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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空》作者:[美] 迈克尔·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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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彦莉 译

作者简介

迈克尔·格林,31岁,已婚,3个孩子的父亲,获硕士学位。他在佛蒙特做业余图书管理员,间或洗碟子。几年前,他开始尝试写作。这是他发表的第一篇小说。

他的小说出类拔萃,堪称科幻小说中最细致入微的。其主题扎根于迄今为止人类仍在进行的一场斗争——在这个似乎要激起人类劣根的世上,尽力保留人中的真善美。人类的这种本从哪里来?它或表现为疯狂又仁慈,或表现为纷繁复杂又井然有序,或表现为纯朴信念,即人们是善良的,应该让他们自由地生活——这是一个几乎所有具有创造力的人们都在思考的问题。

即使在当代科幻小说的历史上,也就是从本世纪中叶的黄金时期至今,在姜国的报摊上,这永恒的主题被反复提起:在关于计算机和技术方面的描写背后,人们始终关心做人意义何在;群星之上都有什么;我们处于众多星体之中,可以怀疑,可以梦想。

这就是迈克尔·格林的梦想。

☆☆☆☆☆☆

在那些蛋出现在考宁斯伯格的那天,汉斯·罗纳睡了懒觉。最后是他邻居家的狗叫声把他吵醒了,那狗狂吠不止,驱散了他好梦中最后朦胧的一幕。他极不情愿地爬出被窝,穿过卧室,走到后窗旁。他双手撑着窗台,倾身向外看,那是个晴朗的早晨,太已经升到田野那边那排松树之上很高一截了。

“盖菠博!”他喊薹。

那狗立即不叫了,站到牲口棚门口,焦躁不安地在院子里左顾右盼。

“嘿,回家去!”汉斯低头喊道。

但是那条狗只是抬头看看,呜咽着,就又消失在门那边,仍旧焦躁不安地叫着。

也许是鸡出什么事了,汉斯想着,并很快穿上裤子。下楼时,他想起了几周前的一天早上,他进鸡棚时发现鸡窝顶上有小堆一端带血的羽,其余的鸡都安静地聚集在角落里,似乎在哀悼他们同伴的悲惨命运。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令人不安。

他刚迈出厨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就感觉到一切都不对头,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使人动的因素,同时他觉察到自己内心深处一种莫名的镇静,显然是警觉于纱门关上时“砰”的响声。

狗又出现在牲口棚门口,犹豫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怎么了?”汉斯抚摩蒡它背上竖起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盖茨博的回答是狂吠不止。四处地跳跃,在院子里横撞。

汉斯希望这只不过是因为丢了一两只鸡而已,没别的什么。他跨过门槛,走到暗处。

最初,与其说是这个球体的大小倒不如说是它的颜色令他惊讶,它呈极美的天蓝色,就像一方纯洁的天空。它表面镂刻着巧的网状几何图案,底部周围是泥土和石头,很显然,这东西是从地底下上来的,占据了从饲料槽一直到鸡棚后面的某个地方。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建筑物赫然耸立在他面前,从内部发出一种由于搏动而产生的“得,得”声。这声音压抑,不易察觉,不断回响着。

汉斯没有离开这球体。他慢慢地走到最近的马厩那儿,拿起一把干草叉,又回到门口。那狗靠在一根倾斜摇晃的横杆上,卧在附近发着哀鸣声,

汉斯纳闷,这会是什么呢?各种假设立即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比如来自外星球上的某种航空器,或者是由未被发现的高度发达的一个原始部族建造的时空宇宙容器,这些年来一直埋在他家地下,现在又破土而出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经过考虑,他走向前,用干草叉轻轻地戳这球体。这生锈的金属很轻易地就陷入了这种半发光的材料里,一直到了大约六英寸深时才受到阻挡,然后就再无法深入了。随后一股微弱的电流通过干草叉使他的手掌发麻。

汉斯被吓了一跳,他大喊一声,向后跳去,绊到了一块小石头上。草叉水平地在空中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掉到了地上,叉头的一寸左右不见了。

汉斯小心翼翼地重新站好,他感觉到如果他理智还清醒的话,应该立即离开此地,告诉人们他奇迹般的发现。

他捧了一捧鸽粪,鸽粪顺利地穿过球体表面,消失了。

汉斯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这时,外面一个女人厉声喊到:“盖茨博!”继而又一声“盖茨博!”

狗朝球体看了一眼,跳起来跑开了。

“在这儿,金德勒米尔夫人,快点。”汉斯喊道。然后听着她拖沓的脚步声,汉斯想最好还是让她有所准备,以免看到球体时大吃一惊。他掉转身,朝她走去。但是老妇人已经站在门口了。

“说实话,”她说道,“我的这条狗比……我……”

汉斯急忙朝她走去。“别慌,金德勒米尔夫人。我还不太能肯定这是什么……”

“仁慈的主啊,这不是又一个吧!”她惊叫道。她眼睛因吃惊而大大地瞪着,视线越过汉斯落在球体上。

他料到她不会再说什么了。有好一阵儿,他继续茫然地看着他的邻居,而她则望着球体。同时,盖茨博由于它主人的出现而壮起胆子,绕着土墩不停地虚张声势地吠叫着。

“什么?”汉斯最终问。

她答遭:“盖茨博,安静点儿。”狗一安静下来,她就答道:“我的大女儿伊丽莎自从镇里打来电话,说是跟这非常相似的东西曾在科罗娄公园出现过。她丈夫乔治——你曾见过的——说我们遭到入侵了。”

