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与思
诗是问电之光,作诗是将语言排列有序。因此,毫不奇怪,当诗在人们的序列中时,他们喜欢排列;当它在天空中时,他们并不喜欢同光。
我一说就错,是因为我的思想来自剥夺的世界,我的情词来自模仿的世界。
怀旧是希望之路上的绊脚石。
重视人们的缺点,是我们最大的缺点。
我尊重向我展示其思想的人,敬重向我表露其梦想的人。但是,我羞于站在这样的人面前:他比我强,却在给我洗衣;我比他差,他却在给我做饭。
如果没有视觉和听觉,那光和声就只是天空中的颤抖和激荡。同时,如果没有爱你的心和你爱的心,那你不过是飘散的灰尘。
谁怜悯女人,谁就在轻视她。谁把社会的灾难归罪于她,谁就在冤枉她。准以为女人的优点来自他的优点,女人的邪恶来自他的邪恶,谁就是自负的冒充者。只有像上帝那样,而不是像他自己那样喜
欢女人的人,才能公平对待她。
贫穷是暂时性的缺欠。超过需要的富足,则是一种永久性的疾病。
恋情是一种没有终结的需要。
只有说实话的人才相信说实话的人。
你想了解女人,就在她微笑时察看她的嘴角。你想了解男人,就在他动怒时去看他的眼白。
他们中的一些人赠我一只母绵羊,于是我蹭他们一只母骆驼。之后,他们赠找两只母绵羊,我又回赠两只母骆驼。尔后,他们来到我的羊圈,数我的母驼有几只,结果有九只,于是又赠我九只母绵羊!
再没有比装模做样的决心更能证明恐惧的了。
人们中最有用的人,是离他们最远的人。
你是两个人:一个以为他了解自己;另一个以为人们了解他。
科学与宗教是绝对一致的,科学与教派则是绝对不一致的。
被统治的人是最想了解国王们故事的人。
护理病夫是制作木乃伊的一种方式。
如果存在不胜过无,便没有存在。
当你踏上康庄大道时,你看到一切都是美的,甚至在看不到美的眼睛里。
若把我的珍宝放在猪的面前,它们也许会把这些珍宝吞下,从而困难以消化或吃得太他而死去。
嘴里塞满上的人难道还能吟唱吗?
当感情凋谢时,它变成了思想。
诗人有两种:具有科学家的个性的聪明者;或在变成人之前就已是一个自我的启示者。聪明与启示在诗歌上的区别,就是为皮肤搔痒的尖尖的指甲和亲吻伤口使其痊愈的可爱的嘴唇之间的区别。
你若想了解一个人的心,那你不要去看他所达到的,而要去看他渴望达到的。
长久盯着近处的小画面,就难以观看远处的大画面。
我让人们对不合法的辩论产生兴趣,至于合法的辩论,我却让他们远离。
赞誉使我羞愧地站在赞扬者面前;赞扬者则使我骄傲地站在全世界面前。
我一想到拿撒勒人耶稣,眼前就浮现出一个极褓中的婴儿,第一 次看着他母亲玛利亚的脸,或者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巨人,最后一 次望着他母亲玛利亚的脸。
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战场上的一名战士,但我们中的一部分人 进行领导,一部分人则被领导。
灵魂是火焰,其灰烬是肉体。
所有的事物都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在这一基本事实中有某种令人心安理得的成分。
笔是权杖,但作家中的国王是多么少啊!
计谋可能在开始时成功,但在结束时会失败。
那个用花言巧语掩饰自己意图的男人,难道不就像那个企图用美丽的艳服掩饰自己丑陋的女人吗?
他们砍断树木一一 生命写下的篇章,为的是用它造纸,在上面写下他们的愚蠢。
飞舞在田野上的蝴蝶和闪耀在草丛间的露珠,在埃及金字塔消逝和纽约的高楼大厦不留一点痕迹之后,仍将存在。
除非通过黑暗的深渊之路,我们绝不能到达光明的顶峰。
我们的耳朵未能消化城市的喧嚣,又怎能听到田野的歌声呢?
