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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行星的信息》作者:[德] 贝·舒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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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红军 译

远处,微弱的光照在一个很小的天体上,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Z11号宇宙飞船从漆黑的银河外星系深处轻而易举地击中了它。宇航员希亚把调速器拨到负档上,没等感觉到巨大的后座力,飞船已稳当当地刹住了。

下面,每日必行的步骤开始了,完全像例行公事一样。按理说,经历了900多次演之后,起初那种飞往陌生人造飞行物的紧张早已消失在机械的规定动作中了。然而这一次却不比往常,指挥室里四张绿色的面孔上都闪烁着期盼与兴奋。这并不奇怪,那个被击中的空间探测仪虽然和Z11号相比十分简陋,但它足以预示一个崭新的星系际纪元的开端。

据飞船上的仪器计算,它极可能来自相邻的太系。从纯物理角度看,在这个星系中发现不了什么奇迹,一个不起眼的太和几颗行星,这在银河外星系太普通了。可是那儿有生命,那里的生命以非常奇特的方式存在……

Z11号的成员们显然很激动。他们都有一个脑袋、两条腿和两条胳膊,身高近1.6米。在所有星系中,只有一种从皮肤到其它部位都与他们结构相似的人类。而这种人类就居住在太系里,和被击中的空间探测仪有着同一故乡。这样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他们怎么能按捺得住呢?当然,除了皮肤颜色不同外,还存在一些别的差别,比如耳朵的形状、手指的个数等,可这些都无关紧要,两个脑袋、四条胳膊、四条腿的生物不是曾经统治过宇宙吗?

可他们不该兴奋得太早,万一其它方面毫无共同之处,仅仅生理上的惊人相似又有何用?从技术角度看,那个空间探测仪显示出了对任何一种人类来说都相当先进的技术发展水平。正是它吸引着Z11号来到这里,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自动控制的触感射束正把空间探测仪最重要的特征输送给数据处理机;这时,一个罕见的飞行物出现在第十行星的影里。第十行星这体积很小的星体一直遮掩着它的母星体那微微泛黄的白色光轮。

“那东西飞得离行星太近了,好危险。”特沃打破了沉默。

“也许它是计算好的。”希亚思索着说。

“谁知道呢?看得出它正笨手笨脚地想离开那儿。”蔡莉躺在巨大的卧榻上特沃的身边,边伸懒腰边这样嘟哝着。她的六个手指敏捷地掠过控制台的传感键,控制台就嵌在卧榻那柔软的靠背上。

齐蒂扭头看着她:“但愿我们的希望不会落空。不过时期这么短,我很难相信。”她是星系历史方面的专家。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特沃说,“但飞行轨迹尚未最后计算出来。”

“她总是偏这种人类,我没说错吧?”希亚坐在他的控制台前开玩笑,“特别是对有外生殖器的那一半。”

齐蒂憋得满脸发紫:“瞎说!这简直像一种已经被淘汰了很久的感情,像……像嫉妒!谁都知道,已经有一毫周没人踏上那颗行星了,我们只有非常古老的报告和图片……”

“她一有机会就对人说这个。”

“当然啦!我是为了充实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齐蒂反唇相讥。

“这肯定不是载人的飞行物,”蔡莉说,“我们可以放心地去研究它。”

希亚纵着Z11接近那个飞行物。特沃熟练地按动一个个传感键,让试验舱做好接收准备。不用一会儿,用肉眼就可以辨别出飞行物的细部了。

“形状很奇特,”蔡莉注意到,“显然没有着陆装置。”这是对希亚的提醒,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让这个飞行物顺利着陆。Z11的保护伞收缩起来,试验舱的舱口已经打开,舱内的光线映射在飞行物银灰色的表面上,熠熠生辉。

“它接收了无线电信号,同时自己也发射。”特沃报告说。很快,小小的飞行物就被吞进飞船的大嘴里,无声无息地落在覆着软垫的圆盘上。

“第二步——开始考察。”蔡莉招呼着其他人。舱口又无声地关闭起来,他们三人穿过隔离室,进入大厅。凭着近千次类似的考察经验,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没费多少周折就完成了采样和数据统计,并把它们输入飞船上的电子系统。

齐蒂第一个发现了一个小匣子。“嗨!”她得意地指着小匣子侧面一块微微带些擦痕的平板,“毫无疑问,来自第三行星!”

“没错,”希亚的声音从安放在隐蔽处的扩音器里传出,“飞行轨迹的计算证实了这一点。”为了安全起见,他留在控制台前,如果发生了意外,他负责将陌生飞行物尽快送出飞船。齐蒂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的联盟里终于又可以增加一个成员了!你们瞧,我们的新伙伴能造出飞得这么快的东西!真了不起。”

特沃非常难过,可他不得不给她泼点冷水。“看仔细点,我不想扫你的兴,可是得仔细点!”

