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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的僵尸》作者:莉莎·斯梅特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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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莉莎·斯梅特曼是《桑德杂志》的一位编辑。这本杂志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和哥华地区,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兴趣。她还为多家报刊当过记者和专栏作者。《科幻小说作家协会》已经刊登过她的作品。

莉莎还是TSR有限公司“地牢和龙”的游戏的策划者,这份工作促使她写出了文字流畅,具有高科技知识的军事题材小说。

她脚步咚咚地走在人行道上,好像刚刚从楼梯上冲下来似的。她傻乎乎地盯着她的靴子看了一会儿,那是一双黑色沉闷的军用靴。这时,她头盔里的声音说话了。

“瑞斯!别再盯着你的脚看啦!这是战斗区!快跑!”

瑞斯。她模仿着说出这个词,好像很熟悉。她开始跑了。

她猫着腰,手里端着步槍,快速地跑到左边一面低矮的水泥墙边,隐蔽起来。那墙上粉色的涂料已经脱落了,上面刚刚写了一行黑色的大字:“解放组织……”。接下去的墙已经倒塌,成了瓦砾。

她围着墙脚转了一圈,在墙的背面停下,心里紧张极了。她向右边张望了一下,发现那边有个士兵,她把手指放在扳机上,然后又松开了,因为她发现他是她的援兵。他身穿灰黑相间的紧身防弹衣,头戴粗糙的头盔,头盔上的夜明面具已被掀起,胳膊上的臂章的图案是一片红红的枫叶,上面叉着两枝步槍。他的背肩、胸和大腿上都印着醒目的印刷体字母:“LEUNG”(卢恩)。

“注意,瑞斯,还会有我们的士兵过来。必要的时候,用火力掩护。”

她背对着卢恩,肩靠着墙好让举槍的手臂稳一点。她警觉地注视着街上的动静。街的两旁是粉刷成五颜六色的楼房。楼房上所有窗户的玻璃都成了碎片;每一扇金属门都由于重力的挤压而七扭八歪地开着;大块大块的钢筋水泥板和汽车、卡车的残骸堆积在街道上。能够藏人的地方可太多了。但是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敌人。只有她那个小队穿皮靴子走路的脚步声到了指定位置。

“街上很平静,”她报告着。

“我看见啦。”声音简练而专业。“传输点怎么样?”瑞斯扭头朝墙的那边瞭望。她听见右太传来一阵嗡嗡声。那是头盔里的监视器在调整焦点。

就在街道正中间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名士兵。就好像是荧光屏上的图像扫瞄一样,他的身体是从上到下一点一点地露出来的。“一、二……”还没等瑞斯数完秒数,他的整个身影就全部显露出来了。接着他在一个地方停了一会儿,好像是沥青粘住了他的脚。他向前迈了一步,站稳之后,再就地一滚,端着槍做了一个射击的姿势。他眨眨眼睛,好像不敢确认自己的位置。然后,他又弹了弹脑袋,好像在倾听。接着他迅速地匍匐前进,到了一个掩体处。

“每个人都到齐了!出动!你已经完成了训练,瑞斯,现在来真格的啦。搜索敌人,消灭敌人。”

“搜索、消灭。”她猫起腰,“明白啦。”

瑞斯同她小队的其他人一起冲向街道。他们快速向前挺进,前两个士兵先冲上去,占领有利位置之后,再为下一对士兵提供掩护。其余的人以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后面。她到了第一个门口,停了一会儿,然后把门踢开,迅速闪到一边。里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几双脚的脚步声。

“等卢恩把他们轰完了再说,瑞斯。”

他们互相递了个眼神,卢恩便快速冲上前去,他跪下,把槍筒抬起来,那上面固定着一枚手榴弹。他朝门内开了一槍,然后向后一跃。屋内一声巨响,东西却被炸成了碎片,并从窗户内飞溅到了街上。屋里某个地方,有人开始尖叫。

“冲进去。”

瑞斯从门口冲了进去。这是一间储藏酒的屋子。到处都是被炸成碎片的广告画和碎酒瓶。她穿过这间被炸得最严重的房间,来到里面的房间。

声是一个男人发出来的。他正倒在一堆横七竖八的箱子上,双手紧握住被炸断的小腿的剩余部分,如注的鲜血染红了他身子下面的箱子。

“我看不见他有武器,但它有可能藏在箱子堆里。要当心,瑞斯。”