汉斯想:那并不出乎意料。他同她女婿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谈话,而每次这个本镇政府的小官员都声称自己无所不知。不为别的,只是因厌恶乔治这人,汉斯什么也没说。

金德勒米尔夫人走近一点,侧耳倾听。“不是我的助听器出病了,就是那东西在像心脏一样跳动。”

“看这儿,”设斯重新找到叉子.说道。他用指尖紧紧握住叉子的末端,小心地戳球体。叉子又深入了五六英寸深,然后停住了。他立刻松开手。“在那里面,有电流一样的东西,我能通过把手感觉到。”

干草叉在那儿悬了一会儿就掉到地上,很明显又短了。

“不管它是什么,”金德勒米尔夫人很同情地碰碰他的胳膊,“它无疑已毁了你的牲口棚。”

一点没错。一直到那时他才真正注意到,马厩旁的横粱和柱子都危险地向外倾斜着。放干草的阁楼的一部分也坍了,砸在原先主人废弃的家具上,其中一只前面带玻璃的书箱被砸碎了。汉斯几个月来还一直想把它拿进去重新修理一下。从球体顶部高处传来鸽哨声,鸽群在灿烂的光下安然无恙。

“看看鸡去。”汉斯说。

汉斯绕过牲口棚从后门走进去,金德勒米尔夫人和狗跟在他后面。显然,球体突然从地下出现,已经把鸡棚的门震开,鸡都逃到围着栅拦的院子里,没有受伤。

“看!”金德勒米尔夫人说。

球体的表面中部,依稀可见一个直径约半米,银灰色的正圆形区域。它没有球体表面其他部分那种细的闪光的金色窗花格结构。汉斯想:也许是一扇门?那么接下来呢?他第一次感到有一丝恐惧在心里升起。也许球体会突然打开,有什么怀有敌意的东西出现?这是六十年来经常在他头脑中闪现的一幕,更多的是还在孩提时期起就一直期待着能见见外星球来的生命。然而现在这一切真的就要发生了。当他发现自己刚才还准备逃跑时,感到确些羞愧难当了。

“我最好打电话给乔治,”夫人说。这很令汉斯吃惊。

“别,”汉斯回答,眼睛仍然盯着那扇门。“不要打电话。我肯定他一定很忙,而且我……”

她打断了汉斯的话,可话音含混不清,汉斯想她一定是吓着了。“可谁知道呢?也许这东西会爆炸呢。”

他转过身,看着这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我想你不应该担心,金德勒米尔夫人,”他尽可能平静地说。此时,在他心目中,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球体是来自外星的一架飞行器。但如果一定要让他解释的话,他也说不清这个球体什么地方使他如此确信这一点。“我想这是一条飞船。”他向上指了指继续说道:“而那个,一定是一扇门。”

正在这时,得得声停止了,牲口栅里一切归于平静。一片羽从上面飘下来,穿过斜射进来的一缕光,消失在球体里面。

由于受到球体不祥的沉寂的冲击,金德勒米尔夫人想逃走的念头占了上峰。她突然大声说:“得立刻通知别人。”

她突然掉转身,离开了牲口棚。

汉斯此时完全沉浸于欣赏球体表面忽隐忽现的光辉之中,由她去了。

这光辉柔和,具有非人世间的那种美,令人赞叹。如果你认为这样的一个航空器会从在地壳下面某处冒出来,听起来会很荒谬。它一定是在地壳下面被具体化了,然后又升出地表,也许是以一种游离状态进行星际航行之后,把坚固的地球作为预定的制动装置来作为终结的。可是他想此刻能做出的种种推断,大概都是基于他对阅读科幻小说的喜,而不是基于牲口栅里摆在他面前的客观事实。所以,为了进一步证实他的推测,他又抓了一把干鸽粪,朝球体扔去。这次鸽粪弹了回来。

他想,这大概就是衔接过程的结束。球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它的物质

接下来的半小时汉斯着烟斗,徒劳地等待情况的进展。然后他喂了小鸡,回到屋里,倒了一杯冷苹果汁,打电话给他的邻居。

“金德勒米尔夫人”,他说:“我是汉斯。你和乔治谈过了吗?”

“还没有,”她紧张地答道。“我试过几次,但镇里两座办公大楼的电话都占线,我女儿家里也没人接电话。”

“我要开车进城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她。“你想一起去吗?”

“噢,想。”她答,明显地感到了宽慰。“在城里我会感到安全得多。”

“我马上就来。”

汉斯回到马厩那儿,给已经停止活动的宇宙飞船拍了几乎一打照片,然后把车沿着车道倒出来,匆忙开到相邻的一个门那儿。

金德勒米尔夫人正在前面门廊上等他。她慢慢地钻进车里,带着疲惫却不乏真诚的目光朝他笑了笑,说道,“谢谢你。”

“听着,”他说着,启动了车。“如果那东西真如我所认定的,那我们刚才就经历了历史上从没有人经历的事情。”

紧接着,他想起了在科罗娄公园里的另一个球体,就打开收音机,并且听到帕尔姆斯兆姆广播台的播音员说,根据最新统计,已经有大约3000个球体在全球出现。

“从莫斯科到纽约,从香港到汉堡,越来越多的关于人们目击神秘球体的报告接踵而至。仅西欧的最新记录就是212个。就本地来说,在卡伦西亚有两个,克拉根佛德有两个,在摩根斯顿和考宁斯伯格各一个。

