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克莱拉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吗?”
“我敢肯定从来没有过。”
米丽亚姆思考着这个问题。她明白他所追求的是什么了——情一欲之火的洗礼。
她觉得他似乎在这么做,她明白他追求不到是不会满足的。或许他和一些男人一样,都认为年轻时纵一欲是件最基本的事情。在他如愿以偿后,他就不会再欲一火难熬,坐卧不宁了,这样他就可以平静安定下来,把自己的一生都交托到她的手中了。好,那么好吧,如果他坚持下去,让他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去得到他所要的巨大而强烈的体验吧。至少等他得到这种东西时,他就不想要了——这是他亲口说的。到那时他就会想要她所能给他带来的东西了。他就会希望有个归宿,这样他就会好好地工作。他一定要走,这对米丽亚姆来说固然是件痛心的事,可是她既然能允许他去酒馆喝杯威士忌,当然也让他去找克莱拉,只要这能够满足他的需求,而将来他就必须归自己所有。
“你有没有跟你一妈一妈一谈过克莱拉?”她问。
他知道这是验证他对另外那个女人感情认真与否的一次考验,她知道如果他告诉他的母亲,那么他去找克莱拉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决不是一般男人找个一妓一女寻一欢作乐而已。
“是的,”他说道,“她星期天来喝茶。”
“去你家?”
“不错,我想让一妈一妈一见见她。”
“噢!”
两人都沉默了,事情的进展超过了她的预料,她突然感到一阵悲楚,他竟然这么快就离开她,彻底抛弃她了。难道克莱拉能被他家人接受吗?他家人向来对自己怀有很深的敌意。
“我去做礼拜时可能会顺便来拜访,”她说,“我好久没见到克莱拉了。”
“好吧。”他惊讶地说道,无名之火陡然而生。
星期天下午,他去凯斯敦车站接克莱拉。当他站在月台上,他极力想搞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预感。
“我感觉她会来吗?”他暗自思索着,他竭力想找出答案。他的心七上八下地十分矛盾。这也许是个预兆。他有种预兆她不会来了!她不会来了,他不能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带她穿过田野回家去,他只好自己独自回家了。火车晚点了,这个下午的时间将会白费了,晚上看来也是如此。他恨她失约不来。如果她不能守信用,那么她为什么要答应呢?或许她没有赶上——他自己也经常误车——但是这不是原因啊,为什么她偏偏错过这趟车呢?他很生她的气。他愤怒了。
忽然他看见火车蜿蜒地绕过街角慢慢爬了过来。火车来了,真的来了。可她肯定没有来。绿色的机车嘶嘶地叫着驶进月台,一长列棕色的车厢靠近了。八扇门打开了。没有,她没有来!没来!没错!哎,她来了!她戴了顶黑色的大帽子!他立刻赶到她的身边。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他说。
克莱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他带着她沿着月台匆匆地走着,把手伸给她,一面飞快地讲着话,以此来掩饰他激动的心情。她看上去很漂亮,帽子上插着几大朵丝制的玫瑰花,颜色是暗金色的。她的一身黑色的衣服很合身地裹一着她的胸脯和双肩。他和她走着,感到很自豪。他感觉到车站上认识他的人都敬慕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肯定不会来了。”他颤声笑着。
她轻喊着笑着答道。
“我坐在火车里,心里一直在想,如果你要不来,我该怎么办呢?”她说。
他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两人沿着狭窄的羊肠小道向前走。他们选择了通往纳塔尔和雷肯亨庄农场的路。这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的,到处可见金黄色的落叶,挨着树林的树篱上长着好多鲜红的野蔷蔽果,他采了一把给她戴上。
保罗把野蔷蔽果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一边说:“真的,即使因为小鸟要吃它们,你反对我摘这些蔷薇果。可是这一带的小鸟能吃的东西可太多啦。根本不在乎这几颗果子。春天一到,你就经常能看到烂掉的浆果。”