齐蒂刚才还兴奋得发亮的眼睛失望地闭上了。她透过银灰色的睫,稍稍抬起眼睑,怯生生地瞄了一眼,随即横下心来正视那金色铭牌上的肖像——最后垂头丧气地转过身。蔡莉安慰她:“也许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再说——我们也不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

“可以前碰到的不是这种和我们如此相似的人类呀!”特沃反驳道。

对,这是最关键的地方,正是为这齐蒂才会一开始就那么高兴,现在又如此失望。三个人慢慢吞吞、无打采地回到了指挥中心。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和这种生理结构与自己极相似的人类建立平等的关系。但是现在,一切变得渺茫起来。设身处地想一想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何会这种失望了:Z11号几年来在宇宙空间的穿梭全都为了考察这个年轻的、处于上升阶段的人类;齐蒂、蔡莉、希亚和特沃的故乡人民得知这个消息也会同样失望的,他们是为了寻找一种拥有发达技术的陌生智能生物才不惜耗费巨资,从天狼星上发射出庞大的宇宙飞船的,但是这种已经能够从自己的太系里发射出人造天体的人类,却没有相当的社会发展水平。对“14太联盟”来说这是最棘手的问题,因为恒星际法律严禁干涉其它人类的社会成熟进程。

显然,现在Z11号着手考察的太系第三行星已经满足了一条法律:

1、唯有能发射人造天体以寻找陌生智能生物的人类方可被本联盟接纳。

但还有其它条款,如:

2、一切星际关系的基础为真诚、友好的物质与信息流,不允许历史上遗留的破坏制度存在,如利润经济;不允许社会岐视存在。

联盟的原则是:以使用劳动力的数量作为价值尺度,消除相互岐视,保护建立在此基础上的平等。

联盟成立之初,人们并未意识到第二条款的重要,他们只追求越来越多地结识新的人类伙伴。然而这种轻率很快就得到了报应,各人类之间终于出现了一片混乱,建立在相互欺诈之上的关系毁于一旦,战争爆发了。当时还很小的聪明(7个太)成员们齐心协力,才终于将一种不惜任何手段企图篡夺联盟统治权的人类消灭掉。

人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不希望重蹈覆辙。所以从那以后,人们开始对具有一定技术发展水平的社会进行成熟考察,因为只有和平友好、公平无私地进行物质和知识流,稳定的局势才有保障。

3、只能与生活在自结社会里,没有紧张社会关系和毁灭矛盾的智能生物建立和平共处关系。

人们认为:一个内部矛盾重重的人类会把妒忌、仇恨、占有欲及其它恶劣品质带入联盟,那么类似联盟成立之初的毁灭现象将再次重演。

通常,通过对一些人造天体的考察可以看出,它们的创造者只拥有极低的社会发展水平,根据第三条款,他们不能被联盟接纳。这次又是如此,所以齐蒂遗憾极了。

回到指挥中心,希亚拥抱了她:“仪器还没做出解释,也许结果比我们猜测的要好些。”他是针对试验舱里的一幕说这话的,通过图像转播,他已清楚了齐蒂失望的原因。当时,那只是一块金属板,一块上面象征地刻了些什么的没有生命的金属板,然而毕竟——这正是齐蒂担心的地方,它的制造者把它送入了宇宙空间,就是为了向陌生的人类尽可能真实地描述自己,因此不难猜测,第三行星的人类在这块铭牌上注明了最基本的事实,最基本而且富有启发的事实……

屏幕上出现了仪器检验的结果:

材料:两种金属的合金(下面是几个化学符号及金和铝所占成份的报告)。

放射:中等,与其无保护地在宇宙中停留的时间相符。

年龄:约为第三行星环绕其母星体旋转14周的时间。

图像参考数值:一个氢原子。

四个人都全神贯注地收看完这些信息后,铭牌上的一个细节仍然萦绕在他们脑海中,那举起来表示问候的上肢。而且,再仔细看下去还会发现另一个事实……

像往常一样,分析仍在卧榻上进行。

安放在榻背上的投影壁以超大比例显示出铭牌上的图像。

蔡莉开门见山地解释铭牌下部那一排大小不一的圆圈的含义:“母星体和九颗行星。该飞行物是由第三行星发射的,这种人类只知道存在九颗行星,可见他们的观测仪器很不发达。”

“对于它居住的太系的自然历史,”特沃说,“这种智能生物只了解初始阶段。他们没有标志第四、第五行星之间的小行星带。”

“这是静止的、片面强调光学的宇宙观。这幅图上没有那些小行星,是因为他们看不见。我们的资料表明:这些小行星的总质量相当于一颗很久以来一直在母星体轨道上运行的中等行星的质量……”

当讨论围绕技术和物理方面进行时,齐蒂一直沉默着。她以异乎寻常的冷静倾听蔡莉怎样由这些片面强调光学的宇宙观分析出第三行星居民错误的社会行为。

“所以不妨猜测:在那儿人与人之间并不看重内在素质,而是以貌取人。显然,由此会产生许多矛盾。对这样一个根本没有真诚与友的社会,人们不禁要问:如此迅速的发展,动力究竟从何而来?但我今天不准备深入讨论这个问题。”

轮到齐蒂了。“蔡莉的结论也许是正确的。”她边想边说,“具有外生殖器的男显然在某一历史转变过程中发展成了占统治地位的部分。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别在最初的发展阶段中就已经能统治具有内生殖器的女了,因为他们具有更优越的生理与心理素质。”

几幅立体投影显示出一群长着头发的人类。从他们的行动方式或发出的声音并不能辨别出这群人中的一部分比另一部分素质更好些。参照其它人类的录像对他们的进化过程进行比较后,仍然没有答案,这个问题只得暂缓讨论。齐蒂说:“我们只有少量陈旧的录像供研究使用,它们不能帮助我们找到不同别人类具有不同发展水平的原因。因为铭牌上的图像提供了具有普遍意义的信息,所以我们不妨承认:两种别在进化过程中存在差异是一种客观事实。也许在我们摄制录像时,这一切早已由遗传因素决定了。”

