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亮 译
与魔鬼签订契约——人们写起这种故事来总是十分的老十套——硫磺、咒语、圈套、骗局、误导。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事实是怎么一回事。２０世纪的魔鬼行径既老十套又有改良，就像点唱机、电梯、电视和其他现代化电子设备一样，能把你弄得狂怒而又无助。
◇◇◇◇◇◇
我被炒了鱿鱼，这是十个月来我第三次丢十了工作。我只能面对这一现实——我是个失败者。再加上完全破了产，于是我决定将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唯一的问题就是，我该怎样才能找到魔鬼。走进图书馆的大厅，我翻阅了每一本关于魔鬼研究的书。正如前面所说，每一本书都只是纸上谈兵。总之，我要是买得起书上所说召唤魔鬼所需的那些东西，那我就根本用不着卖灵魂筹钱了。
一筹莫展之下，我给名人查询台打了电话。
答话的是一个声音优雅的年轻男子。
“你能告诉我魔鬼住哪儿吗？”我问道。
“请问您是不是名人查询台的注册用户？”
“不是。”
“很抱歉我不能向您透露有关信息。”
“我可以为这次查询付一小笔钱。”
“您需要单次付费服务？”
“是的。”
“请问要查询哪位名人？”
“魔鬼。”
“谁？”
“魔鬼……撒旦、路西法、老魔头……不管你怎么称呼，就是他。”
“请稍等。”五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了烦躁的声音，“很抱歉，魔鬼先生已经不是名人了。”
挂掉电话。我的下一步合理行动就是查阅电话黄页。在印着萨迪大饭店广告的那一页，我找到了撒旦、邪魔与巴力①事务所，麦迪逊大街４７７号，电话Judson ３-１９００。我拨通了他们的电话，一个轻快的女声应答道：“撒旦、邪魔与巴力事务所。早上好。”
“请找撒旦先生。”
“电话线路正忙，请稍等，好吗？”
我等在那儿，直到投币电话花掉了一角硬币的话费。我和接线员争了起来，又一角硬币花在了争执上，还好接线员答应寄还给我一角钱面值的邮票作为补偿。我再次接通了撒旦、邪魔与巴力事务所。
“撒旦、邪魔与巴力事务所。早上好。”
“请找撒旦先生。还有，别让我一直在线上等着好吗？我用的是公共……”
前台已经将我的线路转了进去，听筒里只有嗡嗡声。我等在那儿，投币电话又响起了等待的铃声，线路终于接通了。
“这里是祸根小十姐办公室。”
“请找撒旦先生。”
“请问您是哪位？”
“他不认识我，我找他有点私事。”
“很抱歉，撒旦先生已经不在本事务所工作了。”
“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他吗？”
电话里传来一阵捂着话筒的低语声，随后，祸根小十姐用清脆地职业秘书腔调说：“撒旦先生目前供职于比尔泽布②、贝利亚③与魔鬼事务所。”
我在黄页里找到了这个事务所，麦迪逊大街３８３号，电话Plaza ６-１９００。我拨了号码。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合成的声音：“您所拨打的号码为空号，请检查后再拨打正确的号码。”我又仔细查阅了一遍电话黄页，确实是Plaza ６-１９００。我又拨打了一遍，听到的还是同样的语音提示。
几次尝试之后我终于接通了人工台，并说服接线员告诉我比尔泽布、贝利亚与魔鬼事务所的新号。
拨通了电话，一个清亮的女声应答道：“早上好，这里是比尔泽布、贝利亚与魔鬼事务所。”
“请找撒旦先生。”
“您找哪位？”
“撒旦先生。”
“抱歉，本公司没有这个人。”
“那比尔泽布或者魔鬼先生也行。”
“请稍等。”
我等在那儿，兜里的五分与一角硬币越来越少。二十分钟后，清亮的女声回话道：“魔鬼先生正在出席一个紧急会议。可以让他回您电话吗？”
“不用，我过会儿再打。”
九天之后，我终于在电话上联系到了他。
“先生，您好。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出卖灵魂。”
“您有没有准备什么文书？”
“你说什么文书？”
“说明书啊，我的孩子，或者说企划书。您怎么能指望比尔泽布、贝利亚与魔鬼事务所随随便便就买进一样东西呢。我们虽然用的是纸杯，可杯里的饮料都是经过严格检验的。我的秘书会安排下次见面的时间，记得带上您的陈述。”
我花费大把时间和心思写了一份推销自己灵魂的陈述，随后给秘书小十姐打了个电话。
