鲁恩在说话。

卡琪笑了起来。一般说来,即使在她显得尖酸的时候,她也总是尊重人的。

“那些命令是以一种我看不见的形式发布的,是吗?”巴鲁恩催问道。

“不是的,”她回答。“命令根本不是发布的。”

我几乎能听见他脸上皱起眉头。“工人们是怎么知道该干什么活儿呢?”

他们只要看到需要做什么,于是就去做。”

“不用监督管理?不用纪律约束吗?”

“如果你没好好工作,每个人都会知道。”

她并没有真正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后,他问道,“那么谁来做重大的决定呢?”

“全体居民。”

“通过投票表决?”

“不,通过舆论协调。”

“如何达成一致意见?”

“我们对问题进行充分讨论,在公议中心。”

“如果不能达成意见一致又怎样呢?”

她又笑了起来。她对他耐心得连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我们总能达成协调一致。”

“那么最后听谁的呢?是最具影响力的人还是大多数人?”

“最固执的,”她说。

那份报告从我的膝上滑落到砾石路上。一听到这声音,他们的谈话停止了。跟着,我听到杜鹃花丛中一阵沙沙声,然后是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没有人为我拣起那份材料,但是我并不在意。

有太多别的事情让我思考。

如果当时不是很忙的话,我们本来会对巴鲁恩和他的队员们多加注意的。我们已经进入南极水域。随着巨轮快速地向南航行,我们正把黑夜抛在身后,而且采收工人们正准备着在这太终日不落的夏日里开始连续轮班工作。其他“海乡”号巨轮还未抵达,因此我们独自着手寻找克利耳最富饶的采收区。

当那场危难来临之时,我正倒班休息。我突然从酣睡中醒来,不知道是什么干扰了我。我借助金属块墙壁上透过来的微光向外凝视着,终于意识到是什么不正常:那种寂静。“海乡”号巨轮进行加工时所发的隆隆声,到目前为止已鸣响数周之久的隆隆声,消失了。“海乡”号不再捕食。

我不停地按响召唤吉尔的蜂鸣器,直到他拖着脚一脸不高兴地走来,因为被吵醒而生气。我告诉他我注意到了什么后,他立刻与驾驶舱联系。可是没有任何回应,我知道出事了。

匆忙地,吉尔给我们两个人穿上些衣服后便一起出发了。开始,走廊里空无一人,令人奇怪。但当我们接近目的地时,我们发现有一群人图挤在驾驶舱的入口处,正静静地向里面听着什么。看见我们来了,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但他们向两边移步好让我们过去,而且人人表情严肃。

屋内挤得满满的。当我们费力地挤到前面时,我看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事。巴鲁恩站在摆放第二排航海仪的高台上正在讲话。他的三名同伴护卫在他身边。他们都拿着令我汗直竖的黑色机器。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但本能告诉我,那是武器。

当巴鲁恩看见我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吉尔强有力地说道。“首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艘船已经由我指挥了。”巴鲁恩以命令的声音极为威严地回答。“‘海乡’号巨轮已被谨献给东方勇士神圣远征军。你们都将为那伟大的事业服务,必须绝对遵行我的命令。我的人已经驻扎防守在每一个关卡;他们会给你们下达任务。”

听他那口气,我知道对他来说,我们只不过像虾兵蟹将般不必放在眼里。他曾经谨视我们为强敌,却发现我们似乌合之众般软弱无能。当我环视四周时,我明白了此中道理。与我的目光相遇的除了慌乱、畏惧和忧虑,再没有别的神情。在我心中,怒火如波涛汹涌:难道他们还需要召开一次舆论协调会议才能一致认为这一切是错误的吗?我抬头看吉尔,猛地一扭头以示否决,毫不迟疑且无半点妥协之意。

“首领不同意,”吉尔宣布说,“你没有经过舆论协调的一致认可。”

一丝微笑缓慢地布满巴鲁恩那张长着黑子的脸。“那么让他阻止我。”他说。

一阵沉默。吉尔看着我询问该怎么办。几缕白发被汗水沾在前额上。

错把我们的沉默当做失败,他雷鸣般笑起来。“你们称这为首领吗?”他讥笑着众人道。“这个瘫在椅子里的废物?如果他想指挥,让他来从我手中把槍拿走!”

我用眼神给吉尔一个信号。“非常好,我们会的!”他说着,并向前走去。在他身后,众人像被季风掀起的巨般涌上去:霎时,所有的惊恐都不见了。

一声爆炸巨响使我们吃了一惊。惊慌地喊叫着,人群又退了回来。在我眼前,一朵鲜红的花绽放在吉尔的后背上。他缓慢地倒下去,先是一膝落地,然后他喘息着,发出一阵可怕的沸腾般的声音,瘫倒在地上。

巴鲁恩站在高台上,他手中的武器还冒着烟。在一片死寂中,他说道,“还有人反对我吗?”