“这份报告我怎么起草呢?”特沃问。他负责将讨论结果正确地输入数据处理机。

“我认为我们首先还是应该找到理由。”希亚沉思着说。

齐蒂陷入困惑。那个男抬起来的手臂有让一切希望破灭的危险。当然,现在它还不能说明什么,但她已经隐隐感到威胁了。

“男举起上肢表示打招呼,”齐蒂接着说,“这个动作表明该别在那个社会占统治地位,而女不是没有能力做同样的动作就是不被允许做这种动作。”

这个问题终于明确地提出来了,其实蔡莉在推测第三行星上不存在友时,眼睛里就含有这个问题了。事实摆在那儿,如果不允许女从事重要的社会活动,其不可避免的结果必定是大大小小的矛盾和持续不断的摩擦。

这显然有悖于恒星际法律第三条,因为根本谈不上什么“自结的社会….没有紧张的社会关系”了。但是前面说过,还存在另一个事实,一个只有仔细看下去才会发现的事实。齐蒂谈到这一点:“女看起来并不是被动地居于次要地位,不,她的次要地位是通过她注视着男的目光清楚地表现出来的。”

“注视着比较高大的男。”希亚补充说。

“不仅高大,而且比女魁梧、强壮、肌肉发达。”蔡莉说。

“对,”齐蒂的脸上露出神秘而又轻松的微笑,让别人摸不着头脑,“我们不妨以女的羸弱作为出发点。从图上这两人的腿部姿势可以看出,她是自愿从属于男的。她看起来想依靠男。”

蔡莉还没有来得及发表自己的观点,希亚就抢着从物理学角度证实齐蒂的话:“他们的躯体本来呈对称,女的姿势却表明她的重心已经转移,落在一只脚上,好像立刻就要向男走去。实际上这表达了一种依靠思想,因为重心本该是由撑面承受的。与此相反,男就是用两条腿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以观察其他一些人类的过程中,我们也见过这种女的姿势,”齐蒂解释说,“它很有代表,表示尊重地位比她高的主人……”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蔡莉猛地打断了她,“你刚才说‘主人’?”

“对,主人,或者说养育者。我的证据是她装饰的长发;我想大家都会同意这是一种没有彻底进化的表现。以前的人类全身发密布,现在只不过是作为装饰罢了。总之,我们可以这样起草报告:

“这种人类由男和女组成,女在心理及生理上皆弱于男。生物学方面的差异导致这种人类分裂为占统治地位的男和在各方面利益中自愿居次要地位的女两部分……”

蔡莉摇着头:“自愿居次要地位?”

“自愿,”齐蒂强调说,“这幅图像没有表现出女的丝毫不快。她看起来完全承认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羸弱,期待着从高出她大约10%的男那儿得到保护。我们甚至可以猜测,女已经形成了不仅甘居下位,而且以此为最高理想的世界观。”

蔡莉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说服的,她依然盯着恒星际第三条法律,认为这一条还远未被满足。

“你的意思是,这种人类尽管已经分裂为占统治地位的男和被统治的女两部分,内部并不存在对立关系?”

“对,”齐蒂回答,“我甚至认为‘统治’这个概念在这里根本不适用。我们当然有个前提条件,在这种人类中女进化得不彻底。她们也许还处于她们全身发密布的祖先的水平上,至多有一点点进步。这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男是把她们当作家禽来饲养的。在通常情况下,家禽是不会反抗主人的,它心甘情愿地屈服于命运,有时甚至尽最大努力去完成分配给它的任务……”

很久没有人说话,铭牌上的图像好像忽然间放射出另一种光彩,完全不像先前那么令人沮丧了。齐蒂的寥寥数语消除了刚才的失望,为大家树立起一个和谐社会的象征。在那儿,卑微的女把取悦男、服务于男视为最高理想。

希亚轻轻笑出声来,立刻遭到齐蒂的攻击:“你笑什么?滑稽!”她问,掩饰不住自己的愤怒。

希亚皱起眉头。“不为什么。”他微微冷笑了一下,“我只不过是注意到你真的是偏这种人类中尽善尽美的男。你该多幸福呀!要是……”

齐蒂立刻打断他:“别再说这种废话了!真像我刚才说的,”她对另外两个人嚷道,“嫉妒,这是一种过于古老的嫉妒!”她生气地不再说下去。

蔡莉急忙平息了这场风波。重新讨论了几个问题之后,大家陷入长时间的思索。特沃首先打破沉寂:“开始我之所以得到一个错误的印象,完全是由于考虑不周。如果按齐蒂的解释,这块铭牌上的所有信息就可以统一起来了:他们站立的姿势,男做的动作,以及像附属品一样被动的女,包括她转向男的目光、与男身高宽的差别等等,总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我同意这种分析。”

“我也同意。我为我刚才的话向你道歉,齐蒂。”希亚搔着光秃秃的后脑勺说。蔡莉也不反对。

他们开始编写正式的输入程序。“完全符合第三条款。”特沃总结说,“根据我们目前的认识,第三行星上不存在内部的矛盾或对立。那儿居住着一种和睦相处的人类……”