生意若不是交换,那便是偷窃。
大人物向我们显示的与他们向我们隐藏的二者之间的区别,就像降落在我们田野的雨与飘浮在我们山顶的云二者之间的区别。
最好的人是我称赞他时害羞,我讽刺他时沉默的人。
歌颂者是唱着我们沉默中的歌的人。
伴随着爱情、创造和责任的痛苦,是令人欢愉的痛苦。
他们中最能提问的人,是他们中最不能回答的人。
害怕罪恶者,并不就是优秀者;担心堕落者,并不就是上升者。
他从自己的行动中发掘出许多为人们所熟悉的慈荡、尊重、热情。忍耐、殷望、惊奇、宽恕,并把它们加以混合,然后从中提取出我们称之为"爱"的那一独特珍宝,一这位化学家在哪里呢?
谁为了做一件高尚的事或美好的事而需要鼓励,那他不会也决不可能去做一件美好的事或高尚的事。
误会也许是两个灵魂间最短的道路。
强有力者带着孤独成长,软弱者则死去。
他们对我说,一个人若了解自己,他就一定了解所有的人。我则说:"一个人若爱别人,那他一定了解一点自己。"
禁止我去做某件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对此事怀着比我更强烈渴求的人。
声誉是人们为了解优秀者的忍耐力而加在他背上的重负。如果他承担起这一重荷并能不间断地行走,那他就被提升到英雄的高度;如果他失足摔倒,他就被视作属于吹牛说谎的骗子之列。
乐观主义者只见玫瑰而不见其刺,悲观主义者只盯着刺而不见玫瑰。
生命在爱憎,生命在渴求,我们被迫去实现它的愿望,满足它的 口味,不管我们愿意与否。
当一个人不能了解苏格拉底的心意时,他便转而去钦羡亚历山大。当他不能领会维吉尔的意义时,便转而去张扬凯撒。当他对拉普拉斯的思想感到深奥时,便去为拿破仑敲鼓吹笛。奇怪的是,我至今未遇到一个热爱亚历山大、凯撒和拿破仑,而不在其内心深处透出屈从与奴性的人。
人类创造了机器并使其运转,尔后却被机器操纵。这样,主人变成了他的奴隶的奴隶。
某些富人的贡献,是他们教给我们藐视财富。
能说会道是舌头对耳朵施展计谋;语言才能则在于将一颗』已送至另一颗心。
文明的发端,是在人类第一次刨开土地、播下种子的时刻。
宗教的出现,是在人类懂得了太陽对他们播撒在地里的种子的感情的时刻。
艺术的起始,是在人类带着感谢歌赞太陽的时刻。
哲学的初兴,则是在人类吃了大地粮食直到他足的时刻。
人的价值在于他所创造的东西,——即使数量很少,而不在于他所聚敛的东西,——即使数量很多。
不存在超出需要的财富。
每一个民族都对她每一个成员的行为负有责任。
声音不能负载给它装上翅膀的唇舌,因此,它能单独穿透天空屏障;鹰驾不负载它的巢穴,故能单独翱翔在云天。
信仰也许比经验更能显示真理。
多数作家用词典的补丁来补缀他们褴楼的思想。
在种种主义中,禁戒和许诺比混乱无序更有害。
法律是一张只能捕到小罪犯的网。
矫揉造作的羞涩是装饰起来的丑陋。
勇敢是第六感官,它能探索到通向胜利的最捷途径。
也许肉体上的纯洁正是心灵上的自私。
他的高利贷使我远离蛇的信号和求名未得者的毒舌。
我遇到的自负者没有一个不是固执者。
真奇怪,我们害怕死亡,却盼着睡去做一个好梦!