两个女人扭曲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受伤男人的身边。其中一个脸朝上,她长长的黑发浸泡在鲜血之中。她的皮肤是棕色的,颧骨很宽,鼻子是弓起的,她是个印地安人,纯种印地安人。瑞斯想找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但她都没能找到。

男人突然动了一下,瑞斯用槍对准他。她低头看他的时候,注意到步槍上那个小小的红色数字在闪亮,它在暗示槍的射程:距离目标2.3米,并告诉她子弹已经上膛。

那男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不!求求你!——”

另一间房子里传来一阵不连贯的槍声,打断了这个男人的求饶声。

“双手抱头!”她命令道。可是还没等那男人照做,她就听到命令。

“我们不接收俘虏,瑞斯。搜索,然后消灭。这是命令。”

“消灭。”她的手指扣动了扳机。轰地一声巨响,男人的胸部被炸了一个洞。

“到下一个大楼去。”

瑞斯从里屋撤出来,跟在其他人后面下楼。突然,她踩到一只瓶子,重重地摔倒在地,瓶子也碎了。当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股浓烈的红酒的气味钻进了她的鼻子。酒。

就在两天前的夜里,她还跟卢恩一起喝过酒。她右手握着一只盛满红酒的杯子,食指和拇指之间撒上了盐,另一只手捏着一个酸橙。她撒完了盐,把酒杯向后一扔,咬了一口酸橙。

“为了我们的最后一次任务,”她说,“祝愿它能给‘泛拉丁石油公司’带来好运,并能以最快的速度消灭占领工厂的叛匪。”

“祝愿参加传输的志愿大有个好结果。”卢恩回答,“祝我们退伍后能享受到退伍津贴。”

“祝愿我们的后半生及我们的子女能享受到津贴和福利。”她说着又给他斟满了酒。

他摇摇头说:“不,祝我们能活着出来,好享受那些福利。乐观点,啊?”

瑞斯站在碎酒瓶中间,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自愿参加了这次空间传输行动。然而,她深知参加这次行动有多么危险,因为,她的身体将被变成一股原始的计算机数据流,通过量子场传送到地球的某。个危险地点。

她曾经遇到过一个几年前参加过空间传输行动的士兵。他只咕噜着说出了一个词,他连自己的家人都认不出来了。当局把这种情况叫做“战争疲劳症”。

那个士兵咕噜的词是“被搅乱的大脑。”当时有传闻,说士兵们在第一次空间传输中脑子被搅乱了。瑞斯不知道那是否属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传输把她的脑子倒空了,只给她留下片段的回忆。但她确实知道,经过第二次的空间传输之后,就不会再有一个能向神经细胞发射信号的灵活的大脑了。那就是为什么,他们只用这种传输手段来传送突击队和使死者复活。瑞斯一定早就想退役了,她想自愿接受一次空间传输任务。

外面大街上,机关槍和炸弹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小队里的其他队员都冲到外面去了。她不知道已经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瑞斯!跟上你的小队!马上!他们在街上,你的右面。听见吗,瑞斯?”声音有些模糊了,好像说话的人从麦克风边上离开了,“她不回答,女士,也许是扬声器坏了。”

“跟上我的小队。完毕。”这时瑞斯好像听到对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瑞斯蹲伏在门口,向大街上张望。当土兵们从掩体后面突然举起武器开火的时候,穿着便衣的人们四下逃窜。瑞斯端着槍加入到小队的行列里,然后她连开了几槍。一个正在逃跑的人被打中了,扑倒在地。其余的人拐过街角,逃掉了。

瑞斯直起腰想让卢恩看见她。他是朋友。如果有谁知道她的大脑是否已经混乱了,那就只有卢恩了。卢恩是他的姓,她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卢恩——”卢恩的眼睛透过清晰的头盔面具,与她的目光相遇了。它们像大理石一样平坦、竟无生气。

“追上去!快追!快!瑞斯!”