“很抱歉，魔鬼先生正在沿海地带出差，请两周后再联系。”五周之后，她给我定下了会面时间。我走上楼梯，坐在挂满照片的事务所接待室里，膝盖上放着厚厚的企划书，等了足有两个小时。终于，我被请进了角落里的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墙上装饰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魔鬼先生正坐在椅子里，微笑着口述一份文件。他看上去很高大，声音听上去像个职业推销员——就是那种在电梯里大声接电话谈业务的类型——一样虚伪，他真诚地握了握我的手，随后就仔细地读起了我的陈述。
“还不赖，”他说，“挺不错的。我觉得这笔买卖做得成。那么，您想要些什么呢？常规套餐？”
“我想要金钱、成功还有快乐。”
他点点头，“那就是常规套餐了。比尔泽布、贝利亚与魔鬼事务所做事很公平。我们不会食言，金钱、成功与快乐，事务所都可以保证。”
“期限呢？”
“正常完整的一生。不骗你，孩子。具体的概算由保险十精十算师负责。大概来看，我敢说您再活个四五十年不成问题。定合同的时候我们再细说。”
“不骗人？”
他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真是人心不古了，怎么会这么问呢？我保证，不骗人。”
“有保证吗？”
“我们不但保证服务，而且还会坚持跟进售后。事务所可不希望有人投诉到公平十交十易委员会。您必须每年指定要求我们服务两次，不然合同就会自动终止。”
“指定什么服务呢？”
他耸耸肩，“什么都可以。擦亮您的鞋子，疏通烟囱，帮您找舞伴。这个定合同的时候我们再细说。我们只是坚持您每年必须让我们服务两次。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等价十交十换，明白吗？”
“不耍花招？”
“不耍花招。我会让事务所法务部起草合同。谁代表您订立合同？”
“你是说代理？我还没有代理人呢。”
他显得十分震惊，“您居然没有代理？我的孩子啊，这世道太危险了。我们都可以把您活剥了呢。找个代理然后让他给我电话。”
“好的，先生。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说吧，比尔泽布、贝利亚与魔鬼事务所愿意开诚布公地十交十流。”
“如果我……合同一旦终止，我会怎么样？”
“您真的想知道？”
“是。”
“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我想知道。”
他让我看了那番景象。就像一次可怕的心理咨询，没完没了的让人难以忍受的剖析控诉自己。简直就是地狱。我打了个冷战。
“我宁愿一些非人的妖怪来折磨我。”我说。
他笑了，“它们根本比不上人类对待自身的不仁。那么……你要改主意，还是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我们握了握手，随后他送我出来，“别忘了，”他提醒道，“保护好自己。找个代理，要找最好的。”
三月三号，我和西比尔④与斯芬克斯律师事务所签了约，十五号又给他们打了电话。斯芬克斯夫人在电话里说：“噢，出了点小麻烦。西比尔小十姐在替你和比尔泽布、贝利亚与魔鬼事务所谈判，不过她有事要飞回冥府一趟，由我来接管这笔业务。”
四月一号，我又打电话过去。西比尔小十姐在电话中说：“哦，进度会稍稍推迟一些。斯芬克斯夫人去塞伦参加庭审了，一起焚烧女巫事件。她下周就会回来。”
四月十五号，西比尔小十姐的年轻女秘书在电话里告诉我，合同的打印有一点点延误。比尔泽布、贝利亚与魔鬼事务所似乎正在重组他们的法务部。
五月一号，西比尔与斯芬克斯律师事务所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合同已经送到，他们的法务部门正在仔细审阅。
为了不让我的灵魂提前离我而去，我不得不在六月找了份在电视网的打印室打杂的工作来糊口。每周我都会收到至少一封信，里面装着最后定案前与魔鬼讨价还价得来的条款文书。我以前还常常笑话他们的工作。经过四个月的谈判，我依然身无分文。
我后来又见到过魔鬼先生一次，他在竞选国会议员，那时他正在派克大街十精十神饱满心情愉悦地会见选民。他叫出了每一个警察和看门人的名字，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却似乎吓了一跳——他把我当成了其他十十党十十派的成员，根本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七月，谈判统统暂停，所有人都去度假了。
八月，人人都跑到海外去参加什么黑弥撒。
九月，西比尔与斯芬克斯律师事务所打电话叫我到办公室签合同。
合同有三十七页，周边满是涂改与注脚。每页的边角处都有六七个方框。
