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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工破坏者》作者:[美] 艾·阿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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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元森 译

我认为这个故事十分重要,而且还充满社会意义,每个人都应当非常喜欢它。然而,这个故事犹如“讣告”一样,竟然毫无声息地沉入了冷漠的流沙之中。

不过,我并不计较自己是否属于少数。我仍然认为这个故事十分重要、而且还充满社会意义,如果每个人都不喜欢它的话,那是他们时运不佳。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埃尔维斯·布莱着肥胖的手说:“那个词是自我包容。”他不自在地微笑着,递给地球人斯蒂文·拉穆拉克一盏灯。在他平滑的脸上长着一双深陷的小眼睛,这时正布满了不安的神情。

拉穆拉克悠闲自得地喷出烟圈,两条细长的腿叉着。

他的头发搽了粉,显出灰色。他有一副宽大而又强壮的顎骨。 “这烟叶是在你们这里生长的吗?”他问道,眼睛挑衅般地盯着香烟。他试图掩饰由于对方紧张而引起的自己的烦闷。

“一点不错。”布莱回答。

“我不懂,”拉穆拉克说, “在你们那个小小的世界上,居然有地方种植这类奢侈品。”

(拉穆拉克回忆起从宇宙飞船观察台上头一次见到埃尔塞维亚星球的情景。这是一个地面凹凸不平、缺少空气的小行星,直径大约100多哩——就像是一块土灰色的粗糙岩石,相距2亿哩有它自己的太,在光照射下,这个小行星发出幽幽的微光。围绕那个太运行的行星中,唯有它的直径超过1哩。现在,人们已在那个微型世界上居,建立了社会。而他自己,作为一个社会学家,前来研究这个世界,瞧瞧人们是如何使自己适应那个与众不同得令人不解的小天地的。)

布莱久久不退的殷勤笑容有了极细微的扩展。他说:“我们不是一个小世界,拉穆拉克博士,你是用二维标准来判断我们的。埃尔塞维亚的表面积尽管只有纽约州的四分之三,但这并不重要。记住,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占据埃尔塞维亚的全部内空间。—个半径为50哩的球形拥有大大超过50万立方哩的空间。假如埃尔塞维亚的全部空间按50呎的间隔分层占用,这个小行星的整个表面积可达5600万平方哩,这就相当于地球全部陆地的面积。而且,博士,这些面积中没有1平方哩会是不之地。”

拉穆拉克说道: “天哪!”茫然地凝视了一会儿,

“是的,当然你是对的。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用这种方法考虑过。但那样的话,埃尔塞维亚便成了银河系中唯一被彻底开发的星球;这样,正如你指出的,我们其他人简直不可避免地会考虑到二维表面。另外,我感到更加高兴的是,你们议会对我进行的调查工作一直给予通力合作,丝毫不加干涉。”

布莱听了这话拼命地点着头。

拉穆拉克微微皱眉想道:他为全星球办事,仿佛他不愿意我来似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布莱开口说: “当然,你明白我们实际上比可能的要小得多;到目前为止,埃尔塞维亚仅有极小部分被挖空和占用。我们并不特别急于扩大占用面积,仅仅非常缓慢地进行。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受到了拟重力机和太能转换器容量的限制。”

“我明白。但告诉我,布莱议员——这是我个人的好奇心,并不是因为它对我的计划特别重要——我能否先看一看你们的一些农业层和放牧层?想到在一个行星内部,竟有麦地和牧牛场,我简直着迷了。”

“按你的标准,你会发现牛很小,博士,我们也没有很多小麦。我们让酵母发得大得多。可是,会让你看一些小麦的。还有一些棉花和水稻,甚至果树。”

“好极了!正像你所说的,自我包容。我猜想,你们把每样东西都循环使用。”

拉穆拉克敏锐的目光并没有疏忽那最后的话刺痛了布莱这一事实。这个埃尔塞维亚人的眼睛眯成了细缝,竭力掩饰表情。

他说: “是的,我们必须循环使用。空气,水,食物,矿物——所有用完的一切都必须复原到它们的原来状态,废物则被转换成原料。所需要的就是能量,而我们有足够的能量。很自然,我们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获得成功;会有一定的疏忽。我们每年要进口少量的水;而如果需求增长,我们就可能进口一些煤炭和氧气。”

拉穆拉克问: “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这次旅行,布莱议员?”

