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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月亮》作者:波尔·安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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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感知现实,而是设想现买。假想往往会导致意想不到的灾难。然而,历史的悲剧实质大部分就是源于这个无穷无尽不断反复的错误。

——奥斯卡·哈姆尔《思考人类的困境》

两个太都已经下山。西边的群山恰如一道黑沉沉的波,波澜不惊。似乎这道波原先形成尖时,来自“遥星”的寒冷碰触到了它并把它冷却下来。这是通往“允星”飞行道的第一道海屏障。紫色的天空里,点缀着几颗晨星,还有两个小小的月亮——镶着黄边的银色月牙儿。看起来和“允星”很像。东边,却晴空依旧。海的正上方,“如伊星”几乎全放亮了——它的球体发着红光,环绕着一圈圈的光环,看上去灼灼生辉。它的投影下面,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原来是风在曳动这层层的波光。

清冷的风,似乎在低语着。阿奇也感觉到了。他的每一根毫开始有反应了。此时,他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的力量,让他在和大伙一道飞行时,或是抵达目的地时能感觉到自身的力量,还有自己的存在。他四周飘的都是那些微微发光的小球体,他自己也算是飞得最高的一个了。他们芳香而浓烈的生命气息盖过了空气中其他所有的气味。他们一路歌唱着,上百个声音夹杂在一起。这样一来,他们的神就可能融为一体,预先体验到在遥远的西边等待着他们的激情。今晚,当“帕斯星”拂过“如伊星”表面时,“光明时刻”也就到来了。很显然,每个人都已经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当中了。

唯独阿奇从不参与唱歌,他也从不愿意花无谓的时间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的重负。人类在他身体上加的东西其实重量不大,但是他的灵魂却好像被安上沉重的枷锁。他所有的同伴都明白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他们中很多都用垂下来的触须紧紧攫着某件武器一比如说石块,或是尖锐的树枝。阿奇有一钢刀,这就是他答应人类给他加上负重换来的。然而,事实上奥拉尼德人本质上并不会真的害怕可能遭遇的一切。

阿奇身上发生的奇怪变化是由他自己内在的一些东西引起的。实际上,他也是逐渐地感觉到这个变化的(虽然他自己不明白是怎么感觉到的),所以他自己并没感到吃惊。相反的,他只是感觉到一种危险的东西形成,那便是:在深山野林之间有一头怪兽在奔跑,那怪兽也背负着一个跟他一样的怪东西,而且跟他一样与某种人类存在着某种联系。他并不理解这预示着什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会给他的族人带来某些灾难。但是他深知提出这个疑问很不合时宜。也无法得到同伴的理解。所以他只是暗暗下了个决心:他要靠自己消除这个威胁。

他的眼睛是长在身体下部的。所以他自己看不到他顶部的物体,也看不到它所发出来的光。倒是他的同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在答应背上身之前已经看过演示了。光线其实很微弱,只有在夜晚,而且要在黑暗的背景下才能看到。他一直想要在陆地上的黑暗中寻找到那一缕亮光。总有一天,他会找到的。时机终于快来了,“光明时刻”,也就是他的族人聚集狂欢的时候,那怪兽就会出现并试图杀害他们。

原先阿奇索要这把刀只是出于好奇,想着将来可能会派上用场。他本来想把刀藏在某棵树的枝丫上。心情不好时可以拿出来耍耍。奥拉尼德人有时的确会利用偶然得到的物体即兴做成一件什么事。比如说用一块尖锐的小石头来撬开一个果壳,取出里面的种子。他还想着可以用这把刀把木头做成工具,然后常年储备一些。

可是有了新的想法后,他就明确了他的刀刃的实际用途。他要用刀来打死一只怪兽,不,应该说是那只怪兽。阿奇在寻猎——

日落前几个小时。休·布罗克和他的妻子杰妮卡·雷泽一直在为晚上的工作做准备。克莉苏拉·格里帕里斯迟到了很久,她到达时他们夫妇还在忙。由于一场大风暴袭击了恩里克星球上的航班。接着还猛烈地继续西移,迫使她不得不绕一大圈才到达汉森尼亚星球。她在大陆上穿行了一千多公里后,才看到“环海”。然后她往南又赶了同样的路程才到了这个大岛上。

“从天上看下来,加藤站可真是孤单的一个地方!”她说道。尽管带着口音,但她的英语(英语是这个特殊站点的通用语言)却很流利。这也是她得以来此寻求职位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这地方真是很孤单啊。”杰妮卡回答,她的口音迥然不同,“这里总共就十几个科学家、二十几个科员和一些工作人员。所以你才格外受欢迎呢。”

“啊?难道你们会感到孤单吗?”克莉苏拉问,“在这你们不是可以打电话到‘近边’任何一个有安装三维立体视屏器的地方吗?”

“是的,还可以飞到那个市区去出出差或度度假。”休回答,“但是不管视屏多么真或是声音多么清楚,毕竟不是真人。你们能在会议结束后一起去喝一杯吗?即使是亲身去拜访,那也是很快就要回来,重新面对这些老面孔了。加入我们后,你很快就会发现了。”他马上接着说:“不要误解我,我可不是叫你不要来。杰妮卡说得没错,有新人进来,我们都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他的口音是历史原因形成的。英语本是他的母语,但他已经是第三代的美狄亚星人了。也就是说,他的祖父母离开北美已经很久很久了,而北美本土语言也和其他事物一样发生了巨变了。确切地说。克莉苏拉并没跟上时代,因为激光光束到达科尔基斯星差不多需要50年的时间,她坐的飞船速度肯定远远不及激光的速度。只是她坐在太空飞船里面,对岁月的流逝毫不察觉。

“是的,来自地球上的人!”杰妮卡声音显得兴高采烈。

克莉苏拉愣了一下,说:“我离开地球时,也没觉得那儿有什么好的啊。也许我离开后情况好转了吧。拜托,我们晚点再讨论这个吧。现在我只想说说将来的事。”

休拍拍她的肩。休想,她可真漂亮!虽然不能和杰妮卡相比。但是,如果能发展下去应该也不错。

“你今天运气可真是不怎么好呢,”他低声说道,“延迟了这么久。罗伯特,哦,我是说维诺斯塔博士,他下现场去了,冯博士也带了一批标本回到研究中心去了……”维诺斯塔博士是这里的主要生物学家,冯博士则是化学家。克莉苏拉参加的是生物化学领域的培训。她以前研究的是最前沿的占星学,大伙都相信她能够对美狄亚星上的生物研究做出巨大的贡献。

她笑了笑:“没关系,那我就先和别人认识认识。这不,就从你们两个好人开始。”

杰妮卡摇摇头,说:“很抱歉。我们自己都很忙。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要日出时分才能回来。”

“那这是——多久啊?大概36个小时吗?哦。在这个所谓的‘诡异的地方’,这并不算久的,是吗?”

休笑出声来:“这可就是外星学家的事了,也就是我们的事了。我想想,我应该还可以挤出点时间带你去转转,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还有,让你找点家的感觉。”她到达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所以别人把她引导到休和杰妮卡的家里。因为只有他们会早起,他们要为工作做准备。

杰妮卡狠狠地瞪了休一眼。她眼前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差不多41岁。身材魁梧,但已经开始有点发福了,举止稍微有点笨拙。他脸上有点坑坑洼洼,一头沙砾色的短发。脸刮得很干净,但是衣着很随便。兴许是因为他在一群矿工中长大的缘故吧。杰妮卡说:“我可没时间。”

休朝她摆摆手,说:“没事,亲的,你继续干你的活吧。”说着,他就挽住克莉苏拉,说:“走,我带你去逛逛。”

克莉苏拉有点不解,但她还是和休走出了那个小房子。在院子里时,她停下来,四处张望着,仿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美狄亚星一般。

加藤站的确很小。这里没有太多的紫外光线及农田里排放出来的污水等等可以来影响生态环境,因为它的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是从“近边”大陆上更古老更大的聚居地来的。尽管它靠近汉森尼亚岛的东海岸,但为了避免“环海”的巨,它坐落取在离陆地数千米内的高地。因此。大自然就包围住,也封锁住了这里的一切。包括她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摸到的、尝到的一切。在这里。地心引力比地球上要小一些,所以她走每一步都要一跳一跳的。

也许是氧气充足的缘故,虽然黏膜还隐隐作痛。克莉苏拉仍然感到力充沛。这边地处热带,但是由于岛屿靠近“远边”得到冷却,这里的空气显得和而且不会过分潮湿。但是四周都是很刺鼻的气味——令她觉得很陌生的

气味。只有一些她觉得有点熟悉。像麝香,又有点像碘的味道。稠密的空气中有种很怪异的声音,像是树叶的沙沙声,又像蛙叫虫鸣,又像有人喃喃细语。

研究站本身已经够怪异了。建筑的取材和设计都是当地的风格,甚至一个辐射能转炉也迥然不同于地球上的。从屋子后面长出来的树看上去形状很怪异,枝叶色彩艳丽,橘红色、黄色、还有棕褐色穿插其中。偶尔有一些小物体在枝丫间飞舞着,闪闪发光。看起来也不像是灰尘。

天空色调很暗。几朵云微带着点粉红又微带着点金色。那颗双星“科尔基斯一卡斯托耳C恒星”正突然成为一个枯燥乏味的名字,它正向西慢慢退去。这两颗恒星发出的光线都不是很强烈,于是,克莉苏拉抬头盯着看了一会儿。此时。她看到“佛里克索斯星”与“赫勒星”的角距几乎达到最大。

在他们对面,南船星座几乎占去了整个天空,依旧是朝向美狄亚星往里的一面。星座中主要的大行星悬得很低,看上去树梢都遮住了圆盘的部分。因为是白天,所以它发出的红光没那么明显,夜晚时看就会很清晰了。这颗星巨大无比,看上去有地球的卫星——月球的十五或十六倍。它表面上的一些彩色的条状或是点状的东西,时刻都在变化着。这是一些比很多大陆都要巨大的云,还有一些是飓风旋涡,似乎要把他们所在的这个卫星吞咽下去。

克莉苏拉打了个冷战,低声说道:“这——这太令我吃惊了。我以前有去过宇宙的其他地方,但是都不会这样的。”

休用手环住她的腰。其实他本就不是油嘴滑舌之人,他只是说道:“当然不同了。这也就是加藤站存在的原因。我们就是要深入研究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有人告诉我。汉森尼亚岛和大陆之间的峡湾在一万五千年前曾经消失过。当地的德罗米德人在我们进驻之前从没见过人类。奥拉尼德人呢,的确会听到一些关于人类的事情,但对他们影响肯定不会太大。”

“德罗米德人——奥拉尼德人——噢,”她自己也是希腊人,所以一下子就听懂了,“你是说怪物和气球人,是吗?”