“今晨五点十六分,”播音员继续说道,“在全球的每个角落,无论乡村,小镇,还是城市,人类目睹了一直被许多人称作‘最神奇的事物’。同时,似乎与一个尚未查明的信号相呼应,124个直径约20米的蓝色球体从地下出现。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从哪儿来,以及为什幺出现在这里。现在这里我们有前面提到那位目击者的报道,报道是由一位叫做特瑞昂摩根斯顿农民提供的;很显然,他目睹了其中一球体的出现。我们听一下实地采访。”

“卡尔,”一个新的声音问道,“你能否再确切地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

“当然。”那位农民回答道,“我正在房后的牲口棚里挤,突然听见一声爆裂声,我跑了出去,正好看到了这儿的榆树倒下来,落到了房子上。就在原来长树的地方,地面似乎隆起,裂开,然后这家伙是蹦出来的,样子蛮好看,又有气派,通体都光滑发亮,就像一只巨大的蛋。当时我老婆在屋里喊叫,就先进屋把她安顿好。当我再回到前边过来时,听见它滴答滴答地响着,我怕是一颗炸弹,就给当局打了电话。”

“天哪,”汉斯说。“也许乔治是对的,我们遭到入侵了。”如果没有金德勒米尔夫人,他会立即回家的。”

又是第一个播音员的声音。“你有什么想法,葆拉?”他问。

这位平时每日主持傍晚古典文学时光的女主持人评论说,这种情形出现的次数很可能会急剧增加。她指出:“别忘了,全球大部分地区现在还正是午夜时分,当南北美洲天亮时,如果现在的分布模式保持不变的话,我想我们至少还会看到一千个左右的目击报告。我们现在应记住另一件有趣的事是,我们原来就听说过,在苏格兰海岸发现了两个球体。”

“是由法国潜水艇发现的。”

“对,天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东西从海底冒了出来。”

经过长时间令人不舒服的停顿之后,本问道:“那么地理协会的海德博士提出的有关地质学的理论又该作何解释呢?葆拉,他认为球体都是成对出现的。”

“是的,本,是有那样的理论。如果那是真的,而实际上那也的确是真的,几乎百分之八十的球体都成对出现,大都相隔不到三公里。那么,到目前为止报道的五百个左右单独出现的球体,每个实际上都应该有一个相伴者。”

“那么你想说的是到目前为止,今天上午我们听说的才仅仅是事情的开端?”

“一点不错。而且还有一点,”女主持有点敷衍塞责地说,“在中东战区、南美和巴西战区都还没有发现球体,至少官方确认的还没有。”

“还有你的马厩,”金德勒米尔夫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地说。

汉斯想,是的,还有我的马厩。他放慢了车速,从仪表板上弄皱了的香烟盒里出一支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往镇里去的途中,他们听着收音机,没再说话。收音机里时而传来牵强的声调。

后来,他们的车行驶到一座小山上,从坡上的松树顶上望去,可以看到乡村里红红的屋顶,远处碧绿的田野上点缀着白色或黑色的羊群,蓝蓝的山顶上覆盖着白雪。

在送金德勒米尔夫人到她女儿家之前,汉斯驾车驶到了科罗娄公园。从车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球体在室外音乐台边露了出来。周围的草坪上挤满了本镇的居民。一群群的少年喧闹的叫喊着站在路边。到处都是小孩子,他们在拥来挤去的人群中追赶嬉笑着。他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春天一派清新的气象里。一辆救护车停在中央喷泉旁,琥珀色的灯光闪烁着。

当他们前面的车停下让乘客下车时,汉斯把身子探出车窗外,朝正向他们走来的两个警察喊道:“请同,我能在哪儿……”

“赶快离开,老先生,”其中年轻的一个回答道。“赶紧把你的车开走,别挡路。”

“噢,天哪!”金德勒米尔夫人惊叫道,她转身从后车窗望去。

汉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辆美国部队卡车飞转过街角,后面跟着一辆上面架着机槍的邦迪斯沃吉普。

当这几辆卡车尖叫着停下来,全副武装的士兵开始从里面跳出来时,球体那边有人用手提式电子扩音器广播着:“请注意,请注意,请大家立即离开此地!没有必要,我再重复一遍,没有必要惊慌。”

“你听见了吧,”警察用他的警棍敲击着汉斯车上的保险杠说。“聚会结束了,快离开。”

“好吧。”汉斯说着,在围观的行人和车辆中小心翼翼地向前开着。“我知道他们早晚都会到这儿来的。”说着他把播放着单调沉闷节目的收音机音量调小,点燃了另一枝烟。“他们可能真要检查整座城镇。”他想,真正令人感到惊讶地是美国人这么晚才赶到现场,而他们的基地离这里不过20公里左右。“我想把你送去之后,应该再回来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当一对年轻人从容地走过十字街口时,金德勒米尔夫人说:“你看他们。”

只见男的手里拎着一塑料筒冷饮,他同伴则拿着一只折起来的草地用椅,“你会以为是过节呢!”