瑞斯本能地服从着命令,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街角处。

就在她拐弯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碰了她的肩膀,其他队友都拥到她的身后了。又有一个灰色的,重重的东西擦过她的头盔。

她身边一座二层楼的楼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头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正准备往下扔另一块大石头。她举起槍,瞄准那个孩子扣动了扳机。孩子应声倒下,他搬的那块大石头从上面掉下来,砸在她脚下。她的两个队友撞开了那座楼的大门。瑞斯听见他们咚咚咚地冲上了楼顶,她站在那儿不知是否该跟着他们一起上去。

“第四小分队已经在你右面的拐角处占领了更多的敌人据点。快过去。”

他们小队的其他人好像也听到了同样的命令,一起向那边冲去。

前面,一群敌人被困在一个死同里,他们正争先恐后地要挤出一扇开在边墙上的破门。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转过身,看见两名士兵正朝她们扑过去,她尖叫着:“洛斯·莫托思!洛斯·莫托恩来啦!”

“开火!”

瑞斯扫射完毕之后,看了看其他士兵。在强烈的光下,他们空洞冷漠的双眼和表情与他们灰色的迷彩服浑然成为一体,话像行走的死。毫无疑问,敌人把他们叫做“僵”了。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面对这样的军队和他们使用的武器,都有权害怕。瑞斯努力回想着恐惧的滋味儿。

他们离开同,走上大街。还没等瑞斯走出一个街区远,她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胸部,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向后一仰,摔倒在街道的瓦砾口。接着她听到噼噼啪啪的爆炸声。那是从前方传过来的小口径武器的响声。她把槍挪开,伸手摸摸胸口。“我受伤啦。”其他士兵从她身旁冲上去,占好有利位置,打开红外线瞄准镜,对准目标。

“伤在哪儿啦?”

“左胸上方。”

“现在有人掩护你。看一看你的‘生命监测仪’,看样子,我没法让它显示在荧光屏上。”

瑞斯看了看胸前。臂章上方的监视器里没有出现显示,她生死情况的数字读数,子弹已经把监视器打成了两半。左边一半只剩下一片塑料盘和银带子了,那上面本来缠着很多线路的。

“看样子,你得自己动手修啦,瑞斯。检查一下你的防弹衣,看看有没有穿透的地方。层压板本应该挡住子弹的,你还是查查看吧。”

瑞斯解开密封的防弹衣,摘下手套,把手伸了进去。她的内衣已经有好几处被汗水打湿了。没有流血,只是一点擦伤。里面还有一个又平又硬的东西。“我没事。”

“穿好防弹衣继续前进。”

瑞斯从胸衣兜里掏出那枚扁平的卡片,它是用压层塑料制成的,那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肖像。女人是个土著印地安人,黑眼睛,长头发;孩子和她长得很像。卡片从防弹衣的隔热层里取出来,在瑞斯手指的度的刺激下,上面的图像活了,女人微笑着用鼻子轻轻地摩擦着孩子的面颊。然后两个人对着她挥了挥手,大笑起来。突然一闪,图像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这两个人是谁?瑞斯看了三次,也没弄清楚这个秘密。

“瑞斯!系好衣服,开始行动!”

她把卡片放回到兜里,按好衣服扣子。深呼吸时伤口还有点痛,可是腿已经不再打颤了。她跑步向前,追上了自己的小队。

这次,有人在前方高喊,士兵们都抢着跑到她的前面了,她猫下腰,发现那是阿梅厄军队。敌人无所不在,但都按兵不动。他们都穿着便装,如T恤,褪了色的牛仔裤。他们衣服的颜色鲜艳,很容易认出。很容易成为射击的靶子。到目前为止,只有几个人还击。

小队靠近了右边的一幢大楼,那是一座绿色的三层楼,这座楼的涂料也开始脱落了,但与其他楼房不同的是,它的结构很坚固。铁门都关得严严的,一楼的窗户上还开满鲜花。

“看样子你得从窗户进去啦,瑞斯。”

她用槍托把窗户砸开,等另一名士兵朝里面扔了一颗手雷以后,她才从花上跃了进去。屋内由于手雷的轰炸,浓烟滚滚。虽然她戴着头盔,但她的耳朵还是被震得嗡嗡直响。她从窗户那向里走,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它动了一下。