休皱皱眉头,说:“拜托。这样说可不是很厚道了。我知道你在来之前肯定听了很多这种话。但是我认为他们有值得我们尊重的称呼。他们可是很聪明的生物,你知道的。”

“对不起。”

他挤出一句:“没关系,克莉苏拉,你是新来的。可能一个世纪后这些问题还要继续,这里和地球之间……”

“是啊,可是我很怀疑这样做是不是值得,耗费巨资把人送到太系之外的太空,而研究结果却出来这么慢。”

“对于前沿的学科,你懂得肯定比我多多了。”

“嗯,像行星学、生物学、化学等。我离开时,他们还在不断地研究出新的成果。这对大大小小的各行各业都大有帮助。从医学到火山控制的研究。”克莉苏拉继续说,“但是,接下去就是你们研究的领域,也就是外星学。如果我们能懂得一种非人类生物的大脑,不。在这里应该是两种,甚至三种,也就是说,如果按有人推论的,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奥拉尼德人存在是真的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也许我们就能读懂我们自己的大脑了。”过了一会,她问道:“你和你妻子具体的工作是什么?在恩里克星上就有人告诉我,你们的工作很特别。”他明白了她并不是为了取悦他才这样说的。她是确实对此感兴趣。

“可那只是试验而已,”他觉得一直搂着她有点太过分,于是松开了自己的手,“但是却很复杂。你不想去逛逛我们的地方吗?”

“等一下我可以自己去逛,如果你要回去工作的话。只是我对你们的项目非常兴趣。据说你们可以读懂外星人的想法。”

“不能这么说吧,”他不失时机地指指在一个车间外的一个条凳,说,“如果你真的很想听的话,那就坐下来。我告诉你。”

他们一坐下来,那个生物学家皮埃特·马拉斯刚好从他的小屋走出来。还好,他只是跟他们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了。休松了口气。汉森尼亚岛上有些人在这个时候会去做一些奇怪的事,但大部分都呆在屋里。厨师在做早餐,其他人可能在为下一次的苏醒期做一些梳洗和着装的准备。

“我想你肯定会感到很吃惊的,”休说,“在你离开地球时,电子神经元分析技术还处在萌芽阶段,但是不久就取得飞跃的发展。当然,那些信息可比你早到这儿。在地球上。该技术被用于研究低等动物,甚至用来研究人类。所以我们的研究所,有这么几个天才在,要把机器改装来研究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是完全可能的。这两种生物都有神经系统,而且信号都带电。事实上,硬件根本不是问题。问题主要在于软件,也就是程序。杰妮卡和我的工作就是帮忙收集实验数据,以供心理学家、语言学家和计算机人士之用。”

“不过,不要误会。对我们来说,这几乎是辅助的手段。大脑扫描一我知道这个词不好。可是我们似乎都惯这么说了——大脑扫描最后应该成为我们实际工作很好的手段。这能帮助我们研究当地人种是怎么生活、怎么思考、怎么感觉的,一切关于他们的东西。但是,现在呢,真的还很不成熟,很有限。我们对此都很没底。”

克莉苏拉抬了抬下巴,说:“要不你听一下我的想法,然后说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没问题。”

她完全是学术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可以先识别并记录神经链模式。神经链模式是与脉冲、感觉输入及它们的进行过程一一对应的——理论上说,甚至到思想层面相吻合。但是整个研究却只能是一个痛苦的收集数据,分析数据并将分析过程与话语行为相结合的过程。无论取得什么实验结果,都要储存在一个计算机程序里,然后做成一个多维图。通过对该多维图的不断修改,就会有更多的东西被解读出来。”

“哇噢!”休叫道,“往下说!”

“我说的有道理啊?我没想到呢。”

“当然。你还需要用一些数学上的量和逻辑来把你的观点表达得更准确些。但是,你已经描述得很好了,比我好。”

“那我接下去说了。当今,有一些能把不同脑线图间对应起来的系统已经出来了。这些系统可以把构成一个思想的模式转化为另一个思想的模式。此外。在神经系统间的直接传输不无可能。我们可以检测到这种模式并把它输入电脑进行解读,然后通过电磁感应将其引至一个接收的大脑里。这可以称之为心灵感应吗?”

休开始摇头,但是又顿住,说:“呣,只是还太不成型。两个人类语言相通,彼此互相了解,来进行感应,也只能获得一部分信息而已——一些简单的信息,还会有些失实。而且信噪比相当低,传输速度缓慢。更何况是要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之间试验,肯定更是困难重重了。单单是语言这一关就已经够戗,更不用说这些神经系统还有什么化学过程。”

“但是我听说你正在尝试,而且已经小有成绩。”

“没错,我们在大陆上做的对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的研究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可是相信我,说‘一定的’真的含很多水分在里面啊。”

“接下去你要在汉森尼亚岛上做这个研究,这里的文化背景对你来说无疑是完全陌生的。而且事实上,奥拉尼德人——你这不是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困难吗?”

“是的,这的确是给我们增添了很多麻烦,但并不是不必要的麻烦。你看,在这里,大部分当地的协助人员一辈子都和人类在一起。他们中很多人都是专职的研究对象:德罗米德人是为了物质的回报,而奥拉尼德人是为了心理上的满足,或者说是为了好玩。他们与世隔绝,他们大都无法理解我们这些‘外星人’在做什么。我们试图找出大脑扫描,除了用于神经学研究,还能用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们就需要一些完全没有被‘污染’过的生物。天知道在大陆那边还能有多少完全没有被发现的处女地。而加藤站已经被建成一个专门的研究所。杰妮卡和我决定要把大脑扫描纳入我们的研究项目中。”

休把目光投向浩瀚的南船星群,视线滞住了。“在我们看来,”他轻轻说道。“这也是很偶然的。为我们提供了又一个渠道来研究这里的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相互仇视的原因。”

“在其他地方。他们也会互相残杀。不是吗?”

“是的,而且战争的方式多种多样,战争的原因更是数不胜数,我们根本就无法确定。认真地说。我自己也不赞同这种理论一说什么吃掉这个星球上的居住者就能明白这上面的一切。首先,我就找不到有什么地方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能和平相处的。”他耸耸肩说,“地球上的国家从来都没有一模一样的,凭什么在美狄亚星上就应该每个角落都一样呢?”

“可是,在汉森尼亚岛上——等等,你刚才是说‘战争’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说法了。当然了,双方都没有政府来宣布一个正式的战争的开始。可是,事实就是两方之间的战争越来越多。在过去几十年里,从人类开始进行观察就一直是这样。也许还要更久。德罗米德人一直很坚决地要杀戮奥拉尼德人,要把他们完全清除掉。奥拉尼

德人虽不好战,但是他们还是要进行自卫反击的。不过他们偶尔也会采取积极主动的措施,比如说埋伏反击。”休苦着脸说,“我就看过好几场的战斗,看到好多不愉快的结果。如果加藤站的人能从中调解一下,帮助他们和平相处,这可就是人类在美狄亚星做的重大贡献了。”

他只是想让她觉得自己很亲切。并不虚伪。他本来就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有时常常会忍不住想,人类是否有权利在此立足。要长期进行科研必定需要有自给自足的一批殖民者,也就是一小部分的人。但大多数并不是科学家。就像他,他只是一个矿工的儿子,童年就是在这个星球上的内地度过的。的确,在这里定居的规定是不支持再增加人口数目,可是事实上,在这个巨大的卫星恶劣的环境下,想要多生育人口似乎也不太容易。但是,不用说其他的。单单人类的出现就必定给当地两个种族带来不可消除的影响。

“你不能问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吗?”克莉苏拉不解道。

休苦笑一下,说:“当然可以问。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当地的语言,日常流也没问题。问题是,我们真的理解这一切吗?”

“你看,我自己是一个德罗米德人学家,杰妮卡是奥拉尼德人学家。我们都想要为他们的友谊尽点力,可是很糟糕的是,德罗米德人只要看到有奥拉尼德人就不愿意进研究所。他们视杀死奥拉尼德人并吃掉他们为己任。这是最典型的做法。德罗米德人也承认这是对我们盛情的不恭。所以我不得不亲自去他们的居所拜访他们。固然我是有这些不便,但是杰妮卡也没觉得她收获比我大。应该说,我们两个人都不是很顺利吧。”

“两个种族的人都说他们曾经很和睦相处的。尽管是彼此几乎不接触,或者说是不直接接触,但互相对对方都感兴趣。然而,大概在二三十年前吧,开始有很多德罗米德人丧失了生育能力。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他们的领导者就说那是奥拉尼德人造成的,因此他们必须被清除掉。”

“为什么?”

“就是一种想法吧。我也搞不清是什么理由。我做过很多猜测,比如说他们想寻找代罪羔羊。我们的病理学家还在探索真正的原因,但是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而同时呢。攻击和杀戮行为从不间断。”

克莉苏拉盯着泥地。说:“那奥拉尼德人到底做了什么?德罗米德人可能就是觉得‘莫须有’。”

“啊?”休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当克莉苏拉解释给他听时,他笑了出来,“我自己可不是什么文明人。我从小在一群粗人当中长大的。不过他们都尊重学。因为如果没有学我们根本无法在美狄亚星上生存。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知识。我自己之所以对外星学感兴趣,是因为我在年幼时认识了一个德罗米德人。跟她的联系持续了整个过程,从女到男到最后变成中。这一切都深深吸引我,你想。竟然会有这么奇异的生命体,多么神奇!”

他几次想把话题转到私人问题上,但都没有成功。

“那奥拉尼德人到底做了什么?”她依旧不依不饶。

“噢……他们学到一种新的宗教——不,也不能说是宗教。宗教应该是生活中划分出来的一部分,可是奥拉尼德人根本没有划分他们的生活。应该说是一种新的方式,或是新‘道’。就是在生命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就要驾着东风飞过海洋,飞到寒冷的‘远边’,然后老死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先验的。所以别问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和杰妮卡也都不明白为什么德罗米德人认为奥拉尼德人的所作所为是不可原谅的。我自己是有些猜测,但纯粹是猜测而已。杰妮卡则开玩笑说他们是天生的疯子。”

克莉苏拉点点头。说:“这就是文化理解的困境了。试想一个现代的唯物主义者有一个时光机,他回到地球上的中世纪时代,想寻找宗教运动的起因,他肯定会觉得不可理喻的。毫无疑问,他会觉得所有那些人都是疯子,因为他们认为唯一可能获得和平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要一方取得胜利。但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是错误的。”

休发现这个女人很多想法和他妻子很像。她接下去说:“那有没有可能是人类的影响造成了这些变化呢,我是说,间接的?”