有的人很清高,不会去偷你的东西,但是,他却认为节略你的思 想和话语是正当的。
我们对逝去者的哀情,也可能是一种妒嫉。
我们所有的人都钦佩强力,但是我们中的多数人钦佩的是其变化无常的物质外观,很少有人在其固定不变的精神成果面前肃然起敬。
有些星星很久很久以前就熄灭了,不再发出光焰。
有些人很久很久以前就死去了,我们仍然受到他们人格的影响。
国王的国王是贫穷者悄悄爱着的人。
在现代文明中没有不造成搅扰的快乐悠闲。
你对人们的信任和怀疑,是与你对自己的信任和怀疑相伴相随的。
他们要求言论和出版自由,可他们却没有可说可写的东西。
他们对我说:"好事取乎中。"可我们中有谁愿意成为一杯不冷不热的温吞水呢?谁愿意成为一个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人呢?谁又愿意成为一个处在流动和凝固间的胶状体呢?
力量与宽容是密不可分的。
我们的爱或不爱,仅只是来自大海的涨潮与退潮。
贫穷在屈从于钱袋之前是靠思想来抵挡的。
人性是表面分隔、内中相连的神性。
谁在邻居的葬礼上穿最豪华的服装,谁就将在他儿子的婚礼上穿破衣烂衫。
"妖怪"、"不死鸟"、"忠实的朋友",并非无稽之谈,我已在我的邻居中看到过他们全体。
创作者并不重视批评家,除非创作者变为不孕者时。
文明在于两件事:从土地获取果实和分配土地的果实。
公正者是最接近人们心灵的人。仁慈者是最接近上帝之心的人。
熟巧在于削删和剔除,更在于组织与安排。
脱离常轨,或出于疯狂,或出于大智。
假如你允许自己做你良心禁止做的事,那你就错了。假如你禁止自己去做良心允许的事,那你也错了。
诗是灵魂里的秘密,怎么能让语言来泄露?诗是对全局的领悟我们怎么能向只了解局部的人去揭示?诗是心中的火焰,阐释则是雪花,谁能把火炮和雪花调和起来呢?
阐述的渴望与负重跋涉的痛苦没有很大不同。
那个告诫饿汉承受饥渴痛苦的饱汉,他的心是多么残酷啊!
过去,代议制政府是造成革命的某种原因。今天,它们是经济的某种结果。
弱民族认为他们儿女中的强者是软弱的,而强民族儿女中的弱者是强有力的。
曲调中的秘密,是歌者声音中的震撼和听者心中的颤抖二者的和谐协调。
除非歌者激动,着魔,否则不会使你激动,着魔。
一位贫穷的文学家和一个愚蠢的财主相聚在一起,于是两人交换了文学和财产。当他俩分手时,第一位发现自己手中只有一把土,第二个心中只感到一团雾。
他们以为,美德存在于所有令我疲惫和令邻居快活的事物中,罪行存在于一切使我快活和使邻居疲惫的事物上。哦!但愿他们懂得,我可以在一个邻居也没有的茅庵中成为一个有德者或一个罪人。
校核一下你昨日的账本,你就会发现你仍然欠着人们和欠着生活的债。
柔和与温蔼是力量和决心的表现,而不是软弱和松懈的表现。
我把自己的痛苦植于坚忍的土地,于是我长出快乐。
当信仰者看到狐狸的计谋战胜了狮子的公正时,他几乎怀疑生活的公正。
对魔鬼的恐惧,是对上帝的某种怀疑。
奴隶是国王们的缺点。
在我们认为某件事困难中,也许有通达它的最捷途径。
他们某些人头脑中被我们视作聪明才智的那些东西,顶多是一种局部的燃烧。
艺术是个人的隐蕴与自然的外象在创造新形式上达成的一项协议。
引证是高上者自愿降至低下者的水平。
顽固执拗是这种人的一面镜子:他长时间注视它,就会看到隐藏的自我正企图自杀。
我们视作卑劣丑陋的,不过是外象对于内蕴的背叛。
社会被推向重复,可天才被推向创造。
在关系到自身的问题上,我们都是行动者;在关系到他人的问题上,我们都是想像者。
我多么可怜这样的人啊:他在同一时间一面伸长舌头去赞美,一面伸长手臂去乞求。
清白老是不认为自己和别人的缺点毫不相干的人。
谁懂得生命的统一,谁就会看出,人们中的预言和树上的果实是没有区别的。
历史不会重复自己,除了在不懂历史的人的头脑里。
坏蛋是一个不适合慢慢顺应"适者生存"法则的创造物。 谁再三提醒你记着他对你做的好事,谁就会失去上帝那里的馈赠。
哦,他为何从你的大海中取水,却又夸耀他的沟渠呢?!