地上到处都是受伤的敌人。有的呻吟着不停地拍打着打石膏的胳膊。还有一些人已经爬到门边了。在一张上,有个男人紧紧抓着一根滴流管,眼睛死死盯着被炸坏的滴流瓶。有几个敌人被手雷炸得肢体不全了;他们的鲜血溅满了雪白的墙壁。不过还有一些活着的人。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白发老人,也有儿童。瑞斯感到汗水在顺着她的胸口往下流。贴身防弹衣开始暖和起来。她转身朝别的房间走,她头盔里的监视器开始嗡嗡作响。

“他们是……”头盔里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她听见有人在吞咽的声音,听见有人在大声命令:“他们是敌人,瑞斯,消灭……消灭他们。”这声音究竟来自她的头盔,还是来自房间内部,很难说得清楚。

就在穿白色制服的传令兵冲进房间的时候,瑞斯扣动了扳机。她把槍提高了一点,子弹在人们胸前留下红红的血印,在墙上留下一排排黑黑的弹孔。一颗子弹打在一个悬挂着的十字架上,弹壳破裂,掉在地上。瑞斯听见她头盔里的扬声器里传来一个窒息的声音,她又向那些还在动的敌人扫射了一通。弹夹空了,她又从大腿的兜里出一支弹夹换上。这时她听见其他房间里传来的自动武器扫射声和人们的尖声。

“到下一个房间!快!我们要占领这座大楼。”一个新的声音代替了原来的声音。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带有东亚口音。瑞斯不明白为什么她原来没有注意到第一个说话人的别。“这是谁?”

“你好,士兵瑞斯。这里是卡尔前中校。在以下的战斗中你将由我来指挥。现在让我们继续,瑞斯。你的任务是守卫大楼,清除敌人。现在,你要提高警惕。你们小队已经失去一名队员啦。他的监视器显示一名手持老式机槍的家伙开槍击中了卢恩的脸。我们的人要戴上面具,不然,该死的敌人会走运的。”

“卢恩中弹了?”瑞斯的脑子一片空白,但她知道她脑子里失去的东西应该叫什么:震惊、悲痛、悲伤。然而这几种情感一碰头就都消失了。她把装满子弹的弹夹推上槍膛,然后冲向走廊。

她突然站住了。有什么东西在刺激她的鼻子,刺激她的记忆。医院的气味,药味儿……

军医试着用一根长针戳安德鲁的肚子,他疼得惨叫着。她抚弄着他的头发,感觉到克里斯蒂在下面死死拉着她的袖子,袖子上的二等兵臂章可是她最近刚刚得到的。她刚把儿子摔在那张手术台上,她希望女儿能放松点。当她的儿子第二次把医生的手推开时,她怒不可遏。

“安德鲁,住手!”她早就告诉过儿子:“无论军队为我们做什么,你都应当感激他们。在这个管制区内,有成千上万个儿童,他们的父母没有能力带他们去找医生种痘。没有军队你就会很弱,像阿美一样。”

她的孩子,克里斯蒂和安德鲁在她母亲家里很安全。无论瑞斯是死是活,他们都可以靠她的退役军人津贴过活……

想起这些,瑞斯有些站不稳了,她抓住一辆医用推车,才没有摔倒。阿美是她的大女儿,她死了,就因为瑞斯没有足够的钱使自己和孩子们保持健康。阿美,那个在卡片里挥着手的孩子。她由于免疫机能低下而死去,死的时候,和瑞斯刚刚杀害的孩子们一样大。

“瑞斯?能听见我说话吗?我们已经占领了大楼。现在向主要目标出击,在马基拉多拉地区。坐标089-20,067-58,参照你手腕上的球形定位卫星监视器。不能再让工厂遭到进一步破坏了,所以我们只能以小组为单位向前推进。你,第一小队的瑞斯,一定要密切注意你的化学监视器,如果它门红灯,就说明有毒气,你就必须使用防毒面具。也许,你要离工厂更近一些。瑞斯,听明白了吗?”

医院里的槍声已经停了,但是瑞斯还能听到远处街上传来的槍炮声。随着一阵重重的穿皮靴的脚步声,瑞斯的小队的其他成员从她身旁经过,一路小跑着穿过走廊,打开了前门。后面的两个人拖着卢恩的体,他血淋淋的头在门口石梯上颠扑着。

瑞斯闭上眼睛,想着卢恩曾经说过的话……她抬起手臂凑到鼻子边问了闻,酒的气味儿还在,那是她在储存酒的房子里跌了一跤时沾上的。它勾起了她的记忆……

“我不明白为什么泛拉丁要跟美国军队结盟,来对付那些叛匪。”卢恩说,当时他们正愉快地呷着酒。“我是说,难道他们对当地的军事力量不够信任,而不雇佣他们?为什么要采用传输的办法?一巳我们进入目标,还要通过常规手段把我们取出来。为什么不采用正常的空降手段?”