“有可能,”他回答,“奥拉尼德人喜欢四处游荡,所以很自然他们在汉森尼亚岛上可能就听到好多不知道转了几转的故事,关于天堂或是什么主宰人类的东西。他们认定天堂是在太下山的地方,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吧。并非有人故意要改变他们的想法,只是这些土著有时会询问我们的想法。而他们又都很会编神话,一抓住个什么就创造出故事来了。而且他们似乎很容易迷醉,即便是对死亡也能享受其中。”

“我听说,德罗米德人是很容易在短时间内发展出一些好斗的新信仰。而在这座岛上,新出来的信仰恰巧是针对奥拉尼德人,不是吗?其实这些和地球上的迫害如出一辙。真悲哀啊!”

“可是,在没有足够的知识前,我们根本就帮不上忙。杰妮卡和我正在努力当中。大部分情况我们都遵循日常的程序,我们进行实地研究、观察,还有问卷等等。我们还用大脑扫描法进行实验。今晚我们就要进行到目前为止最重大的一次试验。”

克莉苏拉坐直身子,木木地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很有可能还是一无所获。你也是科学家,你知道真正的突破经常是少之又少。不过我们只能一试再试,虽然有时候只是徒劳。”

她还是一言不发。

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准确地说,杰妮卡一直在教化一个‘野’奥拉尼德人,我自己则在教化一个‘野’德罗米德人。我们已经说服他们戴上一个微型的大脑扫描传导机,然后用他们来做研究。但是我们能接收到并解读懂的东西却少得可怜,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才是获得信息的重要来源。当然了。那个提供的是些特殊的信息,用来辅助我们研究。至于具体的装置?哦,我们在他们头上装上一个纽扣大小的装置(如果他们的头可以叫头的话)。由一个汞电池提供能量。这个装置可以传送识别信号到收音机的波段——功率就几微瓦,但是已足够了。数据传输自然需要足够的带宽,所以这是在紫外线光束里。”

“什么?”克莉苏拉大为震惊,她诘问道,“那不是对德罗米德人很危险吗?就我所知,他们大部分在太光强烈的时候都要躲藏起来。”

“但这对他们来说是安全的。因为电力很小,”休说,“很明显,这也只能在几千米以内有效。因此,不管德罗米德人还是奥拉尼德人都说他们可以看到荧光,当然他们的表达跟我们的有些不同。所以杰妮卡和我每次都要坐不同的飞船出去。我们要飞得很高以防被发现,然后通过某个信号激活传导器,再通过增幅器和计算机与我们的实验对象联系。我刚才说过的,我们收获是很有限的。今晚我们要特别用心。因为可能会有一个重大发现。”

她并没有马上追问将会有什么重大发现,而是问道:“你们有没有尝试过向他们发送信息,而不仅仅是接收呢?”

“什么?哦,没有。还没有人试过呢。一方面是我们不想要他们察觉到自己在接受大脑扫描,因为这样可能会影响他们的行为。另一方面呢,美狄亚星上的土著从来都不具备什么科学知识之类的,所以对于他们是否能理解我们的想法,我表示怀疑。”

“真的吗?他们的新陈代谢那么快。我以为他们思考比我们快很多呢。”

“好像是这样吧,但是除非我们能用大脑扫描法来为他们的语言解码,不然根本无法做出测量。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只能识别一些感觉而已。一百年后再回来吧,也许到时就有人可以给你答案了。”

休很烦他们的谈话一味停留在学术探讨上,所以当一个奥拉尼德人出现时,他有点高兴。他认出了那个奥拉尼德人,尽管她看起来比平常要大些,她的球体里面充满了氢气。直径被撑了有四米之大。看起来她皮肤上发很稀疏。也看不见她珍珠般的光泽了。可是她飞过树梢,穿过风,然后降落下来的一连串动作。看上去还是异常优美。她四面垂下来的触须形状多样。很适合抓取东西,能帮助引航喷气式飞机。她实在不应该被戏称为“飞行水母”,虽然休自己有看过地球那边的僧帽水母的照片,也认为那很漂亮。现在他对于杰妮卡对这个种族的钟有点理解了。

他站起来说:“来。我让你见个当地人。她懂点英语,不过你可别指望你能一下子听懂她说的话。也许她是过来换一下,然后去和同类汇合,准备参加今晚的盛会。”

克莉苏拉站了起来,问:“换?你是说流吗?”

“是的。妮阿拉会回答我们的问题。告诉我们一些故事,还会唱歌、表演。反正我们要求她做什么她都会做。不过我们要为她表演人类的音乐。通常是勋伯格的音乐,她最钟勋伯格了。”

伊拉沿着悬崖顶一阵小跑。她看到“萨尔和斯星”在“玛尔迪可星”的背景下清晰可见。月亮在绕着灼热光亮的球体运行时,慢慢地由亏转盈了。在它后面庞大的星体的映衬下,月亮显得异常不起眼。肉眼看去似乎要比它实际的更小了。之前。在它绕过“玛尔迪可星”四周不断变换的光带时,它那微微的光也是一下子被覆盖了。这些环带在夜晚来临时都会变得光亮起来。思想家们认为这是因为它们反射了两个太的光。

有一会儿,伊拉被她看到的景象吸引了。她看到不计其数的星球在无限的空间里运行着,运行轨道环环相套。此时她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思想家。但是思想家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她还要生产她的第二胎呢,又要抚养、保护她的后代。这都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她就要变成男,又要承担为人父的职责了。再后也差不多应该回到宁静平和的晚年了。

对于第一次生产的阵痛,她记忆犹新。可是让她更痛苦的是最后却一无所获。她产下的胎儿微微摇晃了一会儿就死了。已经有很多这种情况发生了。肯定是飞妖的诅咒。预言家说了,只能是他们了。因为他们年老体衰时就飞往西方,永远不回来,而不是正常的入土为安。也许就是他们这样做惹恼了神明。所以有人就要为这个反自然规律之道的行为赎罪了。有证据表明,他们族人中的女如果在配之前能杀死并吃掉一个飞妖,那么她就一般能成功产下后代,而且后代都能成活。

伊拉下定决心今晚她就要那样做。

她停下来喘息,也想观察一下周遭的情况。悬崖一边靠近海湾,海湾里的水看起来很平静,却又烁烁发光。放眼望去有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应该是大片漂浮的水草。或许就是飞妖赖以萌芽的那种生物呢。因为有点远,伊拉看不清楚。有时候她的一些比较英勇的同类会驾上独木舟。想去把那些东西毁掉,可是都没有成功,并溺死在惊涛骇之中。

西边望去是此起彼伏的连绵的矮山,树木茂密,也是漆黑一片。在黑暗中却有成千上万,不,甚至是上百万的一些亮点飞舞其间。那都是火星虫,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它们在森林里的腐殖质土中,从孵化到虫。当“光明时刻”来临的时候,它们就好像接到召唤一般,全都爬了出来,扇动着还没长全的双翅,飞上高空,寻找配偶。看过去。到处都是金光闪闪一片。

这亮光对于德罗米德人来说曾只是一种美丽的观赏物,但是现在他们需要杀死飞妖……而飞妖到更远的地方捕猎。它们飞得那么低,而且兴高采烈毫无顾忌。这样它们使得自己陷于更危险的境地了。伊拉举起一支装黑曜石槍头的标槍(在她背后还有五根这样的标槍)。很多德罗米德人都会花整天的时间来设网套啊、陷阱之类的东西。伊拉觉得这些都不实际,因为飞妖并不是普通的飞行猎物。但她自己也想投掷一支槍去击落一个飞妖,然后把尖锐的牙齿咬进它薄薄的肉里去。

黑夜在她身边低吟。她尽情吸着来自土地、生长、腐蚀、雨露、血液和挣扎的气息。这个星球上特有的润夹杂在一股清风中扑面而来,洗涤着她的皮。她知道同伴们的行踪。一部分是看到了他们若隐若现的影子,有些则只是听到他们掠过树丛的声响。其实他们并没有很紧密地呆在一个大群里,但都会保持在彼此听力所及的范围里,这样呢。不管是谁先发现飞妖就吹声口哨通知大家。

伊拉和她的同伴们的距离要比别人远点。因为其他人都怕她头上的那个小东西发出的光会让自己暴露。伊拉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因为那只是很微弱很微弱的一点蓝光而已。那个叫休的人类给她很丰厚的报酬,条件就是只要他要求,她就要戴上那个奇怪的东西,然后和他流自己的所见所闻。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感觉到有一些东西传给她了,有点像做梦,不过比梦要真实。虽然从他那里收到的东西有时会对寻猎活动有点影响,甚至对今晚的大型寻猎也有影响,但她觉得还是值得的。

她对休还是有所保留的,不过那是因为休先隐瞒她的,而且这并不是她从背上那个发光的东西得知的。那就是,她发现了有一个飞妖也背负着一个那种发光体,在和某个人类进行感应流。

人类——这些个头巨大且形状奇怪的家伙。对于她的族人和飞妖之间的争端表示中立。伊拉并没对此表示不满。毕竟这儿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家园,他们当然不在意这里是否会变成废墟。但聪明的她很快就推论出,他们会隐瞒同时和两个种族的亲密关系。

如果休期盼今天晚上和她进行感应流的话,那么另外那个人类也同样期盼与一个飞妖的流。如果可以把那个飞妖打下来,那肯定很有趣吧。此外呢,她如果能边飞翔边在众多亮点间找出一束微弱的光,那她就肯定能发现一整群的敌人了。她想稍作休息,于是就降到陆地上,开始疾跑起来。