布莱笑容中微不足道的热情部分也消失了。“一有可能就开始,博士。有些例行公事必须办妥。”

拉穆拉克点点头。他吸完烟,踩熄了烟蒂。

例行公事?在预先的通信中并没有这种障碍啊!埃尔塞维亚似乎感到自豪,这颗独一无二的小行星竟能吸引银河系的注意。

他说道:“我意识到,在一个闭关自守的社会中我也许是个不安定因素。”他严厉地看着布莱。

布莱则抢过话头,赶忙解释。

“是的,”布莱回答, “我们感到同银河系的其它星球格格不入。我们有自己的风俗惯。每个独立的埃尔塞维亚人都有一个舒适的小天地。突然出现一个没有固定社会地位的陌生人确实令人不安。”

“社会地位分级制确实包含某种不稳定。”

“是这样,”布莱迅速答道, “但也有某种自我保证。我们有严格的内部通婚条例和严厉的空间占用继承法规。每个男人、妇女和儿童都知道各自的活动天地,他们接受它,反之也在活动天地里被接受;我们实际上并没有神经疾病或神疾病。”

“也就没有什么不当之处了吗?”拉穆拉克问。

布莱张了张嘴,从口形上看好像要说“不”,可是突然闭上了嘴,终于没说出来;额上印现出由于皱眉而加深的皱纹。最后他说:“我去安排这次旅行,博士。同时,我估计你愿意有机会去梳妆一番,然后睡觉。”

他们一块起身离开了房间,布莱谦恭地打着手势,让地球人先走出房门。

拉穆拉克感到压抑,在和布莱商讨问题时,总是觉得其中渗透着某种模模糊糊的危机感。

报纸增强了这种感觉。他在上以前仔细地读着,起初只抱有一种客观的兴趣。这是一份合成纸印的八页小报。其中四分之一的消息是有关“个人简讯”的:出生、婚姻、死亡、各项记录资料、逐渐扩大的可居住空间(不是面积!三维!),其余的消息包括学术论文、教育材料、还有小说。至于新闻,在拉穆拉克以为常的眼光看来,实际上毫无内容。

只有一条消息值得一读,但报导不够完整,令人扫兴。

在一条小标题《要求尚未改变》下,这条消息说:他昨天的立场没有改变。首席议员在再次会见以后宣布说,他的要求依然完全没有道理,因此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再会见。

接着,在括号中,以不同的字体作了如下陈述:

本报编辑们赞成,埃尔塞维亚不能,而且也不愿意对他的警告作出反应,不论发生什么事情。

拉穆拉克连读了三遍。他的态度。他的要求。他的警告。

谁的?

当天夜里,他睡得很不安稳。

在以后的几天中,他没有时间顾及报纸;但那件事情却不时地回到他的脑海里。

在这次旅行的大部分时间里,布莱是他的向导和陪同,可是这人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了。

在第三天(类似地球24小时制,完全是人为的钟点编排),布莱在某一处停下来,说道: “如今这一层完全用于化学工业。那部分并不重要——”

但他转身太快了一点,拉穆拉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那一部分生产什么产品?”

“肥料。某些有机物。”布莱生硬地回答。

拉穆拉克把他拉回来,寻找着布莱可能想要回避的东西。他的视线扫过那整整齐齐的一排排石块,以及堆挤在层间的建筑物。

拉穆拉克问:“那不是一所私宅吧?”

布莱没有朝他指的方向望。拉穆拉克说: “我想,那是我迄今看到的最大的住宅。它为什么建在工厂层呢?”它孤零零地十分引人注目。他已经见到了,埃尔塞维亚的各层被严格地划分为住宅区、农业区和工业区。

他回头招呼着:“布莱议员!”