“……满足一切条件,可以被‘14太联盟’接纳。”齐蒂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希亚站起身,走到纵台前端正地坐下,问:“现在飞向第三行星?”齐蒂点点头。

“从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可以顺利完成这次航行。家乡的人们会同意我们的决定的,因为进行实地考察是验证结论最好的、也是十分必要的方法。但是特沃首先要把讨论结果输入计算机,我建议具体这样表达……”

齐蒂的建议得到大家一致赞同,并被输入了电脑。这时希亚还在担心着刚才被俘获的空间探测仪“先锋10号”重返宇宙后是否会迷路。

Z11号进入轨道后,四人一起躺在巨大的卧榻上。最后的分析使每个人都心悦诚服,他们满怀喜悦地期待着踏上第三行星的时刻,期待着与这种和谐发展、而且也有两条腿的人类进行接触……

“反正我一点也不在乎。”施劳特曼保证说。他撒谎都不脸红。

“不在乎?”艾伯哈德苦笑了一下,“恐怕你自己都不相信你不在乎。再说,你们只相差5厘米,而我们相差15厘米!”

“15厘米又怎么样?”施劳特曼不耐烦了,“我矮,你也矮。你要是在乎,肯定是因为你太没本事了,就这么回事!”

“我没本事?你还是看看你的小破房子吧,连个象样的栅栏也没有!瞧这儿,”艾伯哈德骄傲地挺起胸膛,“这些都是我的。你从来问都不问就白用我的东西,还神气呢!现在你倒说说,谁没本事,你还是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施劳特曼反驳,“你那个破栅栏花了8000元,我的汽车花了28000元;何况你的铁皮房子还是在年集上赢的。”

“至少我没开着车到处卖弄。”艾伯哈德激动起来,“我也没像你一样当过煤黑子!”

施劳特曼不怀好意地笑了:“这么说你什么也不会。”

“什么也不会?你以为就你了不起?谁不知道你因为长得矮不好意思,我就不怕承认我妻子比我高。阿斯特丽德——阿斯特丽德她……”

“嗯?!”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阿斯特丽德怎么啦?”

艾伯哈德瞠目结舌,他妻子已经悄没声地站在他身后了。这真让他恼火。

“简直受不了,你居然盯我的梢儿!”艾伯哈德教训着妻子,“鬼鬼祟祟地偷听,是不是?”

阿斯特丽德大吃一惊:“偷听?我?偷听?说八道!你用什么口气跟我说话?疯了吗?你在这儿大嚷大叫,吵得我跟伊尔莎根本没法好好下棋。你还说我鬼鬼祟祟,又喝多了是不是?”

丢脸,艾伯哈德在心里说,真丢脸。施劳特曼什么都看在眼里了,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冷笑。傻乎乎的阿斯特丽德可帮了他的大忙,这种时候再接着吵栅栏的事情,艾伯哈德是休想占上风了。

“好吧,”艾伯哈德不得不让步,“算了。”他恶狠狠地瞪了施劳特曼一眼,这家伙轻轻巧巧就白看了场戏。

也就在这一瞬间,艾伯哈德忽然万分希望能回到他的第一次婚姻去,哪怕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认错他也愿意。那时他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因为他比那个妻子高,也比她聪明——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对阿斯特丽德也可从来没认过错,反正有负罪感的年龄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只动脑筋怎样才能占到阿斯特丽德的上风。

“你可以进屋了吧?”她的叫声把他从恍惚中拉出来。

“好,好。我马上回去。”他泄气地嘟哝着,还生怕被施劳特曼听见。他在外面总要作出一副和气宽容的大丈夫的样子,这也真难为他了。

阿斯特丽德已经迈开步子往家走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挺喜欢她的,至少喜欢她的外表,虽然她已经49岁了。每当看到她这样脚步轻轻地走路,他就会想起当年的情形。他的征婚启事刚在报上登出,阿斯特丽德就闯进了他的花园。他惊讶极了,紧紧地盯着她,而她一定以为他已经在表达慕了,因为她立刻就亲热地称他“哦,我的好人儿,”让他差点没背过气去。一两年后,她终于征服了他,虽然征婚启事上写得清楚:“……身高不超过1.6米!”

一切来得太突然。她站到他面前时,他正准备安装栅栏,完全没有来得及表现出自己的犹豫。令他吃惊的是他后来居然为她的美貌折服了,于是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障碍便不攻自破。其它方面的障碍他连想都没想过,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没多久他就和阿斯特丽德结婚了,还挺般配——除了身高上的差别。

头半年的日子过得和和气气,后来他和阿斯特丽德的关系便越来越糟了。他心里渐渐感到不舒服,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那15厘米:阿斯特丽德对颜色特别敏感,把他以前的衣服几乎全扔掉了,以至于他不得不整天穿崭新的衣服;他的书和他所有的收藏都被她几句话就贬得一文不值,他只好把它们都送进废纸收购行;他的唱片很久以来就只能堆放在地下室里,与咖啡听为伍。每当他试图捍卫自己这些宝贝的艺术价值,她就极有耐心地细述这些“大路货”有多么庸俗。

每天批评他的审美趣味倒也罢了,最令他痛心的是他再也显示不出自己艺术方面的才华了。几年来他已经惯了她的书、她的音乐,惯了一切她认为有艺术价值的东西,甚至发现以前自己的好确实苍白无趣。

这使他大为恼火,因为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值得他骄傲了——也许除了那个栅栏。他越来越怀念以往的时光,那时他可以为别人制定标准。现在他对第一次婚姻的眷恋都该归功于阿斯特丽德,在家里她是上帝,这一点没几个月就已经无人不晓了。那些邻居耳朵有多灵!不过现在他们也不需要好奇地打听了,阿斯特丽德会把家里的一切都张扬出去。

“你在想什么?还想吵赢刚才那一架吗?”她在几米以外催他。

“都怪你!”他叫起来。

“什么?!”阿斯特丽德停住脚步等他走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说你应该先问问我。你以为我整天都有时间想着你那些好吗?”