“也许是吧。”汉斯回答道。他转身接着看热闹的人们头顶上方的不断闪烁的天蓝色曲线,而人们就好像被一种微妙的感召力吸引着一样,越来越近球体了。

当他最终把车停到金德勒米尔夫人女儿门口时,汉斯要求她一定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他马厩里的那个球体。“我不想我的农场被当兵的入侵,”他告诉她,“尤其是美国士兵。”金德勒米尔夫人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明智,汉斯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与当局联系,而她自己也觉得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之后,才同意闭口不谈此事。她又一次谢过汉斯的照顾,慢腾腾地从车里爬出,拖着脚步沿着车道走去了。

在回科罗娄公园之前,汉斯顺路在超市买了几件必需品。当服务员往现金收入记录机里输入价钱的时候,汉斯看了一眼放在柜台上的埃森报的新闻标题——“瓦泽尼森斯基总理遣责美国攻击;巴西战火又燃;埃及成千上万人死于神秘瘟疫,”旁边还附了一张开罗荒凉街道的照片。“还有这个。”他把报纸夹在胳膊下说道。

“但愿这些宇宙飞船能使这种关于战争的讨论停止。”服务员说着,朝那撂报纸点点头。“四美元九十八美分,报纸还没过期。”

汉斯把钱递给这个秃头小个子服务员笑道:“我真是搞不懂。”

他开到商业区,把车停在了小学停车场,从食品店买了一只绿椒吃,然后穿过游乐场,爬过一个陡坡,从后门进了公园。只见四处有很多人,有的在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有的坐在池塘边闲谈;或把面包屑扔给池塘里的鹅群。两个警察正站在老石头桥上同一群年轻女子谈话,而汉斯则要去室外音乐台。为了避免绕道,他非得打那座桥上过。他迅速地低下头,想不知不觉地从女孩们中间挤过去。

“对不起,伙计,”两个警官中的一个说。“公园的那部分谢绝入内。”

“我知道,”汉斯大声说,“但是我正给我的孙女找小狗。你在周围看见一只小猎兔犬了吗?她说她在大草坪那儿把它给弄丢了。我想可能是在人群里跑丢了。”

“对不起,”巡警又向前迈了一步,用强有力的手按住汉斯的前胸。“任何人不得进入。”

“噢,我得快点找到狗!”汉斯说,“孙女吵吵闹闹像疯了一样;我必须得找到它。而且,他朝小山上的室外音乐台指了指,“那儿不还有人嘛。”

一群拖拖拉拉走在后面的人正沿着两旁长满了铁杉的小径朝桥走来。

“那你去吧,”另一个警察说,“去找你的狗吧。但如果我是你,我就赶快去。嗨,你们!”他朝那些人喊道,“过来!”

汉斯转过第一个拐角,没有继续沿着小路走,而是尽快地钻进了灌木丛,小心翼翼地朝他看见球体的方向走去。

大约有十几个军人正围着球体基部,还有少数看似老百姓。或者更可能是科学家。他们围着一个正用大照相机或是扫描仪检查球体的人。

无论怎么看,至少从这个距离看,这个球体简直跟汉斯家牲口栅里出现的飞船一模一样。它的入口,或称作门,呈银灰色,恰好位于球体表面的中心部位,似乎穿过空空荡荡的草坪瞪视着什么。

在露天音乐台那边,为数不少的士兵在吸烟,架起其他的装备。

一架直升机出现了,在空中绕了两圈,然后正如它的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大约有半小时,汉斯安然无恙地藏在一片密密的灌木丛里,看他们测量,记录,激烈讨论,用各种各样的仪器探测球体。后来有一个穿制服的人朝他慢悠悠地走过来,等那人拉开拉链开始小便,汉斯便站起来走开了。

他转过林子,从渡因德克大街入口处离开公园,那儿也有士兵把守着。他回到车里,径直往家里开去。他关掉了收音机,因为里面居然有一位全国著名的艺术家声称这些球体是地球内部结构中在危难时刻最可依靠的东西。这些球体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我们终于使地球疲力竭了。

在上午剩下的时间里,汉斯一直果在牲口棚里,观察球体,等待情况的出现。

最后,他又照了几张相片。朝宇宙飞船扔了一草,然后回到屋里做了个火腿三明治。

他打开一瓶凉啤酒,翻遍厨房的柜橱,找到了他妻子的晶体管收音机。当他发现收音机电池一端长满了锈,根本无法再工作时,并不感到太奇怪。

他打开报纸,摊在堆满碟子的桌上,边吃边认真地读上面的重要报道。

智利、委内瑞拉和巴西之间在两年之前已正式拉开战火,伊拉克和伊朗则是在十五年前就已开火,南非冲突则开始于去年冬天——虽然是最小规模的,但从多方面来考虑,也是最残酷的。从表现看来,在这三起战事中,被卷入的国家都没有受到任何外来的挑衅或者物质上的支持。毫无疑问,美国和俄国总是无休止地互相谴责他国,认为别国不仅挑起和延长了这些战争,而且还导致了十几起小规模的冲突和变革。这些冲突和变革一直在其他地区出现,相对来说较为次要。

看着一篇讲述超级大国指手划脚,空头理论家故作姿态的最新报道,汉斯意识到谴责谁对准错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一个世纪以来,全球一直处于敌对状态。自从八八年对利比亚的原子轰炸起,舆论界就一致认为,到目前为止,不管战争起因如何,要使一个地区复归到一个即便以残忍暴行著称的国家,也比引发全面的、大规模的原子战争更可取。事实上,不管数量如何众多、历时多么短暂,也几乎没有什么常规战争可以最终取代非常规战争。然而,最近美国直接对菲律宾进行干涉,苏联大张旗鼓地支持政变,导致了曼谷的大屠杀。嗨,事态看起来似乎有点儿无法控制了。

