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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巨人在哪里》作者:[日] 小松左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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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兵 译

——对于养鱼池,你熟悉吗?孵化出的鱼苗先放入幼鱼池中,待他们长到一定的时候,就把它们移到其它池子里。这就是养鱼池。——究竟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待遇,鱼儿们是无法知道的。

“进来!”长官的话音未落,门就开了,一个细高个儿的调查员走了进来。他那缺少起伏的脸上,好象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奇特而又混乱的表情。

“报告已经看到了,”长官请他坐下,着因伤风而变得沙哑的嗓声说,“报告上说这是三千年前的记录,这是真的吗?”

“历史学家们是这么说的。”调查员用他那清脆动听的声音回答,“我想这不会错。语言学家还从记录的材料和语言的角度证实了年代。”

“已经把它翻译成现代语了吧。”

“已经译完了。”调查员轻轻地把有关材料放在长官的写字台上。

“甭管怎么说,保存下来不容易啊!”长官哗啦哗啦地翻了几下材料,自言自语地说,“这三千年前的记录虽说是三百代以前的人写的,可还是……”

“保存状态是良好的。”调查员应承着边说,“我估计很可能采用了什么特殊的保存方法。这材料是在古代人类群居的地方发现的,装在一个铅制的箱子里,箱子密封的,里面残存着看上去很象是干燥剂那类东西的残渣。”

“古代人能有这样的智慧,真叫人……”长官抱着胳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搞历史的,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难解释,”调查员说,“我们的历史,已经搞清楚的只有最近的这二千年,再往前就都是极度混乱或者根本还无人研究。我只知道这些,再多就不懂了。不过,有的专家说,在更遥远的古代,反倒存在过高度文明,其实这种观点是合理的,而且找到了一些古代遗物。”

“这个材料也算其中的一个啦?”

“这是……”调查员面带犹豫的神色,“一份非常奇物的记录。假如这里写的都是真的……”

“假如是真的又怎么样?”

“我想它就可能成为证明古代文明曾经存在的直接证据。”

两人沉默片刻。

“量还真不少呐。”长官看了一眼厚厚的材料说。

“那个箱子里装着好几种记录材料,其中有的根本无法理解。”

“大概是好几个人写的吧?”

“看来是这样。这是第一份,条理最清楚,而且内容也最令人吃惊。”

“哎,我说,你给我念念吧!”

调查员拿起材料,从第一页读起。

“‘在我消失的这一天,’……”

“这是什么意思?”

“好象是题目。后面有些地方意思很难懂,是直译,请您谅解。”

“念吧。”

我觉得我好象在短时间里变成一个大人……

“等等,这材料上说‘我好象变成了一个大人’,也就是说写这份材料的是个孩子罗?”

“似乎是这样,不,其实,好象又不是这样。我想,这个问题您听下去就会明白。”

“好!我不插嘴,你念下去吧。”

我觉得我好象在短时间里变成了一个大人。自从那件事发生,想来到现在只过去半年。在这半年里,我觉得好象过了许多许多年。尽管如此,当时发生的一切,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它是那样不可思议,同时又是那样令人骨悚然。无论怎样想,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怪事。山口君说大概会弄明白的,可我已经没有时间听他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了。再说,山口君也没有让人信服的证据,只是在编造自圆其说的空想。

不过,甭管怎么说,那的确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想起半年前的那件事,我现在能够写下这份东西,简直就是一场梦。但是,这不是梦,这是真事,不存在被人拧嘴巴从梦中惊醒的问题。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为过去的一切伤心也白费。况且,我今后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呢?坦白地讲,我现在很害怕,但我清楚害怕是没用的。既然世界的构造就是这样的,那我就得拿出勇气去正视它。说实在的,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实在是非常非常可怕的。害怕得我全身发抖。可是,光这样等下去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我决定把事件的前后经过写下来。我要写的是我们每个人都亲眼见到、亲身体会到的。三、四年之后,能够清楚地记住这些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了,所以我把我记住的东西先写出来,等到现在的小朋友们将来能识字读书时,也可以读到它。

那天发生的事情好象就在昨天,仍然记得一清二楚。看来我应该从事情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写起。那天晚上,你们大家也都很清楚,半夜里,天空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飞碟”。大人们慌恐不安地议论,说是整个世界到处出现了飞碟。可是,当时已是深更半夜了。所以我只是迷迷糊糊地看了几眼。那些飞碟很可能,不,准是和这个事件有关。山口君说,这次事件肯定是其他星球来的那些可怕的宇宙人干的。山口君说的也许是对的。不过我记得最清楚的发生事件当天的情况。所以我在这里不谈飞碟,而从发生事件那天写起吧。