在地板上,吉尔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仿佛那固执的神经在反抗着衰败的心脏;然后由中心向外,整个躯体逐渐僵直了。每个人都站开,单留下他一个人躺在那儿,像是一堆被丢弃的衣服。我想走到他身边去,但是没有人来推我。

打了一个命令式的手势,巴鲁恩命令我们解散。有人急转我的椅子,要把我迅速地推出去。惊愕于刚才自己的所做所为,我就要消极地服从了,但是门口的一阵乱使我恢复了理智。

有人在所有人正在向外走的时候却要冲进来。一片争执之声——一边是压低的而愤怒的声音,另一边是响亮的而好斗的声音。

我身边的那位妇女俯下身好能听清我要说什么。“让他进来,”我命令道。

这句话在人群中迅速地传了过去,于是他们退步让里奇特进来。

他醉醺醺的。他脚步摇晃,脸松弛得像一只做得火候不够的蛋糕。但他只需向房间里扫视一眼就明白了一切。他的目光从我身后的那具体移到巴鲁恩身上,然后又移下看着我。他那眼神只是要看看我,但我却将其牢牢抓住巳不放松了。违心地,在那一刻里,他与我达成了默契。他下意识地猛一扭头以示否认,否认他意识到了我在想什么。但是我向他打了个手势,即威严又迫切。他慢慢地走了过来。

我示意其他人退开。当他们意识到我的打算时,人群中出现一阵乱。但在巴鲁恩的注视之下、没人敢提出反对。没有任何反对,里奇特替代了吉尔站到我的椅后。

看到吉尔那张未铺好的几乎让我无法承受。里奇特已把我推回到那间目前即是我的也是他的小屋。他把我停在屋子的中心,而他到一个食橱里找酒喝。从那扇吉尔还没关上的房门里,我可以看到他那整洁的房间,只有一处例外:他听到我的召唤时弄皱的罩。我不知道它们是否仍是的。

和善、急躁、忠诚的吉尔,有多少个夜晚,他为了我而放弃了睡眠?他过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生活——不是不受人感激,而是未受人赞扬。我只能希望他心里知道他是被着的。

卫奇特一下子重重地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两条腿随随便便地伸着。他已喝了一杯热饮。他正迅速地清醒过来。他猜疑地迅速环视着整个房问。

“干得不错,”他讥讽地说。他朝我周围那些简朴的奢侈品挥了挥手。“独用浴室,独立暖气,地毯,通讯系统,身份、威望、权力——”他一声比一声高地说着,那音高盖过一切的结束语是大陆人的一声咒骂。“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坠入陷阱的笨蛋。”

我没必要回答;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毕竟,我正把我的生命放在他手上。

我的一言不发只是使他更加愤怒。“你骗不了我。你比格雷本和他的同伙们强不到哪儿去,只是更狡诈。你们中没有一个人思想上是自由的。他们想方设法用惩罚使我顺服,你用奖励。全都一样。”

他如此以自我为中心险些让我发脾气。他怎么能想象得到在我失去吉尔的那一刻,我是在一直想着他呢?但是我控制着自己。“我们需要你,”我说。

他怨恨地高声笑着。“那倒是真的。自从那个梭子鱼似的巴鲁恩上了船,你们就需要我了。你那时为什么不去问我?我本可以告诉你东方勇士是什么。”

他没必要提醒我。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但是我的回答是显而易见的:我现在正在问他。当他看到的时候,他一下子涨红了脸并站了起来,用手指急速地划动着他稀疏的头发。你怎么知道我个帮助你?”他粗鲁地问道。“我碰巧还没活够呢,而且我了解巴鲁恩那种人。给我一百艘‘海乡’号巨轮我也不会跟他过不去。”

他是在极力让我震惊得谴责他,于是他好有理由以牙还牙。但我才不像格雷本那么笨。计划落空,他变得越发蛮横起来。“也许我会加入巴鲁恩一伙,到时还能获得一批赃物。也许他会帮助我开立一番事业,如果我向他提供他所需要的信息,如果我告诉他他真正的敌人是谁。”

“那就把我给他。”我说。

他瞪大了眼睛,等他想起我看透了他的花样,已经太迟了。他撇起嘴;他恨我,因为我提醒了他,他不是一个连正直都没有的人。

“不,”他说,“我才不会帮你毁了你们的‘海乡’号。你完全可以自己办到。谁输谁赢,我才不在乎。你要犯错,你得自己去犯。”他一下奔到门口,好像是逃跑。“你可以在轮机舱找到我,”他说,然后‘砰’地反手把门关上。

整整那一天和接下来的一整夜,我在等着他回来。被留在房间的中心,我无法用抓住家具或攀住墙壁的办法来挪动我的椅子。我也可以费很大的力气爬到门口去叫人来照顾我,但我决定不这样做,我需要的不仅是别人的照顾。

我用了很长时间来努力思索,以弄清我之所以会在如何判断巴鲁恩的问题上犯下如此灾难的错误究竟为何。所有像控制着原子运动的物理定律一样制约着我们思想的道德法则,在巴鲁恩那里跟本不存在。他生存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能伤害到我们而不伤害到自己。

然而在他那另一个世界里也一定有其法则。一定有他要遵行而不可逾越的规范。我急切地需要里奇特。不走进巴鲁恩的世界,就无法与他拼斗。里奇特这个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上的人,是我必经的途径。

