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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持“梦幻号”》作者:[美] 詹·蒂普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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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福建 译

食肉动物的道德标准是什么?那些人道主义者、反对解剖活动物协会的会员、慈善家以及和平主义者之流,他们的功劳在哪里?仅仅为了生存下去,为了获得衣食,这些人——以及其他所有的人们——每天都要屠杀植物和动物——不是几十、几十地杀,简直是成千成万地杀。每个学生物的学生多少都会对这一事实留下深刻的印象:所有的生物,从最微小的生物到最复杂的动物,都要靠不停地竞相吞食别种形式的生命来求得生存。在人类进入宇宙空间之后,这一规律也决不会改变。不能整天谈论艺术呀、美呀、学问呀,我们还得不断地吃呀,吃呀,吃。这就是被称作“生命”的这种化学—物理现象的根本实质。

哲学少谈,书归正传。

孩子们在密封罐里最多只能活12密尼的时间。

贾尔莎在黑暗中壮着胆子,以最快的速度推着沉重的运货车。她不断地祈祷,希望不要惊动守在前面探照灯下的铁栏警卫。上一趟她推车从这里经过时曾被他发现。他转过头来,用外国人那种可怕的灰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那次她的推车里仅仅装着一些催熟罐,罐里全是阿美拉生产的水果。

这一回,在车上的一只密封罐里,藏着她的独生子贾莫那。在装车和过磅的工棚里,已经花掉至少4密尼的时间。把推车推到飞船跟前还需要4密尼,甚至5密尼。她的同胞会用货物运输机将密封罐运上飞船。还要过些时候,飞船里的同胞才会发现贾莫那,把他从罐里救出来。贾尔莎加快了推车速度,她那双跟人类差不多的灰腿颤抖了起来。

刚走进探照灯照得明晃晃的大门,那个铁栏人就转过头来看见了她。

贾尔莎把身一缩,极力想让自己变得更加缩小,尽量装出没有奔跑的样子。唉!为什么不在上一趟就把贾莫那运出来呢!别的母亲都在上趟运走了孩子。可她心里老是怕。在最后的一刻,她泄气了。她老是觉得,他们花了那么长时间,费了那么多心血来策划的那件事不大可能获得成功。她的同胞们,这些可怜的、瘦弱矮小的贾衣拉尼人,哪能敌得过载货飞船里那些魁梧凶悍的铁栏人呢!然而,就在那边,那庞大的飞船就停歇在它自己发出的光柱之中,四周一片寂静。那桩万难成功的事情一定是已经成功了。不然的话那边就会发生乱。别的孩子们一定都得救了。是的——她已经看见藏在影中的空推车,运货的人们一定已经上了飞船。他们已经真的开始实现自己的计划,奔向自由——或者是奔向死亡的计划……她差不多已经从警卫身边溜过,差不多得救了。

“嗨!”

她加快脚步,装作没听见铁栏人粗鲁的吆喝。那巨人却“登、登、登”三步就迈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不得不收住了脚步。

“你聋啦?”他用当时当地的铁栏话问道。贾尔莎勉强能听懂他的话,她曾在遥远的阿美拉田地里干过活。铁栏兵用槍托敲打密封罐,眼睛却一直盯在她身上。她呢,心里只念叨着一件事:宝贵的时间正在无情地流逝。她睁着一双贾衣拉尼人那种生着黑睫的眼睛,默默地打量他。慌乱之中,她忘记了人们对她的警告。只见她嘴一咧,那鸽灰色的小脸痛苦地一扭——铁栏人管这种表情叫作“笑容”。奇怪的是,他也朝她笑了笑,似乎也是和她一样的苦笑。

“我,干活,老爷,”她竭力克制自己,和他搭讪,一个密尼已经过去,也许快两个密尼了。如果他不马上放她走,她的孩子肯定没救了。她似乎已经听见一声轻微的啼哭。好像服过安眠药的婴孩已经憋闷得挣扎了起来。

“我要,走,老爷!飞船里,等我,不耐烦了!”她又咧嘴一笑,颊上显出一对痛苦的酒窝,哪晓得这正是一种诱惑男人的表情。

“让他们等着吧。你这个贾衣儿们长得还真不赖呢!”他的喉咙里“哈哈哈”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我在这儿当班,专门检查本地人是否带有武器。脱下来!”他用槍尖挑起她穿的那件破旧的贾尔麻衫。

又过去了三密尼。她剥掉身上的贾尔麻衫,露出小巧的灰肤色身躯。她的部很宽,腿很短,长着一对房和一凸出的肚子。只要心脏再跳几下的工夫,时间就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孩子要憋死了。现在救他还来得及——她可以松开夹钳,除掉密封盖。她的宝宝现在还活在罐子里呢。不过,假使她真的打开密封罐,一切就暴露了。她就等于出卖了所有的同胞。“贾衣萨那答”,她祈祷着。赐给我的勇气吧。啊,我的贾衣拉尼神,求你给我力量,来忍受丧失儿子的痛苦吧。我信仰不诚,受到了惩罚。

“转过来!”

她又惊慌又痛苦地笑了笑,执行了他的命令。

“这样好看多了。你长得和人类差不多。天哪,我已经荒疏得太久了。过来”她感到他的手摸在她的屁股上。“这样挺有意思吧,嗯?你叫什么,姑?”

抢救孩子的最后一密尼机会已经过去了。在极度失望的麻木状态中,贾尔莎喃喃地回答:“贾布里——乌布里。”意思是“失去孩子的母亲。”

“贾布里——乌布里——”他嗓音一变,朝另一个方向喊道:“喂,喂!你这是从哪儿来呀?”

太晚了,太晚了:那个名叫拉尔的“贱女人”已经匆匆朝他们走来。她刮过脸上的汗,抹上了粉红和深红的脂粉。她掀开漂亮的贾尔麻衫,露出涂得五颜六色的身躯,显然是照铁栏人喜的那些画片上的样子装扮过一番。她把脸一皱,作出一个装模作样的笑容。

“是我,拉尔。”她晃晃手指头,为的是散发出铁栏人似乎很闻的那种花露水香味。“想让我跟你飞飞一回吗?”