那天早晨,第一遍上课铃响之后,同学们还在教室里吵吵嚷嚷地议论着昨晚飞碟的事情,乱打乱闹。有的揪女同学的头发,有的看小人书,还有的模仿着武打剧里的动作,扮演起眼下时髦的侠客来。

“大家安静些!”班委高山君大声喊叫,可大家还是安静不下来。我想,别的班都已经上课了,这样乱闹会影响别的班,老师会批评的。

“老师还不来,”田中君说,“今天放假吗?”

“不会的!”洋子说,“今天早上,我来学校时见到教师了。高山君,你快去叫老师来吧,班里越来越乱,看来安静不下来呀!”

一向不说不道的高山君,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出了教室。教室里的乱哄劲儿开始有些好转。

然而,老师仍然没有来。

“洋子,你带手表来了吗?”我问了一句。

洋子特别好胜。她的表是同她姐姐的表一起买的。当时她姐姐买表,她说她也要,不然就不吃饭。结果就这样买下了。大家都议论她,说一个小学生带表有点太狂气了。可女同学有些却满不在乎地说,这显得象大人,有什么不好。

洋子听我问她,高傲地看了一眼手表,忽然皱起眉头说:“不对劲儿啊,上课铃响了已经有二十分钟了。”

“高山君怎么也不回来啦?”田中君说,“咱们到楼道上看一眼。”

光雄君他们三个人开门往楼道看了看,楼道上空荡荡的,还能闻到一股油味。奇怪的是,其他班的教室里也传来吵闹声,从隔壁教室里,三班班委阿欣探出头往楼道上看着。

“你们班老师也没来?”我问阿欣。

“是呀,你们班也是?”

“高山君现在找去了。”田中君回答道。

“真是怪事。老师们是不是开会啦?”

这时,高山君出现在楼梯拐角处。不知为什么,他脸色苍白,走得很急。

“高山君!”我们一齐喊,“老师呢?”

“不在!”高山君声音颤抖地回答。

“去办事儿啦!”

“不!”高山君走到我们跟前,一下子紧紧地抓住我和洋子的手,“不见了,老师们都不……”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都这样想。现在是上课的时间,老师们当然在教员室里啦。

“不!不对!”高山君大声喊叫着,眼里闪着泪花,“刚才,我去教员室之前,先到各班教室转了一趟,结果……”

“哪个班教室里都没有老师,是吗?”洋子不敢相信地噘起小嘴说,“一个老师也没有?”

“跟我来!”高山君猛地转过身去说,“咱们去教员室看看!”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便跟他走了。高山君的话,我们还没弄明白。谁说不是呢,没有任何先兆,老师们这就么都消失了,这怎么能让人相信呢?!可是,我们走过楼道时,发现各班教室的门都开着,班委们都探出头来张望着。

“老师不来了吗?”

“你们班也是?”

“什么?老师都不见了?”

“真的?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开会吧?”

“是不是又罢工啦?”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走进教员室的人越来越多。走在前面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起来了。

“老师不见啦!”

这喊声在楼道中回响,很快就传遍了学校的各个角落。

当我们拉开教员室的门时,我的心里祈祷,班主任吉田老师准会站在那里,象往常一样,眼角泛起皱纹,和颜悦色地大声说:“呀,对不起、对不起,有点小事情,所以……”

可是,教员室里别说教师的影子,就连一只小猫也没有。教员室里空荡荡的,但空气却暖融融的。看来直到刚才,这屋里还有许多人,空气里还残存着发蜡和纸烟的气味。这些都是大人们的气味。我们大家简直就象悄悄走进生人家里一样,慌慌张张地东张西望着。从吉田老师桌上的烟灰碟里,忽然悠悠飘起纸烟的烟雾,看来这烟刚刚摁灭没多长时间。

“老师原来是准备上课的。”高山君目不转睛地望着桌子,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点名册和语言课的教师用书不见了。第一节是语文课吧?”

“老师们都到哪去了呢?”