议员正在走开,拉穆拉克疾步追赶着他。 “出了什么事,先生?”

布莱喃喃地说:“我知道我很粗鲁。很抱歉。有些事折磨着我的心——”他的步子依然很快。

“有关他的要求。”

布莱停下脚步:“你对此知道些什么?”

“就只有我说的这些。我只是在报纸上读到这么一些。”

布莱喃喃自语。

拉穆拉克问:“拉格斯尼克?那是什么?”

布莱沉重地叹息道:“我猜想有人应该告诉过你。这很丢人,非常令人尴尬。议会以为那些事情一定会很快解决,不必要打扰你的访问,你也不必要了解或者关心。可是,几乎有一星期了。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另外,尽管有表面迹象,也许你最好还是离开这里。一个外星人没有理由去冒死亡的危险。”

地球人疑惑地笑笑: “死亡的危险?在这个小小的世界上,这么平静,这么繁忙。我无法相信。”

埃尔塞维亚议员说: “我能解释。我想最好应当解释一下。”他扭过头去,“正如我告诉你的,埃尔塞维亚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必须循环使用。你是理解的。”

“是的。”

“这包括——呃,人的废料。”

“我能领会。”拉穆拉克说。

“其中的水通过蒸馏和吸收过程加以回收。剩余物被转换成肥料供酵母用;它的一部分被用作优良的有机物来源,其它的则是副产品。你看到的这些工厂都做这些事情。”

“是吗?”拉穆拉克一踏上埃尔塞维亚的土地,就感受到某种喝水的困难,因为他一直就很现实,知道它必定是从什么中回收到的;但他尽可能克制着这种感受。即使在地球上,水也是通过自然过程从那些味道可憎的物质中再生出来的。

布莱逐渐不安起来,他说: “依格·拉格斯尼克直接负责废料的工业加工。从埃尔塞维亚第一次受人控制以来,这个身份就一直在他的家庭中世袭下来。最初的定居者之一是迈克海尔·拉格斯尼克,他——他——”

“负责废料的回收。”

“是的。现在你看到的住宅是拉格斯尼克的公馆;它是我们星球上最漂亮、最雅致的。拉格斯尼克拥有我们其他人所没有的许多特权;但是,毕竟——”议员的声音中突然涌入了强烈的情绪, “我们不能对他说。”

“什么?”

“他要求充分的社会平等。他想让他的孩子和我们的孩子呆在一起,让我们的妻子去拜访——噢!”这是极端厌恶的呻吟。

拉穆拉克想到报纸上的那条新闻,它甚至连拉格斯尼克的名字都不能提,也不能说有关他的要求的任何细节。他说:“我认为,由于他的工作,他成了个被遗忘的人。”

“这是自然的。人的废料和——”布莱说不下去了。停顿一会之后,他更平静地说道:“正因为你是地球人,我估计你理解不了。”

“正因为我是一个社会学家,我想我能理解。”

拉穆拉克想起古印度的不可接触的贱民,他们和体打道。他想起古朱迪亚的牧猪人身份。

他接着前面的话头:“我推测埃尔塞维亚不会屈服于这些要求。”

“决不,”布莱有力地说,“决不。”

“是这样吗?”

“拉格斯尼克已经威胁说不干了。”

“换句话说,继续罢工。”

“是的。”

“那很严重吗?”

“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可以维持一阵子;从这点上说,回收并不是最基本的。可是废料会堆积起来;它们可能会在这个星球上传播疾病。在几代人小心谨慎地控制了疾病以后,我们对细菌疾病的自然抵抗力降低了。一旦传染病发生——一个人就会——我们就会成百上千地倒下。”

“拉格斯尼克清楚这一点吗?”

“当然。”

“那么,你认为他可能把这种威胁坚持到底吗?”