自由者是坚忍地负载着奴隶重担的人。
渴望者心中的美比观望者眼中的美更崇高。
最值得我称颂的人,是人们难以恰如其分地称颂的人。
语言一直没有意义,直至被译成习惯。
我是个信仰者。但是,在一个虽读波斯的《一千零一夜》却不懂哈拉吉和伊本?阿拉比;虽以罗马的巴勒贝克古迹自豪,却记不得艾夫拉姆?叙利亚尼⑤和约翰?大马上基⑤片言只语的民族中,信仰是多么难啊!
每一个新教义学说的创始人,都是一位改造者。他若是正确的,就会引导人们走向真理;他若是错误的,就会使他们顽固地对待真理。
需要解释是一件事物不牢靠的最好证明。
信仰是心中的一种比证明达到它还要遥远的知识。
在充分思考了露珠之后,我知道了大海的秘密。
尽管有习惯和感情,仍然保持自己理性的那个人,在何处呢?
天赋愈多,朋友愈少。
如果你是个贫者,那你就不要与那个用钱财衡量人的人为伍。
当勇敢的小人物掌权时,所有胆小的大人物都会退避。
人们回想起瘟疫,陰郁沮丧,战战兢兢。然后回忆起亚历山大。凯撒、拿破仑,他们敲鼓、吹笛、跳舞!
那个鼓励我于某件事的人,也许会让我远避那件事。
节约表现在:你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慷慨大方、仗义流财者,而对节约者除外。
最值得同情的人,是那些沉于泥潭、仰望云天的人。
我看见他们正在吃着,于是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有人对一个愚蠢的蝶蝶不休者说:"你的话能治病。"于是他停下来,要求医学权威的权利。
在他们某些人对你的思念中,也许有希望你远离他们的想法。
对这样的人我该说什么好呢?——我若吻他的脸,他就会抽我耳光;我若抽他耳光,他就会吻我的脚!
那个向人要求爱却只给予人以欲的人,其生活是多么艰难啊!
羞怯的效果几乎和美的吸引力相似。
我们中最接近上帝的人,是我们中最接近人们的人。
结婚是生存或者死亡,不存在中间状态。
你们让我远离这种人吧!——这种人说:"我像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你们让我接近这种人吧!--觉得自己永远是在借着别人的光。你们难道不么?
某人刚一禁止我做某件事,我就明白了:他已多次试过此事,且不遂顺。
他们中的一些人听笑话时不敢笑,因为害怕讲笑话的人把他们当成傻瓜。
某些绸子般的面孔包裹的是粗糙的棉絮。
你是聋子,我是哑巴。让我们中的一个借助上帝的光辉去看另一个吧!
有些人以为,我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们,似乎是在和他们眉目传情。
生活是一条船,慢者认为它太快,于是离开了它;快者认为它太慢,于是也离开了它。
四方脑袋怎么能考虑圆形的思想?
每当我面前摆下一种食物时,我就问自己:"我将吞下的这些东西是什么?是一个结构完整的太陽系呢,还是一个尚未完成的星云体?"
信奉宗教的,不会去信奉教派;信奉教派的,没有宗教。
我的道理,使无知者信服;智者的道理,使我信服。至于那个思想摇摆于智愚之间的人,我不能说服他,他也不能说服我。
假如宗教的目的是馈赠,爱国主义的目的是利益,科学的目的是优势,那么,请给我一个自由的世俗主义者,一个忠诚的非爱国主义者,一个谦虚的无知者吧!