“校长在吗?”我问。

“不在,”高山君摇摇头,“刚才来的时候,我往校长室里扫了一眼。”

“那么,咱们去问问学校的工友或其他什么人吧。”田中说。

“白费!”打开教员室门走进来的阿欣面色苍白地说,“我刚从工友室和医务室来,那儿都没人。知道吗,所有的大人都从学校里消失了。”

我们静静地呆立在教室里。一起跟来的、直到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别的班的和低年级的同学们,听到这话都一言不发地向四下张望。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直到刚才响第一节课铃之前,大家还都在教员室附近见到了老师们,可他们却在短短的十分钟内消声匿迹了……

“这不可能!”洋子喊道,“老师们准是去什么地方了。我给教育委员会打个电话。”

洋子的爸爸是PTA的会长。

“等等!”长官说,“PTA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调查员回答道,“很可能是一个什么协会。”

洋子查电话簿,拨动号码盘时,楼道里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一个看上去是一年级学生的小女孩探了一下头。

“老师呢?”女孩问,她口齿不很伶俐地说,“嗯,田森跟中里两人打架了,还有,她尿裤了。”

另一个小女孩搭搭地哭着,裤子湿呼呼的。二班的班委水正在帮她处理。这时,我和高山君互相对视了一下。

“老师都不在,这一、二年级的同学怎么办?”我问,“先送他们回家吧。”

“嗯…,等一下,”高山君表情认真地沉思起来,“我总觉得,很可能是……,我说,阿欣,你到外面看一看行吗?”

“外面?你指的是哪?”

“到路口的文具店和面包店稍微看一下。”

“没有接!”正在打电话的洋子恼怒地咔嚓一下把听筒放下,“到底都干什么去了?!”

“洋子,你往你自己家里打个电话。”高山君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说,“我来打110!”

“110?那不是警察署吗?”我很吃惊,“没发生犯罪案,你乱打110,警察会发火的!”

“虽然不是犯罪案,但也是个大事件啊!能不管吗?

说着,高山君象是下决心似地涨红了脸,抄起洋子身旁的另一台电话。

1……1……0……

我屏住呼吸,看着高山君的手指拨动号码盘,一种难以克制的惶恐不安的情绪直向全身各处扩散。难道?不,不会的……

“没人接!”洋子哭丧着脸,跺着脚喊,“家里人都跑哪里去了?!爸爸、、女佣人都不……”

“我这个电话也没有人接……”高山君把铁青的脸转过去喃喃自语道,“按理说,110应该是一拨就有人接的。”

“文具店和面包店也都是一个人也没有。”刚从外面跑回来的阿欣呼呼地喘着大气说,“文具店老板家刚生下来的婴儿哇哇哭个不停,可却不见老板和老板的影子。我给婴儿喂了点牛就跑回来了……”

我们四周充满了越来越浓的惶恐不安的气氛。大家都开始渐渐地明白了所发生的事,但谁又都不敢相信。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难道会有这样倒霉,不,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这时,突然另一架电话话急促地响了起来。大家都屏住呼吸,鸦雀无声地看着电话机,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离电话最近的我伸手抓起电话,把听筒放在耳边。电话里传来了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儿童的声音,而且说得很快。

“喂喂、喂喂!你是第二小学吗?我是第一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代表叫藤井。我们的学校的老师都不见了。学校周围住家的大人也都不见了。你们那里情况如何,有没有大人?不是老师也可以……”

高年级的同学都已经知道出了大事了。我很担心哪个女孩子会哭。一旦哭起来,那可就没办法了。现在,高山君最沉着。他平时不说不道,少言少语,可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却很勇敢,很果断,而且格外聪明。不知不觉地,我们大家都围拢到高山君身边,都觉得他是依靠。

高山君面色苍白,眼里充满了血丝,狠狠地咬着双唇,沉思了好一阵子。

“眼前的事情我很难相信……”高山君嗓音嘶哑地费力地说,“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情况将是严峻的……”

“你说倘若是真的,这话什么意思?”洋子声音颤抖地反问。

“我说倘若大人们真的都消失了的话!”

“你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怎么可能呢?!”洋子抓住高山君的胳膊摇动着,“这种事,从来就没听说过!”