她耸耸肩:“也许他们担心打草惊蛇,那样的话,叛匪们会毁了工厂。传输可以出其不意;它可以减少我们的伤亡。”

卢恩玩弄着手里的酒杯说:“让我气愤的是,那些军官在控制我们,他们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担心什么——经过第一次传输之后,我们的大脑不是都被搅乱了吗?”

“在下达的简令里,他们说首次扰频有可能发生。但只有百分之一。天已经很晚了。”她打着呵欠说,“可笑,第二次传输,比率竟能升至百分之九十。毫无疑问他们只把它用在阵亡者身上了。”

卢恩举起酒杯,建议干杯。“为那些传送回来的阵亡者——也为我们大家。”

回忆结束了。瑞斯睁开眼睛,看着卢恩的体被拖远了,消失了。

“瑞斯,出了什么事吗?”那声音让她感到压抑。

她觉得闷热,便打开了防弹衣的领口。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儿。闷热的气让她头晕,起码有30℃。汗水顺着头发流下来,浸湿了她的衣领。她站起来的时候,觉得天旋地转。

“我的头疼得厉害,”她对中校说,“我想是我的降系统被毁坏了。我要检查一下。”她解开了头盔的扣拴。

“不!等一下,瑞斯,别——”

瑞斯用手指捋了捋贴在脑壳上的短发,那叫“头盔发式”,她和其他队员曾经拿这种发型开玩笑。她把头盔放在推车上,那里面的声音变得微弱、遥远了。

瑞斯穿的紧身防弹衣跟潜水衣差不多,是套头的,面料是一种由克服拉和炭纤维织成的有弹力的绝缘层,是标准的格斗服。阿美厄士兵却说它“刀槍不入。”这也是一句玩笑,但是她记不起怎么笑了。

要把这身紧身衣扒下来,得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时间。瑞斯能够感觉到汗水在她的胸前流淌,但是一个士兵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才是脱掉防弹服。瑞斯解开衣服,露出前胸,并不断往脖子上煽风。然后她又擦了擦前额,觉得那儿有什么东西粘乎的,放下手一看,发现手上有一层灰色的东西。

她不得不想想手背上粘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她闻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那是用来伪装皮肤的。闻起来像化妆品,像脂粉。这气味又勾起她的另一段回忆……

就在传输前几个小时,当她正在往脸上抹灰色条纹时,那位中校走进了盥洗室。她吓了一跳,差点被眉扎了眼睛。一个高级指挥官到下属士兵的房间来干什么?

“别紧张。”他笑起来,“我是斯万中校。今天上午的传输,由我来作你的指挥。只想见见你。”他长着一副校角分明的下巴,头发从中间分开,肩膀很宽。典型的军人形象。可是瑞斯不喜欢他盯着她看的那副饥渴的样子。

“见我,中校?这不违反纪律吗?”

“你比你在荧光屏上更漂亮,可是,事情总是很不公平。”他笑着说,然后指着白色柜子上的合影说:“那是你的孩子?我也有孩子,当然,他们都长大啦。”

她把合影揣进内衣兜里说:“我得穿防弹衣啦,我们小队九点整传输。”

“这次没人能回来了,”他低声说,“至少是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他用食指抵住太说。“你不光要输入,而且还要输出,就是说,如果你跟那些进攻主要目标的士兵在一起的话。”

他在等着她的回答。她脸上健康的红晕都褪掉了,只剩下涂抹的一层灰色,“可是那将干扰我们……”

“是的,”他生硬地说,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我猜公司在那个工厂里可能有什么东西,没有许可证,任何人不准看。这就要耗费我们士兵的生命。”她听见他的牙咬得咯咯响。可是他还没说完。