那样一个时代将会到来. 时代的儿女不愿将话系追溯到我们这里,就像我们不愿将谱系追溯到类人猿那里一样。
有的人用眼睛听,有的人用肚子听,有的人用钱袋听,有的人则根本不听!
某些人的灵魂就像海绵,你从其中挤出的液汁原是它从你那里 吸去的。
如果有两个完全一样的男人,那世界肯定容不下他俩。
多数具有细腻感情的人,都会匆匆地去触摸你的感情,因为他们 担心你走在他们前头,先去触摸他们的感情。
各民族的灾难全在这样的人:他不撒播种子,不举砌砖石,不缝制衣服,而只忙于政治!
妖治矫饰是承认丑陋。
他们说在沉默中有满足。是的,在沉默中有否定;不,有反叛;不,有鄙视!
联系并非结合,远离并非分开。
在人们中间我刚看见一个愚钝者,就发现他的根固扎在我的心里。
房子的生客,可以得到其同类的抚慰;思想的生客,却找不到谁来抚慰。
真理是灵启之女,寻求、辩论则使人们远离她。
谁向你宽恕一个你没犯下的过错,他实际上就是在宽恕自己已经犯下的过错。
弃婴是这样一个孩子:他母亲带着爱与信心孕怀过他,带着恐惧和临死的痛苦生过他,然后借着仅剩的那口气将他包裹好,送到孤儿院门前放下,再弯腰走在重负的十字架下,以便完成这场悲剧。接着我们来了,你们和我们呼叫着:"可耻啊!可耻!"
抱负是行动的一种。
转弱为强是局部向全体投降。
在智者和疯人之间有一条比蛛丝还细的分界线。
在人们中间,有的只有在寻找痛苦时才能发现欢乐,有的只有在寻找污浊时才能使自己干净。
没有什么事物会比往昔东方人的遗迹更能引起当今东方人惭愧的了。
人们若被强迫,他们中的善就是非自然的。人们即使被埋葬,他们中的恶也不会消灭。
害怕地狱就是地狱。
向往天堂就是天堂。
我们不应忘记,洞穴的居民仍然居住在我们思想的洞穴中。
假如你不屑于安适欢乐,也不屑于忧愁烦恼,那你就与思想因之而惶惑的那个事物的影子为邻了。
希望是实现的开端。
诗人不过是从骷髅中长出的一株百合花。
没有什么能比我们对一件事物的过分肯定更能证明我们对它的怀疑了。
若在两种恶之间选择,你就选那个明显的,即使它较大;不要选那个遮掩的,即使它较小。
他们说:"从他们的小孩那里获取他们的秘密吧!"我则说:"从他们的小孩那里掌握他们的思想吧!"
那个为了写东西而背书的人,同那个为了放债而借债的人多么 相似啊!
他们中的一位赞扬我,我没有给他奖赏;他抱怨我,我没有给予 注意,于是人们嘲笑他.
难道你们不让我远避这类人吗?——那个只是为了讥刺才说真话的人,那些行为好、心眼坏的人,那些认为高升就在于寻找别人过错的人。
大海的歌声是终止于海岸呢,还是终止于听歌者的心?
富人接近出身贵族的人,出身贵族的人接近富人,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讨厌另一个。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摇摆于沉默者的反叛和多言者的屈从之间的某种思想。
具有许多目标的人,是离达到目标最远的人。
精神的最高境界表现在服从,甚至包括服从理性所反叛的对象;理性的最低档次表现在反叛,反叛精神所服从的对象。
全力相助也许是帮助者的某种轻视,或者相反,是尊敬的一种形式。
我向鹦鹉学习过创造。
没有什么事情比我们对死者的惋惜更能导致我们对话人的爱了!
在探求中诞生的真理,几乎要成为英雄。
我们更多记着的是那些反对我们的人,而不是同意我们的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只是在发现自己阐述得太多时,我才怀疑我想阐明的那些事物的真实性。
有头脑的人被控告——我们这里的奇闻怪事。
他们给我饮怜悯的乳汁,我很感激。可是,但愿他们知道,我在出生前就已断奶了!