“我说不出为什么,”高山君说,“这事恐怕连大人们也不会明白的。哎,你听着,倘若所有的大人都消失了,今后该怎么办,这些我都已经想过了。”

“大人全部?”洋子尖声自语道,“那我爸爸也……”

我怕洋子哭出来,一下子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别再说别的了,快把六年级、五年级、四年级各班的班委全部召集起来,跟他们商量一下,看下一步怎么办。我考虑,低年级同学由高年级同学领着送他们回家。”

“送他们回家,可如果他们的爸爸都不在呢?”田中君问。

“对,说得对!这个问题我正在考虑。”高山君低声说,“要是他们的爸爸都不在,那不……”

听他们这么一议论,我也想起爸爸。此时此刻,我真恨不能马上飞回家。“会在家里,爸爸会在家的!”我极力地安慰自己。可是,我忽然觉得心里没有底,很想放声大哭一场。

“还有,要尽快和其他学校取得联系……”高山君把脸转向我,“我们要多方了解一下情况,给中学也打个电话看看。再派一个同学去寻找比我们年龄大些的人。”

高山君眨了眨眼睛,他也想哭,但正在极力克制自己。想到这里,我也咬牙忍住眼泪,驱赶走胆怯,拨动了电话号码盘。

当我和阿欣领着许多与我们同路回家的低年级学生走出学校时,街上死一样地寂静,令人发瘆。空荡荡的电车东一辆西一辆冷冷清清地停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到处都停着汽车,其中有的卡车还撞到了电线杆上。

一望无尽的街道上看不到任何大人的身影。

风卷起柏油路上的尘土,报纸被呼呼地吹上天空,无论是高楼出入口,还是摆满货物的商店,都见不到一个人。这里所说的人是指大人。不,不光是指大人,还包括所有比我们年岁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我们给中学、高中、大学打去了电话,但都没人接。中学、高中的附属小学的学生来电话说,中学里空荡荡的,见不到任何学生。

一、二年级的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说能提前回家,都高兴得又喊又叫。这些小孩子们的爸爸假如不在的话,他们将会怎样呢?想到此,我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不知道在哪儿又有婴儿的哭声!”阿欣走在静静地街道上,侧耳静听。

“快看!阿欣……”我把手指向道路远方冒起淡淡褐色烟雾的地方,“着火了!”

“可能是哪家阿姨开着熨头忘关了。”阿欣自语道,“说不定我们家也起火了。”

当我们回到我们家所在的集体住宅区时,看到一个没上幼儿园的三、四岁的小孩在沙坑里专心地玩沙子,顿时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挤压住,喘不上气来——那些可怜的孩子如果知道他们的爸爸已经不在了的话,那该会……

“我们要把他们考虑进去。”我低声对阿欣说。

“嗯。不过,人手不够哇。”

在幢公寓楼前,我们又遇见了一个令人伤心的场面。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使劲地敲着门哭喊着:“…………开开门……尿尿……”

我真不忍心再听下去。但是,我们领回来的一年级的小孩子们也发生了类似的麻烦:这些小孩子回家后都发现家里没有爸爸、、哥哥、姐姐。虽说集体住宅区的小孩从小就惯了独自看家的生活,但是看来他们也感到了今天有点不对劲,每个人都站在自家门口哭起来,转眼间四处响起“”的哭喊声。

房屋的锁大部分都是开着的,但是我们不能把他们扔在这些没有大人的家里不管,必须把已经进家的孩子再拽出来,这可是件麻烦事。

终于,我领来的孩子全都哭起来了。最后,我想尽各种办法,总算把他们连哄带骗地集合到屋外。这时,阿欣领着一群也是呜哇哭个不停的孩子们忍着泪水从远处走来,于是我把我领的孩子暂时给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家里。

家中空荡荡的。今天早晨爸爸和一块吃早饭后留下的筷子、碗碟等东西,还泡在水池子里。饭厅里的餐桌上,没写完的家庭生活帐簿还打开着。我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拉开门轻声地喊了一声:“。”

我仿佛觉得象往常一样从里间屋走出来,睁着动人的大眼睛问:“哎呀,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然而,这些只是幻想。家里饲养的小鸟在隔壁房间里啾啾地叫着,水池里水龙头的水叭嗒叭嗒地有节奏地滴着水。听着这声音,我突然泪水夺眶而出。我紧跑两步,来到窗前手抓窗框,仰头望着白云朵朵的蓝天,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爸——爸——————你们在哪——”

大哭之后,我的心情多少平静了一些。我想,光哭不行。于是,我按照高山君说的,大致清点一下家中的食物,用集体住宅区的公用电话给学校挂了个电话。

“对,就是这样,大人们全都消失了。”高山君说,“你把低年级学生再领回学校来,还是大家集中在一起的好。这样的话既安全,也不会感到孤独。”

“三、四岁的小孩子总哭个没完。”我说。

“可我们总不能仍下他们不管呀……哭也没关系,就是拉也要把他们拉回来!”高山君语气坚定地说,“现在,我们这些小学六年级学生是最大的大人啦。所以,必要的时候,还得打他们几巴掌,让他们听话。”