趁着警卫将注意力转向那女人的机会,贾尔莎立即使尽平生气力,朝货车猛地一堆,光着身子在无边的旷野里奔跑起来,直跑得心跳气喘,跌跌撞撞。她知道救孩子已经来不及了,可心里却还存着一点侥幸的希望。在附近的影之中,一个贾衣拉尼人正把最后一个密封罐悄悄装进飞船。远处,拉尔正在把警卫拽进门岗小屋。

他最后还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哼,我瞧这些往飞船里爬的贾拉人有点鬼头鬼脑。”

“船上的人喊他们过去。叫他们搬罐子呢。”拉尔踮起脚抚摸铁栏兵的脖颈,这贾衣拉尼女人的手又灵巧地滑向外国人臃肿的大腿。“飞飞,”她哼哼着说,脸上现出媚人的笑容。警卫耸耸肩,抿嘴笑了一声,朝她转过身来。

飞船停歇着。没有人监视它。这是一艘陈旧的阿美拉货船,是一座飞行工厂。铁栏人挑中了这艘飞船,因为在飞行途中它的巨型货舱能够加加压,使舱里的水果发酵,产生一种酶。待到飞船靠港,铁栏人十分珍视的这种食物就已经准备就绪了。

货舱里可以住人,而且食物转换器每工作一个周期,阿美拉水果的数量就能增长一千倍。这种型号的飞船经常在此地停靠,贾衣拉尼清扫工们煞费苦心,一点一滴地摸索了几十年,现在才基本弄清了飞船的纵系统。

这艘飞船又旧又破,飞船上的“铁栏帝国之星”以及辨识标记都极需重新油漆了。飞船名字的头一半已经剥落,只剩下这样几个外国字:“……之梦幻。”这艘船曾经装载过铁栏人的梦想,现在贾衣拉尼人却又向它寄托着自己的美梦。

然而飞船却无法让拉尔做好梦。在她面前只有痛苦和死亡。她已经失去生儿育女的能力。她那短短的双生殖道已经被铁栏人巨大的器官粗暴地撕裂,那娇嫩的海绵组织——这是贾衣拉尼女人的子宫——已经被毁坏得永远无法治愈。为她的同胞作出贡献。她头上插的花里藏着毒药。一旦飞船安全起飞,她将服毒自尽。

危险还没有过去。从警卫庞大的身躯上方,她瞥见了停机场上另一艘飞艇的灯光。这是航天站的巡逻艇。真不巧,这艘飞艇正准备进行一次例行巡逻飞行。

不幸的是,“梦幻号”刚刚装完货,铁栏巡逻艇也正准备起飞。这样,不等我们取道铁栏人所说的“托尔空间”逃跑,这架战艇就会把我们拦截下来。

一瘸一拐的老贾龙尽量敏捷地越过停机场,走向巡逻艇停泊的地区。他穿着一件白上衣,一件女式贾尔麻衫。这是铁栏人为餐厅侍者规定的服装。他捧着一件小小的东西,上边覆盖着餐巾。头顶上,三只迅速移动的小月亮正在聚拢,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周围投下了三个影子。当他走进巡逻艇门舱灯光照射的范围时,三个影消失了。

一个大个子铁栏人正在摆弄密封舱门上的转臂。贾龙艰难地爬上巨大的台阶。他看见那个铁栏宇航员腰上佩着一枝槍。很好。他立即认出了这个宇航员,一股怒火从胸中燃起。贾衣拉尼人从不这样动肝火。他的两颗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就是这个铁栏人污了贾龙的孙子。她弟弟跑来救她,铁栏人又一脚踢断了他的脊椎。贾龙强忍住心头之恨,努力装出笑脸。“贾衣萨那答”;我可不能破坏了统一行动计划。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呀,笑老头?你手里拿的什么?”

他没认出贾龙;在铁栏人看来,贾衣拉尼人都长着同样的面孔。

“指挥长让我告诉,老爷。说,这是贺喜。说,让我把它送给长官。”

“我看看。”

贾龙竭力保持镇静,强迫自己堆出满脸笑容,抖抖索索地掀开了餐巾的一角。

宇航员瞧了一眼,立即打了一声唿哨。“要是我没看错,这是地道的星泪液。中尉!”他一边喊,一边推推搡搡地把贾龙拽上舷梯,拉进了飞艇。“瞧当官的给咱们送什么来了!”

餐厅里,中尉和另一个宇航员正俯身查看着几张放大的航空图。中尉也佩着武装带——这也很好。贾龙耸耳细听,凭着贾衣拉尼人灵敏的听觉,他能判断飞艇上再也没有别的铁栏人了。他深鞠一躬,脸上仍挂着那掩盖仇恨的微笑,在中尉面前解开了包东西的餐巾。雪白的亚麻布裹着一只小小的、眼泪形的紫水晶瓶。

“指挥长说,给你们。说,赶快喝,已经打开了。”

中尉也打了一声唿哨,恭敬地接过瓶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笑老头?”

“不,老爷。”贾龙在撒谎。

“这是什么,先生?”第三个宇航员问。贾龙看出他还是个头小伙子。

“孩子,这是你从来没喝过的一种最美妙,最名贵,最可口的饮料。你听说过星泪液吗?”

那年轻人困惑不解地盯着紫水晶瓶。

“笑老头说得对,”中尉又说。“瓶子一打开就得马上喝。好吧,今晚上该干的活都干完了。说真的,老板这回还真够大方的。他怎么说的?干吗送星泪液来给我们喝呢,贾拉人?”

“贺喜,老爷。说,他有喜事。”

“为了庆贺某件喜事。好吧,咱们也不用瞎猜了。约翰,拿三只酒杯来,要干净的。”

“是,先生!”大个宇航员在头顶上的贮藏箱里翻寻起来。

在这些铁栏巨人面前,贾龙显得像孩子一般矮小。他又一次丧气地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天差地别:铁栏人高大、壮实,健美;他自己却瘦骨嶙峋,歪肩斜背,显得十分委琐。在自己的同胞中,他曾经是一个壮小伙儿;即使现在,他也还算得上是一样好汉。然而在这些强悍的铁栏人面前,谈论贾衣拉尼的英雄好汉,简直会让人笑掉大牙。也许他们说得对:恐怕自己真的属于劣等种族,生来只配当隶……这时候贾龙忽地想起了他们的计划,于是把小小的腰板挺了起来。那个年轻的宇航员正在讲话。

“中尉先生,如果这真是星泪液,我不能喝。”

“你不能喝?为什么?”

“我不喝。我,我绝对不喝。”

“你在说昏话吧?”

“我——我……”年轻人发愁地说。

另两个铁栏人笑嚷起来:“你已经离家很远了,孩子,”中尉宽慰他。“我刚才说什么来着,约翰?我们太乐意喝掉你那份了。不过我不忍心让人眼睁睁错过这样难得的口福。都得喝,谁也不许例外。忘掉,准备好好享受一番吧。这是命令……好啦,笑老头,三杯平均分。要是洒掉一滴,小心我拧掉你的小脑瓜,听见啦?”

“是,老爷。”贾龙小心翼翼将那可恨的饮料倒进小杯里。

“你尝过星泪液吗,贾衣人?”

“没有,老爷。”

“而且决不愿意尝,是吧?好啦,滚吧!阿……好,为我们到达下一个空间站干杯,但愿那儿有真正好看的儿们!”