“他疯了。他已经停工了;从你着陆的前一天起,废料回收工作已经停止了。”布莱灯泡似的鼻子吸进了一些空气,仿佛已经捕捉到排泄物的臭气。

拉穆拉克随即也机械地嗅了嗅空气,但什么也没有闻到。

布莱说:“所以你可以明白,为什么说要你离开这里是明智的。当然,我们不得不提出这个建议,实在丢人。”

但拉穆拉克说:“等一等;还没到这一步。天哪,从职业角度看,我对此极感兴趣。我可以和拉格斯尼克谈一谈吗?”

“决不行。”布莱惊吓地嚷道。

“可我很想弄清前因后果。这里的社会情况很独特,其他哪个地方都模仿不了。以科学的名义——”

“你用什么方式进行谈话?用图象接收好吗?”

“好。”

“我想问问议会。”布莱低声说。

他们不安地坐在拉穆拉克的周围,严肃、庄重的表情搀杂着忧虑。布莱坐在他们中间,故意躲避着地球人射来的目光。

首席议员头发灰白,他的脸上满是皱纹,显得十分粗糙,脖颈细细长长,说起话来柔软和。“如果你能以你自己的自信,想方设法说服他的话,先生,我们将会欢迎的。然而,你决不要以为我们会以任何方式作出让步。”

在议会和拉穆拉克之间垂挂着一块又薄又轻的帘子,不过他仍能辨别出各位议员。此刻他猛地转向面前的接器,它像活的一样在散发光芒。

里面出现了一颗脑袋,色泽自然,形象极为真。这是一颗强壮的黑色脑袋,下巴宽大,长着淡淡的子茬,厚实的红唇坚毅地抿成一条直线。

图象疑虑地问:“你是谁?”

拉穆拉克答道:“我叫斯蒂文·拉穆拉克;我是一个地球人。”

“一个外星人?”

“对。我正在访问埃尔塞维亚。你是拉格斯尼克?”

“依格·拉格斯尼克,敬候差遣。”图象嘲笑地回答,

“只是现在不提供服务,将来也不行,除非我和我的家人受到人的待遇。”

拉穆拉克问道:“你意识到埃尔塞维亚正处于危险之中吗?有可能出现细菌疾病。”

“如果他们把我看作人的话,24小时以后,局势就能恢复正常。局势改观的主动权在他们手中。”

“你说起话来像是受过教育的人,拉格斯尼克。”

“是吗?”

“我听说你并没有被剥夺物质享受。你有住的、有穿的、有吃的,而且比埃尔塞维亚上的任何人都优越。你的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

“不错。但这一切都是自动服务系统干的。没有母亲的女婴被送到我们这里照料,直到她们长大成为我们的妻子。她们年纪轻轻便死于孤独。为什么?”他的声音中突然流露出强烈的感情,“为什么我们必须与世隔离,好像我们全是怪物,不适合与人类接近?难道我们不也像其他人一样是人吗,也有着同样的需求、欲望和感情?难道我们没有履行光荣而有益的职责吗?”

从拉穆拉克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叹息声。拉格斯尼克听到叹息声,便提高了声音。“我看到了你后面的诸位议员。回答我:难道那不是一种光荣而有益的职责吗?正是你们的废料又变做了供你们享用的食物。那个净化腐物的人难道比产生腐物的人更可恨吗?——听着,议员们,我不会屈服。让埃尔塞维亚的所有人统统死于疾病——如有必要,也包括我自己和我的儿子——但是我将毫不屈服。我的全家将死于疾病,这比像现在这样活着更好。”

拉穆拉克打断了他的讲话。“你出生以来就过着这种生活,是吗?”

“是又怎么样?”