他在心里诅咒着。该死的国际象棋,这是他所有的好中最讨厌的。就是它,弄得全村人都对他的家庭生活了如指掌。阿斯特丽德已经无须出去嚷嚷了,不,已经不需要了,再说这也不符合她的格。她只要下棋,一句话,只要下棋,已经足够了。方圆20公里以内没有与她势均力敌的对手。有一次艾伯哈德坚持到第十一步才认输,施劳特曼甚至有过17步的纪录!可大多数时候总是一眨眼功夫就一败涂地了。渐渐地艾伯哈德对这种游戏丧失了一切兴趣,围棋、连珠棋什么的也不愿意碰了。另一方面,阿斯特丽德也不愿意一遍又一遍地证实他的无能,于是他和象棋的关系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要定期用抹布把半米高的木头棋子擦得锃亮,逢到天好时还要把它们搬到房子后面立在4×4米大的棋格上晒太。然后,阿斯特丽德又会打电话叫来象棋俱乐部里的随便哪个人,三下五除二地把人家打败。她的对手们越来越佩服她了,因为她已经能边下棋边看小说。

在家里阿斯特丽德是太,他只是月亮。现在还剩下什么能让他不至于完全丧失自信?只剩下他的职业了。但是,在工作上他尽管很卖力也没有多大进展。当然,钱赚得还不算少,但那是个卑贱的、名声不太好的工作呀!和阿斯特丽德结婚前他倒不在意,可现在心里很不舒服,特别是晋升的机会总也轮不到他,这让他越来越紧张。于是他只好把全部力转向钱,只要有机会就加班、赚钱、赚钱、不停地赚钱。节省下来的每个分尼都被他花在看得见的地方来显示自己的功绩。在这个地区他的房子是最昂贵的:叠镶式外表、层顶平台、带栅栏的大花园。但所有这些努力都无济于事,丝毫没有打动阿斯特丽德。

他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她成了他的靶子。很久以来他对每件责任在她——哪怕只是好像责任在她的小事都特别敏感,不放过任何一次这样的机会来尽可能严厉地训斥她一通——在没有别人,比如施劳特曼在场的时候。现在艾伯哈德透过栅栏侦查了一下邻居的领地,施劳特曼正在那儿用一种顶奇怪的姿式不停地蹦来跳去,伊尔莎站在旁边双手乱挥,嘴里嚷嚷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艾伯哈德轻蔑地哼了一声:“疯子!特别是那个牛皮大王。”

他继续向前走去,很高兴现在听不见那些怪叫了。如果刚才那句话被施劳特曼听到,肯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他一点点小亏也吃不得。好在他什么也没听见,那会儿他正手舞足蹈呢。以后会发生的事情艾伯哈德再清楚不过了:施劳特曼肯定要出去大肆渲染他怎样受到阿斯特丽德的责骂。这又必定为阿斯特丽德的形象增添几分严厉。

沉浸在苦恼中的艾伯哈德又向前迈了一步,但真的只迈了一步,因为他的脑袋正撞在阿斯特丽德的肩膀上。

“天啊,走开!”他对她吼着,“你没看见我过来了吗?”

他耳垂上挂着的耳铃被撞得叮叮作响,扰得他心烦意乱,真恨不得给阿斯特丽德一记耳光。在他的第一次婚姻中如果逢到这样的心绪他一定早就动手了,完全不必考虑事后的赔礼道歉。但是阿斯特丽德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惩罚,也许这与她比他高15厘米不无关系。艾伯哈德一方面不敢过分相信以前的经验,另一方面直觉告诉他,用这种方法对付不了阿斯特丽德。许多次,就像今天一样,她表现出来的绝对权威弄得他手足无措,只剩下毫无反抗的顺从。这会儿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抬头望着天空,无疑是在讥笑他。不争气的耳铃这时偏偏越来越响,过了好久他才终于明白这不是被阿斯特丽德撞出来的,而是一个正从几百米高空往下降落的怪物在作祟。艾伯哈德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天,什么东西能从天上这么慢地落下来?”它没有翅膀,也不是直升飞机。火箭呢?也不是,因为火箭比它长,也不像它这样又圆又光。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顿时感到一股凉气袭上脊梁。施劳特曼夫妇的举动更坚定了他的猜测,他们突然间缩回屋里去了。

艾伯哈德认定自己正面临着一场大规模的侵略,他嗅出了危险的味道,而且是不小的危险。他的步槍挂在家里衣橱的背后;一支口径6.5毫米、上满了子弹的手槍放在头柜的屉里。大约还有200发子弹,他想在警察或军队赶到之前,这些足以抵挡一阵子了。现在他已经忘记了阿斯特丽德,只紧张地考虑着一个问题,自己已经53岁了,情绪又这么糟糕,最近还时常尿频,肾功能衰弱,胃也不听话,神经更是说疼就疼,能挡得住这场侵略吗?最后他还是相信阿斯特丽德会帮助他战胜不速之客的。

但是,他的妻子根本不想这么多,什么步槍、手槍的。她赤手空拳地朝那片小树林走去,不明飞行物肯定要在那儿降落。

艾伯哈德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你不能就这么去了!”他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你没看见那个东西已经降落了吗?”