贾龙默默退回到飞船舷门的影中,在那里停下脚步,刚好还能看见太空人举杯的场面。尽管铁栏人喝星泪液的那种馋相已经司空风惯,他还是感到又愤恨,又恶心。这种嗜好正显出他们残忍的天。这些家伙已经堕落,已经完全背离贾拉萨那答的人道神。他们无法以无知作借口,来为自己辩护。许多铁栏人都对贾龙讲过制作星泪液的过程。这种饮料并不全完是眼泪,而是一种美丽、弱小,长着翅膀的生物所分泌的体液。他们居住在十分遥远的星球上。在神和肉体经受极度的折磨时,他们的分泌腺才会产生出这种液体。铁栏人发现这种分泌液十分鲜美,令人陶醉。为了取得星泪液,铁栏人把一对夫妇提来,当着面将他们双双折磨致死。贾龙听铁栏人讲述过这惨不忍闻的情景,他每次想起来就揪心。

他紧盯着铁栏人。奇怪的是,他眼里喷出的怒火居然没有惊动他们。他很有把握,那种麻醉药既无味,又无害。长年累月的心试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问题在于,药力需要经过二至五密尼时间才能发挥出来。最后一个被麻倒的铁栏人可能来得及发出警报。如果必要,贾龙将豁出命来制止这种可能。

三个太空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变化;他们的眼睛兴奋得发光。

“小伙子,我说得不错吧?”中尉沙哑着嗓子问。

年轻人点点头,他眼睛已经发直。

忽然间,大个太空人约翰猛地站起来,含糊地说了一声“怎么——?”然后就扑倒在地上,脑袋枕在了一只伸直的胳膊上。

“喂!喂!约翰!”中尉站起来,伸手想去扶他。结果自己却猛地摔倒在餐桌上。舱里只剩下那个惊得目瞪口呆的铁栏青年。他会采取行动吗?他会拿起话筒来报警吗?贾龙随时准备冲上前去,尽管他知道,跟这样的巨人搏斗等于送死。

那青年只会自顾自地说:“怎么……怎么回事!?说着说着,他迷离恍惚地朝后一靠,往下一滑,就打起呼噜来。

贾龙迅速地窜过去,从两个瘫软的巨人身上出武器。随后,他急忙跑进驾驶室,努力追忆多年来慢慢积累的技术知识。对——那就是送话器。他一把揪下送话器的布罩,对准机件开起槍来。手槍发出的巨响把他吓了一跳,但他不停的射击,直到机件都被烧焦、熔化,他才住手。

下一步是解决那台控制飞行的计算机。他发觉很难用手槍喷出的火焰将它燃着,不过他射击了一小会之后,就感到这台计算机给毁坏得差不多了。附近有一只系在天花板上的金属箱,他不懂这是什么玩意。他接受的指示中并未包括这金属箱——因为贾衣拉尼人还不知道巡逻艇上备有这样一种替补设施。贾龙朝这只金属箱随便射了一槍,就跑到了射击火力控制台前。

他胸中的仇恨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他激动得无法冷静地观察、思考了。他用手槍朝控制台猛扫了一阵。哪里能引起爆炸,哪里的金属会被烧熔,他就使劲朝那里放槍,却没有注意到那些重武器的电践线却基本保持完好,未被摧毁。钉在墙上的那些怪模怪样的铁栏妇女照片,曾使得他的同胞吃尽苦头,他举槍将照片全部夷为灰烬。

然后他干了一件大蠢事。

他没有立即夺路从餐厅脱逃,却停下来盯视着一个铁栏宇航员的懒懒的脸孔。这个宇航员曾经污辱过他的孙女。他手中的武器发烫。他疯狂地一槍射穿了那铁栏人的面孔和脑袋。报了平生的深仇大恨,他似乎更加狂怒起来,冲动地接连击毙了另两个铁栏人,这才匆匆撤退。

到达核反应舱时,他心里又气又恨。他忘掉了长期辛勤积累的关于那种拉杆的使用知识,竟然闯开防护舱门,直接跑到核反应堆跟前。他赤手空拳地去扳动反应堆的衰减杆,好像他是个适于干这种力气活的铁栏人。可他毕竟只是个身弱力亏的贾衣拉尼人,哪能挪得动衰减杆呢?他狂怒地朝反应堆射击了一通,又用手去扳衰减杆,结果全身都暴露在强烈的原子辐射线中。

过了不久,其他铁栏宇航员闻讯赶到巡逻艇中来。他们发现一具活在核反应堆上乱爬乱扭。贾龙只扳动了四根衰减杆。他本打算熔毁整个反应堆,结果却一败涂地。

机械师从维他玻璃观察孔里看了贾龙一眼,然后旋动沉重的拉杆,将他砸在舱壁上,砸成了肉酱。机械师又将衰减杆扳回原位,检查了一下仪表读数,就发出了准备起飞的信号。

铁栏人很可能还会向他们的一艘攻击舰发出信号,这艘战舰只须射出一枚火箭就能跟进“托尔”空间追踪我们。情况十分危急。

贾拉卡老人走进通讯室的时间,也正是报务员刚刚结束例行联络,快要下班的时候。这一行动经过了周密的策划。第一,这样能在其它飞行站得到警报之前,争取到最充足的时间。同样重要的是,报务员若是已经离开,这贾衣拉尼人就无法进入通讯室。

“嘿,老爹,你在这儿干什么!这地方你是不能来的。走吧!”

贾拉卡尽力克制自己,勉强堆出笑容,这个铁栏人尽管粗野,待贾衣拉尼人还算不错,既和善,又有礼貌。他总是规规矩矩地称呼贾衣拉尼人;从不侮辱他们的妇女;从不吃肮脏的东西,也不喝那令人憎恶的星泪液。他甚至还彬彬有礼地询问贾衣拉尼人所信仰的某些教义,如“贾衣萨那答”、“保持荣誉”以及“友和谐”。老贾拉卡灵活的颧骨往上一耸,满脸陪笑。

“噢,好心的朋友,我来和你分享一样东西,”他郑重其事地说。

“你知道,我并不真能听懂你们的话。你得离开这里。”

贾拉卡不知道铁栏文中“分享”这个词怎么说,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词儿。

“朋友,我给你带来一样东西。”

“好的,不过拿到外边再给我吧。”报务员见老贾拉卡站着不动,就站起来领他出去。铁栏人脑子一转,猛地理解了贾拉卡的笑容意味着什么。“你拿的是什么东西,贾拉卡?那是什么?”

贾拉卡把手上那个沉重的物件拿了出来。

“死亡。”

“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啊,圣母阿,快走开!撞针都露出来了——”

下了很大功夫偷窃、积攒起来的工程,用可塑炸药都被聚集在一起,引爆装置也已经预备停当,接着,炸药点燃了,整个通讯室被炸成了碎片,连同贾拉卡和他的铁栏朋友的骨,横飞过铁栏营地,洒落在阿美拉田野中。

宇航员以及航天站工作人员,都从各自的岗位涌了出来。他们起先不知所措地呆在黑暗中,后来他们看到变电站四周闪耀着许多火炬,一些小小的灰色身影在奔跑、跳跃、呼喊,还抛掷着燃烧弹。

“贾衣混蛋正在进攻发电站!快来呀!”