汉斯重新小心地把报纸折起来,按小时候被教过的那样,用力地“啪”的一声甩在了膝盖上,又慢慢地扔进炉边的点火盒里。新闻就到此为止吧。

他喝光了啤酒,心想:“我还不如去侍弄我的花园。”

自从成人以后,他在内心深处就一直想住在一个能种许多蔬菜的地方,可不知怎么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后才满足了这个心愿。两年前他妻子去世,他也从大学教师的岗位上退休,搬到了这座农场上,直到今年春天他才种上了他的第一批种子。看着嫩芽破土而出,蓬勃生长,真令人觉得是个奇迹。

现在他站在篱笆边,手里拿着浇花的水管,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城市里居住的那些年,那种生活很活跃,看似很有成果,可现在看来都相当无聊。

把花园浇透后,汉斯拔了将近一小时的杂草,又把他捉到的肥虫放到一个装满泥土的咖啡盒里,以便第二天到巴登比尔运河时带着。他考虑到让金德勒米尔夫人和他一起去,好换换地方,可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毫无疑问,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留在镇里,照料那些她总是赞不绝口的孙儿孙女们。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孩子们的身上——女儿在第一次暴乱中丧生,小儿子是北约组织的一名士兵,在一场被称作斯芬克斯的战役中阵亡。

汉斯又打开水管,洗了洗手,回到牲口棚那儿,在炙热的光下起烟来。

突然间他看到球体更亮、更透明了,表层下发光的、丝网般的结构已完全消失,那扇门也比原来更暗了,球体内部重又发出微弱的由振动而引起的嗡嗡声。

汉斯嘴里紧紧叼着烟斗,竖起一个高高的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往窗子里看,但除了他自己的影子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下午,他除了其余的时间都躺在吊上看小说,把后面的草坪剪了剪。在这个过程中,他总是定时地隔一段时间就到球体那边检查一下,结果每次都没发现有什么变化。汉斯又喝了一瓶啤酒,感到有些昏昏欲睡。他合上书,闭上眼睛睡着了。

黄昏时,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汉斯终于醒了。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望着头顶上的枝条在镶着金边的云朵下面摇曳。他还保留着孩提时代的一个惯,就是每当在睡梦中醒来,便竭力地回想梦中的景象。

突然,早上发生的事情又浮现在脑海里了。

他一下了从吊上跳起来,匆忙穿过院子向汽车跑去。他侧身坐在方向盘后,双脚放在地上,点着烟斗,听着收音机,每听到那种肤浅啰嗦的播音就换个台。

根据最新报道,已证实的目击实例大约有六千零五十例,其中约有五千四百个是成对出现的,而且每两个之间相距仅仅二英里。所有可靠的信息来源都认为这些球体体积、形状和颜色都相同。据官方报道,中东和巴西战区都还没有球体出现。另外,原来定期发布公告的许多国家,包括苏联和大部分东欧国家,现在对于事态进一步发展都不可思议地保持沉默;有无数关于球体的虚假报道,有些甚至明显是来自官方的假报道,这种情况在中美洲最为严重;在加尔哥答、安格拉、马尼拉和迈阿密地区发生了暴乱;柏林股票市场在5小时内暴跌到21年来的最低点,在一片混乱中早早关闭了;北约部队处于高度警备状态,教皇随时准备发表讲话;帕尔姆斯兆姆东克拉根佛德和考宁斯伯格的所有学校都已经停课,等待进一步通知。

汉斯听得烦了,关掉收音机,慢慢地朝牲口棚走去,思量着这一切将会怎样结束。

这次球体看上去颜色更浅、更亮,也更透明了,表面银色的窗花格似的花边再也看不见了,显得很平静。

汉斯把鸡放进来,喂食,检查喂鸡的水,然后走到球体那儿,用手摸了摸,感到球体微

他爬上梯子,从窗子往里看,窗子也变了。

虽然现在它看起来乌黑发亮,像一块纯乌木圆盘,可也已经恢复了那种多孔的颗粒状态,透过这片雾蒙蒙的黑暗,只能看到一条窄窄的伸向球体内部隧道的模糊轮廓。

汉斯挪了挪身体,向前倾着,沿着通道向里看。透过门上面那层薄薄的幔帐,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突然站起,朝他走来。

他跳下梯子,朝门奔去,大声呻吟着,似乎想喊救命,却又喊不出来。当他踢到脚下一块木板,双膝跪倒在地上时,他回头看,等待着一种新的死亡向他席卷而来,用冰冷炙燃的双翼把他包围起来。结果,他看见的却是伯陶特,那只经常到他农场来的猫,跳到梯子最高一级上,开始睡意朦胧地爪子。一直到它最后从梯子上下来,伸伸懒腰,悄悄地走掉之后,汉斯才从震惊中回过味来。

但他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伯陶特。于是边站边掸掸身上的草末,轻轻起朝猫吹了声口哨,但是猫已经不见了。

汉斯又一次爬了梯子,比以前更小心地往球体里看。当他终于伸手去摸入口处,然后手穿过神秘莫测的黑暗时,突然感到头皮疼痛,囊收缩,双眼流泪。他迅速移开手,几乎头向前跌到地上。这时他的每个念头是:我还活着。

他又重复了几次这项实验,每次接触都感到有股和的能量涌遍全身。

“我会下地狱的。”他大声说。

接下来,他听到屋里电话铃响。因为没有几个人会打电话来,所以他爬下梯子,急忙从牲口棚走出来。

“喂,是汉斯吗?你好吗?”金德勒米尔夫人问,“球体有什么变化吗?”