不过,我没有马上动手,先是把他们召集在一起板起脸大声讲道:“听着,你们还都太小,一切都要听我的。现在,你们就是再怎么哭、再怎么找,也不会找到你们的爸爸、。他们究竟到哪去了,为什么都不见了,这我不清楚,反正是不在了。你们现在肚子饿也罢,尿裤子也罢,爸爸是不会来照顾你们的。所以说,从现在起,你们的一切由我们来照料,让你们吃上饭。因此,你们要听我们六年级大学生的话。”

几乎所有的低年级学生都被我的气势震吓住了,连连点头表示听从指挥。但也有几个不太好弄,硬是连拉带拽才拉回学校。

回到学校一看,校内乱成一片。被集合起来的低年级学生和婴儿哭喊声连天,就连负责照看他们的四年级同学最后也一块哭起来。六年级的女同学在准备伙食。

“这是山手一小的藤井君。”高山把一个长得很高、皮肤黑黑的小孩介绍给我,“他是开车来和我们取得联系的。”

“啊……,你好!”

藤井象大人似地仲出手来。我也伸出手来,两人紧紧地握住手,就仿佛我们变成了大人。

“我们学校的情况也和你们这里大体相同。”藤井说话很快,“刚才已经决定,由我来把市内小学的所有代表召集在一起开个会,总之,眼下只有小学生啦,我们要设法度过这段时间。”

“这个世上就真的连大人都没有了吗?”我问,“会不会有大人留下来,哪怕是一个也好。”

“全世界究竟怎样?我也不知道,”藤井说,“不过,我想很可能都是一样的。我们已经给邻市的小学打电话,查问了机场的情况,本来应该是今早九点二十分着陆的国际航班飞机一架也没有到。待会儿我还要和国外联系一下。”

“可是,有谁知道怎样使用无线通讯设备呢?”

“噢,现在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校的天才,山口君,他上小学三年级时,用他哥哥的名字获得了业余无线通讯许可证。”

一直躲在藤井君身后的一个戴眼镜的白脸小个子,机敏地鞠了一躬。

“山口君是个书香门第,真正的天才。”藤井说,“虽然他今年才五年级,但他的英语和法国已经说得相当流利了。微积分之类的高等数学,他七、八岁时就已经掌握了。他爸爸对他搞天才教育,原打算明年办手续让他上大学。”

“我觉得我能和美国联系上,”他尖声说道,“美国的洛杉矶也有一个和我水平差不多的天才。”

“如果你有天才的话……”我说,“我想你能解释得出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我想,如果仔细研究的话,我能办到。”名叫山口的这个孩子说,“这种事情虽然现在还不能解释,但他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我为了消遣读过一本书,现在记不太清楚了,好象说在1880年8月23日,在美国的田纳西州加拉琴附近,有个名叫达维德·朗的人,大白天在家人和朋友眼前消失了。1930年,在阿拉斯加,也可能是加拿大,曾经发生了斯基摩人的一个部落的所有的人消失了的事件。十八世纪,菲律宾的一个连的士兵突然全部消失,而在同一时间,他们却出现在墨西哥。还有一条名叫玛丽·塞莱斯特的船,船上所有的人,留下满桌子的佳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够了,别说了。”我再也听不下去天才那绘声绘色的叙述了,“可是,光是大人消失,这又怎么解释呢?”

“这正是这次事件不同其他事件的地方。”山口君推了推眼镜说,“说不定真正消失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呢。”

“这话怎么解释?”我吃惊地问。

“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个世界的旁边可能有个我们用肉眼所看不到的但与这里完全相同的另一个世界。”山口解释道,“而且说不定在那另一个世界,大人们正在为小学六年级以下的孩子的突然失踪而慌乱不安呢。”

山口接着说:“有一种学问叫基本粒子论,专门研究比原子更小的电子和质子等粒子。我刚才说的看法,就是这种理论的延伸,叫平行世界论,是有其合理之处的。这种理论在科幻小说中常出现,有时这种观点也能很完美地解释现今社会中的许多怪异现象。”

“这次事件怕也是这样吧?”我浑身哆嗦地问。

“这次的情况很特殊。”山口君答道,“如果查一下失踪的人就会发现,这里有个很准确的年龄界限,一满十二岁便立刻消失。”