我们还布置了其它一些佯攻行动。老英雄们、为同胞献身的妇女们都被载入了烈士名册。我们只能祈祷,愿他们速死,少受痛苦。

航天站指挥长的武装带就挂在旁边的椅子上。在痛苦地遭受凌辱的过程中,苏珊拉尔一直窥测着这枝武器,等待着时机。要是指挥长的听差比斯拉能进来帮忙该多好!可他不能来——飞船那边需要他。

指挥长的欲还未得到满足。他从那只邪恶的紫水晶瓶里咕嘟了一口星泪液,乜斜着铁栏人的小眼睛,轻浮地瞟了一眼。苏珊拉尔微笑着,再次将她那畸形的身躯战战兢兢凑过去任他玩弄。可这一次不行,他要让这女人来挑逗他。苏珊拉尔一边用柔软的手指,用颤抖的嘴唇服侍着他,一边盼着那预期的响声快些传来。她祈祷着,希望指挥长的通话器不要响,不要送来行动失败的坏消息。为什么,啊,为什么久久没有动静?她很想最后再看一眼铁栏人的巨型星图像。那幅奇异的天体图的一端奇迹般地闪耀着她所属的贾衣拉尼民族的标记。在那遥远的天边,居住着贾衣拉尼人——当她用身体忍受屈辱时,她甚至还在大胆地想象,那里也许有一个贾衣拉尼帝国!

对于铁栏人粗暴的蹂躏她几乎已经感到麻木了。她的身体被践踏成了畸形,这却更能讨得这个铁栏人的欢心。她是指挥长的第四个“伴女”。前面还有过好几任指挥长,有的稍好一点,有的更加残忍。自从贾衣拉尼人有历史记载以来,当过“伴女”的姑不计其数。就是象她这样的“伴女”和比斯拉那样的听差,最先在指挥长的私人房间里,看到了明亮的巨幅立体星象图。他们给同胞们带来了难以置信的消息:贾衣拉尼人的故乡还在!

有一次,一个伴女壮着胆子问起星象图上有着贾拉尼民族标记的地方。指挥长耸耸肩膀。“那个鬼地方?远极了,在另一个星系。飞到那儿得花半辈子时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符号,也许是什么人乱标在图上的吧。这肯定不是贾衣人的标记。”

可那些标记正在图上闪着光,那些小小的图案正是古代贾衣拉尼的金太徽号。这只可能证明那远古传说的真实!他们本不居住在这个星球。他们是像铁栏人一样遨游太空的贾衣拉尼人的后裔。他们被留在这个星球上了。这里曾经是那些伟大的贾衣拉尼人统治过的殖民地!

要是能找到他们该多好。可是怎么找,上哪找?

能不能先和他们通通消息?这太渺茫了。即使通了消息,远方的同胞又怎么可能把他们从铁栏人的魔窟里搭救出去呢?

不行。尽管看来希望极其微小,他们还是得自己逃出去,依靠自己的力量,飞到贾衣拉尼人居住的星球去。

于是年复一年,经过一代又一代人,一个宏伟的计划慢慢制订出来了。那些当仆役、酒店招待、飞船清扫工,以及阿美拉搬运伕夫的贾衣拉尼人,一点一滴暗中窥探出那些神奇的数字,以及它们的含义:这就是可以使他们飞返故乡的“托尔”宇宙座标。

从废纸堆里,从宇航员的谈话中,他们逐渐拼凑出关于“托尔”宇宙的奇异概念。有时候全知全能的铁栏人,觉得回答贾衣拉尼人那些天真无知的问题是一种乐趣。被允许进入飞船的贾衣拉尼人,窃出了有关神奇的铁栏飞船的点滴技术情报。那些白天当听差,晚上当“伴女”的下等人,变成了地下的教师和学生,共同研讨着统治者所占有的秘密。怀着极为渺茫的希望,他们周密地计划着每一个细节。这史诗般不可思议的航行终于准备就绪了。

现在,长久盼望的时刻已经来临。

是时候了吗?为什么还无动静?苏珊拉尔还是像先前一样,微笑地忍受着屈辱,然而她颓丧了。什么变化也不会发生,不可能发生。这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切都会依然如故:蹂躏、痛苦……指挥长的兽欲没有止境,苏珊拉尔麻木地依从着他。

“留神!”他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敲得她眼冒金星。

“对不起,老爷。”

“你的牙真长,苏珊。”成熟的贾衣拉尼人牙齿都很长。“你最好给我重新训练一个年轻的伴女,要么把你的长牙拔掉。”

“是,老爷。”

“你把我弄疼了。我亲自来给你拔牙吧。老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窗外一道闪光把屋里照得通明,随后传来隆隆的响声,震得墙壁发颤。指挥长把她推到一边,跑到窗前朝外看。

“我的老天,好像是通讯站爆炸了。怎么——”

他急忙跑过去取衣服、打电话,却发现苏珊拉尔用颤抖的双手握着他的槍,槍口正对着他。指挥长惊呆了,她勾动扳机,他应声倒下,胸膛洞开,脸上还僵硬地带着惊异的神情。

苏珊拉尔也惊呆了。她像是在梦游。她杀了人,杀了一个铁栏人,一个活人。“我将和他同享,”他喃喃祈祷说。她盯着窗外的火光,把手槍对住自己的头部,扣动了扳机。

什么动静也没有。

出了什么病?梦幻破灭了,把她抛向了可怖的现实。她急躁地摆弄着这把古怪的武器。是不是需要拨动什么机关才能重新顶火呢?她不懂得那充电红标记是什么意思——指挥长很粗心,在上次狩猎之后他忘了给武器充电。现在它已经是一枝空槍了。

门被撞开的时候,苏珊拉尔还在摆弄那枝武器。铁栏人一把揪住她,打得她几乎晕过去。他们边吼叫边用皮靴踢她。从她手腕的腺体里流出了贾衣拉尼人的猩红色体液——她曾看见别人像这样被慢慢地折磨死,现在轮到她了。

他们开始拷问的时候,她听见飞船起飞的低沉轰响声。“梦幻号”起飞了——她的同胞驾驶着飞船。他们得救了!在痛楚之中,她听见一个铁栏人的声音:“贾衣住宅区已经逃空了!所有的孩子都被运上了飞船。”

尽管铁栏人在拷打她,她还是感到自己的两颗心脏在欢快地跳动。

然而她很快就转喜为悲了。她听见更巨大的轰鸣声——铁栏巡逻艇已经射入太空。那么,梦幻号完了。巡逻艇将追上她的同伴,摧毁他们的飞船。她凄惶地企盼着快些死在铁栏人手里,可她的生命却顽强地挣扎着,伤残的躯体一直支撑了那么久,使她在死前还来得及听到空中雷鸣般的炮击声——她的同胞们一定已经化为灰烬了。她临终时确信一切希望全部成了泡影。然而她还是一个字也没有招供。

驾驶梦幻号的人面临着极大危险。

“你们这些鬼东西,要是真想让飞船起飞就该先推那只平衡杆,不然我们就得一块完蛋。”

这是铁栏飞行员在讲话——他是第三个俘虏,所以他们不怕他叫唤,用不着堵他的嘴了。

“快,推平衡杆呀——就是那只红色拉杆。现在飞船正处于着陆姿态。我可不愿意让飞船撞毁。”

年轻的贾瓦坐在宽大的驾驶椅上,显得十分矮小。他正在竭力回忆以前辛勤学来的飞船驾驶知识,红色拉杆,红色拉杆……他实在没有把握。他转过身来打量几个俘虏。三个铁栏巨人被捆得结结实实,无可奈何地躺靠在舱壁上。飞船若是起飞,这一面舱壁很快就会变成地板。旁边的座椅上,比斯拉正用武器对准着俘虏们。这是他们早就从铁栏人那里偷到的两把武器之一。这两枝武器一直珍藏着,预备用于执行他们最艰巨的任务:擒获梦幻号上的铁栏人。头一个铁栏宇航员以为他们在开玩笑,于是贾瓦一槍射去,烧穿了他的一双皮靴。

他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因为嘴里堵着东西,他只能呜呜地哼。他发现贾瓦正盯视着他,便使劲点点头,证明驾驶员的警告是真实的。

“我离开驾驶台时,飞船正保持着降落姿式,”驾驶员又说。“如果你不推平衡杆就起飞,我们都得撞死!”第三个铁栏人也点了点头。

贾瓦紧张地回想着飞船的结构图。梦幻号是一艘过时的,不合规格的飞船。贾瓦继续发火,没有动那根红色拉杆。

“拉呀,蠢货!”驾驶员吼道。“圣母呀,你不要命了吗?”

