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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瑞玛之母》作者:R·A·拉夫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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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鼎斋无机客 译

艾伯特大概是最后的一个了。

最后的一个什么?最后一位了不起的个人主义者?还是最后一个创意十足的绝世天才?抑或是最后一位名副其实的先驱人物?

不,都不对。艾伯特是最后一个的傻蛋加笨瓜。

当艾伯特出生之时,人类生育出的婴儿变得越来越聪明,这个趋势还将永远持续下去。艾伯特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后的一个笨孩子。

即便是他的母亲,也不得不承认艾伯特反应有点迟缓。艾伯特直到四岁才会说话,六岁时第一次学会使用调羹,直到八岁那年才会摆弄门把手,对于这样一个孩子,你还能怎么评价他呢?对于这样一个会穿错左右脚鞋子、然后面带苦色蹒跚举步的小孩,你还能说些啥呢?还有谁在打完哈欠后要在提醒之下才会合上嘴巴?

有些事情总是不为他理解——就像时钟上代表小时的是那根长指针,还是短些的那根?然而这个疑惑毫不打紧。艾伯特从不关心钟表走到几点。

在艾伯特九岁那年,日子刚过掉一半,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突破:通过借助一串荒谬到极点的记忆口诀,他能分清自己的左右手了。这个口诀与以下内容有关:一只狗在躺下之前转身的方式,漩涡与旋风的旋向区别,给牛挤时选取哪侧房,骑马时上马的侧向,橡树与枫树叶片各自盘旋的方向,石头上生长的苔藓与树木上的地衣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的不同朝向,石灰石的裂解方向,鹰隼绕圈、伯劳鸟猎食、蛇类盘绕的方向(要记住,环颈蜥是个例外,它并不真正属于蛇类),以及雪松与香胶树树叶的舒展方向,臭鼬与獾挖掘的洞旋向的区别(要牢牢记住臭鼬有时会占用獾废弃的洞)。这么说吧,艾伯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学会记住哪只是右手、哪只是左手,而一个机敏的小孩无需这些废话就能分清自己的左手与右手。

艾伯特从来没有学会写字。为了在学校里蒙混过关,他只得作弊。凭借着一副自行车上的速度计、一个小型马达、一片偏心凸轮,再加上他从祖父的助听器上偷偷卸下的电池,艾伯特给自己造出了一台写字机。这机器和一只狮蚁差不多大小,能安装在钢笔或者铅笔上,由此艾伯特就能用手指头遮盖住它。因为艾伯特早已设定好凸轮,让它模仿一本临摹册上的字体,从而写字机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好字。艾伯特通过按下比须发大不了多少的按键来触发不同的字母。这当然是件不老实的行为,但当你愚笨得连勉强书写都不会时,你还能做些什么呢?

对于算术,艾伯特一点都不会。他不得不再造出台机器来帮他数数。这机器手掌般大小,能做加减乘除。到了第二年,艾伯特升到了九年级,老师开始教他代数学,接着他不得不设计出一件装置,以使他的小玩意可以做二次运算和求解联立方程。要不是有这些作弊的手段,艾伯特不可能在学校里拿到一丁点分数。

当艾伯特长到15岁时,他又遇到了一个难题。跟你讲,这么说只能算轻描淡写了。对于此事,该用个比“难题”更强烈的词。艾伯特害怕见到女孩子!

那该怎么办呢?

“我要给自己造台机器,让它不畏惧女孩子,”艾伯特对自己说道。他开始大干起来。当艾伯特几乎要完工的时候,一个念头钻进他的头脑:“可是没有一台机器会畏惧女孩子。那我造出的机器怎么能帮助到我呢?”

艾伯特的逻辑推理发生错误,类推方法立马失效。他又采纳了一贯的做法——作弊。

艾伯特从阁楼上的一架老旧的自动钢琴上取下编曲金属卷,找到一个恰合尺寸的齿轮箱,然后用磁化金属片取代了带孔眼的编曲金属卷。向模具里输入了一份沃姆伍德逻辑程序,之后艾伯特就造出了一台能回答提问的逻辑机。

“我害怕女孩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艾伯特向他的逻辑机发问道。

“这与你自身无关,”逻辑机告诉他说。“害怕女孩子很合乎逻辑。在我看来,她们也相当的诡异。”

“可是我能做些啥来解决它呢?”

“等待时机。时机当然来得缓慢。除非你想要做点手脚——”

“啊,我愿意,那该怎么做?”