“不骗你们,我们班里有个同学因为生病留级一年,”藤井说,“事件刚发生时,他还在,可是没过多久,在我们眼前,他嗖地一下子不见了。当时正是他十二岁生日。而且,我偶然知道了他出生的时间,他消失的时间正好是他出生的时间。”

“可是,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荒唐,不由地喊起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不知道,说不定是时间和空间的结构出了偏差。物质本身不发生变化,当某个时刻到来时,只有生物体越过时间和空间,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但其中的原因,我弄不明白。”说完,山口君闪动了一下高度数的近视眼,咬了咬嘴唇。“很可能和昨晚的那些飞碟有关。说不定是飞碟人要利用我们干什么事情。不过,还得再进一步研究。”

“比起这些为什么来,眼下的实际问题更让人担忧。”高山说,“粮食,暂没大问题,因为我们都是十二岁以下的小孩,世界人口一下子少了很多。现在最叫人担心的是电、煤气和自来水等等。”

“对,”藤井君说,“发电厂和水厂都已经全自动化了,所以短时期内会自己工作的。不过,我不太懂,我想有些部位是靠人工调节的,这些地方一旦没有人,迟早会出故障,发生爆炸事件的。”

“这件事嘛,我看就给我吧。我能读懂电厂所有难懂的机器说明书,还能把作方法教给大家。而且,现在光剩下小孩了,不需要那么庞大的工业。”山口君继续说,“总之,冬天快到了,只要我们有火、粮食、住处,就够了。”

“我们好象倒退倒了原始时代。”我这么一说,大家哄堂大笑,这是这次事件发生以来听到的第一次笑声。

不久,冬天来了。不过,我们总算能够维持着。

开始,我们的联络方式是,一个人一个人地接力式传送,这样做很费时间。尽管如此,要组织一个协议会的呼吁还是传达到县内全部小孩子那里了。小学五、六年级的代表会议是在我市召开的。火车、电车、汽车等通工具对我们来说还很危险,不能驾驶。(当我们刚学会了驾驶时,动力也都用完了。)所以,大家是骑自行车来的,也有的是骑摩托车来的。会上,我们讨论了如何生活下去的问题。高山君建议大家尽可能集中在一起生活。城镇里有许多空闲的房子,大家可以凑到一块住。而且,年龄小的孩子们的生活料理也是集中分工去做最容易。

山口君在会上谈了很多有关发生这次事件的原因,但其中大多数是我们所不懂的。会议上,山口君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情况: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也能生下婴儿来。这道理我弄不明白,但我在医院里亲眼看到了婴儿从天而降的情景。在那个世界里,母亲们生下婴儿的瞬间,婴儿便消失了,她们一定在为这事吃惊呢。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要把这些婴儿喂养好。已经决定全体五年级以上的女同学看书学育婴法,四年级女生当助理。

我们组织了生活委员会,作了具体分工,研究了如何确保食品,如何维持生活,住宿、衣服如何保持卫生等问题。最可怕的是生病,除了山口君之外,又发现了两个脑瓜很聪明的小孩子,但是要读懂医书,还必须学外语。要学会正确的治病方法,看来要花相当多的时间。我们决定把患麻疹的孩子们送进医院隔离。

另一方面,还剩下一个工业怎么办的问题。这根本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要想开动火力发电厂,首先得运来重油,这就需要懂得油泵的用法和大型油罐车的驾驶方法。如果海边的重油油罐里没油了,还要开动石油公司的机器从原油里提炼重油。原油是要用油船驶过大海从美国或阿拉伯运来,原理虽然懂,但这些小孩子自己是根本办不到的。于是,我们决定只开动一个火力发电厂,如果这个电厂不行了,我们就没办法了,只能用油灯或蜡烛凑合。由于用电量减少,只要安排好了,可以靠火力发明存贮的重油设法对付过这个冬天。但是从明年春天开始,我们必须准备下一个冬天的用油。

看来,我们所能干的只有在农田里种庄稼,养鸡(牛虽然会养,但不会杀),到山上拾柴禾,钓鱼这几件事。乡下的孩子说,他们进城后在城市边上种米。乡下孩子真了不起。一块地里能收多少大米、能够养几个人,这些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庄稼的耕种方法,他们也大都知道,养鸡的方法也很熟悉。他们虽然不太懂电视节目、汽车的型号等等,但却牢牢地掌握着很实用的知识。

再没有人们叫他们乡下佬了。

穿衣方面,靠城里剩下来的布,足够维持很长时间,虽然大人不在了,但城里却留下了许多各方面的用品。冬天来了,我们再三强调防火。可因为我们不会开救火车,所以有时火着大了也没法救,结果整个城市的三分之一成了废墟。