精神的人是经历了所有肉体方面的考验,然后又反叛了肉体的人。
人是个探索者,他不曾、也决不会成为一个发明者。
哲学是找到两点之间最短的线路。
政府把给疯人修精神病院换成给智者修城堡,难道这不是一种节约吗?
一个建筑中最牢固的部分,是其基础最下面的那块石头。
我在我的门上写下:'犯你的传统抛在外,再请进!"结果没有一个人来访。
在地上有多少不结果实的植物,
在天空有多少不降雨水的浮云。
甚至生命的法则也要服从生命的法则。
我们说"昨天",和我们说"自古以来"多么相似!我们说"明天",
和我们说"直到永远"多么相似!
多么奇怪啊——我的美德给我带来的都是损伤,而我的恶德却丝毫没给我带来危害!不过我仍然执着于美德。
他们中的一些人的赞美多么像丑化。
我从我的民族的总情中学到了勇往直前。
生活在每日的清晨和傍晚都吻我们的面颊,但是,她在晨昏之间都在嘲笑我们的建树。
他们对我说:"谁教你一个字母,你就是他的奴隶。"因此,我一直是个自由的无知者。
倾听女人吧!——在她望着你时,而不是在她和你说话时。
和近于腐臭比起来,甜更近于苦涩。
所有的真理都是相对的,只有美的真理是绝对的。
感情是心灵的青春,思想是其中年,而阐释是其老年。
在暴风雨说话时,我们谁还去听小溪的低吟呢?
那位本来想死去,但又因怜悯他的亲爱者的心而活着的人,他的生活是多么艰难啊!
你若想看低地,那你就登上高山;你若想看高山,那你就登上云端;你若想了解云天,那你就闭上眼睛思考。
我曾迷失于地球上荒无人烟的地方,于是被抓住,变成一名奴隶。后来我被释放,成为一个平民。之后我当过商人,当过文学家,当过大臣,当过国王。之后我变成了横暴者,结果被夺去了王位。我随即变成一个制造混乱的人。之后变成一个外人月一个谋生者,然后变成一个骗子,又变成一个游荡者,最后变成一个失落于自己内心荒原的奴隶。
自封的哲学家,是一面反映事物图像而看不到事物的镜子,是一个传出回声却听不到声音的洞穴。
诗人只是这样的人:如果你读他的一首诗,你就会感到,这首诗中最好的诗句还未曾写出来过呢。
每个人都可以渴望,渴望,再渴望,直至渴望摘去蒙在他眼上的表象的面纱,那时他就会看到他自己。
你的生命没有终点,因为你因万物长存而长存。
上帝在每颗心中都派遣了一位使者,以引导我们走向光明。但是有的人从身外去寻找生命。生命是在他的内部,可他不知道。
谁不能将你送入他痛苦的殿堂,他就不能让你进入他友爱的居室。
怜悯可以给予弱者,但我仍然是个强者,因着我的忧愁。
生活,全部生活,是我们用全部灵魂去体验的那些事物。存在,全部存在,在于我们所了解、所证实、因而为之欢乐或痛苦的那些事物。
在我幸福的帷幕后面,痛苦匍匐于我的面前。在我酒杯的底部,沉淀着苦涩。
说出来的知识,是未说出来的知识的影子。
你若弄清我无知的原因,那你就成了一位智者。
人生来胆小软弱,因此,风暴刚一刮起,他就躲到地缝里去了。
你可以踏碎花朵,但你能抹去花香么?