“我要对你说的事是完全违反军规的,我有可能为此而被判死刑。瑞斯,当你们靠近工厂的时候,你最好退后一些,不要冲在前面,好吗?无论我命令你干什么,别真的闯进里面去。如果你不得不那样做,就把头盔摘掉,扔到一边去。没有它,他们不能确定你的位置。记住,别对任何人讲我对你说的话。如果走漏风声,我们俩都会受到审判。你知道违抗军令的后果是什么。”他快速地在喉咙那儿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突然,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就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她叫住了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他停下,手还没有完全碰到传感器,“你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我失去的一个人。本来,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他突然不往下说了,用一种军人的职业口吻代替了伤感的语调。

“别紧张,我被告知一开始会有一些记忆丢失和一点感情倾倒。但是不用担心,我会指引你渡过难关,让旧的记忆回到你脑子里。那需要时间。”

“你怎么知道这些?先生。”他是谁?难道他是一个在传输之后,没有退伍的内行?

他避开她的问题说:“当然,有些东西你不想记住。”他拍了一下传感器,门开了。“祝你好运,士兵。”

此刻他远去的脚步声仍在瑞斯的耳边回响。

现在怎么办?瑞斯站在那儿检查着她的武器,槍筒上的诊查荧光屏提示她润滑一下武器,这可以等等再说。她举起槍,向四周看了看。

她站的过道上扔满了打翻的医用推车、药品、碎玻璃,还有血。一种粘稠的红色的东西从她刚才破窗而入的那间屋子里流了出来。外面的槍炮的响声已经越来越远了。

屋子里有动静。瑞斯弯下腰推开了房门,小心地倚着房门,端着槍扫视着房间。突然一种热乎的金属顶住了她的脖子。

拿武器的是一个少年,大约十六岁。他下身穿着草绿色短裤,上身是一件撕破了的棉布衬衫。乱蓬蓬的头发下面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他小心谨慎地迈过地上的死好离她更近一点,结果弄得身上的塑料武装带僻啪直响。他的槍始终没离开瑞斯的身体。那是一杆带栓的步槍,简直就是一个古董,但是它足以要她的命,所以她一点也不敢动。

她站在那,等着无线电里传来声音告诉她该说什么,做什么。但是头盔放在走廊里了,它的声音很小,听不清。

她只会几个西班牙词语,只够要一杯啤酒或打听一下去洗手间的路的,那是她在一些专为那些“香蕉战争”的难民提供饮食的廉价酒馆里学来的。她带着浓重的美国口音说:“Yo es amiga……”他们没有教她“投降”这个词怎么说。”

“Es usted norteamericana?”

她小心地点点头。

“杀人的僵。”他尖刻地说。他为什么不开槍?难道他在等什么人吗?这时他才说:“把槍扔掉。”

瑞斯把手松开,她的槍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少年用脚把它踢到一边。

瑞斯身旁的门挡住了头盔里的监视器。她必须做的就是慢慢退出门,进入监视器的视野,好让那个少年也能跟着她过来。这样凯尔茜中校就会估计形势,给她派来援兵……

她摇了摇头。那样做没有用。不等她挪动一步,她就会被打死。下一批传输过来的人会发现她的体,并把它拖到街上,再传送回基地。就像卢恩那样。

瑞斯心里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没有恐惧,对那些被她杀害的人,她也毫无感情。瑞斯在其他队友的眼睛里也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感情流露,都是完美的军人,他们每个人都被扰乱了意识,都被驯服了。他们甘愿犯下残暴的罪行。但是斯万说过,记忆是会回来的……

“你是谁?”她问少年。

“解放组织。”

少年把槍口移到她的心口处,眼睛扫视着门附近的地方。

瑞斯抓住时机叫道:“当心,下士!”同时她还朝着窗户方向猛一点头。这只不过是士兵们惯用的转移敌人注意力的老办法了,但是,却很奏效。就在少年扭身朝窗户看的时候,他的槍稍稍向右移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瑞斯一把推开步槍,同时另一只手扼住了少年的喉咙,猛地一推,少年的头撞在了门框上。她趁机从他手里夺过了槍,扣动扳机……

可是扳机没有动,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少年转身朝门口跑,可是被地上的血污滑倒了。等他慌忙站起来的时候,瑞斯已经用她自己的槍对准了他。