“看见了,我看见了。”她镇定自若地说。

“那你不带上武器?你想那东西会把我们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反问了一句。

“会杀了我们,”他喘着粗气说,“这还不明白,它会立刻杀了我们!”

“没有的事情,”她答道,“要杀早就杀了,还用等你的胖脑袋故意往我身上撞?”

“我故意撞你?我们得说清楚了,别冤枉我!”

“我知道。”

“你知道?太好了!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正面临着危险?”

阿斯特丽德不耐烦地摆摆手:“危险!危险!什么危险?很可能人家正需要我们帮忙呢,反正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傻瓜!”他在她后面大叫,“你简直疯了!”他六神无主地站在自己整整齐齐的草坪中央看着她走出院门,快到小林子的边缘了。

“胆小鬼!”她从远处对他喊,“懦夫!”这话真灵,他立刻跑起来了。这样的侮辱他可受不了,即使没别人在场也受不了。

他什么也没带就向树林那边奔去,没跑几百米就想小便了,而且说实话他的情绪还是不太好。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沿着林间小道往前赶,一边眼睛紧紧盯着阿斯特丽德飘垂着的红头发。他心里明白,这次要挽回些面子了:冲上去先来一记有力的耳光,也许再狠狠地扭住她的胳膊,把话讲清楚。把她抓回去以后再重新发起进攻,当然要带上武器……

Z11号离第三行星越来越近,头一桩就碰上了怪事,飞船上的仪器从接收到的无线电波中发现了大量不同的语言。

第二件怪事是拥挤混乱的人造天体群,他们形状各异,穿梭于各自不稳定的轨道之间,让人感到这种人类仿佛生活在一个四分五裂、充满竞争的社会中。虽然飞往一个居住着多种民族的行星本身就有些冒险,但从那块铭牌承载的信息中看不出这种人类内部存在着矛盾呀,连进化程度不一的两种别都相处得那么自然。这时希亚作为必须对飞船安全负责的宇航员,意识到自己的担子不轻,因为面对这些难以解释的矛盾,很难保证第三行星是个安全的地方。同时也为了不惊扰这颗蔚蓝色行星上的人类,飞船驶进了月亮的侧。

Z11号的全体成员换乘一艘装备齐全的小型备用艇向第三行星近,目标是一个人烟相对稀少的地区。

齐蒂远远地就从屏幕上发现了艾伯哈德、阿斯特丽德和施劳特曼夫妇,她把他们归入这颗行星上最发达人类的行列。但是还不能作出进一步判断,因为飞艇上的全部设备,包括光学仪器都在全力准备降落。很长一段时间内,屏幕上只显示着那片森林和一小块林间空地。齐蒂站起身,打开防护顶盖,充满希望地注视着反射外界景物的大玻璃。

她在兴奋中不停地着浅绿色的鼻梁,其他三人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紧张。先前的失望已经烟消云散。远距离传感器注意到了两个往这边走的陌生人。第一次考察从此开始:观察这两个人类个体对不明飞行物的反应,如果他们举止镇定、友善,就符合整个人类的伦理水平。Z11号飞船一贯强调考察对象的随机,因为一种人类的成熟程度与其所有个体的平均水平相等,而只有在任意选定的降落地点才最有可能与中等发展水平的人类个体相遇。

还看不清人影,时间仿佛停滞了。终于,那两个人走出了树丛,伟大的时刻到了,没错,是两个与人造天体“先锋10号”的铭牌上一样的人类个体。他们一定生活在和睦平等之中,满足“14太联盟”的一切条件。

八只红棕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两个陌生人。摄像仪录下了一切细节,艇上的小计算机正全速运转,接受扫描仪输入的所有信息,再与贮存在主机中的数据进行比较——红灯亮了!这颗行星的实际情况与铭牌的分析结果之间一定存在实质的矛盾,不知哪儿出了严重的错误……希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防护顶盖,启动马达,一切起飞准备工作就绪。但他并没有发出相应指令,因为还看不出外面的两个人有任何危险举动。可计算机也不容置疑:存在实质矛盾!

当副屏幕上出现“外形比较”字样时,蔡莉明白错误出在哪儿了。不是对铭牌的分析有误,而是铭牌本身存在问题。

齐蒂脸色煞黄。“不可能,”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不是真的。”

“然而确实是这样,”特沃说:“也许我们应该立刻起飞……”

希亚摇摇头:“现在已经太晚了,起飞肯定会伤着那两个人。”

“也许是扫描仪出了故障,”齐蒂思索着,“那结果当然是错的了。”

希亚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很想帮助她,按她的想法重新打开防护顶盖,但她最终要对飞船和全体成员负责呀!齐蒂却毫不让步:“反正现在起飞已经太晚了……”

希亚终于被说动了,允许她重新对外界进行直接观察。屏幕上还一直闪烁着要求比较外形的字样,但是光学仪器此时无能为力,因为和铭牌上的图像相反,这两个人都穿着衣服。在这种情况下计算机只能借助激光解决问题了,可它的这项功能还有待检验。正当四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两个人自己给出了答案。他们一前一后越走越近,矮个人总是徒劳地用力把高个人往回拉。来到离飞艇的着陆点只有几米的地方,矮个人解开裤子,射出一股黄色的液体——从他的外生殖器中。

真相大白,计算机没有说谎。齐蒂极响地咽了口唾沫,希亚轻轻骂了一句。计算机屏幕上还是跳着那行指令:“外形比较。”

“现在怎么办?”特沃在一片不知所措的沉默中问道。

蔡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你为什么吓唬我?”

