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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餐桌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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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把钥匙!提到它马吉先生便异常激动。由此看来,伊利亚·昆比知道躲在配楼里的人以及他来此地的目的。还有别的人知道吗?马吉看向各个人的脸,市长的硕大宽广;迈克斯的干枯蜡黄;布兰德的惶悚而沉思;海顿的忧虑而挂着笑容。还有别人知道吗?啊,是的,当然还有这个人:比较文学教授为觅食而从楼梯上走下来。

“晚饭好了吗?”他四下探头探脑地问。

烛光在与强大的影的抗衡中微弱地闪烁不定;冬季的狂风呼啸地吹打着窗梭。楼上某个房间的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秃头旅馆的戏剧已进入最后的一幕。对此马吉先生觉察的出,但说不出缘由。别人对此似乎也有所预感。隐士在昏暗的光线中跑前跑后准备着晚饭,众人在沉默中等待着。俄顷,诺顿小姐和她母亲走下楼来。随后桑希尔小姐和海顿在楼梯脚邂逅,引起一阵小小波澜。

“米拉!”海顿喊道,“我的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很不幸,”那个女子说,“我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于是海顿遁入影之中。

最后,隐士做出的姿态表示,晚饭已经就绪。

“我看你们可以入席了,”他说,“能做的都做好了。此处一个厨子招架不了,需要设立个伙食科。”

“彼得斯,此话对我们的客人不大礼貌。”马吉嗔怪说。

隐士站在餐厅门口说:“一个人单独住在山上养成了崇拜说实话的惯,顾不得什么礼节,想摆出彬彬有礼也做不出。”

冬天的客人们一一入了席,于是十二月间在秃头旅馆的第二顿晚餐正式开始。然而餐桌上的气氛并不像头天晚上那样融洽和谐。马吉先生留意到担忧和猜疑的神情,恫吓冷的目光时不时移到他身上。不言而喻,困扰就餐人的首先是那个装满金钱的小包裹,而且显而易见,他们中的多数人都以为,包裹就在马吉本人的掌握之中。他几次抬头,都看到迈克斯用猫似的目光盯着他,后者躲在不相称的金丝眼镜后面的一双贼眼邪恶而凶残。海顿充满敌意和愤怒的目光也偶尔向他扫去。这些人已急不可待,随时会铤而走险。马吉先生感到剧终的帷幕快要拉下时,他们把他一个人看成了阻碍他们攫取财宝的绊脚石。

趁汤撤下去之时,卡根开口说:“我来山上当隐士之前——顺便说一下,由于秃头山上玩乐的东西很多,我当隐士的愿望肯定实现不了——我来这之前,吃饭的餐桌上从来不点蜡烛。我把蜡烛都留给了海顿先生那类乐意在暗的环境中工作的人——我这人最主张吃饭时把吃的照得灯光通明。我害怕的是把这个惯带到山上来,让查理给我备一盏银制分枝大烛台,照耀着我的啤酒。那样一来,查理的店就得设计一些新颖的蜡烛了,是不是,卢?”

“查理的店点蜡烛未免太漂亮了,”迈克斯先生说,“除非关门以后。关门后我见过他们用过,不过不是为了点缀和装潢。”

“卡根先生,但愿你不要讨厌蜡烛,”诺顿小姐说,“它们可为漫的事情增添无限光彩,你说是不是?我见到烛光就激动不已。窗户哗哗作响,烛光摇曳网烁,不禁让我总想到两行诗:

爵爷尾随朝他耳语的人走去——

我听到的唯有风声和蜡烛的哭泣。

我不晓得爵爷是谁,也不知他尾随的是什么——或许是第七把钥匙。但风声和蜡烛的哭泣却是何等漫,多么像今晚的秃头旅馆。”

“我要是有个与你同龄的女儿,”卡根不无善意地说,“她定会在家里的火炉旁读劳拉·简·利比,而不是在一座山上追求漫。”

“我相信那样对她最好,”女子甜甜地说,“因为那样的话她就不可能发现她父亲的一些事,惹得她心里不安。”

“亲的!”诺顿太太叫道。接着没有人再吱声,大家都看着市长,他却埋头只顾吃。马吉先生开心地笑着,设法把谈话引到与隐私无关的话题上。

“我们听到大量的关于漫的谈论,尤其在媒体竟相断言漫已经死亡之后,”他说,“我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对漫持不同的看法。卡根先生,你是个见多识广、宽宏大量的人,对漫的含义有何高见?”