“艾伯特,去造一个模样跟你相同、讲话也与你相似的机器人。只是让它稍比你聪明些,而且不会腼腆。接着,艾伯特,你最好把一样特别的东西放到它里面,以防它运转出错。我会把它悄悄告诉你。那是个危险的玩意。”

就这样,艾伯特制造出小丹尼——一个模样与他相同、说话和他相识,只不过更为聪明、不会腼腆的假人偶。艾伯特把他从《麦德杂志》和《妙语》杂志里得来的俏皮话输入到小丹尼里头,接着将之设定下来。

艾伯特与小丹尼接着就去拜访丽丝了。

“哇,他棒极了!”丽丝赞叹道,“艾伯特,你为啥就不能像他那样呢?小丹尼,你难道不是令人赞叹。艾伯特,为什么小丹尼如此聪慧,你却这么的笨?”

“我……呃……我也不清楚,”艾伯特支吾着,“嗯……呃……”

“他听起来像个打嗝的笨蛋,”小丹尼说道。

“艾伯特,你知道原因,你真的知道!”丽丝大声叫道,“艾伯特,你为什么就不能说点有智慧的话,就像小丹尼那样?你为什么会这么的愚笨?”

开端并不理想,可艾伯特尽力而为。艾伯特给小丹尼编制命令,让他能弹奏夏威夷四弦琴,能开口唱歌。艾伯特盼望着能够给自己也编制出那样的命令,让自己也能歌善琴。丽丝喜欢小丹尼的一切,但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艾伯特。有一天,艾伯特终于受够了这一切。

“我……我……我们要这个假人偶作何用呢?”艾伯特问道,“我制造出它,只不过为……为了取悦你。让我们到别处去,离开小丹尼。”

“艾伯特,跟你一块到别处去?”丽丝发问道,“可你是这么的蠢。我要告诉你我下一步的计划。小丹尼,让我们抛下艾伯特,一起离开。没有了他,我们能玩得更开心。”

“谁会需要艾伯特?”小丹尼嘲问道,“小鬼,你被甩了。”

艾伯特远远地走开,他很庆幸自己听取了逻辑机的建议,给小丹尼体内安装了那样特别的小玩意。艾伯特踱步到五十步开外、一百步开外。

“距离足够远了,”艾伯特自言自语地说道,同时摁下了口袋里的一个开关。

除了艾伯特和他的逻辑机,没有别的人知道那起爆炸是怎么回事。片刻之后,一些东西纷纷落下:从小丹尼体内蹦出的小轮子,还有丽丝的纷碎血肉;可留下的碎片还不足以让另外的人确定真相。

艾伯特从他的逻辑机学到了一条道理:永远不要制造那些你没法销毁的玩意。

这么说吧,在几年之后,艾伯特长成了一个男人。他身上总是留有一个非常愚笨的少年的影子。然而艾伯特打起了自己一个人的战争,对抗着那时的少年,狠狠地击败了他们。在艾伯特与他们之间,永远地留下了憎恶与敌对的情绪。艾伯特从来就不是个善于自我调整的年轻人,他憎恨那段回忆。没有人会误以为艾伯特是个心理平衡的人。

艾伯特过于愚笨,无法在一个诚实的行当里谋生。他只得四处兜售自己发明的那些小玩意,推销给各类讼棍与赞助人。然而他却获取了一些名声,钱财随之而来。

艾伯特太蠢了,无法处理自己财务上的诸多事宜,可他给自己造出了一台金融算机,让它管理投资事项,结果艾伯特一不小心就成了个大富翁。艾伯特造出的那台机器实在是太棒了,他对此深表遗憾。

在我们的历史中,存在着一伙鬼祟的群体,他们将所有卑劣的勾当强加于我们的头上,艾伯特则成了这伙人的一分子。古代有个迦太基人,他学不会象形文字的复杂多变,就给笨蛋们创立了一套不周全而又浅薄的字母表。有个不知姓名的阿拉伯人没法数超过十的数字,就给傻瓜和婴孩设定出了十进制。还有那个表里不一的荷兰人,他发明出了活字印刷,把细的手抄本彻底逐出了世界。艾伯特是这些人的一个可悲的同伴。

艾伯特自身并不擅长干什么事。可他的内里有着一个低贱的窍门:他制造出的各类机器能出色地完成所有的事务。

艾伯特的机器们能稍微做点事情。你该记得,老早以前城市里全都弥漫着烟雾。哦,要把烟雾从空气中驱除干净非常的简单。所需的,只是一个气泵。艾伯特制造出一台气泵机。每天早晨艾伯特会把气泵机打点干净,机器接着就会以艾伯特的陋室为圆心,在一个半径300码的圆内清洁空气,每24个小时就会积聚起一吨多一点的残渣。这些残渣富含大分子的复杂化合物,正好可以给艾伯特的另一台化学反应机作原料。

人们问艾伯特:“你为什么不把空气统统清洁干净呢?”