比斯拉焦虑地看看贾瓦,又看看铁栏人。他也学过各种阿美拉运输飞船的结构,不过他不如贾瓦懂得多。

“贾瓦,你有把握吗?”

“我也说不准。我想,在老式飞船上,这根红色拉杆是一种保险设施,若是扳动拉杆,燃料就会起变化,或是被全部排除,这样飞船就不能发火了。这就是所谓‘熄火’。看到拉杆上标着铁栏文字母A了吧?”

驾驶员听见了贾瓦的话。

“那不是‘熄火’,而是‘平衡’!A代表平衡,懂吗,蠢货!推那根红杆,不然我们会撞死的!”

另两个铁栏人使劲点头。

贾瓦紧张行脸色发青,浑身抖个不停。记忆中的各种结构图形在他脑子里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他感到头晕目眩了,从没有任何贾衣拉尼人,敢于违抗铁拦人的命令。

紧急之中,他猛地回忆起一幅发黄的旧图纸。

“不对,”他慢慢地说。

全船同胞的命就在他纤细手指的掌握之中。他揿动电钮,发火——起飞序列发生器开始工作。

先是滴滴答答响了一阵,随后从下面传来“当啷”一响,飞船下方嘶嘶的响声急剧地变成雷鸣般的轰响。这只旧飞船吱嘎响了一阵,晃了几晃,又猛地往旁边一斜。飞船会被撞毁吗?贾瓦心里已经千百次地体验到死的滋味。

然而周围的地平线一直保持着水平状态。梦幻号一边抖动,一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上飞升,摇摇晃晃地钻入天空。所有的地面标记都已经远去——他们的航行开始了!贾瓦欣喜若狂地紧靠在椅背上。飞船没有撞毁!他的判断是正确的:铁栏人在撒谎。

外边的一切声音都已消失。梦幻号脱离了大气层,正在升入星空。

然而另一艘飞船跟了上来。

正当贾瓦松了一口气,正当飞船上的人们开始欢呼,正当一位同伴急急忙忙跑上来告诉他下边一切正常,正当一位医生走去为铁栏俘虏治腿伤的时候——驾驶舱里响起了铁栏人咆哮般的话音。

“梦幻号,停止前进,返航。回到本星球轨道,准备向我投降。否则我将开炮。”

来报信的贾衣拉尼人吓得缩了回去。贾瓦听出那声音是从受话器里传出来的。作为起飞作程序的一个步骤,受话器已经被打开了。

“这是巡逻艇发出的命令,”铁栏驾驶员告诉他。“他们追上来了。你现在非返航不可了,蠢货。不然他们真会开炮把我们轰得粉碎的。”

贾瓦右手边的一个仪表发出“咔咔”的响声,仪表上标着“最近点显示器”的字样。他不由得朝铁栏驾驶员转过头去。

“这表示我们接近了三个月亮中的一个。不要管它。听着,你一定得返航。这回我说的是实话。我来教你作方法。”

“返回轨道,准备投降!”那巨大的声音嗡嗡地响着。

贾瓦却不加理睬,他正自顾自地忙碌着。这样不行,他会断送全船人的命——不过他懂得他的同胞们对他的期望。

“最后警告!我们将立即开炮。”巡逻艇上的声音冷冷地说。

“他们真要开炮了!”铁栏驾驶员惊呼了一声。“看在上帝份上,让我跟他们通话,我来回答他们!”另外两外铁栏人惊恐地瞪着眼睛,拚命想挣脱绳索。他们真害怕了,贾瓦想。他们的表情和刚才装假骗人的样子大不相同了。下一个步骤并不困难,不过需要争取时间。他摸索着打开了通话器开关,开始讲话,全然不理睬比斯拉惊惧的眼光。

“我们马上停止前进。请等一等,纵有困难。”

“好小伙子!”铁栏驾驶员舒了一口气。“现在不怕了。看到加速标度盘下边的德尔塔——V测定器吗?唉,这很难讲得清楚。让我来驾驶吧。咱们谁驾驶都一样。”

贾瓦不理他,继续执行着那项冒险计划。他怀着虔敬的心情输入了那个座标。他从小就将这神圣的座标铭记在心。如果不出差错,这套数字将能使他们通过托尔空间到达贾衣拉尼人的故乡。

“再给你们三密尼时间,”巡逻艇上的追击者说。

“听着,他们说到做到!”驾驶员喊道。“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贾瓦继续作。最近点指示器发出更高的鸣响。他依旧毫不理睬。当他转向小小的托尔空间控制台时,铁栏驾驶员这才猛地明白过来。

“不行!啊,不行!”他尖叫道。“啊,看在上帝份上,别这么干!你这个白痴,如果你在离星球这么近的地方转入托尔空间,我们一定会和星球相撞!”他尖声惨叫起来。另两个铁栏人一边吼叫,一边挣扎。

他们的忧虑是对的,贾瓦感到很妻惨。他们的胜利只是昙花一现——一切就要完结了。

“再过一密尼,我们就开火,”追击者的话音无情地轰鸣着。

“停止前进!停下来!”铁栏驾驶员嚎叫着。

贾瓦看了比斯拉一眼。比斯拉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噘起嘴来,按照贾衣拉尼人的方式真心实意地朝他一笑,又作了一个“听天由命”的姿式。过道里站着的贾衣拉尼人懂得了他们面临的形势。一阵唏嘘的叹息声传遍了整个飞船。

“开炮,”追击者厉声喝道。

贾瓦猛地摇动了托尔空间控制台的转臂。

警报器尖啸起来,随即又戛然而止,所有的色彩都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整个宇宙世界剧烈地一抖——这时候,由于一个十分稀有的机会,附近的三颗月亮正好排成了一条直线,也正好遮挡住巡逻艇以及它发射的攻击导弹。在这种情势下,梦幻号在一毫微密尼的时间里,处于众星体之间的一个半零点位置。在这转瞬即逝的一刻,飞船猛地释出它的“托尔”场,飞船周围的维数顿时增加了几倍,飞船自身则像一颗小小的苹果籽一般“嗖”地被弹入空渺无物的托尔空间。

一阵爆炸震动了附近的宇宙空间,震波袭击了三个月球。也波及了月下的星球。“梦幻号”在千钧一发之际脱逃了。事后,贾衣拉尼人惊异地发现,一片雪亮的金属以及一块带着泥土、野草的岩石,不可思议地紧紧嵌入了飞船厚实的货舱外壳中。