生活已经给我喝了一杯苦酒,那就让它成为上帝的所愿吧!我们是人,我们是无边空虚中颤抖的分子,我们只能驯顺屈从。如果我们爱了,那我们的爱并非由自我们,也并非为着我们。如果我们快乐了,那我们的快乐并不在于我们,而在于生活本身。如果我们痛苦了,那痛苦并不在于我们的语言,而在于全部自然的内蕴。
谁诉苦,谁就是在怀疑生活。而我属于信仰者。因此我相信,混进我从黑夜之林中取饮的每一口酒中的苦涩是有益的;我相信,穿透我胸膛的那些钉子是美的;我相信,撕破我心灵外衣的那一颗铁爪是仁慈的。
我已多次爱过死亡。我曾用各种甜美的名称呼唤它。我曾悄悄地或公开地赞美它。尽管我还未博得死亡的欢心,也未放弃对他的 许诺,但我也变得热爱生活了。死亡和生命对我来说,是一样地美,一样地甜,一样地引动我的渴望和思念,一样地激发我的爱和柔情。
在我的法律中,人有三类:
一类诅咒生活,一类祝福生活,一类思考生活。我爱第一类,因着他的苦难;我爱第二类,因着他的宽容;我爱第三类,因着他的惰性。
人是介于他内部的无限性和外部的无限性之间的一个存在。如果我们没有存在于我们内部的东西,那也不会有存在于我们外部的东西。
我是个陌生者。在这陌生中有一种残酷的孤独和痛苦的寥寂。但是这陌生使我永远思考着一种我不了解的神奇国度,使我的梦充满我从未看到过的一片遥远的土地的幻象。
也许你抛在被遗忘的坟上的那朵花,正像黎明之眼向枯萎的花叶间抛下的露珠。
他死了,因为他没有像软弱者那样爱他的敌人,也没有像志思负义者那样讨厌他的爱者。
我看到东方人紧紧抓着他们某些虚妄臆造的东西,甚至抓住他们民族习俗的影子。这令我惊讶!
大海是不眠的。在大海的清醒中,有对一个不眠灵魂的慰藉。
不眠使我接近星辰。
在血中有腥味,在泪中有甜蜜。
人们不喜欢他们嘴上的幸福,也不喜欢他们肚腹中的真理,因为幸福是泪的女儿,真理是血的儿子。
爱情是我们从初人那里继承下来的一种先天性软弱。
爱是一种包含着死与生的清醒,它从死与生中创造着比生命更奇特、比死亡更深奥的梦。
生活是一个漂亮的魔女,诱惑着我们的心,迷醉着我们的灵魂,用种种许诺充满我们的存在。如果她拖延其许诺,就杀死了我们的耐性;如果她实践其诺言,又唤醒了我们的厌倦。
把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统一起来的爱,是超越他俩意志的一项命令。
爱是伴随着我们存在的一种力量,它把我们的现在同世代人的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
爱情厌倦了,于是造成迷乱。翻腾在地狱洞窟中的黑蛇喷射出毒汁,流散在天空。然后又被露滴包裹着自天而降。于是焦渴的灵魂尽情吸吮。于是灵魂沉醉片刻,然后清醒一年,然后永远死去。
爱情是处在坟墓寂静中的肉体的休闲和处在永恒深途中的心灵的安宁。
爱情是乐园里的多福河,黎明仙子将河水倾注到强有力的灵魂中,使其在黑夜的星辰面前唱着赞歌,冉冉升起。在白昼的太陽面前咏着清曲,飘飘畅游。
爱情是照亮我们视界的崇高的知识,由此我们像众神那样去看待万物。
爱情是一种奇异的花,它从敏感的自我深处射出,照亮了四周,于是它看到世界是行进在绿色原野上的一列队伍,看到生活是介于清醒与清醒之间的一个美梦。
爱情是一团浓重的雾,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心灵,使它看不清世界的图画,只看到它的心性的幻影在岩石间颤抖,只听到其呐喊的回声在山谷的空旷中索绕。
爱是我的父亲,爱是我的母亲。爱只认识我的父亲和母亲。
人们是一些访惶歧途者。他们离开了自己的真实,走向自己的虚妄,失落在他们达到的和达不到的事物之间。
世界有多少有益的毒物啊!人们避开了它们,因为他们虚弱的胃消化不了它们。
爱情一如死亡,改变着一切。
某些人的灵魂就像学校墙壁上挂着的黑板:每天在上面写下课文、语法、例句,但很快就被湿海绵擦抹掉了。
音乐的本质在于:当歌者结束了咏唱,乐师停止了弹拨,它仍将震颤在你的耳际。
对这样的人我该怎么说一一他借我的钱去买剑,又用这支剑来 与我决斗?!