他在最糟糕的时候,把我孤独无助的留下。我以歉意和理解追踪着他。我等待着他会开始探问我的时刻的到来,于是又思量着他非要显得不在乎的那份固执。

当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我闲散地点数着那些构成了对于我生存下去难以逾越的障碍物,它们是环绕着我却可望而不可及的形式简朴的东西:像、杯子和浴室。没有了吉尔耐心的照顾,我这熟悉的家活像传说中的刑讯宫,在那儿,囚犯在盛宴前饿死或者在劈啪做响的炉前冻僵。

饥饿是最先开始折磨我的事情,因为从前一天开始我就没吃过东西。然后,由于拚时间的直坐着,我的脊背和胸部开始疼痛。于是我又塌腰驼背地坐着,直到感到呼吸困难。将近黄昏时,大腿的阵阵刺痛使我不能入睡。我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坐着,无法入睡;惟有吉尔的鬼魂陪伴着我。

一次,好像那位老人就站在我面前,我问他是否认为是我害了他。一听到这个问题,他急躁地皱了皱眉。“不管怎么说,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他说。吉尔这样回答是怎样一种心意啊。

等到我听见开门的声音又看见里奇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不在意是我赢了。我只在意我自己。直到他把我放到冒着热气的澡盆里,我才活过来了。后来,他在帮我吃饭的时候半愤恨地说,“如果我没来,你会怎么办?坐着直到饿死吗?”我朝他微笑着,嘴里的餐匙还没拿出来呢。“固执!”他激愤地低声喊道。

在他把我放上之前,我几乎已经睡着了。能面朝下躺着所享受到的那种舒适简直太奢侈了,几乎是活在天堂,我从来没这么舒服过。我甚至没有梦到武器或死亡。

睡醒后,我又躺了一会儿,听着里奇特在隔壁吉尔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伸手去按蜂鸣器好唤他来,可是我还没够着蜂鸣器,他已经来到了门口。真奇怪;吉尔也有这本事。

他依然是子没刮,且穿得不像样。他的目光带着即自责又怨愤的神情,那是成了人们讥笑的对象而并非所愿的人所带有的。我还没有完全征服他,但是我不能等。我示意他过来。我们应该立刻开始执行我们的任务。我们的行动才刚刚开始。

“给我讲讲巴鲁恩的世界。”我说。

舆论协调会议在公议中心举行,像往常一样。里奇特推我进去。当我看到有多少人到场时,我的心一沉。我不能责备他们;他们当然关心正在发生什么事。但是,如果他们不来参加,我们会快些取得一致。

当格雷本站起来向我说话的时候,还有人不断地挤进来。

“首领,我无法接受这个醉醺醺的流氓做您的代言人。还有许多人有同感。您必须重选一位。”

里奇特正随便地斜靠在我的椅子上,还弯着一条腿。“你真的认为这是我们自己相互争吵的时刻吗,格雷本?”他问道。

“我在跟首领讲话,”格雷本正式地说。

我冷冷地盯着他。格雷本并不笨;但自负使他不能控制自己。里奇特在所有以自律为生活准则的人眼中,是一块活着的笑料。

里奇特低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我认为首领已经回答你了。满意了吗?”他随便地快速推转我的椅子,然后将我推放在那圈座位的中心位置。

“你喝醉了,”格雷本气愤地嘘嘘道。

“喝不醉,”里奇特咧开嘴笑道,尽管我知道他滴酒未沾。

我强有力地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让他们住口。格雷木强忍着平静下来,心中愤愤不平。里奇特把脚放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然后用一把随身携带的小折刀修起指甲来。

我打了个手势让迪莉亚宣布开会。像往常一样神情泰然地,她站起来先对当前的形势做一总结。

我们并没有继续向南到欲定地点去夏收。巴鲁恩已下令“海乡”转头,而现在我们正以最快速度向西北航行。这样,我们将在四十八小时后首次见到陆地,那是在有人居住的大陆以南的一段偏僻的海岸。我身旁,里奇特十分严肃地点点头。

“必须让巴鲁恩明白他没有经过‘海乡’号的一致同意,”唐奥说道,这是一位年长的居民。

“我已经跟他说过,”格雷本说。“他的回答是,‘我需要的不是你们的一致同意而是畏惧。’而他自己是无所畏惧的。”

“那么,也许我们可以贿赂他,”法若建议道。她一直在加工系统工作,她的工作服上沾满新鲜的蛋白质。“我们的冬收品仍存放在货舱里。大陆人会发现那些东西很有用。”

于是,关于这是否是合理使用我们的采收品开始了激烈的讨论。我与里奇特换了一下眼色。最后,他打断了他们,“为什么你们会认为那些采收品仍是我们的?”

没有人回答。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巴鲁恩控制着‘海乡’号,他便控制着船上的一切货物。”

“你是说他会简单地把它们拿走?”有人问道。

里奇特咧开嘴笑了。“那正是大陆人作风。”

于是又开始了一连串使大家不和的相互责问和反责问。“你们为什么听从他的命令而改变‘海乡’号的航向?”戴莱卡向驾驶舱的工作人员们责问道。

“他用槍对着你的脑袋,并威胁说如若不从就要你的命,”一个人喊道。“公然反抗他没什么好处。他只需要二十个怕死的人就够了,是否真心服从并不重要;而且他会赢的,纵然我们牺牲数百人。”

我们很快知道了巴鲁恩的厉害。

最后,格雷本打破了沉默。“我们要比大陆人在人数方面多许多倍。我们为什么不像他们那样使用暴力和恐惧?”