与此同时,全船的贾衣拉尼人都一齐放声唱起圣歌来,他们无法找到第二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由了!“梦幻号”飞入了托尔空间。在那里,敌人再也无法追踪他们!贾衣拉尼人正在安全地飞行。

他们正在安全地行进——朝着一个陌生的目标。他们不知道这次旅行需要花费多长时间,然而水、食物和空气的储备却少得可怜。

下面就是“梦幻号”穿越托尔空间的旅行记录。在这样的旅行中无法计算时间,但时间却在无穷无尽地逝去……

贾肯把珍贵的名册卷轴卷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在一边,然后碰了碰他同伴的手。贾肯是装在阿美拉密封罐里上船的婴儿之一。他有时感到自己还记得他们脱逃的那个不平凡之夜。他当然还记得那种欢乐的心情,记得人们从一场恶梦中解脱出来的情景。

“等待的时间真难熬,”最亲近的伙伴说。他只不过比小孩子稍大一点。“再给我们讲一讲铁栏鬼子吧。”

“他们不是鬼子,他们只不过是和我们极不相同的外国人,”贾肯和地更正了那少年的话。他的眼睛与莎拉丝娃蒂相遇。她正在小小的资料舱窗口逗小伙伴们玩呢。贾肯忽然想到,等他和莎拉丝都老了的时候,他们将是真正见过铁栏人的最后两名贾衣拉尼人。那时当然只有他们晓得铁栏人如何可怖和强大,只有他们才明白,遭人役的屈辱和痛苦在他们父辈的灵魂中留下了多深的烙印。他想,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从某些方面看来是否也会带来害处呢?

“他们生着红皮肤,有的人肤色发黄或者呈棕色。他们发很淡,几乎全身光秃秃的。长着亮晶晶的小眼睛,”他正在给孩子们描述铁栏人。“个子很大,身高大约相当于从这里到舷窗那么远。有一天,梦幻号的三个铁栏人正在外边放风的时候,忽然冲进驾驶室,重新调节了陀螺仪。于是飞船拚命旋转起来,人们都摔倒在地,又被甩得紧贴着墙壁。他们自以为体力强就能战胜我们。”

“他们满以为能够夺取梦幻号,冲出托尔空间,回到铁栏人居住的星系!”他的两位女同伴齐声背诵道:“但是,老贾瓦拯救了我们。”

“是的。不过那时贾瓦还是个小伙子。幸运的是,他正好待在中央圆厅里,那里藏着先前的旧武器,好几百天以来没人动过这些武器了。”

一个同伴笑了。“这是贾衣拉尼人的运气。”

“不对,”贾肯对她说。“不要迷信。这是一种巧合。”

“贾瓦把他们三人全部杀掉了!”少年激动地喊起来。

有人朝他嘘了一声。

“不要随便说‘杀’这个词,”贾肯严肃地说。“先要想想这个词的含义再使用它,小家伙。贾衣萨那答——”

他在训诫这少年的进候注意到自己用词不当:那个“小家伙”实在已经长得和他同样高大,他自己也比他的父母更加壮实。这一定是因为孩子们吃的是从飞船循环系统中得到的铁栏混合食物,尽管食物配给量控制很紧。当长辈看到后辈长得越来越高大时,他们想起了另一个古老的传说:他们的祖先曾经都是巨人。后来由于土地的匮乏,他们的体型也越来越退化。是否每种传说最后都会变成现实呢?

同时,他又一次向那个少年以及别的同伴讲起贾瓦作出的决定多么可怕。当人们不允许他以自杀的方式赎罪时,他痛苦得几乎发了狂。那天的情景给贾肯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先是人们都被甩到墙壁上,乱作了一——接着是一阵爆炸声——于是大家得救了。随后,人们展开了长久的争论。他们规劝贾瓦说,他通驾驶飞船的技术,大家不能没有他。贾瓦痛苦地忏悔说:“当时我有过一个自私的念头,就是他们死后,我们可以享有他们那份水、食物和空气。”

“因此,连应该分得的那份食物贾瓦也不肯吃,他还总是睡在地板上。”

“因此,他总是情绪低沉,”少年说,他皱着眉头,极力理解贾肯的教诲。

“是的。”然而贾肯知道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几个活生生的人——尽管是怀着敌意的外国人——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死,没有见过这幅惨状的人就不可能理解贾肯的话。他们按照正规葬礼,将三具首投入了循环系统的贮物箱,就像他们处置自己人的体一样。现在,贾衣拉尼人的肌体中一定会有铁栏人肉体的分子。这真具有讽刺意味。

他心中掠过了一道影。几天以前,他曾经认为这些年轻人,以及他们后代的后代,永无必要懂得什么叫作屠杀。现在他拿不定主意……他暂时不愿深想这个问题。

“航行纪录一直记到现在了吗?”莎拉丝娃蒂在舱门口问道。像贾肯一样,她也很难让年轻的同伴安静地忍受等待的寂寞。

“是的。”

贾肯轻轻地翻阅着书架上那本手写的飞行日志。他们把所有能找到的旧文稿、旧图表都搜集起来,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书页都装订到一起。他一页页地翻着,清晰的贾衣拉尼文字映入他的眼帘:“饥饿……食物配给量减少……断糖了。缺水……维修……成年人再次削减定量……缺氧……孩子们……限制供水……孩子们需要……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快要支撑不住了。当……时,缺乏……”

是的,他的一生就是如此,大家都这样生活着:给养匮乏,禁闭在这旋转着的巨型圆筒里。他无法回答这无情的疑问:能够冲破这牢笼吗?如果冲破了,又能到哪里去呢?也许一切都不会改变,他们将全部困死在这亘古不变、漆黑一的真空之中?

偶尔也发生过几次古怪的事情,譬如,一只轻巧的妖船曾经神秘地突然出现在他们飞船的近旁,妖船里不知名的怪物探头探脑地朝他们张望——然后妖船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梦幻号上,神奇的电子计算机中的线路,正在滴滴答答地朝着预定的座标进行运算,不过谁也不懂得怎样检查运算进展的情形,连计算机是否还在正常工作也弄不清。当飞船的航行时间由几百循环日增长到几千循环日的时候,等待的煎熬使人们愈加难以忍耐。有人变得一言不发;有人没完没了地祈祷;有的则忙忙碌碌地去干最琐碎的小事。老比斯拉是他们的领袖;他永远不会气馁,总在鼓舞大家。然而尽管贾瓦这个人作过那件可怕的事,尽管他甘愿当一个沉默不语的隐士,人们还是把他看作希望的象征。并不是因为他曾经成功地驾驶梦幻号启航,也不是因为他不仅一次,而且两次地挽救了全船人的生命。大家崇敬他,因为他有着真诚坦率的胸襟……贾肯翻阅着破旧的飞行日志,心想也许孩子们最少痛苦,因为他们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等待,等待那美好的一天。