“看看我们的工作。”西比尔与斯芬克斯心满意足地说。
“这合同有点长，是不是？”
“后患无穷的可都是那些短合同。请在每个方框里签上姓名缩写，最后一页上签名。一式六份。”
我签完了缩写，也签上了名字。
签完字后，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原来我还以为金钱、成功与幸福马上就会在我身边叮当作响呢。
“算是正式成十交十了？”我问。
“得等另一方也签了才算。”
“我可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们会派信差把合同送过去。”
我等了一个星期，又打电话过去，“您少签了一个方框。”他们告诉我。
我去到办公室，签上了缩写。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打电话过去。
“魔鬼先生少签了一个方框。”这次他们告诉我。
十月一号那天，我收到了一个特快专递包裹，同时寄达的还有一封挂号信。包裹里装的是我和魔鬼先生之间那签好字、贴好封条、十交十换过副本之后的合同。我终于可以变得富有、成功和幸福了。挂号信署名比尔泽布、贝利亚与魔鬼事务所，信上通知我说，由于我未能遵守合同的第２７条Ａ款，合同已自行终止，而我需要赔偿他们的损失。
我一路飞奔到西比尔与斯芬克斯律师事务所。
“２７条Ａ款是什么内容？”他们问。
我们翻查着合同，那一条要求，我必须每六个月至少使用他们的服务一次。
“合同的起始日期是哪一天？”西比尔和斯芬克斯问。
我们又翻查下去。起始日期是三月一号，正是我与魔鬼先生在他的办公室第一次谈话的那天。
“三月、四月、五月……”西比尔小十姐扳着手指头，“确实是，已经过去七个月了。您确定没有要求他们的任何服务吗？”
“我怎么可能要求他们服务？我手里都没有合同。”
“您什么都没有要求过？”
“没有，我一直在等合同。”
西比尔和斯芬克斯给他们的法务部门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您应该申请仲裁。”法务部的人说，随后他们又解释说，法律禁止一家事务所既负责代理客户签订合同，同时又为该客户上庭。
我又雇了巫师、术士、巫毒、占卜师与魔女律师事务所（瓦特街９９号，电话Exchange ３-１９００），由他们代表我到仲裁庭（麦迪逊大街４７９号，电话Lexington ５-１９００）申辩。他们开出的价码为２００美元劳务费，外加合同生效后收益的２０％。在打印室工作的这四个月里，我省吃俭用地攒了３４块钱。于是他们放弃了劳务费，毫不迟疑地投入到了初审的准备之中。
十一月十五号，电视网把我降职到了门房，而我则很严肃地考虑了自十杀的可行十性十。只不过因为我的灵魂就要面临裁决，我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开庭的日子定在十二月十二号。三位公正的仲裁人组成合议庭，聆讯整整持续了一天。他们说会将裁决书邮寄给我。等了一周之后，我又给巫师、术士、巫毒、占卜师与魔女律师事务所打了电话。
“仲裁庭圣诞期间休假。”他们告诉我，于是我在元月二号又打了过去。
“其中一位仲裁员出城了。”
元月十号，“那位仲裁员回来了，不过另两位出差了。”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结果？”
“可能还要几个月吧。”
“你们觉得我的机会大不大？”
“嗯——我们事务所从来没有在仲裁中输过。”
“听上去不错。”
“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
这听上去就不妙了。我吓坏了，决定再赌一把。
我很明智地又拿起电话黄页一页一页地查了下去，直到我找到六翼天使⑤、智天使⑥与小天使事务所，第五大道６６６号，电话Templeton ６-１９００。我给他们打了电话。
应答的是一位年轻女十性十，“六翼天使、智天使与小天使事务所，您好。”
“请找天使先生。”
“他正在另一条线上通话。请稍等，好吗？”
直到现在，我还在等。
注：
① 巴力：神的尊称，它并非一个特有神名，许多地方的神都被称为巴力。
② 比尔泽布：又被称作苍蝇王，恶魔之一。《圣经》中次于路西法（撒旦）的堕天使。
③ 贝利亚：《圣经》中的恶魔之一，名字由路西法赐予，意为无价值、无益处，引申为邪恶。
④ 西比尔：女巫，女算命师，（古罗马或古希腊的）女预言家。
⑤ 六翼天使：天使中位阶最高的一级。
⑥ 智天使：天使中位阶第二高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