伊拉在寻猎——

杰妮卡·雷泽一直被乡愁困扰着。尽管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她连去都没去过。

她的父母在政治上触犯了多瑙河联邦政府,本来要进教化所。政府通知他们,只要他们愿意代表国家坐上宇宙飞船到美狄亚星上去,那么他们就可以不用进教化院。这根本就是不算选择的选择。但是,她的父亲后来告诉她,很具讽刺意味的是当他醒过来时他发现所有给他判刑的法官都不在人世了,没有人记得他曾经犯过什么错。事实上,那个多瑙河联邦政府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是,一些规则保留下来了。那就是——除了飞船工作人员以外,他人一概不得返乘飞船。这样回去一趟的费用,对一个由于历史原因而被遣送的人来说根本支付不起。夫妻两人只得充分利用条件谋生存了。他们两人都是医生。因此在阿姆斯壮及其农村地区很受欢迎。按照美狄亚星上的标准。他们可以算是殷实家庭了,并且还声望极高。人类的人口现在已经在法律控制下处于稳定,多出来的人口就涌至某些适合居住的地方,同时在那儿对环境肆意进行破坏。有时候为了平衡生育不足,一些夫妻可以生三个小孩。杰妮卡的家族即在其中。

于是乎。每个人,当然也包括她自己都认为她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同时还是一个享受高度文明的童年。因为在她心里几乎汇集了所有的人类文化。后来工业高度发展,富裕的家庭都能拥有高科技的设备。她的父母充分利用这些设备,来缓解乡愁,但他们没想过他们的儿女们年轻的心灵会因此受到什么样的冲击。杰妮卡是在大量的鲜活亮丽的影子下成长起来的:包括布拉格的古塔,还有乡村圣诞节,有盛装打扮的人潮挤进音乐厅,绝美的音乐回荡于耳。还有其他很多地球上的盛事的再现以及翻版……有时候她会想,是否因为奥拉尼德人在神话故事里常是轻盈、聪明,还有神奇的化身,所以她才选择进入这个领域。

现在,休带着克莉苏拉出了门。她站着。从后面看着他们两人。猛地,她感到房间很压抑,她似乎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本来她给房间安上窗帘、挂上壁画还有其他装饰品,想让房间亮起来。但是现在呢,房间里却全是实验器材。她很讨厌杂乱,但是,休却不以为意。

忽然一个问题冒出来:他还在乎她吗,在乎到什么程度?当然。和他结婚的时候他们是很相的,但是那时她也就意识到和他结婚会有很多便利之处。比如说,两人都受命于外星的研究站,这样他们就能有更多的机会来完成更重大的研究,有所创新。而且,通常结婚的夫妇比单身的人更受欢迎。因为一般的理论是,成家的人会比单身的人更不容易分心。第一个孩子出世后,他们按惯例就要搬到城里去住。

她已经为了生孩子的事和休吵过好几次了。社会的压力——舆论、暗示,还有人由于尴尬而故意转移话题——都在迫使他们快点生小孩。在人口控制范围内,保持基因库数目也很重要的。再说她已经快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休当然也想要孩子了,只是他又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妻子应该管好家、整理好家庭事务,而他则继续实验下去。

不管怎么说,当休跟克莉苏拉散步回来时,即便他和她调过情了,也一定不要责备他了。她这几天很经常发脾气,甚至完全变成一个泼妇,直到休受不了咆哮着走出去,或是抓过一瓶威士忌猛灌。他并不是一个坏男人,虽然在很多方面太轻率疏忽,可是总还是好意的——听以,她随即纠正自己——应该说,在本质上,他是一个好人。

然而——她感到自己的脸开始红辣辣的。忍不住做了个手势想挥去记忆。可是记忆还是来了,她回想起两天前的事。

从阿奇那儿得知“光明时刻”后,她就想要搜集一些会发光的昆虫的幼体标本。迄今为止,人类只知道成虫大约每年成群地飞上来几次。如果这个对汉森尼亚的居民很重要,那么她就有必要深究下去。她先自己观察。然后再号召生物学家、生态学家以及化学家参与进来。她问皮尔特·马雷斯要到哪找标本,皮尔特·马雷斯说他可以一起去。他说:“我早就该想到这个了,这些虫子以腐殖质为生,应该会影响植物的生长。”

在加藤站附近,湿润的土壤太稀有了。他们赶了数公里路到了一个湖泊。走路其实不难,因为树都枝繁叶茂的,地上的矮草不怎么长。他们脚印所到之处都很松软,茂密的树木在头顶,如同大华盖一般。光线透过树叶枝桠,穿过弥漫的雾气和香气,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偶尔有什么小飞虫掠过,仿佛七弦琴被拨动的声音,只是看不到演奏的人。

“真好啊!”过了一会,皮尔特开口说道。

他看着她,不再往前走了。她注意到金发的他英俊无比。她赶紧提醒自己,他很年轻,差不多要比她小十岁。可是他却很成熟、体贴,很有教养,是一个十足的男子汉。“是的,”她脱口而出,“如果我能像你那样欣赏这些就好了!”

“但这儿不是地球。”他答道。她这才意识到她极力想要装做若无其事,却没成功。

“但我并不为我自己感到遗憾,”她急忙说,“请别那么想。在这里,我的确可以感受到美。感受到迷人的魅力,感受到自由。是啊,我们能来美狄亚星是很幸运的。”她想笑出声来掩饰一下,便接着说道。“喔,那我该为奥拉尼德人做点什么呢?”

“你热这一切。是吧?”他郑重地问道。她点了点头。他把手搭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说:“杰妮卡,我知道你的内心充满了。”

她努力想从他眼中看清自己:中等个子,身材迷人,黑发披肩,其中有几缕发白了(她多希望休能说那只是早生的华发),颧骨很高,鼻子高挺,褐色的眼睛,皮肤白皙。皮尔特虽然是单身汉。但是像他那么英俊的人,他可以和城市里的一些女孩子去约会,然后和她们通过三维立体视屏器保持联系,他根本不需要这么不顾一切。他不该对她着迷。她也不应该回应的。事实上,她在婚前婚后有过一些男人。但她从不在加藤站和男人来往,因为在同一个地方会有太多的复杂关系,就像如果休和当地人有什么绯闻的话。她自己也会发疯的。她更怕的是,如果皮尔特不仅仅是想和她玩玩而已,这样后果就更不堪设想。

“你看!”她说着,躲开他的碰触。用手指着一个包着种子的果球给他看。此时,她理智占了上风。她说:“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今天我接到中心打来的电话了,导致发光的昆虫发生蜕变和聚集的原因找到了。”

“哦?”他不相信地眨了眨眼,说,“真没想到已经有人在研究这个了。”

“嗯。我在和我的那个奥拉尼德人一起研究后,就有了这个想法。他——我是说阿奇,他告诉我时间并没有严格的周期,也就是说在热带地区这并不是很重要。主要取决于‘伊阿宋星’,也就是卫星的运行情况。”

“他说当伊阿宋星经过南船星表面时,这些变化就会发生,”她继续说,“大略算,差不多每四百天发生一次吧。准确地说。这个周期等于美狄亚星上的一百二十七天。有时可能会相差一点点。这里的居民跟其他地方的居民一样。都对天体现象很感兴趣。奥拉尼德人把这些东西成群出来的时间当成节日了,他们还把它们当成美味。所以呢,我就有了一个想法,我打电话要求中心做一个天体计算。看来我的猜测对了。”

“可是,天体的信息,和地里的虫子能有什么关系?”皮尔特叫了出来。

“你看。想到伊阿宋星是怎样引发南船星上面气体的电子反应,你肯定会想得到。这就像太系中的木星和它自己卫星的关系了。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无线电频率上会有一种微聚束效应,那是一种自然微波激射器。那些微波只有在两颗卫星到了特定位置时。才能到达美狄亚星。这恰恰就是我的那个朋友向我描述的那个周期。这个周期一点都没错。”

“但是,那些小虫子怎么可能察觉到这么小的信号呢?”

“很明显它们可以。只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这需要专家的帮忙。但是,要记住。‘佛里克索斯星’与‘赫勒星’的影响其实是微乎其微的。生物本身的灵敏很惊人的。你知道吗。不用五个光子就能刺激你眼睛里的视紫红质。我认为来自南船星座的光波可以深入土壤几厘米深,引发一系列的生化反应。毋庸置疑。这是那时伊阿宋星和美狄亚星的运行情况和季节替吻合的标志。当然现在已经是经过进化了。任何动摇变化都会影响卫星的活动,你是知道的。”

他静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超凡的人,杰妮卡。”

她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尽量让两人之间的对话不偏轨。直到他们到了那个湖泊,在湖边,有一瞬间,她再一次感到颤抖。

湖泊和他们之间隔着一片甘蔗地。他们穿过甘蔗,停在一片覆盖着一层琥珀色的苔状草皮上面。这里的水藏在森林深处。完全不受人类污染。水面满是水草,冒着气泡,风吹过时带来一阵原始的香气。如此柔和的色调、盎然的生命气息,让人感到十分惬意。不过在美狄亚星上,这些只是平常景象而已。

忽然她嘘了一声。

“怎么啦?”皮尔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德罗米德人吗?”

一群德罗米德人走过来喝水,有一些则走远了。杰妮卡注视着他们,仿佛第一次看到他们一般。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年轻的德罗米德人。肯定是未嫁的,因为她有六条腿。身体修长,带着条长长的尾巴。身体还没长全,有两只手臂,再往上边是一个狐狸般的头。高度差不多只到杰妮卡的胸前。她的皮在两个太照射下发出蓝黑色的光泽。此时。南船星隐没在树之后了。

三个长着四条腿的母亲,看着八个小孩。从其中几个小孩的个头可以判断他们的又快要生产了:先经过配怀孕,不久后就会蜕下第二节外壳,然后顺利生产。有一个已经到了用两条腿走路的阶段了,不再具备女特征,但是男的特征还未完全发育。

她并没有看到生育年龄的男。他们一般都在往方面显得好色、急躁而且比较激烈。倒是有三个中的德罗米德人。他们的头发已经有点花白了。但是看上去还是很强壮,让人很有安全感。他们两条腿的速度虽然比不上同伴们闪电般的速度。但是对人类而言已经是望尘莫及了。

他们每个成体都全副武装。除了尖锐的牙齿,还携带着尖矛、斧头、匕首等。

没等杰妮卡看仔细。他们便走过去了。他们并不是害怕她,只是作为美狄亚星上的生物。他们速度本来就比杰妮卡快很多。

“那些德罗米德人。”她艰涩地说道。

皮尔特·马雷斯看了她一会。然后轻声说:“他们追捕你那些亲的奥拉尼德人。你告诉过我,在发光的虫子出来时,情况将更糟糕。但你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啊。”

“没错,他们是有存在不育的问题。可是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迁怒于奥拉尼德人呢?”她松开紧握的拳头,说,“我们工作去吧。我们去搜集一下标本,然后就回去,好不好?”