市长用手指捋了一下灰发,沉吟片刻。

漫,”他嗫嚅着,“我的想法与书本上说的大不相同。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是这样的。这是选举日的前一天夜晚,我站在主大街一间小屋子的窗前,我的小伙子们总能在那儿找到我。我听到街上传来震天响的奏乐声,一会儿便看到了黄澄澄的火炬,就像闪烁不定的蜡烛,还有上下摇摆的旗帜。接着,小伙子们列队而过。所有的小伙子们!帕特·多赫提、鲍布·拉森、迈特·桑德斯——所有的人!他们走到我窗前时,挥动帽子向我致敬。我只不过是个站在窗前的胖老头儿,但只要有谁反对我,他们就会把他拽到大街上较量一番。他们非常忠诚,完全拥戴我。他们就这样游行而过——歌唱和欢呼——所有的人——只是为了让我听见和看到。咳,这对我来说就是漫。”

“是权力。”马吉解释说。

“是的,先生,”市长大声说,“我知道我赢得了他们,他们是属于我的。世界上的改革者加在一块儿也摧毁不了我当时的振奋。我想老拿破仑对这种激动心情是不陌生的。我觉得他是有史以来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漫者。当他与他饥寒迫的弟兄们行进在山上,他回头看他们穿着破衣烂衫,历尽磨难时,我看老拿破仑就是在经历最伟大的漫。”

“天晓得,”马吉说。他猛然意识到,对这个扑朔迷离的概念所做的定义中,也许能暴露每一个人的格和职业。在餐桌的尽头,他的目光落在诺顿太太饱经风霜。疲惫不堪的脸上。于是他把定义漫的话题给了她。

“噢,”她说,嗓音似比往常柔缓一些,“我已经多年没有想过这个词的意思了。可一旦想起来,就仿佛看到我自己三十年前坐在我家的游廊上。我当时穿一身小珑的薄纱裙,一副亭亭玉立的身材,脸上的颜色么——就是诺顿最看的那种。至于发型——可我想到了他,诺顿。他对我说他要让我一生幸福,当时我差不多快要决定让他试一试了。我看到他——从我家前面的人行道上走来。来看我——我刚才说我身材特苗条、特迷人了吗?我心目中的漫就是这个。”

“是青春,亲的?”诺顿小姐柔声问。

“说的对,宝贝,”老女子似在梦境中说,“青春。”

一时间,桌旁的人都静默下来,无疑都在各自想像着多年前坐在游廊台阶上的那个苗条淑女。他们偶尔朝那个诺顿曾乞求使其幸福的女人瞟上一眼,怜悯的目光中掺杂着几分讥讽。比较文学教授首先打破了沉寂。

他学究气十足地说:“字典把漫定义为一种小说写作文体,最初起源于罗曼方言,后用于散文体。可是字典枯燥乏味,没有灵魂。我能否把我对漫的理解说给诸位?我这就说。我看到一个人在暗的实验室里辛苦劳作着,那里有奇异的火花和难闻的怪味。他夜以继日地做着试验,眼中流露着一种特有的,心中怀着助人的欲望。后来黄金时刻到来了,那个宁静乏味小屋里的伟大时刻——发现的时刻——到来了。血清处方,或类似的东西被发现了。他把发现献给了世界,一些病倒的人于是重新康复了,一些悲伤的人展开了笑颜。漫在我看来既不是权力也并非青春。它意味着——奉献。”

他将黯淡无光的眼睛垂下,注视着食物,马吉先生以一种新的诧异目光看着他。这个老家伙从壁炉旁盗走包裹,从隐士手中夺走钱财,还在配楼的门口深夜与人密谈,却竟然能发出这样的感慨。马吉愈发觉得困惑和着迷。这时迈克斯先生斜眼睇着桌面,也大杀风景地发表起见解。

“这事真逗,”他说“一个词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意思。要是跟我提漫,我决看不到灰不溜丢的实验室。漫不是昏暗,而是世界上最晃眼的灯光,最好吃的菜肴,餐桌之间还得有人跳最时髦的怪舞。远处有乐队伴奏,感的妞儿走来走去,一会儿门口哧一声停住一辆出租车,我便叫人捎话给司机:‘车就停那儿等,早上送牛的车来了再走——我付得起钱。’咳,这才叫做漫。”

“海顿先生,”马吉说,“我们能不能听你说两句?”

海顿踌躇着,朝米拉·桑希尔的黑眼睛看了一会儿。

“我的想法经常遭到反驳,”他说,目光仍盯住桑希尔,“这次还可能惹起非议。不过依我的看法,世间最伟大的漫是赚钱。一个人白手起家,怀抱希望和勇气,把自己的金库里堆满一摞摞的美金。我看到此人先为一千块而苦挣,然后资金逐渐积累,起先很慢,后来越来越快,直到他上班时可以开轿车,大街上的人提到他的名字都带着敬畏的口气。”

“金钱,”桑希尔小姐轻蔑地说,“一个男人的漫想法就是这个。”

“我料到我的定义肯定会遭到反对,”海顿说,“根据我过去的经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桑希尔一眼——“我心里已有所准备。但这是我的定义——我讲的是实话。对此我应得到赞许。”

卡根挖苦地说:“你想让人注意你总算说了一句实话,所以我不会怪你。是的,我肯定——”

“卡根,你!”海顿怒气冲天。

“是的,你的确说了实话,”桑希尔小姐匆匆插进来说,“你在定义中提到了一个词,放在你的解释里是对这个词的亵渎。这个词是希望,我对漫的理解都在这个词中。我想世上有不少不幸的人,他们也把漫看成希望。”