“你在家里吗?”他问。

“在家。”她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道;“你知道,我想我既然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儿,那我也就愿意不久后死在这儿。”

“为什么?镇里拉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担心的是世界上的其他地区。你一直在收听新闻吗?”

“是的。”

“真可怕,人们最近是怎么了?”

“你跟别人提起这个球体了吗?”他问。

“没有,”她回答,“我没有。”

“好的,”汉斯说,“谢谢你。我看到了镇里的那个球体,和我们的一模一样。”他停了一下。“你离开的时候,那儿还有很多士兵吗?”

“没有,真的没有。他们把公园全部封锁了,乔治说今晚美国将设法把那东西弄到他们基地那儿,用直升飞机或别的什么东西把它带走。他说,它们实际上很轻,人们在摩根斯顿就已经把球体移动了。”

“他说什么时间了吗?”

“我想他们现在已经开始了吧。”

“我也许该进城去看看,”他说,“最好我要能在近处观察一下球体。”

“汉斯,你最好小心点。连乔治也受到了士兵或是回家人的刁难。伊丽莎白非常担心;我甚至劝他们都来我这儿过夜。”

“你保证你一个人没事儿?”他问。“我回来时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说,“或者如果不是很晚的话,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汉斯被萦绕在耳畔的她那亲切的声音所打动,答应他最迟九点钟打电活告诉她在镇里了解到的情况。“不要担心”,他说着挂了电话。

他迅速地做了一个三明治,到处找钥匙,后来才记起钥匙仍在车里,便从后门走出来。同金德勒米尔夫人通话时,他透过厨房的窗子注意到,随着夜幕的降临,天气渐暗,球体散发出的令人恐怖的光芒弥漫着整个牲口棚,从路上也能清楚地看到这光芒。他嘴里嚼着一大口面包和火腿,穿过院子,凝神望着轻轻发出嗡嗡声的球体,几乎第一百次地思忖着它到这儿来的目的。

他回到屋里,打开灯,以使球体发出的光不那么明显,然后又关上门沿着车道走出来。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高高地挂在房子上窄,就像一只警觉的眼睛。在夜晚的空气中,他能闻到花周里浓郁的香气和粪肥的气味,听得到草坪那边蟋蟀低唱声,想像着成千上万的球体天蓝色的种子一样悄然穿透冰冷的月亮石,活跃在一个贫瘠而又草木不生的空间里。

在离镇里不到半公里的地方,他被一个邦迪斯沃巡警拦住了。

“对不起,先生,”一个年轻的士兵说着,用手电筒直射汉斯的脸。“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吧”,汉斯答道,“我能把车开到路边吗”

“不必了。”另一个人手里拿着书写板从暗处走了出来,“你住在这附近吗?”他问。

记下汉斯的姓名和住址后,另一个士兵解释说他们正在寻找一个球体,而他们相信这个球体一定已在该地区出现。

“你知道我说的这件事吧?”他咕哝道。

“知道,”设斯说。“我今天上午来过镇里,但那是我在附近看到的或听说的唯一一个球体。”

“你邻居中有谁看到什么了吗?”

“只有一个,一个姓金德勒米尔的夫人。可那儿没什么。我刚才还给她打过电话。”

“我们能否检查一下你的住所?也就是说,我们今晚或者说现在就到你家去能行吗?”

“没关系,去吧。”汉斯回答。

第一个士兵咔嗒一声关掉了手电筒,向后退了一步,只说了句:“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当他正要开车走时,听到收音机里播音员正在播音。有三四个人在路边闲逛,边吸烟边互相传递着用一个水壶喝水。其中一个朝他点头笑了笑,汉斯觉得自己由于害怕而显得很可笑。

到了城里,他把车停在银行,步行去公园。从远处,他就隐约听到叫喊声,但没别的声音。

汉斯沿着人行道上一排保存完好的褐色砂石慢慢走着,头顶上是明亮的窗子,洋溢着家的平静的气息,汉斯觉得很难相信这不单单是一个非常而宁静的春天的夜晚。

虽然离公园还有一个街区,下一个十字街就已设有警察路障。在大街一侧有一小群人聚集在路灯下,少数巡警在另一边。

汉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朝最近的警车走去。他正要喊附近的一个警察,突然听见从山谷那边传来一声打雷似的响声。他知道要想说服他们让他通过封锁已经来不及了,就掉转身竭力去想一个更好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种有节奏的搏动声越来越清晰。汉斯抬头仰望,在天空中寻找飞来的直升机,在月光的映衬下,他可以看到天主教堂塔尖的轮廓,高高耸立在镇里其他建筑物之中。汉斯以前和一群外国观光者爬上去过一次,这些观光客经常爬到塔尖去观赏塔楼内部已经修复了的中世纪景观和散布在下面的古雅的村庄。他知道从哪儿能清楚地看到公园里的露天音乐台,便迅速穿过街道,走道那条与教堂毗邻的教区长住宅后面的小弄。他希望塔楼的门开着。