我向里奇特做了个手势,于是他站起来。“你们想听听首领的计划吗?”他慢吞吞地说道,一边用手抓着下巴。格雷本愤怒地转过身要抗议,但是我引起他的注意并向他警告地一瞥。我和里奇特所谋划的方案需要绝对的意见一致。

格雷本双眼看着我,慢慢地又坐回到他的椅子上。里奇特正要说话,却突然从我们上面的平台上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划破了沉寂。

“我已经看够了。”巴鲁恩走到平台边缘的围栏那儿。他发了个命令,于是四个荷槍实弹的人走进会厅。

“这次会议是对神圣远征军的背叛,”巴鲁恩从上面对我们说道。“我已经注意你们了,你们每一个人。从现在开始,你们行动坐卧都受到监视,还有,连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逃不出我的耳目。现在解散,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想清楚后再行动,免得惹我生气!”他转身向着他的人,“清理会场。我只要那个人留下。”

他挥了挥手,在那极度恐慌的一刻,我以为他是指里奇特。但当我抬头看时,里奇特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当迪莉亚走过我身旁,我抓住她的手。“里奇特与我是默契的,”我说。她凝视着我,即惊恐又焦虑。我说的这句话实际上等于授权于里奇特‘海乡’号上首领之职。

“首领,他逃了,”她说。“他扔下您不管了。”

巴鲁恩的一个暴徒猛地将她推开,然后推着我的椅子来到另一个卫兵站着的地方。直到那时我才朗白,巴鲁恩单单挑出来的那个人是我。

当厅里的人都离开以后,巴鲁恩走了进来,他已经从上面的平台上走下来了。他的脚步缓慢,但他的双肩却似弹簧般承负着紧张激动之态。

他没有立刻转身看我,而是去看我身边的那个卫兵。“你怎么看,杰罗?”

“我认为你应该除掉那个格雷本,”那人说。“他是首领。”

巴鲁恩微笑着,露出的牙齿就像是用子做的黑鞘里拔出的一把锯齿刀。“我看他不是。我认为他没有勇气。他受人唆使。”最后他看着我,“海灵早就告诉我们他们的首领是谁,只是我们不相信。我们认为我们的使命无法完成了,杰罗。还没有。上帝赐予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谨慎而且怀疑地,杰罗看了看我,然后又看着巴鲁恩。“你是说这个瘸子吗?”他问。

“当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意图。因此当他们说他们没有解心术时,我们便相信了他们。他们是正确的,在某种程度上海灵都不是解心者,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在这艘船上只有一个解心者:这个人。”

我等着杰罗嘲弄地叫起来,使他身感羞愧。这想法太不切实际,太荒谬可笑。但杰罗只是不无顾虑地咕噜了一声。于是,巴鲁恩便继续说了下去。

“他是惟一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们的人。当我们开始指挥这艘船的时候,海灵像猫一样顺眼——在他出现之前。他不需要离开他的座椅或者说话,便能够向人发布命令。谁知道?他也许控制着船上每一个人。”他又转向我,陶醉在他那幻想之中的神态。“你没料到不能控制我们,是不是?你的解心术是有限度的。”

在其他情况下,我会大笑起来。我看着杰罗那张被打得不成样子的、毫无想象力的脸,不知道他怎么不想笑。

“我们怎么能肯定这一点呢?”他迟钝地问。“我们从没注意到他的想法。”

“不,他能藏起他的思想使我们注意不到,而认为他是个普通人——或者还不及普通人。一种有用的才能。如果国际联军知道他,他们早就把他抓去了。但是他们又迟钝又无想象力,像往常一样。再一次,上帝帮助了聪颖机敏且狡猾诈的人。

我开始害怕起来。

巴鲁恩拽过一把椅子坐在我面前,摸得那么近,我们的膝盖都快碰到一起了。“到了你该合作的时候了。”

就好像我是坐在火炉面前:他发出偏执狂般的激情。距离如此之近地对视着,我无法丕转移我的目光。当我把目光移到杰罗身上时,那位卫兵一边扭开脸一边向后退缩。听到动静,巴鲁恩猛地转过去,突然有把槍握在他手里。

“该死的,杰罗。站到他后面去,我能看到你的地方。”他厉声说道。那卫兵服从了。“提高警惕,以免他会袭击我们。”

巴鲁恩的目光紧紧地盯在我的脸上。“现在,说出我在想什么。”他说。

我竭力搜寻着,可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里奇特没有告诉我任何东西能让我回答他这个问题。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巴鲁恩粗暴地问,“怎么了,你不能说话吗?”

“我……我能说话。”我结结巴巴地说。我颈部的肌肉由于紧张而不停地搐着。

“只是你没必要说得太多,对吗?”