大人们失踪以后,这个世界顿时变得荒凉了。我们能干的事都干了,可无论怎么说,大人们的世界太宽广了,让小孩子去纵那些通工具和各种机器,那太需要力气了。不过,个头高大的孩子还能开动小型汽车的,所以我们在特殊情况下也使用汽车。此外,还用汽车、摩托车进行两地联络、巡逻检查火灾和运送刚生来的婴儿。后来,在山口君指导下,市外电话也能用了,所以和其他府、县的孩子也联系上了。我们不断地和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小孩子们建立了联系,还和附近县的孩子们一个月开一次会,互相流新的生活方法。我们这里的确搞得不错。大概是因为有山口君、藤井君、高山君他们这些聪明的同学。可是在其他一些县中,有的地方的孩子头儿总逞威风,搞得很不好。还听说有的地方年龄小的孩子也随便摆通工具,结果出现了死亡事故。不过,后来他们学了我们的方法,把高年级的同学组织起来,一件一件地去做那些该做的事,慢慢地也搞好了。

“我们得考虑一下教育问题。……”山口君说,“我们到了十二岁,就会进入那个世界去。在此之前,要尽可能把知识教给我们下一年级的同学。”

我们大家比以往更加拼命学,这决不仅仅是为了升中学的考试,而是要把更多的实用知识一点点地教给年龄小的同学们。山口君还想出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所需要的新学科目。

年龄小的孩子开始最想爸爸,让我们很为难,但他们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新集体生活。而年龄稍大点的同学,就很难从思念中摆脱出来。因为年龄越大些,对父母的记忆也就越清楚。有的人工作间隙偷偷溜走,站在学校楼顶,或是荒凉无人的道路中央,向着天空大声呼喊“”!最令人伤心的是,一个叫多美子的快满四岁的小女孩原因不明地发烧,最后死去了。我们曾经通宵护理她,我们所知道的药都喂过了,可还是没有用。凌晨,多美子睁着一双泪眼,说了声“到那里去”,就咽气了。洋子,已经成了一个出色的护士,见此情景,再也克制不住,失声哇哇大哭起来。

大家,就连藤井君和山口君在内都扒在枕头边呜呜哭起来。

之后,我们排好队向多美子告别。我当时觉得最好让年龄小的孩子们也看看什么叫死。多美子躺在用彩色手工纸贴好的装桔子的纸箱子里,大家都把心的礼物一个一个地放在里面,其中有纸迭的鹤、娃娃、玻璃球、油糖、自己喜欢的运动员的照片、鲜花……

“原来能得到这么多好东西,我也想死……”有的小孩这样说,这真让人哭笑不得。

当我们在城边的山岗上挖好坑,把多美子埋下去的时候,我们清楚地懂得了葬礼是多么令人悲伤,多么可怕。寺庙里长大的孩子穿上父亲的衣服,模仿父亲念起经来。埋完之后,又在四周整齐地堆了石头。为了不让野狗刨开。我们又点燃了从家里找来的香。之后,不知是谁,朝着冬天的灰色的天空呼喊起来:“爸——爸——,————!”

春天来了。我们六年级的学生马上就要到十二岁了。我们将要从这个世界消失掉,到那里去。在那里,能否见到爸爸、,这谁也不知道。不过,已经有人比我们早一步进入十二岁,从我们眼前消失了,所以我们的消失也是确实无疑的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但大人们说不定知道。如能到那边,我要想法弄清这个原因。山口君说,到那个世界时,在这里的记忆会全部消失,所以我写这份记录,带着爸爸的照片一起去。在那边,如能见到大人,我打算把小孩们如何努力,又是怎样孤独等情况转告给大人,并设法让这两个世界联系上。

我再写一份同样内容的记录留给你们——五年级的同学。

你们五年级同学要好好干下去。六年级同学将要离开这里,今后这里的一切都要由你们担负起来,你们要管小年龄孩子的生活、工作、学。还有,要是发电厂停电了,这对你们是不利的一面,不过,你们也有有利的一面,那就是接过我们的工作,可以不断改进,新工作就是你们的工作,祝你们把我们无法办到的事办好。