门的确开着,座位上散坐着一些人,在低头弯腰祈祷。汉斯转向一条黑暗的走廊,跨过一排很低的围栏,那上面贴着塔楼开放时间。他开始爬楼梯,从头至尾只在两段楼梯之间的平台休息了一次。

当他爬到塔顶时,正赶上直升飞机的一只探照灯肆无忌惮地照在这间石头砌成的小屋上,把屋子中央的青铜钟照得闪闳发亮。

“你好。”汉斯在直升机轰隆声中大声对站在一扇窗前的女子说。

“你来得正及时。”她大声答道,一点也没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吃惊。“在这房子里看得最清楚。”

他绕过钟向下看。飞机正设法飞到球体上方,放下三个巨大的铁爪篱,螺旋桨卷起的风就像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横扫四周的树木。这个半透明的球体像马戴马具那样被电线和围栏包裹住。此刻几乎是透明的,就像一块巨大的玻璃大理石,一颗微型的水晶星星。在它的顶上,一个士兵在独自把所有飞机上垂下来的线连在一起,然后再把它们和他脚下的一钢圈连在一起,而他的同伴则在下面一动不动地望着,就像滑稽剧舞台造型里面许多小玩具雕塑。

“该死的蠢货。”女孩说。

汉斯从窗子那儿转过身,第一次仔细地看了看她。她很漂亮,但他突然意识到,她正在哭。泪水映着探照灯不断闪烁的光,沿着她的双颊慢慢滑落。

“难道他们没意识到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她强有力地说,似乎是因为痛苦,也似乎是因为她想让她的声音能穿过包围着他们的持续的声音而被听见。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爬上斜靠着球体的梯子,检查了联锁的一处,然后便回到了地面。当一个站在露天音乐台最上面台阶上的士兵举起两个红色氖光棒示意时,所有的人都离开了。飞机熟练、轻松地升起,渐渐地拉紧了飞机上放下的钢丝绳,轻轻地抬起了这只明亮的蛋,越过树梢,

“就像奥兹国里格林达的水晶球,”汉斯想。

后来飞机消失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夜空里。

现在球体停留过的地方只留下了很轻的印迹,在此范围内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坪,几乎丝毫未损,球体就好像是以最小的冲力,通过某种神秘的渗透过程穿过石头和泥土才钻出地表的。

汉斯突然感到既疲惫又孤独,双手梳过头发,叹了口气问女孩:“你刚才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她擦了擦眼睛,耸了一下肩。“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她仍然望着窗外说。“这个想法一整天都在困扰着我。”

随着下面手提式弧光灯一个一个地熄灭,卡车的引擎也在启动,士兵们准备离开了。

“我想这些蛋一直就在这儿,”她继续说。“我想生命一开始时就有人把他们埋在了这儿。或许是后来,但不是很晚,实际上是什么时间并不重要,他们一直就在地下,不是在监视我们,而是在等待,等着看我们最后结果如何。我认为最近几年,或者更糟,最近几个世纪,已经使他们对那不可避免的结果确信不已。现在,他们都要离开,或许逃到另一个星球上去重新开始,或许只是回家,而我们正要彻底地毁灭自己。”

“这是我这一天听到的最好的理论,”汉斯停顿了好长时可后对她说。“让我们向上帝祈祷你是不对的。”

他和女孩告别之后,女孩仍然站在窗子那里,仰望着星星,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回家的路上,汉斯避免听那些关于超级大国之间相互威胁的报道,而这些却好像充斥了各个广播电台。他听了对法兰克福一位物理学家的采访,这位物理学家详细勾画了要研究球体所实施的第一批步骤,那将会涉及到对他们分子结构的彻底分析。他继而预言,可能会发现由稀有同位素组合成的物质,而这种组合无法用太系中任何已知的和看似有道理的过程来解释。

“我不理解您的意思,”播音员说。

我也不明白,汉斯想。他把车开到车道了,关掉车灯。在此刻,既已知道那一天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天,那么球体是由什么组成的还真的那么重要吗?他握着方向盘,头伏在手上,感到很长很长时间以来从没这么累过。他觉得那并不重要了。

几分钟后,他进入牲口棚,心不在焉地盯着球体。除了环形的黑色窗户,其他的地方都是彻底透明的,就好像是按着最纯净的水晶做的。白色、银白色微微闪烁的灯光在它表面下不断闪烁着,有一刻,汉斯有种幻觉,感到他正在凝视着一口深不可测的布满星星的井。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爬上梯子朝门里看。那条狭窄的通道仍被那层朦胧的幔帐遮盖着,看起来没有变化,汉斯把手伸进黑暗的地方,却没有感觉到那种缓慢的快乐的感觉。他又靠近一点,看见从他的肘部一直到前臂都在膜似的幔帐后面出现了。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又向上爬了一级,稳了一下重心,然后冲破那层界线把头和肩都伸向球体里面。

有几个小时,他似乎一直在往下跌。

然后突然停住了,他完全失去重心地飘荡在一个寂静、黑暗的空间里,没有任何东西包围他,只是处在暖的、彻底的黑夜里。他盘起腿,紧紧抱着双膝。他再也不害怕了。他起初疯狂地又踢又打,又喊又叫,当这一阵疯狂的叫喊消失在无尽的通道尽头,他就静静地泣,只有听天由命。无论怎么说,他不再害怕了,像胎儿样蜷着身子,在空中轻轻地旋转着、吸气呼气,吸气再呼气,耳中还能听到自己心脏轻微的跳动声。