一个敌人对我说:"爱你的敌人吧!"我服从了。——我爱了我自己。
黑色对白色说:"如果你是灰色的话,我就能容忍你了。"
知道每件东西的价格而不知道一件东西的价值的人真是多呀!
每个人的生平经历都写在自己的额上,但用的是只有带来启示的人才能读懂的文字。
让我看看你母亲的面孔,我就告诉你你是谁。
我认识他父亲,那怎么能不认识他呢?
夸耀自己自由的人的自由,是一种奴性。
他们中的一些人感谢我并非出于感思知报,而是为了在人们面前宣扬自己很有资格享受我的巨大馈赠。
健全的鉴赏力不在于苛求,不在于选择,而在于将事物加以排列,找出它们数量和特点间的自然亲和力。
某些人的粗暴胜过另一些人的温柔。
人们对所不了解的事物的嫌恶,好似热病患者对美食的抗拒。
饶舌不是一种缺点,而是一种病症。
我喜欢儿童,但须是没有胡须的;我尊敬老人,但须是不在微褓和摇篮里的。
艺术与习俗、服饰、宗教、社会传统密切相关,而且与我们社会生活的每一种表现连在一起。
老龄民族不向现代民族的成果学习,就会在文学上死亡,在精神上混灭。
人们都出自一种禀赋,除了在微不足道的表象和外观方面,他们彼此并无不同。
懊悔常常带来嘲笑和轻蔑,而不是宽恕和原谅。
永恒只保存爱,因为它就是它。
忍耐吧,因为困惑就是知识的发端。
谁能让我以一堆塔耳的金子买到一个美妙的思想?谁能让我用一把珍宝换得一分钟的爱?谁愿拿去我的积蓄,而给我一只能看到美的眼睛?
猛禽并不彼此撕咬。
生活中的每一件事物都是好的,甚至金钱。因为它教给人们一种警策。金钱就像一架风琴,弹奏不好它的人,听到的是他不喜欢的曲子。金钱又像爱,使吝啬它的人死,让慷慨馈赠者生。
荆棘扼杀花朵的土地,不适于居住。
良心是一位公正而软弱的法官,而软弱就位立在执行他判决的路上。 爱有多种形式:有时是智慧,有时是公正,有时是希望。
人不知道心灵怎样从物质的奴役中获得解放,除非在获得解放之后。他也不知道花儿怎样对晨光微笑,除非在晨光降临之后。
精神也许能依靠自己的智慧从鼠李中撷取无花果。心灵也许能借助它的爱从黑暗中引来光明。
那个借助自己的意志和亚当的软弱把亚当带出乐园的女人,已经用她的爱怜和我的服从把我重新带入天堂。
埃及人的艺术在深蕴。
边勒底人的艺术在决心。
希腊人的艺术在和谐。
罗马人的艺术在呼应。
中国人的艺术在崇敬。
印度人的艺术在善恶。
犹太人的艺术在忧患。
阿拉伯人的艺术在回忆与夸张。
波斯人的艺术在精致。
法国人的艺术在细腻。
英国人的艺术在争荣与批评。
西班牙人的艺术在赤裸的物质。
意大利人的艺术在于美。
德国人的艺术在明志。
俄国人的艺术在哀愁。
作者简介
纪伯伦(1883~1931)黎巴嫩诗人、散文作家、画家。生于黎巴嫩北部山乡卜舍里。12岁时随母去美国波士顿。两年后回到祖国,进贝鲁特“希克玛(睿智)”学校学习阿拉伯文、法文和绘画。学习期间,曾创办《真理》杂志,态度激进。1908年发表小说《叛逆的灵魂》,激怒当局,作品遭到查禁焚毁,本人被逐,再次前往美国。后去法国,在巴黎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和雕塑,曾得到艺术大师罗丹的奖掖。1911年重返波士顿,次年迁往纽约长住,从事文学艺术创作活动,直至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