“当然你惯了这种生活。”

“从来没有。也许是听天由命。我的父亲就听天由命,我在一段时间内也听天由命;但我关注着我的儿子,我的独生子,没有别的小孩和他一起玩。我的兄弟和我还能彼此在一起玩,可我的儿子却永远没有人和他一起玩,我不想再听天由命啦!我和埃尔塞维亚一刀两断。我不想讲了。”

器无声无息了。

首席议员年老发黄的脸变得苍白起来。那群人中唯有他和布莱留下来陪伴拉穆拉克。

首席议员说:“那个人疯了;我不知道怎样制服他。”

他身边有一杯酒;他举起酒杯凑向嘴唇时,有几滴酒洒出来,在他雪白的裤子上弄出了紫色斑点。

拉穆拉克问道:“他的要求果真那么不合情理?为什么不能把他接纳到社会中来?”

布莱的眼中闪过瞬息的愤怒:“一个贩卖排泄物的家伙。”然后他耸耸肩,“你是从地球上来的。”拉穆拉克则想法不同,他考虑着另一个不可接受者,奥尔·卡帕,在中世纪漫画家的笔下,他是无数不朽的作品人物中的一个,他被冠以“斯空克工厂的室内工作人员”等多个名字。

他问:“拉格斯尼克果真处理排泄物吗?我的意思是,有身体接触吗?当然,这都是自动机械作的。”

“当然。”首席议员回答说。

“那么,确地说,拉格斯尼克的职责究竟是什么?”

“他用手调节各种控制器,以保证机械的正常运转。他调换部件,以便进行各种维修;他改变一天时刻的函数速率;他按要求变化最终产物。”他悲伤地补充说,“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空间使这些机械十倍地复杂,那么,所有这些工作都能自动完成;但这将是毫无必要的费了。”

“但尽管如此,”拉穆拉克坚持道,“拉格斯尼克所干的也只是揿揿按钮、关闭接触器或诸如此类的活儿。”

“是的。”

“那么,他的工作其实与任何埃尔塞维亚人干的并无两样。”

布莱生硬地说道:“你理解不了。”

“为此你们甘冒孩子死亡的危险?”

“我们别无选择。”布莱说,他的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恼怒,这使拉穆拉克相信,局势对他是严峻的,但他确实别无选择。

拉穆拉克反感地耸耸肩。“那就粉碎罢工。制服他。”

“怎么干?”首席议员说,

“谁会愿意接触他,或走近他?如果我们远距离炸死他,那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拉穆拉克沉思地问:“你想知道怎么作他的机械吗?”

首席议员一蹦而起。

“我?”他怒吼着。

“我不是指你,”拉穆拉克立即叫喊起来,“我在用那个代词的泛指意义。有人能学会如何纵拉格斯尼克的机械吗?”

慢慢地,首席议员流露出了强烈的感情。“在手册中,我可以肯定——尽管我向你保证,我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

“那么就没人能学会作程序,并接替拉格斯尼克,直到他投降为止?”

布莱说:“谁会同意干这种事?无论如何,我是不干的。”

拉穆拉克的脑海中闪现出地球上的忌讳,几乎也有这般强烈。他想到了同类相残,乱伦,诅咒上帝的伪君子。他说:“可你们肯定早就作了防备,填补拉格斯尼克工作的空缺。假如他死了呢?”

“那他的儿子或他最近的亲戚会自动继承他的工作。”布莱答道。

“如果他没有成年亲戚怎么办?如果他家里所有人一下子全都死光了怎么办?”

“那从没有发生过;也永远不会发生。”

首席议员补充说:“万一出现这种危险,我们也许可以把一两个婴儿给拉格斯尼克夫妇,由他们培养接替他的职业。”

“啊!你们会如何挑选那个婴儿呢?”