他无法说出他是不是睡了一小会儿。在一种无法感知的虚无里面,他发现自己悬浮着,已分不清清醒与沉睡,死与生的区别,但他敢肯定时光在流逝。有一次他伸展四肢,试图穿过这种虚无,但是一无所获。他双臂抱肩,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向上向下看着无尽的宇宙。不久所有参照物都消失了,一生以来一直存在的内心与外界的障碍消除了,包围着他的黑暗变成了他的内心世界的延伸,一直延伸到他的中枢神经平衡力允许的最远距离,最终连那个界限也消失了。

不再有任何东西刺激,他的思绪开始慢慢地编织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他最初认为是自己眼中特有的持久的光幻视一直在加强,猛然间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黑暗中看东西。实际上,此刻光线正在他周围闪耀着,放射着,他突然感到好像跨过了一个重要的门槛,正发生着激进的变化,不可思议的复杂的无瑕的几何形体不知从哪里来,自行放大,忽儿就消失了。它们非常光亮,起初彼此完全分开。当他们开始增多,合并在一起形成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复杂的三维网状物时,汉斯心想,天哪,太奇妙了!尽管看到这种连续的象的魔术组合,他却欣慰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失去理智。实际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思维过程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达到了一生中从未达到过的水平。

这种神奇而象的图像消失在神秘的地形中了,其过程异苛地确。汉斯高兴地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欲望,他又冲始连动了,在令人疯狂的悬崖的峡各之间毫不费力地滑行。一片不受时间限制的,不断涌现的丛林出现了,中央有一条虚无缥缈的小河穿过。接着,一座玻璃城突然出现在布满公路的沙漠之中。还有蓝色,高大的山脉,波祷汹涌的大海。汉斯认为,最后出现的是往事。友好的面孔闪现了,在同他讲话。握手或只是挥手。所有人都回过身来。那是一个充满绿色夏日的上午,他正在挖湿沙子,身边没有别人。深夜,他蜷缩在上,看见疾驰而过的汽车车灯从天棚上飞过,就如他所过的日子一样可以数得过来。当他用一块石头扔过去,砸掉了他哥哥西格蒙德的一颗牙时,他吓坏了,被惩罚了一回。他还看到了第一个委身于他的欲望的女孩。二三十年来对书本知识以及历尽苦难的男男女女的教授生涯,就像驶过一座繁忙城镇的火车一样疾驰而过。

还有他第一夜醉酒,游到危险的河流深处的经历。

睡在刚刚下过雪的地上,独自醒来。

有时在打球季节玩球;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而每年都希望自己能做出点成绩。

坐在她一丝不挂的妻子身旁。抱着她,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她正要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到人间。

“放松,”接生婆说。“现在放松。”

接生婆把一只手伸进玛丽业的身体,用另一只手压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汉斯给他妻子喂了点水,自己也喝了一小口,然后又把杯子放在了头桌上嘀嗒响着的钟表旁。时间是凌晨三点。外面的世界依然沉睡着。

“来了。”玛丽亚说着,身体拱起,喘着粗气,不知是第多少次了,使他的后背挤着头很疼。

最后羊水破了,溅了一垫。接生婆考尼达笑着问:“感觉好点了吗?”

然后挛缩很快开始了,孩子的头和肩膀通过里面的关口进入了通道。让她安隐地斜靠在一撂枕头和毯子上。汉斯爬到他妻子的两间,准备把孩子接出来。他按着她的大腿,使上了浑身的力气。他突然感到他要接受的是上帝赐给一个男人最珍黄的礼物。不一会儿,湿漉的带着皱褶的头部出现了,然后是一张疲倦的小脸和抓搔的小手,看起来是那么脆弱易受惊。

“是个女孩,”玛丽亚伸出手哭着说。“我的宝贝女儿。”

接下来,跪在静静的边,汉斯看着婴儿吃下第一口,他懂得了什么叫做生存。

听见考尼达轻轻地从门口叫他,便亲了亲孩子的手腕,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当他走到饭桌旁去取烟时,她说:“祝贺你。”

他转过身望着她,点着一根火柴,孩子气地咧嘴笑着,他看到一个几千米长的生物,通体象花膏一样光滑洁白,像玉一样美丽无瑕,向无穷远处延伸。

“不要害怕,”那东西在他头脑中说道,“我不会伤害你。”

汉斯感到火苗烧着了他的指头,然后火柴、厨房,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那个异形人留下来了,美丽而真实。

“你们的旅程会很安全,”它说:“我们聚集了尽可能多的你的同类的人。”

随着那生物的消失,黑色的真空又出现了,汉斯感到自己在上升,飞进了一个垂直的旋风里,最后他除了自己在上升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然后黑暗消失了,他仿佛看到月亮下的云朵,随地球表面一同远去。

旋转在地球的上空,他看到有一座孤独的城市在东方闪闪发光,一个小小球体上面的微弱的奇迹在无尽的宇宙中漂游。一种奇怪的忧郁的力量在向后拖他,那是地球的引力。他想像着其他像钻石一样明亮的球体向星星飘去,每一个球体里都载着一个孤独的旅客,或许几个旅客。

然后,奇怪得很,他突然想起他忘了回家给金德勒米尔夫人打电话的事。但她现在一定睡觉,他对自己说。他想起了面的其他的人,他们正安详地睡在上,或者在坟墓里。在那一刻,在劳作之后,整个地球似乎都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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