他唠唠叨叨地一直说着,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她很有耐心地听着,让他把果子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她望着他这双灵巧的手,生气勃勃的,感觉自己好象什么还没有见到过似的。直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他们渐渐走进煤矿。矿山乌漆麻黑地静静地屹立在稻田之间,一大堆一大堆的矿渣仿佛正在麦田里升起。
“真可惜,这么美的景色,怎么偏偏有个矿井?”克莱拉说。
“你这样想吗?”他回答,“你知道我已经习惯了。如果看不见矿井的话,我还会想念呢!是的,各处的矿井我都喜欢。我喜欢一排排的货车及吊车,喜欢看白天的蒸汽,晚上的灯火。小时候,我总以为白天看到的云柱和晚上看到的火一柱就是一个矿井,蒸汽腾腾,灯光闪闪和火光熊熊的,我想上帝就在矿井的上方。”
当他们快走到他家时,她很沉默地走着,似乎有点畏畏缩缩的,不敢再往前走。
他使劲儿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满脸通红,但没有什么表示。
“难道你不想进家吗?”他问。
“不,我很想进的。”她回答。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在他家的处境会多么的特殊和困难。在他看来,就像介绍一个男朋友给母亲一样,只不过这一个更可一爱一些。
莫瑞尔家的房子坐落在一条简陋破旧的巷子里,巷子从一座陡峭的小山上直通下来。可屋子却显得比其它的更象样得多。这是一个很脏很旧、装有一个大凸窗的独立的建筑。可是屋内的光线仍显得很陰暗。保罗打开了通往庭院的门,屋里呈现出一片与外界不同的景象。室外,午后的陽光格外明媚,像是另一番天地。小路上长满了文菊和小树。窗前的草地洒满陽光,草地周围种着紫丁香花。从庭园内放眼看去,一丛丛散乱的菊花,沐浴着陽光一直伸到埃及榕树旁。再远处是一大片田野,极目望去是一带小山,靠近小山的是几栋红顶的农舍,沐浴着秋天午后金灿灿的日光。
身着黑绸衣衫的莫瑞尔太太坐在摇椅里,她灰褐色的头发梳得溜光光的,从前额的高高的鬓角顺势向后梳着,脸色有些苍白。克莱拉窘迫地跟在保罗后面走进了厨房。莫瑞尔太太站了起来。克莱拉觉得她像个贵夫人,态度甚至有些生硬。这个年轻女子感到异常紧张。她显现出愁闷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听天由命了。
“一妈一妈一——克莱拉。”保罗介绍道。
莫瑞尔大大微笑着伸出了手。
“他告诉了我许多关于你的事。”她说道。
克莱拉脸上泛起了红潮。
“我但愿你不介意我的来访。”她支吾着说。
“听说他要带你来,我心里十分高兴。”莫瑞尔太太回答。
望着她们,保罗心中感到一阵刺痛,在丰满、华贵的克莱拉身旁,他的母亲显得那么矮小、惟淬、灰黄。
“一妈一妈一,今天天气真好!”他说,“刚才我们看了一只(木坚)鸟。”
母亲看着他,此时他已转向她。她觉得穿着这一身黑色的做工考究的衣服的他看起来真是一位男子汉了。他面色苍白,神态超凡脱俗,任何女人都很难留得住他。
她心里暖烘烘的,继而她又为克莱拉感到难过起来。
“你要不要把你的东西放在客厅里?”莫瑞尔太太亲一热地对这个年轻女子说。
“哦,谢谢你。”她回答。
“跟我来,”保罗说完把她带到了一间小客厅。屋里有架老式的钢琴,一套红木家具,还有发黄的大理石面壁炉架。壁炉里生着火,屋里散乱地放着些书籍、画板。“我到处乱扔东西,”他说,“这样很容易找么。”
她一爱一他的美术用具,他的书籍和家人的照片。他马上向他介绍:这是威廉,这个穿夜礼服的年轻女士是威廉的未婚妻,这是安妮和她的丈夫,这是亚瑟夫妇和他们的小宝宝。她感到自己好像也成了他们家中的一员。他给她看了照片、书、素描,他们又接着谈了一会儿。随后他们又回到厨房。莫瑞尔太太把书放在一边。克莱拉身穿一件细条子黑白相间的雪纺绸衫衣。她发式很简单,只是在头顶上盘个髻,模样相当地端庄矜持。
“你们搬到斯奈顿林荫路上,”莫瑞尔太太说,“当我还是个姑一娘一时——姑一娘一,我说?——当我还是个年轻女人时我们住在米涅佛巷。”
“噢,真的!”克莱拉说,“我有一个朋友住在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