“确实对,可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些原因。我不是解心者,”我说。

“我没必要告诉你我的耐心多么有限,”他说。确实如此;他就像是一只森林中的树枝被压弯得立刻就要“啪”地一声折断在我的脸上。“我必须了解你的能力。”

我也必须了解他的。增强坚定了决心,我看着他的眼睛。但是我什么也看不到。他那观念像是一堵墙,厚密得一点缝隙都没有。我只感觉到一件事情:对于我来说,他是一扇紧闭的门;而在他看来,我也是一样。在他眼里,我的存在正是驱使他远渡重洋苦苦寻觅的那种幻想的体现。那么,如果我不再让他对我有那种感觉,他会因不感兴趣而忘掉我或者出于同样原因杀了我。

我没有选择。只能引诱他走入他自己那幻想的陷阱中。深入了解他的所思所想是我的惟一武器。

“我不会让你了解,”他说。

一丝笑意缓缓地布满在他的脸上。“那么我是正确的,”他说。“你承认了。”

他把我的沉默理解为灰心丧气和失败受挫。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但这是一种战略失败。我必须诱惑他走下去,以赢得时间。确切地讲,是四十八小时。

“你会让我了解的,而巳你还会为我服务。”他以一种似成功地捕食到猎物后的那种喜悦注视着我。等你跟我一起回到白色法庭,我将知道哪些是叛徒,那些暗藏的谋,敌人的战略计划。到那时,我将所向披,势不可当。他两眼发亮,看着杰罗,他的手猛地打了个命令,而我看不懂。但杰罗懂。他抓住我的椅子,把我向门口推去。我们离开时,身后的巴鲁恩轻声地笑着,笑着。

在那之后的两天里,我变成了巴鲁恩那幻想中的奇异国度内的一名朝圣者。他以向我描述一个令人兴奋向往的未来作为开始。像“征服”和“惩罚”这类大话把那间小屋塞满得快要裂开。我该站在他一边,他说,做一位“影子”参谋和知己。他所取得的任何成就也就是我的成就。

他一步步地透露出他希望怎么使用我。我们首先是做实验。他的一名亲信站在门外,巴鲁恩叫我先来解那人的思想,然后再让他也得到那信息。

我假装反抗。我的计谋是很微妙的:既要使他相信他走的路是正确的,又要抓住他所有的注意力而不能让他去猜到我永远不能给他所要的东西。

他会突如其来地试用各种诡计来迫使我仓促行动。一次,杰罗拿着一把槍闯进屋里,危胁说要开槍打死我。后来,巴鲁恩问我为什么不设法阻止他。“我知道他是不会那么做的。”我说。总有那样的回答:解心术,就像是一种预见,十分有易于反反复复地解释一样。

但是巴鲁恩不是傻瓜。让他相信几乎得先使我自己相信。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那复杂的计谋使我自己糊涂起来。我到底在努力隐瞒什么?我自己也无法肯定。

更糟糕的是,随着那漫长的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我不再能肯定他是错误的。一次,当他把我单独留下的时候,我合上双眼向我的人发出思想,好让他们起来反抗把我营救出去。我竭力听着,是否在我的头脑中有声音做答。但是没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人来。当我镇静下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个设陷阱的人却险些自己掉进去。我的立足点动摇了。如果我能片刻忘记我是谁,我就会与他共享那幻觉了。

同时,我开始意识到在巴鲁恩与他的人之间有一种秘密的流方式。他们如此专心于他,以至于在他得说出来之前,他们便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和需要。通常,发出一个命令只需一瞥,头部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我真想高声喊出来:巴鲁恩的解心术就在他自己的眼前。

四十六个小时过去后,里奇特才开始他的行动。在外面中心走廊上响起一片喧嚣之声时,巴鲁恩正和我在一起。同时,一个卫兵闯进那间小屋要求见他的指挥官。幸好他们当时没看见我脸上的表情,否则他们会认为我有解心术。

他们把我一个人留下约有一小时。我不安地听着房门外匆忙走过的脚步声,从舱壁传送过来的连续的叮嘟声和砰砰声。最后,一个巴鲁恩的人来把我推到驾驶舱。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巴鲁恩和三个人俯身在一张航海图上正热烈地谈论着什么。在控制装置周围,技术人员们正焦急地检察着航速、航向,和燃料使用情况。当那几个在航海图桌旁的人抬起头看我的时候,我吃惊地看到格雷本竟是其中之一。

“首领,‘海乡’号有危险!”他大声说道,被我那责问的目光刺痛了。“我们必须把我们的分歧放在一边,否则我们将一齐毁灭。”

“你的一个人发了疯,”巴鲁恩简短地解释道。“他拆卸了主要航海控制装置,并把自己锁在轮机舱里。我们正以每小时二十海里的速度迎头向陆地开去。除非我们能越过他去关掉发动机,否则这艘巨轮将在几分钟后搁浅。”

驾驶舱里的工作人员们都以像看到救命稻草般的信任的目光注视着巴鲁恩。在不知所措之中,他们需要相信他能挽救‘海乡’号。

“这都是里奇特干的好事!”格雷本怨恨地说。“他抓住这个机会来向我们所有人抱负。他不在乎他是否得自杀,只要他能损害‘海乡’号和它所代表的一切。”

巴鲁恩已从桌子那儿走过来,并站在我面前。他的前额上渗出滴滴汗珠,他仍控制着全局,像是铁板钳那紧扣着的两个钳夹子。这个破坏分子它经切断了所有通向轮机舱的通讯设施。我们无法与他讲话。除了一个办法以外。”他俯下身来,把两只拳头一边一个放在我椅子扶手上。他的脸距离我的只差几寸。“我已经看到了你能做什么。现在,为了挽救你的‘海乡’号,你必须这样做。你必须解这个疯子的思想去控制他。”

在那两天里,我已经见过他的任何表情。现在,我使用我最了解的那一种:神秘地产生控制作用的假笑。

“我已经这样做了,”我说。

与其说他听懂了我的话,倒不如说他看懂了我的表情。他猛地向后一缩,好像我戳了他。

“这么说,这是你捣的鬼?”