“从婴儿一出世母亲就归天的孩子当中挑选,就像我们挑选未来的拉格斯尼克新一样。”

“那现在就来挑选一个拉格斯尼克的替代者吧。签。”拉穆拉克说。

首席议员说:“不!不可能!你怎么能提出这种建议?如果我们选出一个婴儿,那就得抚养那个婴儿一辈子;对其他情况便一无所知。从这点上说,就必须挑选一个成年人,并把他给拉格斯尼克。不,拉穆拉克博士,我们既不是怪物,也不是被人唾弃的畜牲。”

毫无用处,拉穆拉克无可奈何地想,毫无用处,除非——

他的脸上不能有任何流露,除非到这一步。

那天夜里,拉穆拉克几乎没有睡着。拉格斯尼克的要求只不过是人最基本的东西。但与此相反的是,3万埃尔塞维亚人还面临着死亡。

一方面是3万人的幸福安乐,另一方面是一个家庭的正当要求。有谁能说那些支持这种不公正的3万人活该去死呢?不公正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地球的标准?埃尔塞维亚的标准?拉穆拉克是什么人,竟然做起仲裁者来了?

拉格斯尼克吗?他愿意让3万人去死,其中包括男人和妇女,他们只是接受别人让他们接受的一种局面,即使他们想改变也办不到。还有孩子,他们压根儿与此无关。

一方面是3万人;另一方面是一个家庭。

拉穆拉克对这件几乎面临绝境的事情作出了决定;早晨,他给首席议员挂了个电话。

他说:“先生,要是您能找到一个替代者,拉格斯尼克就会明白,他已经失去了机会,无法强制作出有利于他的决定,这样,他就会重新回去工作。”

“不可能找到替代者,”首席议员叹了口气,“对此我作过解释。”

“在埃尔塞维亚人中找不到替代者,可我不是埃尔塞维亚人;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愿意去替代。”

他们激动了,比拉穆拉克自己更激动。他们问了他十几次,问他是否说话当真。

拉穆拉克还没有修面,因此他感到不那么舒服:“当然,我说话当真。随便什么时候,拉格斯尼克只要这么干了,你们总能引进一个替代者的。别的星球上没有这种忌讳,只要你们支付足够的钱,总是会有许多临时替代者的。”

(他正在出卖一位受到残酷剥削的人,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但他拼命告诫自己:除了受到排斥以外,其他方面他的待遇是非常好的,非常好的。)

他们给他几本手册,他花了6个小时读了又读。提问题是没有用的。没有一个埃尔塞维亚人对这项工作略知一二,除了手册上写的以外;要是书中的细节介绍得有口头上谈论的那么多,整个内容读起来就非常令人不舒服。

“在嗥鸣器显示红色信号的时间里,A-2电流计的读数必须保持在零上。”拉穆拉克念道,“嗥鸣器是什么玩意儿?”

“将用一种符号表示出来。”布莱轻轻地说。埃尔塞维亚人彼此羞愧地望着,他们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尖。

早在他到达那些小房间之前,他们就离他而去。那些小房间是拉格斯尼克几代人工作的中心控制室,是为他们星球效劳的地方。他得到了具体的指令,在哪些地方转弯,最后到达哪一层等等;可他们折回了,只让他独身前往。

他费力地穿过那些房间,辨认着仪表和控制器,沿着手册上标明的示意图前进。

有一个嗥鸣器,他想着,带着朦朦胧胧的满足感。符号果然是这么标的。嗥鸣器有一个打上洞孔的半圆形表面,这些洞孔设计得十分明显,它们能闪现出各种颜色。为什么管它叫“嗥鸣器”呢?

他不明白。

在某个地方,拉穆拉克想,在某个地方废料堆积如山;推撞着齿轮和排出口、管道和蒸馏器,等待着用五花八门的方式加以处理。如今它们还在堆积。

他按手册的指示,在“开启”的方向,将第一个开关推了上去,这样做,并不是没有一点惊慌的。某种生命体柔和的喃喃声使人感到它正穿过地板、墙壁而来。他转一下旋钮,灯亮了。

他每走一步,都查阅手册,尽管他早已记得很熟;他每走一步,各个房间的灯便越发明亮,仪表盘上的指示器一下全活动起来,嗡嗡声更大了。

工厂深处的某个地方,堆积如山的废料正被吸进有关的沟渠之中。

高音信号响起来,吓了拉穆拉克一跳,打断了他的苦思冥想。这是通讯信号,拉穆拉克摸到接器,使它活动起来。

拉格斯尼克的脑袋显示出来了,惊慌失措的样子;接着慢慢地,眼睛里的疑虑和无法掩饰的震惊消失了。“那么,事情就这么定啦。”

“我不是埃尔塞维亚人,拉格斯尼克;干这活我不介意。”

“可这事与你有何相干?你为什么要卷进来?”