他完全能够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她努力把自己从记忆中拉回来,继续和丈夫为那晚实验做准备工作。

休在日落不久就和妻子分别各自上路。他们的飞船低声轰鸣着起飞,到达适当的高度。有一会儿,飞船盘旋着,休和杰妮卡在确定方位。然后跟对方告别。即将落去的“科尔基斯星”的余晖洒在飞船的侧翼上,从下面望去,两架飞船恰如两滴泪滴一般。

“好好捕猎啊,杰妮!”

“哈?我不想听这个。”

“对不起。”他用僵硬的语调说道,然后就切断了线路。他说话固然是有些缺乏技巧,但她也没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啊!

不过没关系吧,反正他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伊拉已经答应他大约这个时候到这个悬崖附近的。因为她的同伙们从聚居地出来之后都要沿着海岸北上,直到转进内陆。之后她的行踪就难以估计了。所以,他必须尽快锁定她的接器的位置。杰妮卡的飞船慢慢远去,朝着她自己的目标物飞去。休设置了自动飞行状态,开始仔细检查系统。他知道一切都不会有问题,所以他只是机械地完成着这项工作,思绪早已飘远了。

从飞船上往下看,是令人震撼的景象。下面黑压压的是一簇一簇的山,分散四处,如同是从一条银线般的河释放出来一般。又像是从此起彼伏的悬崖边上散落的。“环海”把东边地平线映成了水银色泽。西边的天空,两个太留下一点红紫色的痕迹。头顶依旧是漆黑一片。但却很柔和。而且似乎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越来越星光灿烂起来。他看到两轮月亮,因为很近,所以能看清月亮圆盘的两面——一面是锈红色的,一面是白色的。他还能看到另外几颗卫星,但是这些看上去就只是一些小亮点而已,从位置上判断它们应该是处在星座的前沿。海面上来一些就是南船星座了。再往上的高处完全是白天,光环绕着红色的球体的四周,光芒四射。马上就要经过伊阿宋星,虽然在光亮中,休要找到它还挺费劲。

他看到海岸了。于是他打开他的探测器,让飞船在上空盘旋。指示灯变成绿色,他搜到信号了。他把飞船定在三千米高处。因为他要集中于大脑接收,需要有足够的空间来容许他可能犯的一些驾驶上的错误。另一方面,这样一来,那些土著人才不会看到飞船或听到飞船的声音从而行为受影响。飞船安稳之后他找到面盔。戴好,然后打开开关。其实面盔并不很重。伊拉的神经系统里的一切经过传输、扩大、转化、转换,然后再发生感应,就到了他的神经系统里。

但是他根本无法完全掌握那德罗米德人的全部知觉,因为他和她之间的沟通还困难重重。他一生中的职业都用于试图与德罗米德人进行完全感应。尽管他和德罗米德人尽量保持耐心,多年来一试再试,可是他对接收到的信号的翻译解读也总是差强人意。德罗米德人的大脑运作速度之快根本没有一点帮助。反倒因为其不断重复。还增加了解析的困难。作一个简单的类比。就好比一个人想要听懂一段讲得很快又很难听清的话,他又不是很懂这门语言,又漏听了很多词。不过,事实上,休接收到的并不是口头上的话语,而是有影像,有声音,还有很复杂的感觉,包括内在的一些感觉,如平衡感、饥饿感,还有一些休觉得自己从未体验的感觉,如梦境暗示的感知等。

他看到大陆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丛林、树枝、山坡,还有山脊上的群星。他边前进着,边感觉着陆地上的弯弯转转及其纹理。他还听到了各种各样低回的声响,看到了大地的富足。各种各样的景象扑面而来,使他应接不暇。不过大多数都是模糊不清、转眼即逝的,只有最迷人的部分才能让他完全忘了自我,和地面上的那个东西合为一体。

也许他自己的腺素也被激发起来了。他感受到的最清晰的是伊拉的情绪和决心——伊拉想要为自己抓一个飞妖。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可能很难熬。休多么希望自己有带着一两瓶提神剂。因为人类从来都没办法从古老的休息节律中摆脱出来,不像德罗米德人只要小寐、奥拉尼德人只需要冥想或遐思。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很想知道杰妮卡跟她的试验对象工作得怎么样了。可是他和她似乎从来都没法好好和对方流。

进入山林之后,阿奇一伙发现了很多星火虫。高处的树木没有下面的茂密,这样很好,因为这样他们那闪闪发光的猎物就不会飞得太高,再说在树丛之下。还经常会遭受怪兽的攻击。密密麻麻的树木之间,到处是覆满草皮、石块星罗棋布的空地。在最大的那片空地,一条狭窄的溪谷蜿蜒而过,看上去一漆黑。

无数的星火虫舞动着,冲来冲去,四处躲闪,数不胜数。它们这样只是为了获得配的愉悦。当然。那些想要捕猎它们的人,也将因为获得丰收而享受其中。尽管阿奇做事谨慎,他还是受不了诱惑。只是他忍住了没有和他人一样打开气阀放掉气然后匆匆降落。因为这样做的话,他再要上升时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压缩自己的球体然后下降,这样球体在不同密度的气体条件下还能反弹变大。他也没有通过放气来让自己前行。吸气管在清风带动下,有节奏地吸着气。带着他慢慢地蜿蜒前进。根本不用急,因为这些虫子的数量远远多于他们能消受的数量。他们吃饱之余还会有很多星火虫可以飞走,去排繁殖,成为他们下一次寻猎的美食。

四周都飞满了星火虫。阿奇吸了第一口。他似乎感到香甜的气味在他的肌肤歌唱。他的同伴们密密麻麻地在他四周飞啊、摇啊、转啊,疯狂舞动着各自的触须,天空中弥漫着音乐,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危险。尽管受没有办法落到水中,也没法萌芽,但是配也不是毫无目的的。,让每个人联合在一起了。在“如伊星”的光亮下,雾气弥漫,四处飞扬。

忽然一声怒号,什么东西从树下跳了出来。阿奇看到一支尖杆刺进了他身旁的一个伙伴的球体里去。鲜血四下溅开,气“哧哧”地漏出来,他的身体倒了下来,如同一片枯萎的死叶。当一个怪兽最后一次抓住他,用尖牙撕扯着他的身体时,他长长的触须还无力地挥舞着。

场面一片混乱。他不知道同伴死了多少。大多数逃命了,只有那些有带武器的留下来。开始扔掷石头或是树枝来反击。可是似乎并没有杀死任何一个怪兽。

阿奇松了一下球体上的肌肉,一下子就升上天了。安安全全的,他就能加入大伙里面去另外找个地方来重新开始盛会。但是他的愤怒和悲痛已经难以控制。他一直在想:那些怪兽根本不把我们族人的死亡当回事。他身上带的那个东西,时不时发出一些很神秘的声音——

而他还带着一把刀呢!

他不顾一切地放掉气体,摇晃着,开始降落。大部分怪兽又隐没在树林里。有一些没有离开,还在狼吞虎咽。他小心翼翼地停在一个安全的高度,窥伺机会。因为他没法像石头一样一下子降落,所以他就得假装要攻击其中一个,而后迅速地转换目标。攻击另一个。很快刺中对方。然后上升,等着下次的偷袭。

有一束微弱的光射向他。原来是有一个从暗处跳出的怪兽,那束光就是怪兽头上发出的光!

阿奇的情绪爆发了。这个就是跟他一样和人类有紧密联系的怪物。他自己是由此得到一把刀。那么那个家伙又得到什么东西了呢,或是将得到什么东西,来对付自己的族人呢?应该把她杀了,让她的同伴对自己的杀戮行为三思。

阿奇准备战斗了。而在他四周。星火虫依旧在尽情地飞舞。快乐地配着。

杰妮卡花了一个小时才找到阿奇的位置。奥拉尼德人的位置从来都不是很容易被监测到的。她的奥拉尼德人一接上接器就告诉她。他和同伴们位于麦克唐纳山附近。她马上飞往那里,在黑暗中搜寻半晌,指示灯终于变绿了。建立好连接后,她马上飞到三千米的高空。将飞船设置为自动驾驶状态,然后开始慢速盘旋。她的奥拉尼德人不断地朝东北方向移动,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改变飞行航线。

她尽量想让自己和她的奥拉尼德人融为一体。她得到了一些她从没有想过要去问的问题的答案。社会俗、信仰、音乐、诗歌及空中芭蕾等,这些都是她从表面上看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东西,还有一些是她无法写进科学报告的东西:愉悦的感觉、渴望、风、光、香气、云、雨、还有很缥缈遥远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乎空灵的感觉。这些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事后已经很难记起,但却真的把她带离了她自己。把她带到一个充满神奇的全新的世界。

今晚阿奇的兴奋情绪加剧了她的颤动。在她记忆里。这是她能感受到阿奇的体验最最强烈的一次。她飘游在空中,四周充满了生命的气息,还有歌声。她仿佛成了巨大的“如伊星”之下的汪洋中的一滴小水滴。她再也不很渴望那个家,因为对她来说,哪里都是家了。

最后,阿奇一伙飞到了一片黑压压的星光虫群的上方。杰妮卡的世界也开始跟着混乱、狂野起来了。

有一会儿,她有些受惊,把头盔摘掉。但理智还是掌控着她的手。正在进行的一切,只是她之前就感受过的走到了极端而已。奥拉尼德人很少会一次吃很多东西。如果他们一次吃太多就会中毒。她曾经感应到他们的,但阿奇的男气概却影响不了她,因为那太不真实。就像休的德罗米德人影响不了他一样。今夜,奥拉尼德人都在极度纵乐。

但是,这次她被这些感觉征服了,一次又一次达到高潮。如果有个男人在这里就好了。不!那又不一样了。这样会玷污了这神圣的壮丽!

怪兽到了。忽然间,恐惧冒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是要报复她刚刚消逝去的喜悦。

伊拉沿着光秃秃的山脊跳跃着,她觉得自己是追随着一道若隐若现的蓝光而行的。她并不是很确定,但她还是满怀希望地不断调整她的路线。她在乱石和荆棘之间攀爬一会儿之后,那道亮光消失了。肯定是黑夜在作怪。也许是升腾的轻雾中的月光呢。但是这样想并没让她感到轻松,因为关于飞妖的一切都总是带着悲剧的色彩!