“吓唬你?”特沃反问,“难道你睡着了?”

“我清醒着呢,”她生气地回答,“我在认真考虑问题,你最好别发出这种噪声。”

“噪声!你们听见了吗?她说‘噪声’!”

“别说了!”希亚喊起来,“你们是要吵嘴呢,还是要一起解决问题?”

特沃笑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解决问题?我们现在已经身处绝境了,还能解决什么问题?自身难保啦!这些两条腿的白皮肤人一定监视了我们很久了。我早就说过,我们应该立刻起飞。”

齐蒂一直没有介入这场口角,她透过穹形玻璃愠怒地注视着那个矮个子人,他正费力地把外生殖器重新塞回裤子里去。自己真傻,费了好大力气从铭牌上分析出这种两条腿、白皮肤的人类是友善的,可现在……她涨成紫色的脖子表明了她的惭愧。当特沃问她能看到外面的什么的时候,她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可飞艇这么小,根本没有一块藏身之地。她头也不回地回答他的问题。

“现实,”她轻声说,“我看到的是和铭牌上完全相反的现实。”

“我说嘛!”特沃大发雷霆,“那些骗子!整个铭牌就是个大骗局,我们上当了!你们看,”他生气地挥动着手臂,“你们看看他们身上穿的!而且他们还使用暴力,不折不扣的暴力!”

是的,一切都已经暴露无遗。怒不可遏的艾伯哈德死死扭住阿斯特丽德的胳膊,一直试图把她拖回林子里。阿斯特丽德却不顾他大声的恐吓和暴力,继续坚定地向飞艇走来。很难把这一切解释为和谐与和睦了。

“荒唐,”蔡莉忍不住喃喃自语,“荒唐透顶。”惊讶地目睹了这两个人之间的冲突,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希亚也呆呆地看着外面上演的这出不寻常的活报剧。

最后艾伯哈德终于放弃了努力,随阿斯特丽德向前走去了。于是阿斯特丽德挥起右手向飞艇打招呼。希亚慌忙摁下按钮,处于准备状态的发动装置全部工作起来,嗡嗡声越来越响。

齐蒂被吓了一跳:“怎么啦?”

“这还不清楚,”希亚回答,银色的眉在深绿色的皱纹下蹙成一,“特沃估计得没错,你看,和铭牌上的动作一样,可是刚好相反!这不是偶然的!”

特沃赞同地说:“我一直坚持我们应该离开这儿。也许整个该死的第三行星这会儿都在笑话我们的天真呢!总之这种两条腿的人类狡猾透顶,我还从来没有感觉过像现在这样受了骗。”他透过玻璃愤怒地瞪着阿斯特丽德,她还站在那儿不停地挥动着手臂。

“她如果不立刻离开就活不成了!”希亚生气地大叫。

蔡莉害怕地跳了起来。“别!你们想想,如果这真是场骗局的话,我们可不能冒这个险!不然他们就有借口抓我们了!”

“该死,”希亚埋怨道,“我怎么没想到。”他的十二根指头急急忙忙滑过纵台。“还来得及,”他喊,“燃料改道!”

蔡莉迅速反应过来,让燃料的紧急贮备改道是她负责的范围,自从培训结束后她就再也没练过了,但她表现了出人意料的自信。再过几分种飞艇就面临着爆炸的危险了——就在这时大家都松了口气,一切顺利。

但大家又不知所措了。外面站着人,里面坐着飞船成员。这次又是人类在无意识中解决了问题:艾伯哈德被发动机的嗡嗡声吓得魄飞魂散,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一溜烟地向树林跑去。他的仓皇逃窜产生了暴力没有达到的效果,阿斯特丽德忽然感到一种不安,便也跟着他奔向树林以求保护,边跑还边回头张望。现在飞艇终于没有障碍了。

“起飞吧!”特沃催道。蔡莉看看希亚,他同意地点点头。“燃料准备完毕!”她向他报告。希亚发出了起飞指令,飞艇像没有重量一样浮到空中。没升多久,他们就差点撞上两架在大气空间巡逻的战斗机。

两架飞机上的飞行员胆大包天,企图跟踪这个不明飞行物,然而他们的速度太慢了。

尽管飞艇并未受到任何威胁,特沃和希亚还是更加相信他们落入了一个圈套。虽然输入计算机的信息还有待进一步分析,但其它种种现象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抑郁的沉默自起飞伊始就笼罩着大家,谁也不想说话,想起那些被低估了的对手就后怕。几小时以后,恐惧才渐渐消失,这时在211号的屏幕上地球和月球已经变成了两个小小的亮斑。飞船的速度越来越快,把折磨人的念头远远抛在身后。进入安全的超太空区域后他们完全平静了,四个人躺在巨大的卧榻上回忆着这场比以往任何一次探险都惊心动魄的遭遇。