“我站在你一边,拉格斯尼克。但我必须干这活。”

“啊哈!你竟然站在我一边?他们对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也像他们在这里对我那样吗?”

“不再是。但即使你是对的,也得考虑一下3万个埃尔塞维亚人。”

“他们本来会让步的;你毁了我唯一的机会。”

“他们本来就不会让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已经赢了;如今他们知道你并不满意。直到现在,他们做梦也从没想到过一个拉格斯尼克竟会不幸福,也没有想到过他竟会惹事生非。”

“他们知道又怎么样?现在他们需要做的无非是随时雇佣一个外星人。”

拉穆拉克使劲地摇了摇头。在刚才那痛苦的时刻他早已想好了。“他们知道这一事实本身就意味着,埃尔塞维亚人愿意开始考虑你的处境;有些人愿意开始怀疑这样对待一个人是否对头。而且如果雇佣外星人,他们会到处去说,这事是在埃尔塞维亚发生的,这样,银河系的舆论就会对你有利。”

“还有?”

“情况就会改善。到你儿子的那个时候,情况就会好得多。”

“到我儿子的那个时候,”拉格斯尼克说,他的脸松弛了,“现在我恐怕已经没有希望了。嗯,我输了。我要回去工作。”

拉穆拉克感到浑身一阵轻松。“如果现在你到这儿来,先生,你可以继续干你的工作,我也会认为同你握手是我的荣幸。”

拉格斯尼克的脑袋立即作出反应,充满了忧郁的自豪。“你称我‘先生’,并提出同我握手。管你自己的事吧,地球人。我要回去工作了,我不想同你握手。”

拉穆拉克从原路回去,想到危机已经过去,他不禁松了一口气,但也感到十分沮丧。

当发现有一段走廊被安设了警戒线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停住了脚步。他无法通过。他朝四周望着,想找另外的通道。突然,头顶上被放大了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拉穆拉克博士,你听到我的声音吗?我是布莱议员。”

拉穆拉克抬头望去,声音通过某种公用传话系统传来,但他看不到插头的痕迹。

他喊叫着:“出了什么事?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听到了。”

拉穆拉克不由自主地喊叫着:“出了什么事?这里好像戒严了。同拉格斯尼克还有什么干系吗?”

“拉格斯尼克已经去工作了,”传来了布莱的声音,“危机已经过去,你必须作好准备离开。”

“离开?”

“离开埃尔塞维亚;正在为你准备一艘飞船。”

“等一等,”拉穆拉克被事件的突变弄得迷惑不解,“我还没有完成收集资料的工作呢!”

布莱的声音又传来了:“这没有办法。有人会把你带上那艘飞船,你的行装将随后由自动服务系统给你送去。我们相信——我们相信——”

拉穆拉克感到事情渐渐明朗起来。“你相信什么?”

“我们相信你不会再去想法会见或直接同任何埃尔塞维亚人谈。当然,我们也希望你在将来的任何时候,都不再去想办法重返埃尔塞维亚,这就可以避免尴尬。要是还需要关于我们的进一步资料,欢迎你的一位同事前来。”

“我明白了。”拉穆拉克平淡地回答。很明显,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拉格斯尼克。他曾经作过控制器,而控制器反过来又处理过废料;他被排斥了。他是一个同体打道的人,一个牧猪人,一个斯空克工厂的室内工作人员。

他说了一声“再见”。

布莱的声音又响起来:“在我们带你上飞船以前,拉穆拉克博士——我代表埃尔塞维亚议会,感谢你在这次危机中给予的帮助。”

“别客气。”拉穆拉克痛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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