“引起这个小词风波的年轻姑还没有发表高见呢。”卡根先生提醒众人说。

“是这样,亲的,”诺顿太太说,“你也得说两句。”

“是的,我是要说,尽管很难说清。”“金发像金丝一样蜷曲”的女子说。“一个人的思想变化很快。就在刚才,如果你们问我漫的含义,我可能会喋喋不休地说起隐蔽的角落,楼梯上的呢喃私语,月光下山间的漫游——甚至旅馆台上的信步。”她愉快地看一眼马吉。“也许明天也一样,漫一词在我看来指的都是令人狂喜的事情。可今晚——今晚的生活太真实和实在了。伯尔顿教授说的对,奉献往往就是漫。它可以指血清的发现,也可以指摧毁另一个人漫生活的残忍行为。”她目不转睛地盯住面无表情的卡根。“它还可意味着结束在主大街的一间小屋窗前的别开生面的游行——即那些小伙子们总可以找到莱顿市长的小屋。”

她再次紧盯住卡根的眼睛。市长颇觉有趣地一笑,也回膘了她一眼。

“像你这样漂亮迷人的女子,”他轻松地说,“决不会那么残忍。”

晚餐结束,狡黠的矮个教授一言未发从桌旁站起,匆匆上了楼梯。马吉先生目送着他消失,决定立即跟踪上去。但他首先说出了他对漫一词的看法。

“奇怪的是你们没有一个人看到漫的景致,”他说,“我却看到了。漫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在秃头旅馆。一个人爬上山想隐居进行思考,希望忘掉生活中的离奇事情,远离世上的快捷行动,沉湎于冥想。他差不多一个人在此呆了近一个小时。后来电话铃响了,黑暗中蹦出来一个年轻人,絮叨他讲述了失去阿拉贝拉和一家男子服饰用品店的故事。随后像古老的传说那样,传来一声槍响,又进来一位比较文学教授,礼帽上被打了一个洞。接着一位正宗隐士到来,将做隐士的窍门儿传授给业余者。再后来一位少女莅临,虽没赶上吃早饭,却有足够的时间沐浴着月光在台上漫步。一位市长肯屈尊赴晚餐。接着是一场雪地搏斗。而后大家奇怪地谈论起一笔钱。更多的客人到来,暗示还有第七把钥匙。哦,天哪,你们根本不必离开秃头旅馆就能找到漫。”

他急步穿过房间,一只脚踏上秃头旅馆宽大楼梯的最底下一阶。他停住脚步,因为楼上暗的平台上出现了伯尔顿教授的身影。后者的头上又戴上了那顶带槍洞的礼帽,大衣扣子扣得很紧,耳朵上挂着耳套,手中拎着旅行袋和绿雨伞。

马吉叫道:“怎么,教授,你要走?”

戏剧的结尾果真来到了,马吉先生顿觉心跳加速。会是怎样的尾声呢?教授这样冷静地离去意味着什么?走下楼梯的这个矮个学究,总不会身揣价值连城的包裹闯入狼窝吧?

“是的,”老头缓慢地说,“我这就走。我是突然做出的决定。对我的离开我很抱歉。与诸位萍水相逢,我实感荣幸。”

“听我说,博士,”布兰德先生说,不安地抚弄着他的紫领带,“你难道想回去让那些记者对你再发起进攻?”

“恐怕这是迫不得已的事,”老头儿答道,“我有责任在身。是的,他们会堵截我。我还会听到更多的关于金发女郎的议论。他们还会再让我指出历史上十位最伟大的金发女郎。此事危险且不说,本身十分困难。但我不得不像俗话说的,要——呃——临危不惧。再见,布兰德。我相信我们分手后仍是朋友。请放心,我不会因你打破我礼帽的事而怨你,尽管我曾说过,令人不快的事实是,我们大学教授的薪水少得可怜。”

他转向马吉。

“离开你我非常遗憾,”他接着说,“我来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而且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亲的诺顿小姐,认识你使一个老人的心焕然一新。我本应拿你与另一位金发女郎相比,不过这事我还是留给我年轻的——呃——同事吧。卡根先生,再见。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与你的相识——”

但莱顿市长、迈克斯和布兰德将老头儿围住。

“听着,博士,”卡根打断教授说,“你在耍滑头。懂我说的话吗?你想蒙混过关。我喜欢你,不想对你不客气,但我得翻翻你的包。而且我还得搜你的身。”

“哦,老天,”伯尔顿教授笑说,“你难道以为我会偷东西?我这种身份的人会偷东西?荒唐。除了旅行用品,你什么也找不到。”

他老实巴地站在房子中间,对围住他的人眨着眼。

马吉先生不想再等下去了,显而易见,秃头旅馆冬天的客人疯狂搜寻的那个包裹并不在这个明的矮个子身上。他悄然而敏捷地跑上楼梯,试着去推教授的房门。房门锁上了,他能听到里面一扇窗户在风中前后摆动的声音。他走进七号房,跳到白雪覆盖的台上。

一个人影正朝他的方向跑,与他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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