因为这个原因,她一直落在队伍后面。她从同伴此起彼伏的“嘿——嘿——嘿——”叫声中获得第一个关于猎物的信息,然后她有点疑惑地回喊过去。虽然她可能赶不上咬死一个敌人,但她还是朝那个方向过去了。如果飞妖没有好的风力帮助的话,她就可以追上他们,而不被发现。再说假如他们运气没那么好,没有碰上星火虫然后迅速补充好能量的话,也许他们就没有体力飞得比她远呢。她的喉咙发出困难的呼吸声。山顶上一些看不见的岩石刺痛了她的脚。但她还是满怀渴望地继续飞着,直到到达那个地方。

这是一片空地,尽管有着斑斑驳驳的影,但还是亮如白昼。这片空地中间有条小山涧隔开。那些星火虫在黑漆漆的林问飞舞着。又像是闪闪发光的飞尘。有一些雌的同伴伏在草地上,撕扯着她们的猎物。其他的已经离开了,按伊拉的计划去追寻那些潜逃的飞妖。

她停在树梢上喘了口气。抬头看看,忽然感到一阵寒冷。大批大批的飞妖正缓慢而毫无秩序地往西边飞去,偶尔会有一些停下来。投掷一些讨厌的武器。其中有一个,头顶发出一束光线。她终于找到她要找的目标了!

“啊……”她大声叫着,往前跳去,挥动着标槍。

“来吧,恶棍,来受死吧!用你的血来为我死去的孩子报仇。让我的下一批孩子成活!”

没有惊讶,这就是命运吧。那个形状怪异的东西盘旋着,越来越近。今天一切都会见分晓了。她,伊拉,已经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攫住了,她成了先知的使者。

她缩起身,然后用力地掷出她的矛。只见她的矛直奔他背上的那讨厌的东西而去。但是偏了一丁点儿,没有打中。几乎同时,他向她径直攻击过来。

人类不会给他什么吧?他紧紧抓着的那是什么,还会发光?

伊拉又从背后拿出一支标槍。此时,她的敌人看起来愈发强大了。她看清了,原来他拿着的是人类造的刀,看上去像黑曜石片,但又更薄、更锋利。她退缩了。因为她的尖矛现在已经处于弱势了。她没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投掷。她只好用刺的了。

标槍头击中他了,她不禁欣喜若狂。矛还没完全刺穿飞妖的身体。他就开始往旁边滚去,但已经被刺中了。只见暗黑色的血和气体从他的伤口汩汨涌出。

他拿刀朝她刺去,却被她挡回。他的刀刺了又刺。伊拉能感觉得到他的刀在刺。但并不感到痛。她把武器扔下,挥动手臂,咬紧牙关奔跑过去。她牙齿咬进他的肉里了。瞬间,她觉得嘴里、喉咙里腾起一股力量。

可是。忽然,她后脚踩空,向前摔去。她尽力想要用前脚和手抓住点什么来稳住自己,但没有成功。她摔倒在地,撞到山沟的边上。然后滚了下去。她最后看了一眼天空,群星依旧闪烁着,还有星火虫闪闪发光。那个飞妖飞过,鲜血淋淋的。然后她就失去知觉了——

加藤站的人诧异地问杰妮卡和休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他们避而不答,只是匆匆回到了他们的住所。进门后马上关上门了,随之马上把窗户也关上了。

有一会儿,他们只是无言地看着对方。熟悉的房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安慰。昏黄的灯光有些刺眼。与窗外树林里不同,这里的空气显得毫无生气。外头偶尔传来细微的声音。更显得房间里面安静得可怕。

最后,他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睛,把头转开,不再对着她。“伊拉死了,”他喃喃地说,“这叫我怎么接受呢?”

“你确定吗?”她轻声问。

“我……我感觉她的头被砍下来了……见鬼,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我自己的脑袋被击中一样……你就只是为你那个珍的奥拉尼德人伤心……”

“阿奇受伤了!他们的族人可对医术一窍不通。如果不是你一直在那儿咆哮不停,如果我能在你飞船碰撞之前就劝你回来……”杰妮卡停住,用力地咽了口气。

松开握紧的拳头。最后她平静地说:“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我们还要继续探究下去的,试图找出原因所在,然后杜绝类似的悲剧再次重演。不是吗?”

“当然!”他走到食品室,喊过来,“你要喝点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回答:“葡萄酒吧。”

他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右手则拿着给自己的一杯不加水的威士忌。他边走着就开始喝了。

“我感觉到伊拉已经死了。”他说道。

杰妮卡拿了一张椅子,说:“是啊,我也感觉到阿奇的伤势严重。你也坐一下吧。”

他重重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各自啜饮着杯里的东西。一般刚到美狄亚星的人都会认为这里的酒水比食物有特色,曾经有个诗人就在一首关于孤独的诗章的开头这样描述过。诗被作为新闻的一部分送回地球,不过来自地球的回应在长达一个世纪后才姗姗来迟,所以也没人能想象出当时的殖民者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个的。

休耸耸肩。“好吧!”他几乎是怒吼了,“我们还是在忘记之前先换一下意见,然后各自思考一下,可能的话明天再换一次意见。”他伸出手去打开录音机。他开始冷静下来,音调也变低沉了。

“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杰妮卡提醒他,“工作,进行逻辑的思考,这些能帮助驱除那些噩梦。”

“这完全一百分之百一正确!”他似乎又恢复活力了,“让我们来重新分析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奥拉尼德人是去捕猎星火虫的,而德罗米德人是去寻猎奥拉尼德人的。你和我正好目睹了这场恶战。当然我们都不希望看到这一幕,你肯定也为此祈祷吧?但是我们知道,在很多地方都充斥着他们的仇恨。而真正让我们不知所措的是,为我们工作的那两个也加入了这场战争。”

杰妮卡咬了咬嘴唇。说:更糟糕的是。他们两个都在寻猎对方。这已经不是偶然的碰面。这是一场决斗。”

她抬起眼睛。问:“你没告诉伊拉或是其他德罗米德人我们还和一个奥拉尼德人有联系吧?”

“当然没有啊。你也没告诉奥拉尼德人我的事吧?我们都清楚最好是不要让他们知道的。”

“站里的其他人对当地两种土著语言懂得很有限,所以应该不是他们泄露的。但我告诉你,阿奇的确知道了。我也是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才知道的。那时好像这个信息到达他的头脑里,然后他就朝我喊过来。不是什么成文的话。但肯定不会错的。”

“我知道。伊拉的情况也差不多。”

“亲的,我们都知道我们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我们不是简单地从各自的研究对象那里接收信息,我们是在转换信息,还有反馈。”

他无力地举起一个拳头,说:“到底是什么见鬼的东西向他们传达了这个信息的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就是那个帮助我们联系到他们的无线电光束了。也就是与我们进行感应的信号。你看看星火虫的例子就可以知道了,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其他例子。我们都知道美狄亚星上的生物对无线电极其敏感。”

“嗯,是的。美狄亚星上的生物的速度都快得惊人。他们的主要分子比起我们自己的要高效多了……哦。等等,不管是伊拉还是德罗米德人,他们对英语都是一知半解的。再说,你看看我们,虽然在大陆上学了好多,到了这儿还是费了很多工夫才开始有点能与他们流。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儿科学的方法,没有理由能做到这个啊。他们肯定认为我们只是心血来潮或是什么魔法之类的才要他们背那个东西到处逛的吧。”

杰妮卡耸耸肩,说:“也许我们在和他们进行感应时,我们大部分都是用他们的语言进行思考的,可能我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不管是奥拉尼德人还是德罗米德人,他们的思考、观察,还有学速度都比人类快。反正我觉得他们和我们之间的沟通并没有我们和他们的沟通那么顺利。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就是无线电频带宽度太小了。我认为他们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信息也许只是一些潜意识的东西而已。”

“我想你是对的,”休叹了口气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要咨询一下电子学家和神经学家。但是我自己肯定找不到一个比你这个更好的解释了。”

他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我们还是把整个事情前后串联一下,也许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启发,看看他们到底从我们这里接收到什么样的信息。我们再想想汉森尼亚上的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为什么会战争不断。我们一般是这么看的:德罗米德人快要灭绝了,因此怪罪于奥拉尼德人。可是,我们、加藤站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罪因呢?”

“什么?怎么可能?”杰妮卡很震惊的样子,“你知道我们一直都很小心的。”

休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想到的是思想污染。”

“什么?那不可能!在美狄亚星上没有其他地方……”

“安静一下好吗?”他大声嚷道,“我要看看我那被你的朋友杀死的朋友到底给我传递了什么信息。”

她脸色苍白,意欲站起来,后来又坐了下去。她等待着。她拿酒杯的手开始颤抖了。

“你总是喋喋不休地说你的那些奥拉尼德人有多好,多柔,多有感情,”他几乎是冲她发火了,“你为他们美丽的信仰着迷——他们凭风飞到‘远边’,很尊严地离世,找到天堂等等。其他我忘了。让那些卑鄙的德罗米德人见鬼去吧!他们除了造造工具,生生火,带带小孩,聚集而居。然后创造一些艺术啊哲学啊,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你到底对他们什么感兴趣呢?”

“好吧,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我以前说过的话。德罗米德人是有信仰的。如果我们能比较的话,我肯定要站在他们这边。他们的信仰可比那些奥拉尼德人要强烈,而且有意义多了。他们总是尽力地想要去理解这个世界,你难道对他们的努力一点都不同情吗?”

“好了,我知道他们对事物的合理存在有着极大的敬意。当一些严重的错误产生时一就像大罪恶、过失或是耻辱发生时——他们就要这个世界因此受罪。如果这些错误没有纠正过来,一切都会变糟的。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但我实在不知道他们都懂了多少。”

“那些高贵的奥拉尼德人对德罗米德人可不曾在意,但是这并不代表德罗米德人反过来对奥拉尼德人也不在意。奥拉尼德人就如同南船星。或是科尔基斯星,或其他任何的一种自然存在一样醒目。在德罗米德人的眼中,他们也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和轨道。

“但是奥拉尼德人在一瞬间改变了这个。他们在死去时不再选择回归到土地。回归土地本该是生命最后的选择。可是他们选择了往西飞去。越过海洋。朝着那未知的地方,也是太每天落下的地方。你不觉得那很诡异吗?就好像说树会走路了,或是死人站了起来。而且那还不是一个两个的情况,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如此。你是说神引发的流产?我也无法得知。我只知道德罗米德人被奥拉尼德人的所作所为吓坏了。那样做多么荒谬啊。那确实是伤害到他们了!”