和其他人不同,少年没有逃跑,而是原地不动地站在那儿。他看上去毫无惧色,只是有些不高兴。

“我们只希望有一个更好的生活,”他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清洁的空气,公平的报酬,诚实的政府。就为了这些,公司派来了僵。”

“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保护泛拉丁石油工厂不受暴乱分子的袭击,制止政变。美国需要保护它的边界,保证它的利益不受侵害。要是某个拉丁国家陷落了……”瑞斯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在下达的简报中反来覆去地重复这些词汇。尽管她的记忆还有很多漏洞,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为什么了,她说起话来简直像鹦鹉学舌。

“政变?”少年朝地下啐了一口,“几个人拒绝为少得可怜的工资工作,拒绝别人进入工厂,就叫叛乱?不,那只是几个穷人在要回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当警察不能阻止我们时,总统就向他的美国朋友求援了。他们招来了杀人的僵,他撇着嘴说,“告诉我,它们什么样儿?是死的吗?”

“可是我——”瑞斯想告诉他,她不是死人。她朝窗外看了一眼,看见第十一小队,也就是今天被传输来的最后一支小队,正在街上移动。他们一直是蹲伏着前进的,但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在街中心排成了阅兵队形。他们的头盔在闪闪发光,接着一个接一个地被输出来了。

“上帝,”少年一边盯着那些士兵,一边划着十字。对他来说,传输就是个魔术。可是对瑞斯来讲,它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所有的小队肯定已经占领了他们的目标,肯定已经对这座城市进行了大清洗,使每条街道又安全了。现在泛拉丁正在从背后袭击他们,把那些还没到达工厂的人输出去。

这还意味着,第一小队将回来,收回她的体。阿美厄士兵以从不丢弃他们的阵亡战士为荣。一旦他们发现她还活着,她将被强迫重新戴上头盔,被传送回基地,然后,在军队的神病人收容所度过余生。更糟的是,军队还有可能把她这样的归来士兵传送到更恶劣的地方,如南极洲。

她环顾房问,望着那些肢体残缺、血肉模糊的体,她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现在她要放下屠刀。但是如果军方知道她还活着,心里还藏着这样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会一槍把她轰倒,就像打死一个玻利维亚人一样。她耸耸肩。

“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个问题让少年吃了一惊。“路易斯,”他回答。

“路易斯,”她点点头。“我叫……”她不得不想一会儿。“我叫莎拉。”她慢慢地想起来了,但是要完全靠自己去思考还很难,就像在荆棘中艰难跋涉一般。

头顶上响起了直升飞机的轰鸣声。那一定是公司的代表来查看,并确保工厂不受损失,他们要看看雇佣工干得怎么样了。随着马达声渐渐远去,瑞斯把对准他的槍慢慢地移开:“路易斯,我要你帮我个忙。我不想给军队干了。他们对我们说,我们要打击的是敌人,武装的士兵,而不是老百姓。”

她朝街上摆摆头说:“你都看见了,我们是怎么来这儿的?”

他点点头:“你们像变魔术一般出现在广场上。”

“通过传输,一点一点的,就像在传真机上传递一个信息一样。传送的是我们的肉体,而不是灵魂。灵魂的记忆都被留在基地了,还有……我们的是非意识。我的意识开始回来了,请你相信我。”

她把槍给路易斯。他惊讶地接过槍,不知应该把它指向哪里。

“我将从这里退出去,路易斯,到时候,我想让你朝天花板上射击,走廊里有一台摄像机,我的指挥官们正通过它监视我呢。我要假装被打中了,被打死了。然后,我请你从门这儿出去把我拖回来。不然的话,他们会来找我的体。”

又一架直升机从头顶飞过。她的小队里很快就会有人到这儿来,看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少年问,“你死有余辜,为了你所做的一切,我应该杀了你,”他用下巴努了努地上的体,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为了我的指挥官强迫我做的一切,”她纠正道,“我只能服从命令,别无选择。你必须相信我。”她的声音很平淡,毫无情感。她确实不在乎是死是活。“士兵们总是拿这话当借口。可是,这次是真的。”

瑞斯转过身,背对着他,推开了门。

还没等她迈出两步,他的槍就响了。她倒在地上,听见那间屋子里的墙灰在哗哗下落。她的头转到一边,避开了头盔里的监视器,她淡淡地笑了笑。

她回到了生者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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