后来——航行日志的最后一页记得很清楚——奇迹终于发生,美好的日子来到了。一切都出人意料,他们正准备渡过第三千×百个循环日的时候,飞船震动起来,四周响起一片陌生的、机件相互磨擦的轰隆声。人们惊惶地跳了起来,乱作了一。他们听到金属受挤压发出的阵阵恐怖的巨响——破旧的飞船释放出它的“托尔”场,脱离了托尔空间,飞入普通宇宙。

多么美妙的天空!点点繁星——像在神话中一样——在每个舷窗中闪耀,有的镶在深色的夜幕上,有的衬着绚丽的光环!不管孩子还是大人都在奔跑,惊喜加地欢呼着从一个窗口跑到另一个窗口。

人们慢慢才意识到目前的真实处境:他们仍然孤零零地在陌生、空寂、无限的太空中航行,不知道这星空里有着怎样的生物,怎样的国家。飞船上维持生命的给养已经少得可怜。

他们开始执行早已拟就的计划。发报机已经调好,向着贾瓦认为最远的距离范围之内发出了贾衣拉尼人的呼救讯号。一个敢死队组成了,他们走出飞船,爬到船壳上,都穿着改得奇形怪状的铁栏宇宙服。他们刷掉了丑陋的铁栏星徽,重画了一个巨大的金太徽号。他们涂掉了铁栏船名,用贾衣拉尼文写上了“梦幻号”三个字。如果他们仍在铁栏帝国的疆域之内,他们将会受到加倍的惩罚。

“我母亲出去了,”年龄最大的一个同伴自豪地告诉贾肯。“这是一桩很危险、很艰难的任务。”

“是的。”贾肯和地抚摸她。

“我要是也能出去就好啦。”最小的同伴说。

“总有那么一天,等着吧。”

“您总是说‘等着吧。’我们不是一直在等吗?”

“是的。”

等待——啊,他们等了多么久,环境越来越艰难,希望越来越渺茫。他们不知道该朝哪里飞,于是就慢悠悠地朝最近的一颗亮星驶去。多数人都对前途不再作指望。

终于有这么一天——这是伟大的一天——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陌生的星光,它逐渐变成一艘巨大的飞船,朝他们飞了过来。

他们看到那艘飞船的船首印着金太徽号。

连最小的儿童都永远记得这个徽号。

像神话一般,那艘飞船向“梦幻号”靠拢,将它系牢,又把生满锈的封闭舱门撬开。“梦幻号”的乘客们看见梦幻变成了现实:陌生的贾衣拉尼人随着一阵新鲜空气涌进了飞船。这是真正的贾衣拉尼人,不过他们都是像铁栏人一样的巨人,高大、挺拔,容光焕发。他们抬起双臂,用古老的姿势向船上的人们打招呼。闻到“梦幻号”上混浊的空气,他们都皱起了鼻子。听到人们唱起感恩赞歌,他们又都惊讶得直眨眼睛。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头领一直在耐心地重复着一句话。他的腔调很古怪,不过“梦幻号”的乘客们能够听懂。他说:“我是可汗力,名叫贾莫那?维扎。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小个子老妇人冲到跟前,手里拿着一只水栽法苗圃的树叶扎成的花圈,想往他头上套。她喊道:“贾莫那!贾莫那,你是我已经去世的儿子!啊,我的儿子!”他尴尬地笑着弯腰与她拥抱,叫她“”,随后轻轻把她放到一边。

然后双方进行了解释。人们惊讶着,叹息着。大个子贾衣拉尼人分散开来检查“梦幻号”,每人后边跟着一群肃然起敬的围观者。这些巨人查阅了旧图纸,打开计算机,熟练地检查了“托尔”座标运算程序。他们也显得很激动;看来“梦幻号”立下了一桩伟绩。有一个巨人开始向他们提出一些神秘、古怪的问题,诸如:他们见到铁栏人有哪些型号的飞船;铁栏人的服装颜色及番号等等。贾莫那可汗力不断对人们说,“等一等,大家慢慢讲。”这以后,巨人们开始为飞船补充食物、水和新鲜空气。

“我们将让你们的飞船飞到防御基地去,”他说。“等你们准备停当,我派三个人与你们同行。”

贾肯的心情十分激动,他实在记不起,他在什么时候才注意到他们的贾衣拉尼救星全都带着武器。

“他们是巡逻部队,”老比斯拉猜测说。“可汗力是一种军衔。那是一艘战船,它的任务是保卫贾衣拉尼星际联邦。”

他不得不向年轻的同伴们作进一步解释。

“就是说,我们再也不会受人欺压了!”他的一双老眼闪着亮光。“我们的信念,我们诚实谦逊的品格,我们的贾衣萨那答传统再也不会被强权践踏到泥土中!”

贾肯的双脚从未沾过泥土,但他听得懂比斯拉的话。所有的人都感到欢欣鼓舞。连贾瓦那张向来挂满愁容的脸也稍微松驰了一下。

贾衣拉尼女人也登上了“梦幻号”,这又引起人们一番赞叹。这些美貌的巨型妇人对他们作了一些奇怪的,有时甚至令人难堪的动作。贾肯学了一些新词汇:预防接种、混虫传染,还有防腐抗菌。他的衣服以及别人的衣服都被拿走,还回来的时候衣服都变了样,还散发着一种不同的气味。他偶尔听见贾莫那可汗力对一个女巨人说:“我知道,可汗力。你很想把这艘飞船的船壳卸开,把里边的东西全部清除,只留下那些乘客。不过你应当懂得,我们正在接触历史。这些破衣烂衫,这些可怜巴巴的舱房都是活生生的历史。它们可以充当考察历史的证据。你可以清理它们、打扫它们,清毒、灭菌、喷药,随便你用什么办法把它们弄干净。不过一定要让它们保持原状。”

“不过,可汗力……”

“就这么办吧。”

贾肯没时间再听下去了。这一天他们要去参观奇妙的战舰。他们大开眼界,那里的物件都硕大无比。参观之后,主人招待他们吃了一顿美餐,然后一道唱歌。他们学会用新歌词唱一些古老的贾衣拉尼歌曲。等他们回到“梦幻号”的时候,发现飞船里充满了一种气味,弄得他们打了好几天喷嚏。不久,他们发觉再也不用遍身挠痒了。终生与他们作伴的那些小飞虫都不见了。

“他们把小飞虫弄走了,”贾肯的母亲说,“大概飞船上不该有这些虫子。”

“小飞虫被杀死了,”老贾瓦打破了沉默,冷冰冰地说。

带领他们飞往防御基地的三名贾衣拉尼巨人上船来了。贾莫那可汗力向大家作了介绍。“我该走了。基地一定会热烈欢迎你们。”

他们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激动地为贾莫那等人唱了告别歌。

留下来的三个巨人,忙碌地执行着检查“梦幻号”机件的神秘任务。老比斯拉以及另外几个男人,专注地在一旁观看、学,贾瓦却显得漠不关心。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托尔空间,但这一次他们的境遇大为不同了。飞船上备有充足的空气、水和食粮。只航行了十个睡眠周期的时间,“梦幻号”又按照人们已经熟悉的方式震颤起来。飞船脱离了托尔空间,飞入一片晴空,舷窗中闪耀着一个蓝色的太

一个星球出现在他们附近。贾衣拉尼驾驶员让飞船驶往星球暗的边缘,朝着一个巨大的航天港降落下去。无数飞船停泊在那里,飞船中全都是灯火通明。航天港的远处延伸着一片亮晶晶的巨网,像是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贾肯学会了一个新词:城市。他急于参观这城市,简直等不到天亮。

“梦幻号”上的五名长者,很快就被恭恭敬敬地接了出去,准备会见这神奇国土的元老们。五位长者乘坐的是一架古怪的陆上飞机。“梦幻号”上的人们从后面望去,看到陆上飞机四周装有一种明亮的防护设施。他们盼着长者们快些归来。“他们走了这么久,”贾肯最年轻的同伴抱怨说。他已经瞌睡了。

“我们再看看外边,”贾肯提议说。“咱们换换地方好吗,莎拉丝娃蒂?”