“现在积聚出的残渣足够克拉伦斯·脱氧核糖核考尼巴斯每日之需了,”艾伯特答道。克拉伦斯·脱氧核糖核考尼巴斯就是那台化学反应机的名字。

“可我们会因为烟雾而死掉,”人们这么说,“怜悯下我们吧。”“哦,好吧,”艾伯特答道。他把气泵机给他的一台复制机,命令它制造出大量复制品,以满足所需。

你该记得,以前还有个不良青少年的问题?你还记得那些小讨厌鬼在过去代表着什么吗?艾伯特受够了他们。那些坏小孩有太多笨拙的地方,让艾伯特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他按自己的标准造出了一个青少年。它模样很粗鲁。在那些坏小孩看来,它就像是他们中的一员:左耳朵上的耳环、配在体侧晃荡作响的随身用刀

、黄铜制的指关节、长长的刀子,还有一把随时要刺入别人眼睛的拨吉他器。可比起人类的不良少年,它可可怕得多了。它震慑了四邻的少年,让它们严守规矩,令少年的穿戴变得正常。说到艾伯特制造的这个机器青少年,还有一个特点:它是用极化过的金属与玻璃制造的,除了青少年的眼睛,没人看得见它。

“为什么你的四邻与众不同呢?”人们询问艾伯特,“为什么在你的社区里青少年如此的品行端正、彬彬有礼,而与此同时在其它地方尽是些没礼貌的孩子?好像在这儿四周缭绕着高尚与公义。”

“哦,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讨厌那些坏孩子呢。”艾伯特说。

“哦,不,不是的,”人们这么回答他,“假若你有什么法子的话——”

就这样,艾伯特把那个机器青少年给了一台复制机,让它按着需求制造出大量机器,接着在每个街区放置上一个。从那一天起,直到今日,青少年们都品行端正、彬彬有礼、捎带少许的惧怯。是什么教化了青少年,原因无从得知,除了偶尔可以看见一个被隐形的拨吉他器戳刺后垂落的眼珠。

由此,20世纪后半叶的两个最为紧迫的难题在无意间得到了解决,可功劳却无从所归。

当时光流逝,艾伯特在他自己的机器跟前感到极度自卑,特别是那些具有人形的机器。艾伯特正好缺少了人形机器的文尔雅、光彩四射和无比的睿智。他是那些机器身边的一个大蠢瓜,那些机器令他感受如此。

为什么不是这样呢?艾伯特发明的一个机器进入了总统内阁。有一个进入了世界观察者最高理事会,维护四处的和平。有一个在管理瑞奇斯无限责任公司(那家私人公共国际机构保证世界上每个人拥有合理的财富)。还有一个是健康与长寿基金会的当家人(那家基金会给所有人提供健康与长寿)。那些机器如此的优秀与成功,它们干吗不鄙视这个制造出它们的猥琐大叔呢?

“我是靠一个充满好奇的窍门致富的,”某一天艾伯特自言自语地说,“又借助一个命运中的差错获得了荣耀。可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台机器是我真正的朋友。这儿有一本书待了怎么朋友,但我没法那么做。我要以自己的方式上个朋友。”

就这样,艾伯特开始制造自己的朋友。

他造出了小查尔斯——一个和艾伯特一样愚蠢、笨拙和无能的机器人。

“如今我将有人陪了,”艾伯特说道,可这法子行不通。两个零加一块还是个零。小查尔斯和艾伯特太像了,干不了任何事。

可怜的小查尔斯!他没法思考,他制造了——(可上校,请稍等一下,这根本行不通)——他制造了一台——(可这不就又是那样该受谴责的鬼东西?)——他制造出一台机器来替自己思考——

保持现状,不要继续!那就够了。小查尔斯是艾伯特至今为止造出的唯一一台愚笨得可以制造出东西的机器。

这么说吧,甭管小查尔斯造出的是啥玩意,当艾伯特意外地看到它们时,那些机器已经控制了状况,也控制住了小查尔斯。这台机器造出的机器——这台小查尔斯制造出来替他思考的机器——正在以一种羞辱人的方式教训小查尔斯。