通过对所有的信息进行分析处理,计算机证实了他们确实曾面临危险:

“……能够得以逃脱,是因为进攻者的装备水平低下。”

齐蒂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曾经多么渴望与第三行星建立联系,现在,一切都在痛苦中幻灭了,一切扩大星系际往的希望都葬身于这次沉重的打击之下。不仅如此,她的痛苦还有另外的原因。

“这可和我们没关系,”特沃冷冷地说,“这是你的专业范围。”

“不能全怪她,”蔡莉责备特沃,“她又不是为了让大家陷入困境而故意把信息分析错的。”

“好吧!”特沃不置可否,“我关心的是她现在想些什么,我们该作个总结的结论了。”

这正是大家照顾到很久没说一句话的齐蒂而竭力回避的敏感问题。

“特沃说得对,”希亚说,“不能总费时间。”

齐蒂开口了,她把所有已经输入计算机的信息又回顾了一遍,连那两架没达到目的的飞机也没漏掉。通过比较铭牌上的信息和第三行星实际情况的差别,她找到了线索:“最后的问题是,为什么铭牌上会画着和第三行星的社会现实完全相反的图像?”

“那要有个前提,我们碰到的这两个人不能是个别情况。”蔡莉思索着说。

“有两点可以证明,”齐蒂回答,“首先,着陆时我们的摄像仪还发现了另外两个人,他们的高度关系也是如此。再有,这至少是一种少数现象,肯定不是个别现象!”

对此她详细阐述了阿斯特丽德和艾伯哈德身高的颠倒不是生理进化的偶然结果,而一定有其社会背景。作为社会发展的产物,这样的颠倒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可能只是个别现象了。所以“先锋10号”携带的信息不完全符实,最多只是相对符实:图像只描绘了部分人类,而不是全部人类。

“明白了,”蔡莉浅绿色的脸庞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就是说,它完全忽略了少数现象。”

“很遗憾,正是这样,”齐蒂说,“铭牌体现了一种极端的、片面的发展状况,而且还从遗传学和社会学角度完全忽略了这些个别现象,不,是少数现象。”

“但愿确实只是少数现象。”特沃插了一句。

齐蒂点点头:“是的,在这方面我们没有确切的数字。但这并不重要。现实是,这种人类中的相当一部分生活在与铭牌提供的信息完全相反的情形中。女根本不是一种具有依赖的家养动物,那两个考察对象之间的冲突可以说明这一点。另外,女再也没有兴趣扮演铭牌上那种地位低下的角色了,由此可以推断……”她停住了,叹了口气,无神地盯着空中。

“接下去,”蔡莉催她,“接着说呀!”

“好,我接着说。唉,结论是:男虽然统治着社会,但不是因为女自身的羸弱或甘居下位,而是通过他们对女的压迫实现的。”

“很明显,这将导致斗争的产生,”特沃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每时每地都存在着的斗争。”

齐蒂赞同地点点头:“事实上正是这样。”

“那铭牌呢?”希亚冷不丁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男画成占优势的样子?”

“只有一种解释:男是在女不知道或者干脆违背女意愿的情况下制作了这枚铭牌。他们希望由此可以按照他们的意愿和陌生的人类,比如说和我们,尽快建立联系,不让女受益。”

“为什么要这样?”希亚问,他显然已经被这种诡计多端的人类弄糊涂了,“他们想干什么?”

“为了更多更大的权力。”齐蒂解释说,“我估计男掌握着发射这种铭牌的总设计权,这是很重要的技术设计,掌握社会权力就需要以此为前提,而与我们建立联系将巩固这种权力。所以那些信息实际上只是一个卑鄙的手段,而且是由男一手炮制的。我们没必要再对这个人类进行考察了……”

“那两架反作用式飞机的进攻呢?”蔡莉问,“也是男干的?”

“没错,”齐蒂回答,“广义的宇宙航行设计权通常也包括掌握军事力量的权力。不过对我们飞艇的进攻倒完全出于偶然,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也是个圈套。”

齐蒂发现,和第三行星上所有的矛盾相比,这简直算得上一个小小的安慰了。不必再深入讨论下去,否则只会继续得出令人沮丧的结论。“总而言之,这种人类生活在各种各样的争斗中,根本不能被‘14太联盟’接纳。”

“只说这一点还不够。”特沃认为,“当然,我们很清楚他们不能满足第三条款,可是怎么去处置他们呢?别忘了他们的技术是在继续发展的!我们必须作出决定。”

齐蒂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当然需要作出一个决定,但她不愿也不能独自承担起这个责任。

“决定最后会由联盟代表大会作出的。”她试图说服特沃。其实她很清楚,她有责任作一个临时决定,而在联盟的历史上还不曾出现任何一个临时决定被推翻的情况。齐蒂不能推卸这个责任,可一想到自己的话将会带来的后果她就不寒而栗。她脸色惨绿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推开舱门走进卧室。蔡莉无限同情地望着她的背影。“我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她轻轻地说,“如果这个人类不在近期内自行灭亡,那么为了保护联盟成员和银河系中其它和平相处的人类,联盟将把第三行星连同它上面畸形发展的人类一起……”

她也不忍用语言来表述即将发生的事情。默默地,她跟在齐蒂后面走进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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