我微笑着,还是他那种表情。这简单得可怕。

在他的目光里,闪耀着一种使我感到危险的恐惧的表情。他慢慢地从牙缝里说道:“你会阻止这种疯狂的行动的,你这个瘫了的白痴。如果不为你的‘海乡’号,那就为你自己。”

他抓住我的椅子,把我推出去来到中心走廊,快速地向楼梯走去。

当通向轮机舱的中心走廊上的电梯门打开时,巨大的噪音好像震在我们心上。发动机几乎正以最高速度运转着,使地板也随之颤动。当我们转过拐角时,我看到里奇特已经把那扇开在中心走廊上的巨大的滑动消防门关上了,将轮机舱封得严严的。一组工作人员正拿着喷灯在切割那扇门。这是一件没指望的工作;蜂巢式构造的滑动门连火药也炸不开。

巴鲁恩在那震耳欲聋的噪声中高声问了一句。拿着喷灯的那些人以暗语回答。我想知道在那门里面里奇特待的地方,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关上中央走廊上的这扇门,也就切断了舱内的空气流通。现在轮机舱里一定像座地狱。他还能活多久呢?

巴鲁恩倾下身来。我拒绝看他,直到他一只手捏住我的脸并强迫我看着他。“现在,”他喊道,“叫他开门。”

最后,我让自己嘲笑他。

他狠狠地击打我的脸,把我的脑袋撞在椅背上。“照做,”他吼叫着。

我摇摇头。

他又打起来,他越来越愤怒了。我冷静而十分清楚地意识到,他会杀了我;而我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现在,他连事实都不愿相信了。

他抬起手连续猛击我的脸。一阵震颤传过船体,随后,脚下的地板突然倾斜。受应力的金属发出尖哮声。我的椅子摇晃着向一侧翻倒过去,把我抛到地板上。我在摇摇晃晃地倾斜着的地板上滑动;没固定的工具和装置飞落着。随着一声“呻吟”,“海乡”号巨轮震颤着停了下来。

突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一种绝对的寂静。“海乡”号巨大的发动机,在我有生以来绝对没有的,停止了运转。

逐渐地,我周围的人一个个爬起来。没有人对我加以丝毫注意。巴鲁恩已经站了起来,派人到好几个方向去估着巨轮损毁程度。他已经使自己控制起一切。

他留下我躺在那儿,像是一把摒弃不要的工具。等到他们都走后,我很高兴没上理睬我。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奇怪的倾侧着的地板上。我的椅子倒在十英尺以外,好像被孤独地遗弃在那里似的。但现在,经过我和里奇特的巧妙合作,“海乡”号也像残废人似的搁浅在土摩的沙地浅滩上,躺在那儿动弹不得。

随着嘶嘶声,液压机械装置拉回了轮机舱的消防门。蒸汽与热立刻夺门而出。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口来到中心走廊。他摇晃着,注意着眼前的一切。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歪斜着走过来,双膝着地瘫倒在我面前。他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但他正咧开嘴笑着。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没必要说。我们在目光中分享着我们的胜利。

最后里奇特集中起注意力俯身对我说。“他怎么对待你?”

他扶我坐起来,摸寻着看是否有骨折的地方。我遍体鳞伤,但也不过如此。他取来我的椅子,把我抬起放在里面。当他推我走向电梯时,椅子左前轮摆动着。

我们先于其他人来到傍晚时分的光下。但当我们到达那块可以瞭望四周的高地时,原野上到处站着盯着眼前景象的人们。那景象别说是他们,就是他们的祖父母,甚至他们祖父母的祖父母们都从未见过。“海乡”号巨轮那闪闪发光的灰色船首冲上并搁浅在了水深大约三十英尺的浅滩上。我们仍离陆地很远,因为此处的海岸向下降低得很缓慢,在水下形成了坡度和缓的沙丘。环绕着我们的,长长的峰在这浅水区向海岸滑涌。彩色焰火般的海鸟环绕着这艘搁浅的巨物匕旋着。海潮就要开始退去了,如果里奇特的估测是正确的话。随着海潮的退去所引起的船尾高度的下降,船甲板的倾斜度还会加大。

我们一直待在森林里,直到星星在东方闪烁。里奇特背靠着棵树坐着吸烟斗,不知道他怎么能经过这一切后口袋里还揣有烟斗。当太落下的时候,黑暗的天空映衬出他的侧影。

“他以为我控制着你,”我说。

里奇特抿着嘴轻轻地笑着。“我猜他会看出来的。”烟飘起在他头部周围。“当然,他是正确的。”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目瞪口呆。