“惟有无能和有缺陷的人才会发明东西,”那台该死的由机器造出的机器正唠叨着,“辉煌时期的希腊人没有发明东西。他们既不使用附加力,也不使用外在设备。与聪明人和机器们一样,希腊人会使用隶。他们不会屈尊使用那些小玩意,而是轻松地解决困难,他们从不寻求省力的途径。

“可那些没能力、能力不够的人就会发明。那些个堕落的家伙、那些流氓就会发明东西。”

带着一阵极少见的怒火,艾伯特杀死了它们两个。但他知道,那台机器造出的机器讲出了实情。

艾伯特心情十分沮丧。换作一个稍聪明点的人,早就能预知到问题出在何处。艾伯特只有一个预感:他不擅预感,而这永远不会改变。看到没有出路,他造出了一台机器,还把它叫作“预感机”。

在多数方面,这是他所造出的最差劲的机器。在构造它时,艾伯特尝试着表达出一些自己对于未来的不安情绪。这机器头脑笨拙、机械结构糙,完全是件废物。

当艾伯特组装那机器时,他的那些更为聪明的机器聚拢过来,朝艾伯特大声地叫嚷。

“啊!你是不是疯了啊!”它们嘲骂道,“这东西多么粗糙!它要从周围环境获取能源!早在20年前,我们就说服了你,让你摒弃那方式,给我们所有人建立起统一能源。

“呃——总有一天会发生社会乱,所有的能源中心都将遭到关闭,”艾伯特结结巴巴地说,“可如果整个世界被彻底扫平,预感机将能够继续运行。”

“它甚至没有调到我们的信息矩阵,”机器们嘲笑地说,“它比小查理斯还差劲。那个愚笨的家伙几乎就是从零开始。”

“也许有种新的需求需要它,”艾伯特说。

“它甚至还没受家教!”那些彬彬有礼的机器大声喊出了自己的愤愤不平,“看啊!还流了一地板原始的润滑油。”

“它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我同情它。”艾伯特说。

“它能干些什么呢?”机器们追问道。

“嗳——它有预感的能力。”艾伯特咕哝着。

“复制品!”机器们叫喊道,“那是你自己所会的本事,还不是十分擅长。我们提议来一场选举,以取代你这个——请谅解我们的笑声——诸多企业的头头。”

“头儿,我早就预感到要怎样来阻止它们。”尚未完工的预感机悄声说道。

“它们是在虚张声势,”艾伯特悄悄地回应道。“我的第一个逻辑机教会了我:永远不要造出些自己没法摧毁的玩意。我造出了那些机器,它们也知道这一点。但愿我自己也能像那样思考事情。”

“也许会到来一个笨拙的时代,那我就将有点用处了。”预感机说道。

惟有一次,而且还是在晚年的时候,艾伯特显现出几分诚实。他单靠自身,干了一件事情(这是一次惨淡的失败)。那是在千禧年的晚上,艾伯特被授予了菲涅提—赫彻曼奖,那是文明世界所能给与的最高奖项了。当然,艾伯特是个古怪的人选,可是大家都注意到:在近三十年里,几乎所有的基础发明都可追本溯源,追溯到艾伯特和他的那些机器身上。

你该知道那奖杯。上头是伊瑞玛,那个假想出来的希腊发明女神,她双臂张开,好似要展翅高飞。在她底下,是个剖开的标准大脑模型,显现出沟壑四布的大脑皮层。再底下就是学术院的盾形徽章:正中是银色的古代学者徽章;左侧是红色的安德森分析器花纹;右边是蒙德曼空间驱动花纹(皮纹路)。这是戈罗本的杰作,那是在他的第九阶段。

艾伯特的讲演词写作机给他撰写了一篇演讲稿,可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用上它。艾伯特单靠自己讲了一通,那真是场灾难。当主持人介绍他时,艾伯特站起身来,接着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讲的尽是些话!

“呃——仅有不健康的牡蛎才能孕育出珍珠,”艾伯特说道,所有的观众都紧瞪着他看。哪有这样的演讲开场辞啊?“或者说我拥有的是错误的生命?”艾伯特弱弱地发问。

“伊瑞玛女神并不是这般模样!”艾伯特呆视前方,突然指向那个奖杯,“不,那根本不是她。伊瑞玛倒着走路,是个瞎子。她的母亲还是个没脑子的笨蛋。”

全体的观众都带着痛苦的表情望向艾伯特。

“没有了酵母,也就没有了发酵,”艾伯特试图作出解释,“可酵母本身就是种真菌,是种病患。你们大家都规规矩矩,优秀非凡!可没有了反常规的东西,你们没法生存。你们会死去,谁又会告诉你们自己已死去呢?当世界上不再有笨蛋和蠢瓜,谁又会发明呢?如果我们大家都不会发明,你会做些什么呢?到那时谁会帮助你们这群蠢瓜呢?”