她跳起来,把杯子扔到地上,大声叫道:“你说荒谬?那种‘道’。那种信念。不。你的那些朋友的想法才是荒谬的。他们竟然认为要攻击一些无辜的生灵并吃掉他们这是可行的。我恨不得他们快点灭绝了!”

他也站了起来:“你当然不在乎孩子死掉。你又怎么可能会懂得为母之道呢?你就只会像那些气球人一样,四处飘荡,四处撒下种子,然后就抛到脑后去了。种子自己会发芽、生长,然后别人就会来带回去养了。你从来都不在乎什么,除了你自己的快乐。”

“奇怪了,你是说你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母亲吗?”她讥笑道。

他没有拿杯子的手朝她挥去,她躲过了。两人似乎都受惊了,都僵在那儿。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他不断地喝酒。整整过了一分钟,她轻轻地说:“休,我们各自的土著朋友是从我们这里接收到信息的。不是口头的话语,是一种无意识的信息。是不是通过他们——”她哽住,“我们也要彼此互相残杀吗?”

他吃惊地盯住她,然后笨拙地放下杯子。向她伸出双臂,说:“不,不是这样的——”他都有点结巴了。她朝他走去。

最后她上了,静静地躺着。低声哭泣。他则走了出去,继续喝酒。

风声把她吵醒了。她躺一会儿,听着风呼呼吹过墙的声音。她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睁开眼睛,看看钟。钟上的夜光指针指向三点。她想她最好也起来吧,也许她能让休好受点。

厅里的灯亮着。休躺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旁边还放着一个酒瓶。他脸上的皱纹看上去好深好深。

外面的风声可真大。也许气象中心测到的本该在海上的风。转向朝这边来了。美狄亚星的气象预测还很落后。可怜的奥拉尼德人,他们的节日被破坏了。害得他们四处飞散,甚至还生命垂危。一般情况下他们可以驾风而行,可是某些情况下却也可能引来灾难,比如说遭到闪电的袭击,或是撞上悬崖峭壁,或是被缠挂在树上不得挣脱。而那些生病的或是受伤的可能更惨。

阿奇。

杰妮卡咬了咬嘴唇,尽力想要去感应阿奇的伤势。但是一切都显得那么混乱,而且休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片刻她就从感应中迷失了。再说,阿奇也不很清楚他自己现在的情况。也许不严重。也有可能很严重。他可能已经死了,或是垂死。也许他没接受帮助就必死无疑呢。

她是有责任的——也许从道德定义上说,她自己无须负疚。但她还是有责任的。

她下定了决心。如果天气还不转好。她就要出去寻找他。

一个人去吗?是的。因为休肯定会反对的,然后不让她去,甚至强制阻止她。她给他留了言,她自己也觉得留言内容有点公式化,但最后还是决定不想说太带感情的话。是的。她是想要妥协,休应该也想和好。但是她绝对不会讨好。她重新穿上工作的服装,披上一件夹克衫。然后往口袋里塞了几条食物棒,就离开了。

风在她耳边呼啸着,她顶着风的洪流前进。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南船星照得到的地方现出淡淡的红色。这个巨大的星体似乎在一些粗糙的帐幕之间漫游。尘埃飞旋着,飞到她的肌肤上。此时,外面空无一人。

在飞船棚里,她敲出最近的天气预报。看起来好像不容乐观,但她并不觉得可怕。(她还想到。就算她真的发生事故,对她自己或是别人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吗?)“我要回到我研究的地方。”她这样告诉技师。他试图阻止她,但她已经发动了。她并不想这样的。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来处理这一切。“不用再说了。为我开路。我需要帮忙的时候协助我。这是命令!”

她小小的飞船左右摇晃,在地上轰鸣着。起飞是很需要技巧的。一阵大风袭来时,她真的急坏了。但是最后飞船还是安安稳稳地起飞了。群星闪烁着。北面,是很深邃的黑暗一片。接下去几个小时。天气只会更糟糕。如果她没有马上回去,她可能要等到天放晴才能走。

飞船很快就把她带到了战场。她盘旋着,戴上面盔。启动系统。她的脉搏加速。嘴巴开始发干。“阿奇,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绿灯继续亮着。至少他的感应传输器在这里。他呢?她必须马上和他建立感应。

虚弱、痛苦,四处是簌簌发抖的树叶。翻转的枝丫——“阿奇,你一定要挺住。我来了。”

忽然,她心里喜悦地跳了一下。是的,他感应到她了。

降落确实会有危险。但是飞船能够垂直降落,而且里面配备很完备,有雷达、声波定位仪、电脑,还有受动机器。都可以用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可是下面的空地不够大。还是裂成两边的。虽然周边的树木可以挡风。但还是会有很多讨厌的大气流和风旋涡。“主啊!我把自己给你了。”她说道。她从来都是对休固执的无神论感到怀疑。

但是,只要她稍一迟缓。她马上就会丧失勇气了。

降落!

降落比她预料得还要困难。刚开始。云层涌着。形成大旋涡。然后她穿过这样厚厚的云层,钻进暴风里。树梢向她抓过来。飞船开始翻滚着。左右摇晃着。她是不是大傻瓜呢?她还想活命的啊……

她终于成功降落了。好几分钟,她只是坐着,感到浑身无力。由于紧张。她一动就感到浑身疼痛。但是阿奇的伤也在她心里。听到那个召唤,她继续向前。

周围的树木里发出很大的声音。枝丫似乎在呻吟着。树冠如潮水般汹涌。地面上的空气虽然也有些动。但却安静多了,几乎有点暖了。南船星并不在视线内。但是却是它把云层染成了红色的。它洒下的光线已经够亮了,她都不用手电筒了。她看不到那个被杀的奥拉尼德人的痕迹。哦,他们是没有骨头的,一定是被德罗米德人吃个光了。他们的迷信太可怕了!阿奇呢,他到底在哪?

搜寻一番后她终于找到他了。他躺在一个荆棘丛后面,他为了保护自己,把触须都缠绕起来了。他的身体缩得很小。就像一个空袋子。但是他的眼睛还闪烁着亮光,所以他还能说话。他尖声地说着一些他们自己的语言。此刻,在杰妮卡听来。他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柔美。

“祝愿你永远快乐!我没想到你会来。很高兴你能来。我好孤单。”最后的一句话听起来让人心酸。奥拉尼德人不能和大伙离开太久的。一些人认为奥拉尼德人和大伙在一起时意识就会比较有集体而不是个人的思想了。杰妮卡一直不赞成这种观点。如果用在“近边”其他种族身上她还可以接受。但是她的阿奇是有他自己的灵魂的。

她跪了下来,“你好吗?”她听不明白他的话,就像他听不懂她的一样。但他已经学着如何去明白。

“有你在,我的伤就没那么严重了。我流了好多血。漏了好多气,但是伤口已经愈合了。那时我很虚弱,就在一棵树上休息。直到那些怪兽离开。当时有风,但是我觉得我那种情况最好还是不要飞行。但是我也不能一直呆在树上。因为可能会被刮走。所以我就放掉我身上剩余的气,降落下来,爬到这个地方。”

当然他的话不是这么简单直白的。听起来那么简短而且轻描淡写。但里面的涵义却不仅仅是这样的。阿奇至少需要花一天的时间才能充满氢气再次起飞,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他在受伤的情况下能摄取食物的量。不过前提是不要让那些野兽发现他,把他吃掉。杰妮卡想象着,如果当时她戴着感应头盔的话,她肯定无法忍受当时的那种苦楚、害怕和勇气对她的冲击。

她把他软绵绵的身体抱了起来。其实没什么重量,很暖而且柔滑。他尽量地想配合,但是还是有些部分拖在地上。这样肯定很痛的吧?

要把他抱进飞船时,拖着他层层叠叠的皮,她显得更辛苦了。飞船里的空间明显不够了,他实际上是缩在飞船的尾部。他呻吟着,似乎在说着什么。杰妮卡并没有说什么道歉的话,而是开始给他唱歌。他听不懂歌词,但是他很喜欢这种调子。而且懂得她的意思。

她在飞船里面配备了基本的医疗设施,主要是为当地土著人准备的,过去已经用过很多次。阿奇的伤口并不深,因为他不过就像一个袋子,而现在这个袋子有了一些破洞。他自己已经合上伤口了,但如果在没人救援的情况下再次起飞,伤口就会再裂开。杰妮卡给他上了麻醉药和抗生素后,为他缝合了伤口。

“来,你休息一下吧。”她说着。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并且忍不住颤抖着。她缝完了说道:“等会儿我给你充一下气,如果你想的话马上就可以再飞翔了。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先等风平静下来再说。”

阿奇说:“这里很紧。”这有点像人类的呻吟。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阿奇,等等,让我先把面盔戴上。”她说,“这样我们的神就能合为一体。你就不会一直想着你的伤痛。我们已经掌握了新的知识——”说到这。她颤了一下。“没有什么不能解决。”

“好的!”他同意了,“我们又可以有许多开心的经历了。”其实,发现本身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很陌生的概念……但是他对快乐的追求却又超乎一般的快乐主义。

她迫不及待。把疲惫都忘了。她回到座位找到仪器。无线电接器一直调在标准载波波段。

东面的南船星发出耀眼的光,而北面则是电闪雷鸣的大风暴。飞船下方,红红黑黑的云朵翻滚着。寒风呼啸着。休驾的飞船摇晃着,时而蹦一下。虽然船上有保暖器,寒意还是从顶篷透了进来。好像是跟着那些星球的寒光透进来的一般。

“杰妮。你在吗?”他叫道,“你怎么样啦?还好吧?”

她的声音:“休,是你吗?亲的!”

“当然是我了。还能有谁?我醒来看到你的留言了,然后——你还好吧?”