大人是什么样的,这你们还记得,可年龄小的孩子和今后降生的婴儿,他们就不知道了。婴儿们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样的,你们就要做他们的爸爸,并告诉他们真正的爸爸年龄更大、更慈祥。我写这些是为了告诉后来的人们,世界本来并不是这样的,婴儿不是从什么也没有的空间生出来的。人本来并不是一到十二岁就消失的,而是这个世界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们必须告诉他们还有个大人们的世界,建设了这个大城市和工厂的就是这些大人们,告诉他们那些停着没有开动的电车和其他通工具是干什么用的。你们这样作了,年龄小的孩子们说不定将来能使这个世界正常运转起来,可能还会同外国的小朋友们联系上。

马上就要分手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把这份记录放在熟睡的你们的枕头边。因为我是半夜生下来的,所以只能在你们安睡时离开。你们托我向你们爸爸转告的口信,如果我在那边真的能见到大人们,我一定转达。

再见啦,小弟、小妹妹。好好干!别看光是小孩子,但只要集中力量和智慧,就一定能创造出一个新世界。你们就是大人,你们必须成为大人。说句迷信的话,可能就是命运吧。另外,说不定还能突然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但是,这归根到底不是我们的力量能办到的。现在不要去想那些毫无指望的事,还是要认真考虑如何把你们的世界建设得更好。

时间到了。再见。

要好好听山口君的话,他是个天才,在你们的世界中是个很宝贵的天才。但是山口君迟早也要离开的。所以你们现在就要发现第二个第三个山口君。

好啦!告别啦,祝大家好。

山手第二小学六年二班

吉村达夫

又启

把我的塑料模型玩具供到多美子的墓前,从教室地板的缝儿中把手伸进去就能摸到。

“您有何感想?”读完之后,调查员朝正在低头沉思的长官问道。

“啊,啊——”长官象是刚从梦中醒来似的,慢慢抬起头来,“真是个奇怪的故事……”

“到目前为止,类似的传说已经有过很多了。”调查员把记录的影印本放到办公桌上,“但是发现记录得这么清楚细致的材料还是头一次。我们可以相信这份记录吧?”

“你是让我相信太古的巨人传说、长命传说吗?”

“至少最后已经在各地发现了巨人的头骨,……”调查员说,“而且有许多巨大的遗迹正在陆陆续续被发现。就在前不久,从覆盖着平原的大森林里,还……”

“知道了。”长官说,“那或许是真的,但是,巨人传说是从幼儿看我们大人的印象中产生出来的,这种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对的。”

“但是,在古代遗迹中,有许多东西与我们现代人的成人的体格、尺码完全不一样。这份记录上也说,在更远的古代,人比现在的人还要大得多、高得多,如果这种巨大的长命人类能生存到今天,他们的知识积蓄率也一定会很高,会创造出巨大的文明来。”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现代人类就是他们的儿童阶段啦?”长官把视线投向窗外,“不,不可能有这种事。你看看我们的文明,人类不论是从历史的角度还是从文明的角度,都已经发展到成熟的成人阶段。”

“果真如此吗?”调查员有些不赞同地说,“可是,随着我们到达成年时期,经济伴随而来的是一种难以用语言解释的不满足的心情,我们总在想,在这个社会的前面会有更美好的未来,这种毫无根据的憧憬……,难道你不觉得这正说明我们还没有真正成熟吗?”

“就算我们在太古巨人的孩子阶段被夺去了未来,”长官凝视着窗外自语道,“那么,那些巨人们都到哪去了呢?为什么扔下孩子消失了呢?”

“不知道。”调查员低头说,“不过,这份记录里出现了‘飞碟’这个词,并说它的出现与他们社会的突变好象有关系。这也是个值得研究的线索吧。”

“古代的确是黑暗的,”调查员继续说,“当时人类赤身体、饥寒迫、瘟疫横行,人们相互残杀。但是,我们很难因此得出结论,说太古时期比古代更黑暗,太古时期说不定真的有过高度文明。不过,享受着这种文明的巨人们突然消失了,而我们的祖先又不懂得这一文明,所以只能眼看着地球荒芜下去,您说这样的分析对吗?类似的情况这份记录中是有的。”

调查员把目光投入窗外。繁星开始出现在黄昏的灰蓝色天空中,万家灯火在安逸、宁静的城市中点亮。

“不知您是否有过这样的体会:当你仰望着黄昏的星空时,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会蓦然袭上心头,仿佛我们在遥远的过去,曾经被比我们更高大的父母抚抱过,对那遥远的天际充满了奇妙的幻想。”

“是啊,茫茫宇宙的的确确是个迷,太古巨人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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