“当然可以。”

莎拉丝娃蒂一家人住后挪了挪,让贾肯一家走到舷窗前。引力增加之后,他们有些不惯,行动很笨拙。

“看,那边——有人!”

真的。贾肯在夜色中看到无边无尽的贾衣拉尼人。栅栏外边千万张灰白的脸孔正向梦幻号转过来。

“我们是历史,”他引用贾莫那可汗力的话。

“那是什么?”

“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看哪——咱们的长者们回来了!”

人群动了一阵,让出一条路来。长者们乘坐的陆上飞机开到“梦幻号”旁的空地上。

“来看哪,莎拉丝娃蒂!”

他们伸长脖子,挤在舷窗边,勉强能看见长者和护送他们的巨人,从陆上飞机里走出来,彬彬有礼地互相道别。

“快!他们将在中央大厅里对我们讲话!”

飞船回到陆地之后已经改变了姿式,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人们感到很不惯,父母们已经在中央厅的门旁坐了下来。孩子们有的攀上可以坐的机器部件,有的爬上大人的膝头。人们听见五位长者正缓慢地从下面走来,登上长久不用的中央舷梯,走向可以向大家讲话的地方。

他们出现的时候,贾肯看得出他们十分怠倦。他们的黑眼睛里闪着喜悦、兴奋的光芒,然而贾肯感到他们脸上也显出了一种紧张的情绪。

“我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老比斯拉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说。“我们看到各种新奇的东西,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到时候你们都能够亲眼看到这些东西。我们被送去会见这里的元老,和他们共进了晚餐。”他顿了一下。“有一位元老询问了我们所见到的铁栏人的情形。我们的消息尽管已经陈旧,可看来对他们却很宝贵。我们当中每一个人,只要还记得我们先前的生活,就要努力回忆出每一点细节。比如,铁栏宇航服的颜色、他们的官阶徽号、来往飞船的船名和外形等等。”他感慨地笑着说:“听到他们那样随便甚至轻蔑地谈论铁栏人,我们真有些……不惯呢。现在我们终于明白,铁栏帝国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强大。也许因为它已经衰老,或者是发展得过于庞大了。我们——”说着,他合拢双手作了一个感谢天恩的姿式——“我们贾衣拉尼人不惧怕铁栏人。”

大厅里响起一片惊喜的叹息声。

“是的,”比斯拉让大家静了下来。“现在谈谈我们今后的安排。要知道,在他们眼中,我们是一群奇异的人物。他们认为,我们从遥远的地方飞来这里,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不过,呃,我们和他们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别——我们像是来自另一个时代。这不仅是指我们的身材。甚至他们的孩童也比我们的成年人懂得多。我们不能就这样跑出去,和这座城市或是城郊的居民住在一起。尽管他们也是我们的同胞,也是虔诚的贾衣拉尼人。我们年纪大的人见多识广,懂得我们目前的处境。你们也一定会明白的。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是吗?”

大厅门旁的人们轻声表示赞同。连贾肯都意识到自己也曾不自觉地想到过这个问题。

“当然,将来事情还会发生变化。我们的后代,或者后代的后代将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我们自己都还需要学。”

他深沉地微笑了一下。然而贾肯却注意到了老贾瓦的脸。贾瓦没有笑;他低垂着眼睛,显得又焦虑,又忧伤。真的。他们似乎都有些忧心忡忡,连比斯拉也不例外。出了什么事呢?

比斯拉继续讲演,他的声音嘹亮动听。“因此,他们为我们找了一块肥沃的土地,是一个美丽的星球上的一片空地。梦幻号将留在这里,作为我们这次伟大航行的永恒纪念。他们将用另一艘飞船送我们走,飞船里带上我们需要的物品以及将要留在那里帮助我们、教导我们的人员。”他又合掌作了一个感谢天恩的手势,郑重地说:“我们自由的生活从此开始。我们生活在贾衣拉尼人的国土上,和我们自己虔诚的同胞们在一道。”

正当听众开始吟唱圣歌的时候,老贾瓦抬起头来。

“他们是虔诚的同胞吗,比斯拉?”他厉声问道。

唱歌的人都惊奇地静了下来。

“你也看见了他们的圣园,”比斯拉的声音居然也变得严厉起来。“你也看见了那些圣经雕刻,还有那些修行的人——”

“我看到了许多富丽堂皇的场所,”贾瓦打断了他的话。“那里的人衣着华丽,却整天无所事事。”

“我从没有听说过信仰贾衣萨那答的人就得穿得破破烂烂,”比斯拉争辩道。“穿着华丽在这里也是荣誉的标志。”

“而且,在那些圣洁的场所,”贾瓦毫不退让,“我看见了像我一样老的贾衣拉尼人,穿着和我差不多破旧的衣裳,干着粗重的活。对这件事你避而不谈,比斯拉。你也没有告诉大家,我们这里的元老们是多么年轻,年轻得让人起疑。想想吧,这只能说明他们不再满足于我们民族的传统智慧。这儿时兴着一些与贾衣萨那答俗相悖的新风气。”

“不过,贾瓦,”另一位长者插言说,“这儿有许多事情我们还不大清楚。时间长了我们肯定会——”

“有许多事情比斯拉不愿意去弄清楚,”贾瓦直率地说。“他也没有告诉大家,他们请我们喝的是什么。”

“啊,贾瓦!不要这样,我们恳求你。”比斯拉声音发颤。“我们事先讲好了,为了大家的利益——”

“我可没和你们讲好。”贾瓦转向了下面的听众,他那傲岸的目光扫过人群,似乎在盯视着远方。

“啊,同胞们,”他庄严地说,“‘梦幻号’并没有回到故乡。也许它根本就没有家乡。我们来到的地方是贾衣拉尼星际联邦,这是宇宙中一个新兴的强国。我们在这里是安全的。不过贾衣拉尼联邦也好,铁栏帝国也好,最终都没有什么两样。比斯拉告诉过你们,那些所谓元老曾经招待我们吃饭。可是他没告诉你们,元老请我们喝的是什么饮料。”

“他们说那是没收充公的物品!”比斯拉嚷道。

“那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们高贵的贾衣拉尼同胞,我们有着虔诚信仰的同胞——”贾瓦痛楚地合上了眼睛,嗓音也变得沙哑起来:“我们贾衣拉尼人也开始喝星泪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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