“好吧,那你以为当时是怎么回事?”他那语气介于大笑与怨恨之间。你倒不如也用槍对着我的脑袋。你做其次好的事情:你信任我。”

“你值得信任!”我抗议道。

“别给我那东西,”他咆哮起来。“没人值得信任:他们摆出一副值得信赖的样子罢了。‘信任’、‘舆论协调’、‘’,它们都是一回事,只是名称不一样。我弄明白了,在轮机舱里。许多事情都变清楚了。”

我一点儿也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继续说道:以前那总让大惑不解,你们都能未卜先知似的。我能在‘海乡’号上任何一个人说话之前就明白他要讲什么;每一个人都知道别人想干什么活儿,和每个人喜欢哪一种女孩子。这就好像和一大群偷看者生活在一起。我从没想到这些都是可以解释的。”

现在我明白他在说什么了。“解心术?”我嘲笑道。他和巴鲁恩一样糟。

“你把解心术猜想为不是什么微妙而难以察觉的东西,就像我们在说话时从脑袋里发出的声音。可如果那是可能的,人们永远不会学说话——或者撒谎。不,我们必须假定它为一种完全不同的信息。”

于是,我告诉他巴鲁恩如何千方百计地使我把他假定我所具有的那种才能演示给他。如果我有一点点什么解心术,我早就用它来救自己了。

里奇特只是微笑。“也许解心术不是那样发挥效力的。也许它仅以我们几乎察觉不到的无声的方式起作用。也许你根本不知道你正在他身上使用这种才能,是因为你每天都在使用它。”

微风将凉凉的手指顺着我的脖子潜行,我打起了寒颤。看到我不舒服,里奇特站了起来,在树干匕敲敲他的烟斗。“我们下去好吗?”他问。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我说。

“阻止他们干什么?”

“帮助巴鲁恩。”

里奇特微笑着,把烟斗放入他那脏口袋里。“我要跟你好个赌。我赌当我们回去时,‘海乡’号上的每个人都已猜到我和你为什么那么做。好像那主意迷漫在空中。想赌吗?”

我们就这样办了。可是我本该聪明些;他是打赌的老手。

戴莱卡正站在电梯口等着。她迎上来向我们告警。“巴鲁恩正在大发雷霆。他想要你的脑袋,里奇特。还有您的,首领——”我点点头,知道他也会要我的脑袋,但那是在另一种意义上。我们有办法把你们藏起来,”她继续说,“但我们必须迅速且别出声。”

当她转身带路时,我抓住她的手。“我们千万不能帮助他。”

她睁大了眼睛。“当然不!”

“他的意思是说帮他松开这艘船,”里奇特插嘴道。

戴莱卡诡谲地微笑着。“我们不是傻瓜,首领。我们已经想到,一艘搁浅的‘海乡’号并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巴鲁恩并没有放弃。他的使命就像是鱼钩牢牢地钩在他的喉头;他无法将它吐出来。

整整一天,他都在努力松开“海乡”号,就像挥动着鞭子打得令它自己走出来。当海潮涨起来后,他下令起动发动机好使船从那沙子的囚禁中挣脱出来。我们的人听从他的每一个命令,但仅此而已。他从未想到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那个固执的家伙拒绝移动毫厘。尽管船尾依然漂浮起来,可船首却坚定地搁浅在水下沙匠的丘顶上。一天过去后,他终于允许大家停工了。

就在那时,我出现了。当戴莱卡推我走向驾驶舱时,我们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提高了的噪音:杰罗和他的指挥官正在争吵。我们一进去,他们便停了下来。

在航海图桌旁,巴鲁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人们告诉我他已经二十四小时没睡了,但我跟本看不出来。只有一件:当他的目光刚落到我身上时,我看到的是一丝畏惧。

“这么说他们发现你了?”他咆哮道。

“不是,”戴莱卡按照我们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回答说。“首领是来命令你们离开的,‘海乡’号不能动了。我们对你没什么用了。你们必须马上回家去。”

“那是威胁吗?”他冷笑着。

“是的,”我和地说。

这回是他躲开他的目光。

“那个疯子怎么了?”他向戴莱卡问道。

“里奇特已经死了,”她带着一丝遗憾说。“我们尽力帮助他,可他还是跑了,并从悬崖上自己跳下去。他疯了。”

巴鲁恩再没怀疑这个故事。他又转向我,脸色由于迷信而郁。“那是我所见过的第二个被你疯的人,”他说。

“是的,”我又答道。我把目光从巴鲁恩身上转向杰罗;那卫兵畏缩着,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槍。我微笑了。

戴莱卡平静地说道:“这儿不能提供你们什么东西了。你们应该在还能逃的时候逃走。”

从杰罗投向巴鲁恩的目光中,这正是他们一直在争论的事情。

他高声笑起来。“这儿还能提供很多。在你们的‘海乡’号分割后,可以为我们提供金属。你们的采收品将被运送到北方,为我们的勇士提供粮食。我们要搜寻这僵身上任何有用的东西,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漏掉。”

他的亵渎使我愤怒。只这一次,我感到我能十分清楚地这样讲道:“你敢碰一碰‘海乡’号,”我说,“我就让你发疯。”

一阵完全的沉默。“你伤不了我们,”巴鲁恩说。

“我还没试过。”