“你是不是病了?”司仪沉着地问艾伯特,“你是不是该结束了?大家会理解你的话的。”

“我的确是病了。我一直都是个病人,”艾伯特讲,“要不然我能怎样呢?你们定下了完美的标准:所有人都该身体健康、身心平衡。不!不!如果我们全都身心平衡,我们也就将僵化并且灭亡。这个世界要保持健康,惟有让一些头脑疯狂的家伙暗藏其中。人类制造出的第一件工具并不是什么刮刀,也不是石斧,更不是石刀,而是把拐杖。它可不是由健康人发明出来的。”

“兴许你该休息下了,”一个工作人员低声说道。在以前的颁奖宴会上还没出现过这样不着边际的说八道。

“你该知道,”艾伯特说,“健壮的公牛和牲畜可踩不出新的小径,惟有瘸腿的小牛犊才行。在得以幸存的每样事物中,必定含有不相称的元素。嗨,你知道有女人这么说‘我的丈夫有点不般配,可我从没有喜欢过夏日的华盛顿城。’”

每个观众都恍恍惚惚地凝视着艾伯特。

“那是我讲过的第一个笑话,”艾伯特毫无说服力地讲道,“我的讲笑话机可比我要会讲笑话多了。”他停顿了一下,打了个哈欠,大大地吞了口气。

“笨蛋!”艾伯特接着声色俱厉地嘶叫起来,“当我们这些发明者彻底灭亡,你们将要为笨蛋们做些什么呢?离开了我们,你们怎么才能生存下来呢?”

艾伯特结束了讲话。他大张嘴巴,忘记了合上。工作人员引领着他回到座位。艾伯特的公关机解释说艾伯特由于过度劳而疲惫不堪,接着那台机器分发了一些演讲稿副本,那本该是由艾伯特分发的。

这是段让人遗憾的插曲。多么令人不快啊,改革者从来就不是伟大人物,伟大人物从来就是一无是处,他们只是伟大人物而已。

在那一年里,凯撒发布了一条法令:将进行全国人口的普查。这条法令来自于凯撒·潘尼比安寇——这个国家的总统。人口普查以十年为隔,这条法令并没有丝毫的不同寻常。然而,其中有些条款要求对流者和年老体衰者进行调查(以前常常会忽略他们),还要求仔细审查他们、弄清他们为何如此的原因。在此期间,艾伯特被挑中了。假若有什么人模样像个流者、又年老体衰,那人定是艾伯特。

艾伯特与其他流者一道,被赶到一块,坐在一张桌子前面,被拐弯抹角地询问了一些问题。问题如下:

“你的姓名?”

艾伯特几乎就要错答问题,可他及时做了补救,答道:“我叫艾伯特。”

“那个时钟上显示的时间?”

他们逮住了艾伯特的那个老早之前的弱点。哪根是分针,哪根是时针?艾伯特张大了嘴巴,没有作答。

“你能阅读吗?”他们问道。

“不能,如果没有我的——”艾伯特开始回答,“我没有带上我的——不,光靠自己,我没法很好地阅读。”

“尝试下。”

他们给了艾伯特一张单子,让他做一些判断题。艾伯特把它们全部标为正确,心里以为自己应该做对了一半的题目。可答案全部为否。那些规规矩矩的人们更偏于错误的命题。接着,他们让艾伯特做了一个谚语填空测试。

“___是最好的政策”,艾伯特对这话毫无了解。对于他名下的那些公司的名称,他也记不住。

“及时__,能救九条命”,这句里面有太多的数学计算,艾伯特应付不了。

“看来有六个未知字母,”艾伯特告诉自己,“只有一个正数9。连接它们的动词‘救’语义含糊。我没法求解这方程。我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个方程。若是我带上了我的——”

可艾伯特身边没有带上任何一件小玩意或者机器。他有的只有自己。还有十来道谚语填空题,艾伯特都空白一片。随后,他讲到了一线补救的机会。如果问题数量足够多,哪怕再笨的人也能答出一道题目。

“___是发明之母,”问卷上写道。

“愚蠢,”艾伯特用他那怪异而又难看的字迹写下了答案。之后,他在欢欣中休息了一下。“我知道伊瑞玛女神和她的母亲,”艾伯特偷偷笑道,“啊,我竟知道她俩!”

