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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4 返朴归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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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你多睡了一会儿,小宝贝。”他会对她说。

“是吗?”她心神烦燥,疲惫不堪地回答。

“真的,现在已经快八点了。”

他站在那儿望着窗外。大地被白雪覆盖着,白茫茫的一片,满目凄凉。随即他为她把脉,脉搏忽强忽弱的。就像声音和它的回声一样。这是死神的预兆了。她知道了他的用意,就任他去把脉。

有时他们互相看对方一眼,于是他们好像是达成了一项协定。他似乎也同意她去死了。但是她偏偏不愿死去,她不愿意。她的身体熬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她的眼神更加忧郁,充满了痛苦。

“你难道不能给她用点药让她结束这一切吗?”他终于问医生。

但是医生却摇了摇头。

“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莫瑞尔先生。”他说。

保罗走回屋里。

“我实在受不了啦,我们全都要疯了。”安妮说。

他们坐下来吃早餐。

“我们吃早饭的功夫,你上楼去陪她一会儿吧,米妮。”安妮说,可是米妮心里害怕。

保罗踩着雪穿过田野和树林漫步而去。他看见白皑皑的雪地上留着兔子、小鸟的踪迹。他走了好几英里。袅袅如烟的晚霞中血红的夕陽正痛苦地缓缓沉落,似乎留恋着不肯离去。他心里想今天她大约要死去了。树林边有头驴子踏着雪朝着他走过来,脑袋挨着他,和他并排走着。他伸出胳膊搂住驴的脖子,用脸颊擦着驴耳朵。

母亲默默不语,仍旧活着,嘴唇紧紧地闭着,只有她那对忧郁的眼睛还透出些生气。

圣诞节快到了。雪下得更大了。保罗和安妮感到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可是她那对陰郁的眼睛依然有一点生气。莫瑞尔默默不语,心惊肉跳,尽量让别人不要记起他的存在。他有时走进病房,看看她,然后就茫然若失地退出来。

她依然顽强地活着。出去闹罢工的矿工们已在圣诞节前的两星期陆续回来了。

米妮端了杯牛上了楼。那已是矿工复工后第三天的事了。

“工人们是不是一直在说手痒啊,米妮?”她用微弱烦躁又倔强的声音问。米妮吃惊地站在那儿。“”我不知道,莫瑞尔太太。“她回答道。

“可是我敢打赌,他们肯定手痒了。”奄奄一息的老妇女疲惫地叹了口气,动了一下头说,“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星期可以有钱买些东西了。”

她一点儿小事也不放过。

当男人们要回去上班时,她说:“你父亲下井用的东西要好好晒一晒,安妮。”

“你不用为这些费心了,亲的。”安妮说。

一天晚上,保罗和安妮在楼下独自呆着。护士在楼上。

“她能活过圣诞节。”安妮说。他们俩心里都充满了恐惧。

“她活不过去的,”他冷酷地回答,“我要给她服吗啡。”

“哪种?”安妮说。

“从雪菲尔德带来的那种全部都用上。”保罗说。

“唉——好吧!”安妮说。

第二天,保罗在卧室里画画。母亲好像睡着了。他在画前轻轻地走来走去。突然她小声地哀求道:“保罗,别走来走去的。”

他回头一看,她脸上两只像黑气泡般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不走了,亲的。”他温柔地说,心里好像又有一根弦啪地挣断了。

那天晚上,他把所存的吗啡全都拿下了楼,小心翼翼地全都研成了粉末。

“你在干什么?”安妮说。

“我要把药放在她晚上喝的牛里。”

随后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像是两个串通好搞恶作剧的孩子。尽管他们十分害怕,但头脑依旧是清醒的。

那天晚上护士没有安顿莫瑞尔太太。保罗端着盛着热牛的杯子上了楼。那正好是九点钟。

他把她从上扶起来,把牛杯放在她的唇边,他真想以一死来解救她的痛苦。

她呷了一口,就把杯子推开了。那乌黑疑虑的眼睛望着他。他也看着她。

“噢,这真苦,保罗!”她说着,做了个小小的苦相。

“这是医生让我给你服用的一种新安眠药。”

他说。“他认为吃了这种药,早上就会神些。”

“但愿如此。”她说,样子像个孩子。

她又喝了一些牛

“可是,这的味道真可怕!”

他看到她纤弱的手指握着杯子,嘴唇微微翕动。

“我知道——我尝过了。”他说,“等会儿我再给你拿点儿纯牛喝。”

“我也这样想。”她说完继续喝着药。她对他像个小孩似的十分温顺,他怀疑她也许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她吃力地咽着牛,他看到她那瘦得可怜的脖子在蠕动。

接着他跑下楼再取些纯牛。此时她已把药喝了个底朝天。

“她喝了吗?”安妮轻声说。

“喝了——她说味道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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