“如果你明白什么叫畏惧,你就不会试的,”他特别大声地宣布。“你又不是魔鬼,你像其他凡人一样能被伤害。”

他那威胁的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声动静。他急忙转过去,紧张不安到了极点。他身后的门猛地被推开撞到墙上,一个持槍的人出现在门口。巴鲁恩的手槍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飞进他的手中。杰罗警告地喊了一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闯入者停在那儿;他的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然后他向前瘫下去。

“是达克!”杰罗喊道。他一下到了那躺倒的人身边。当他再抬起头时,他脸色苍白。“你杀了他。”

“再迟一秒,他会杀了我!”巴鲁恩咆哮着。“他疯了。那个解心者正在控制他。”

“疯的是你!”杰罗站起来,愤怒地颤抖着。达克没有袭击你,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要是你那么想,你一定是见了鬼了。你才被人控制了。”

巴鲁恩似乎浑身都浑动着,仿佛感到了一种可怕得令他不知所措的东西。他把手举到头上。“不!”他大叫着。“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你想感觉到什么?”杰罗激动地说。他一边又跪下,说“噢,上帝帮帮我们吧。可怜的达克。”

巴鲁恩转向我,我听到戴莱卡的一阵喘息声。正对着我的目光的是他手槍的槍管。子弹会正好射进我的左眼。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看到它。

但是他没有开槍。“出去,”他以一种窒息的声音费力地说道。“别让我看见你们。”

戴莱卡听从了。我的椅子从没比那时被推得更快过。一安全地转过拐角,她便停了下来在我面前跪下,她的脸由于震惊似橡胶般面无血色。我的一定已像面镜子。“首领,”她急迫地问,“那是真的吗?您那样做了吗?”

我不能回答。巴鲁恩以前还从未需要过我的帮助。他因自己的所做所为身陷动荡不安之中。但同时,我不顾一切地希望里奇特从没告诉过我他那些理论。

他们当天夜里走了。秘密地,所以就不会有人发觉了。但是,我们当然都知道。

巴鲁恩的船一开出无线电监测距离以外,我们立刻开始了工作。每位空闲下来的人都到货舱报到,将货物从船首搬运到船尾。为了减轻轮船重量,我们把许多采收品扔下船。巴鲁恩要是看到他的财富随着波起伏着向海岸涌去会惊骇不已。

在黎明时分,我们把四个巨大的锚放入小平底机动渔船中,把它们向大海拖去,然后将其牢牢地嵌进海底沙滩。于是我们热切地将发动机起动。这次,我们不仅使用了主要的船尾螺旋桨,横向螺旋桨也运转起来。我们先使船尾向右摇晃,让船以搁浅的船头为支点转动。然后再向反方向的左舷摇晃。之后,起锚铰车试着将“海乡”号向大海拖去。

如此反反复复,可是我们并没有向船尾方向移动。几小时之后,人们开始将更多的东西扔下去,以减轻“海乡”号的重量:上锈的炉子和弹簧垫,一整套旧的滚木球球道设备。这也许没起多大作用,可是储藏室还从未这么干净过。真正起作用的是一阵推着拖着把“海乡”号送向大海的强风和激流,就像海洋自己要让我们回去。

仅仅在巴鲁恩离开的二十四小时后,我们就获得了自由。不到一小时,我们已经望不见土摩那段该死的海岸线了;我们向南航行着,前方只有海洋。

人们在餐厅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庆祝。我不想去;戴莱卡使我相信我不能不去。但是我坚持要她首先把我推到室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在那里,里奇特找到了我。

他的穿戴仍然不够合适,可是我还从未见到他穿得这么像样过。他的子刮得很干净。而且严肃得让人害怕。他坐在我身边的长凳上,说:“他们都请您到餐厅去。”

我没有回答。我没有心思参加那喧闹的宴会,在这吉尔刚刚去逝时没有心思。

里奇特清了清嗓子。“首领,我已经决定走了。”

我惊异地看着他。

“我要回到岸上去。需要有人把巴鲁恩在这儿发生的事情传出去。除非大陆人了解了这些情况,否则他们还会再来一试的。”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

“您必须再找一位做代言人。”

“我需要你做。”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轻轻地笑起来。“不,你不需要。我是个过于声名狼藉的人。我不能总这样。你需要的是一个你能依赖的人。”

如果能否认他所说的话,那将是美好而漫的。但事实真相却是,他是正确的。他会反抗我为他构筑的任何限制,即使它是那种被称为“”的思想上的控制。

“你会回来吗?”我问。

“我想会的。”他搔抓着他的脑袋,又扭头斜视着我说,“是的,我会。”

“我们欠你的。”我说。

“见鬼,不。我欠你的,首领。另外,最艰巨的工作都是你做的。其他所有人都像巴鲁恩看他们那样看待自己,就如我像格雷本看我那样看待我自己。当他认为我们无能为力时,我们就束手无策。当他认为我们驯服时,我们就顺从。他一定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解心者。”

我呻吟着。别再提它了。

里奇特正朝我咧开嘴笑。“你还是不相信,是不是?想打个赌吗?我要赌当我把你推进餐厅时,你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会立刻消失,并破颜为笑,像所有其他人一样愉快。想赌吗?”

这回,我聪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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