可考官判定艾伯特答错了那道题目。他已经答错了每个测试中的每道题目。考官们开始将他关进一个现代化的神病院,在那儿艾伯特可以学靠双手做些事情,他的脑袋瓜子可毫无希望了。

艾伯特的几个彬彬有礼的机器闯进那儿,把他解救了出来。它们解释道,艾伯特虽是个流者,他也是个富有的流者,甚至还是个重要的人物。

“他看起来不像,可他的确是——请原谅我们的笑声——重要的人物,”一台极有礼貌的机器解释道,“他在打完哈欠后,要在提醒之下才会合上嘴巴,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菲涅提—赫彻曼奖的获得者。我们都需对他负责。”

当机器把他带出来时,艾伯特很是痛苦,特别是当它们要求艾伯特走上三四步,走到它们前面,而不要伴在它们左右的时候。它们向艾伯特开了几个相当无礼的玩笑,让他变得如蠕虫那般渺小。艾伯特离开了它们,到了自己留下的一个小小的藏身之处。

“我要把那些背信弃义的家伙统统干掉,”艾伯特发誓道,“这种耻辱我忍无可忍。可我自己没法完成。我首先需要把它造出来。”

艾伯特开始在他的藏身之处制造一台机器。

“老大,你在做什么?”预感机问道,“我有个预感,你来到了这里,还开始制造某样东西。”

“我在制造一台机器,把那些蠢瓜统统消灭掉,”艾伯特吼叫道,“我自己过于懦弱,没法干成。”

“老大,我有种预感,还有些更好玩的事情可做。让我们好好玩一下吧。”

“不要以为我知道方法,”艾伯特深思熟虑地说,“我曾经造出一台娱乐机,让它给我带来玩乐。它好好地欢乐了一场,直到它分崩离析,可那机器从没有给我带来一点欢乐。”

“头儿,这次的玩乐是为你和我准备的。想想这整个世界。这是怎样的世界啊?”

“这个世界过于优秀,令我再也无法生存。”艾伯特说,“每样东西、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完美,所有都是这样。他们高在云霄,赢得了整个世界,把它安排得井井有条。像我这样的笨蛋,在这世上无处容身。所以我必须逃脱这一切。”

“老大,我有个预感,你的看法是错的。你的眼光不该如此。再仔细看看,谨慎点。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预感机,预感机啊,那可能吗?那是真的吗?我想知道自己之前为何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然而,那就是它的真实情形,现在我看得更仔细了。

“60亿个懦夫在等待死亡!60亿个懦夫毫无抵抗能力!两个伙计从中取悦,啊,他们能把那群懦夫像艾伯特改良型康秋麦一样刈倒!”

“头儿,我有个预感,这就是我生来的使命。这个世纪早已变得乏味不堪。让我们猛击它,蚕食掉地球表层的一切。啊,我们能摧毁一切。”

“我们能开创一个新纪元!”艾伯特心满意足了,“我们将把它称作虫子的转折。我们会有不少的乐子,预感机。我们将把它们像花生一样吞食掉。我以前怎么从没想到呢?60亿个懦夫!

二十一世纪就在如此怪异的基调上拉开了序幕。

译者的诠释:

未来将会怎样?

真的如某些科幻作品所写的那样光明吗?

未必如此,在拉夫蒂的笔下,未来世界的人们在安逸生活中丧失了创造的能力,而艾伯特这个极具创新意识的异类被他们看作成笨蛋、傻瓜。

[作者介绍]

R·A·拉夫蒂(1914-2002)。

拉夫蒂直到40岁左右才开始科幻小说的创作,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名大师级作家。自1960年发表处女作《冰河日》到基本停止小说创作的1980年,他共写下近200篇短篇小说,20部长篇小说,出版了19本小说集。拉夫蒂的小说以独创的想象、干练的语言著称,尼尔·盖曼将其视为最喜的作家之一,并作此评价:“他的小说中满是前人从未想到的点子……比起其他作家,他在小说中所描绘的那奇异又美妙的世界与我们的真实生活更相近,更熟悉,也更令人愉悦。”

拉夫蒂在多年的职业生涯中赢得了许多应有的荣誉: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奖(1972年度)、美国幻想小说科幻协会授予的终生成就奖(1990年)以及阿瑞尔·吉布森终生成就奖(1995年)。

这篇小说就是荣获1972年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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