“我很好。但是天气不好,我现在不敢起飞。你千万不要降落,太危险了。但是你也不能停留太久。亲的,我太感动了。这样的风暴你竟然来了。”

“老天啊,亲的,我怎么可以不来呢?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杰妮卡向他解释了一切。最后,休点点头。因为昨天的酒的作用,他觉得头还在隐隐作痛。“这样,”他说,“你要等天气好起来,然后给你的朋友充上气,然后赶快回家。”

最后他说出他一直酝酿的想法:“还有,我想问一下,你的朋友能不能降落到那个山涧。帮我把那个仪器找回来?那些东西太珍稀了。这你也知道。”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能不能顺便给伊拉的遗体埋上一点土。我知道这要求对阿奇有点过分。”

杰妮卡不无同情地说:“我可以帮你去做这些的。”

“不行,你不能自己去。在伊拉快掉下去前,可能她的头骨还没裂开前,反正她给了我这样的信息。如果没有绳子从上面固定,根本就不可能下到那个山涧,而且也回不来。即便有一根绳子,也是极其危险的。她自己的同伴根本连试都没试着去救她吧?”

杰妮卡犹豫了一下,说:“那我问一下阿奇。可能需要一些时间。那个仪器还能用吗?”

“嗯。应该可以。要不我先确认一下。你等等,我一两分钟就好了。我你。”

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确是她的。虽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他,在他内心里他从来没想过要她死去的。跟她穿越更大的风暴。他都愿意。

当然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去。在家等她回来。这样他也可以问心无愧了,但是——但是他不确定她是否安全。这样他的心里就一直空空荡荡的。

“仪器绿灯亮了!太好了。伊拉的那个仪器还可以传输,所以应该没损坏,还是要抢救回来的。如果她也还——”

他神经紧绷。呼吸也几乎停止。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他把面盔拉到太处。因为他的手还在抖着,好不容易才连接上。他按下开关。用意志力强迫自己进^感应——

痛苦灼烧着她。她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丧失。而且空洞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地袭来。但是伊拉还是在抗争着。她能看到天空的一个裂缝,大风刮着,但她却只能看着。一动也动不了……她惊醒过来,知觉完完全全回来了。她再次感觉到了休的存在。

“骨头好像折断了,严重失血。几个小时后她就会死了。杰妮卡,除非你先给她做个急救,然后我们把她送到加藤站去做整套的抢救。”“我可以给她缝上伤口,包扎好并用夹板固定住。飞船上还有止痛剂。有可能喝一口水就会好很多的。她肯定是脱水了。但是我怎么找到她呢?”

“你先给你的奥拉尼德人充上气,他就可以把她抬上来了。”

“你开玩笑吧!阿奇伤还没好呢,再说你的伊拉一直想要杀他。”

“但这是帮我,不是吗?”

“但是——”

“杰妮卡,我是不会扔下她不管的。她一直都是自由奔跑的,现在她掉进一个深渊里。她能联系上我对她来说真的非常重要。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她被救走,或是她死去。”

“不行,休,你不能再呆下去。风暴——”

“亲的,我不是威胁你。就算你的奥拉尼德人不肯救他,我也不会怪他。只是,我真的不能丢下她不管。”

“我……我明白了……我会尽力的。”

阿奇并不理解他的杰妮卡。为什么说救一只怪兽就是拯救和平呢。那个家伙就是杀手一个。可是以前他们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对他的族人很好的。他自己还记得那些歌,赞颂他们的轻盈亮丽。那时候他们被称为光明舞者。

他为什么会答应她的请求,他自己也不知道。似乎是他心里某种解释不清的东西。也许是因为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吧,这也是他刚刚才意识到的。他非常想维持与她的联系,因为他的世界由此变得丰富起来。他对于她焦急的请求无法拒绝。通过那个仪器,他能感觉她在说着“我想弥补我所做的事情”的时候眼里含着泪水。这种感觉是先验的,就像“光明时刻”一样。也是这种感觉让他最后下定决心。

她协助阿奇从飞船里出来,然后拿出一个管子。阿奇从管子里面吸足气,很快又充满活力了。当他的球体撑大时,他的伤口开始作痛,但他并不以为意。

他需要杰妮卡给他加上足够重量他才能先降到地面。然后到山涧下面去。他的触须缠绕在一起,几乎要被刮走了。如果气全充满。他的体积增到最大。他就可以载动她了。风向他张牙舞爪的,想把他扔进荆棘之中。地面真是太可怕了!

那降到地下又该有多糟呢?忽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来。如果现在她能够感应到,那么她就会告诉他这种感觉叫“害怕”。不管是人类还是德罗米德人在这种感觉之下应该都会退缩。不想下去了。可是阿奇把这当做了促使他继续向前的动力,因为正是这种感觉使得他觉得更高大。

在悬崖上,杰妮卡向他伸开双臂,并把嘴贴在他的外皮上,说道:“祝你好运,亲的阿奇,勇敢的阿奇。祝你好运,上帝保佑你!”不过阿奇听到的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而已,因为杰妮卡用的是自己的语言。他也没法明白她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手电筒发出一道强光,这是杰妮卡给他的。他看到下面凹凹凸凸的悬崖。想着如果他掉下去必死无疑。在他到达下面之前,假如他没有被完全摔个粉碎的话,必定还要先经过一番痛苦之旅。他趁还没有被风完全控制住之前,赶快从悬崖的边缘。开始收缩,然后开始降落。

他被恐惧的感觉包围住了,这种感觉是他前所未有过的。本质上,他还感到异常的清醒和警觉。是的,是人类让他见识到全新的世界。

在黑暗中,他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他径直朝气味的方向而去。他的亮光照到那只怪兽了,她趴在一个陡峭的小坡上,气喘吁吁。他把自己固定住,然后用他懂的英语这样说:“我——是——来——救——你——”

死地逢生的伊拉抬头看看那只飞妖。月光很暗淡。她几乎认不出他来。她无比诧异,一下子清醒过来。敌人找到她是想继续使什么坏吗?

好!那就让我在战斗中死去吧,省得再忍受这种折磨。“来吧!”她声嘶力竭地喊过去。只要能再咬他一口,吸一口他的鲜血——记忆中他的血的味道真是好极了。此后那段难熬的时间里,她都在想:要不是有咽下他的几口血。她肯定没法撑下去。

但血的神奇效果已经消失了。她左右摇晃着,想摆一个最佳的防御姿势。但是夜晚来了,紧跟着痛苦在她全身蔓延开来。

她已经跳起来了,但飞妖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耳朵里听到他反反复复地叫喊着一句什么话:“我——来——救——你——”

好像是人类的语言?人类也对他做同样的事,就像对她自己做的一样吗?肯定是的。尽管他头上的光被身上的触须发出来的光掩盖住了。难道休一直以来同时和他们两个保持联系?

伊拉尽力想要说出一些什么。一些她自己的嘴巴和喉咙从来都不会说的: “你——想——做——什一么——滚——开——滚——开——”

飞妖做出回应。但她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同样,阿奇也不明白她的意思。伊拉想,他肯定是想下来确认一下她是否已经死去。要么就是想在她临死之前再嘲弄她一番。伊拉无力地抓住一根矛,但是已经掷不出去了——

可是这时候,从休那边传过来的信息,让她猛然理解了:“他想去救你的。”她也解释不清楚怎么回事。 不可能的!但是——飞妖真的在这儿。伊拉几乎快要昏迷,但是她清楚记得飞妖可从来没这么耐心过。

最不济也就是死了。还能怎样?她躺回乱石之中。飞妖到底是她的救星还是厄运,她决定听天由命。她觉得自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那个球体盘旋着向她靠近,她感觉到一阵凉风。她暗暗想道,也许对他来说这里也是噩梦吧。他开始说话。想向她解释什么。但是她自己伤得太重了,只能努力地听着。她用手围拢在口鼻上,心里想:他是否能明白她的动作呢?

也许吧。他犹豫着。慢慢朝她靠近。她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触须拂过她的身体了,她还是一动不动。

他的触须滑过她的身体。然后抓紧她。疼痛让她眼睛有点模糊了,但是她还是看清了他在膨胀增大。他要把我带上去——去见休吗?

他起飞时,她的刀伤开始又痛了。她尖叫着。昏厥过去了。

当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头上是红光闪闪的天空。一个人类蹲在她身旁对这一个小小的盒子说话。那一端回过来的声音是休的。还有,旁边躺着飞妖,他已经缩小了,抓在一个树丛上。大风怒号着,急剧的雨点泼洒下来。可是她失去的,人类也无能为力了。

记忆中的——也就是她听说的,还有她自己亲身尝到的——“飞妖的血可以救我的命。飞妖的血,如果他肯给的话。”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样说出来了,或者只是在心里这样想着。因为她又昏迷过去了。

当她又醒过来时。她发现飞妖在她身边,抱着她,为她挡风。那个人类用刀小心翼翼地在割他的一根触须。然后飞妖把那根触须拿来放在她的两根尖牙之间。雨下得很猛烈。伊拉张开嘴把血喝进去——

两轮太升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开心的。

杰妮卡没有马上告诉休关于伊拉的消息。她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事实上。伊拉将要在加藤站就医数日。这对所有相关人员来说都是很有趣的事情。她会好起来的。而阿奇呢,则已经和他的同伴们会合了。

休因守夜而困乏睡着了。当他醒来时,杰妮卡向他提议拂晓的时候出去野餐。想不到休竟一口答应了,杰妮卡很是感动。于是他们飞到海岸悬崖上。把食物铺开。就地坐下来欣赏美景。

起初只有南船星座的恒星,还有两个月亮发出的光。可是渐渐地,整个天空变得明亮起来,大海上也开始泛起银蓝色的光。旷野处传来颤颤的歌声,空气里弥漫着什么花的香气,好像是紫罗兰。

“我接到中心的消息了,”她握住他的手,说,“我刚得到确切的消息。神秘的化学元素之谜已经揭开了,我们提供的关于血液有复活作用的线索也帮上大忙了。”

他转过去,问:“怎么回事?”

“是锰元素匮乏,”她说,“这是在美狄亚星上的生物身上的一种微量元素,很重要的一种元素,尤其是对德罗米德人及其生殖能力很重要。还有,很显然锰对于奥拉尼德人的某些方面也很重要。汉森尼亚岛上本身锰供应不足,奥拉尼德人飞到西边去老死。就带走了生态中大部分的锰。原因就这么简单,所以我们也不需要改变奥拉尼德人的信仰。目前,我们可以先做一些锰的补充,先为德罗米德人提供一些。但长远来说,我们就要开发锰矿。然后把锰碾成粉末撒到岛上。这样,你的朋友们能活下去了,休。”

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太可怕了!用这种机械的解决方式。不过。痛苦本来就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消除。我们不可能看到速成的快乐结局。这也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杰妮卡有点不敢相信他——这个来自内地的矿工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休说着,伸出手把她揽过来:“虽然前途渺茫,可是,我们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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