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你们
我们是忧愁之子,你们是欢乐之子。
我们是忧愁的儿子,忧愁是神灵的身影,神灵不在邪恶身旁滋生。我们生有痛苦的心灵;痛苦巨大,小小心灵无地容纳。欢笑的人们哪,我们嚎哭,我们悲痛。谁用自己的眼泪洗澡,他将永远洁净。
你们不认识我们,而我们了解你们。你们顺着生活的急流匆匆而去,从不回头望望我们;而我们,则坐在河畔,能看到你们的身影,能听到你们的脚步声。你们听不见我们的呐喊,因为岁月的嘈杂声充斥了你们的耳间;而我们,则能听到你们歌唱,因为黑夜的低声细语启迪了我们的听觉器官。我们能看到你们,因为你们站在黑暗里的光明之处;你们则看不见我们,因为我们坐在光明中的黑影之间。
我们是忧愁的儿子。我们是圣贤,我们是诗人,我们是乐师。我们用心中的丝线为神灵编织衣裳,我们用胸中的种子充满天主的谷仓。你们是欢乐的儿子。你们把自己的心置放在幽静之神的手中,卤为它的手指柔软;你们乐意离群索居,因为房中没镜子能照出你们的容面。
我们叹息,花儿喊喊,树枝沙沙,溪水淙淙,和着叹息一道升腾;而你们,则在微笑,口里泻出的尽是嘲弄讥讽,酷似蛇毒注入人的伤口中。
我们啼哭,因为我们目睹了寡母的不幸、孤儿的可怜;你们微笑,因为你们的眼里只有黄金闪光。我们垂泪,因为我们耳闻了穷人的呻吟、被压迫者的呐喊;你们欢乐,因为你听到的只有任骼杯盏。
我们悲哀,因为天主将我们的灵魂与躯壳割裂分离;你们欢欣,因为你们的躯体依附着大地。
我们是忧愁的儿子,你们是欢乐的儿子。来吧,将我们的忧愁根源和你们的欢乐果实一起放在太陽神面前。
你们用奴隶的骷髅砌起了金字塔;至今,金字塔依旧巍然屹立在大漠之上,向历代人倾述着我们的永恒与你们的灭亡。我们用自由者的手臂捣毁了巴士底狱;各民族人民重复着巴土底狱这个名字,祝福我们,诅咒我们。你们在懦弱者的躯体上筑起了巴比伦空中花园, 你们在壮士的坟墓上建造了尼尼微宫殿;如今,巴比伦、尼尼微却成 了广漠上骆驼足迹的友伴。我们以玉石雕成了阿施塔特像;如今,玉石静立思动,无声欲言。我们拨动琴弦,欢奏纳哈万德曲;乐曲唤来 了知音者们那盘旋翱翔在广阔蓝天上的灵魂。我们用线条和色彩画 出了玛丽妞肖像;色彩犹如天使的情感,线条酷似神灵的思想。
你们身不离娱乐场,而娱乐场的魔爪在罗马和安塔基亚的舞台上葬送了多少壮士;我们喜欢寂静,寂静的手指写出了《荷马史诗人 《约伯记》和《特韵长诗》。你们与婬荡之神共枕同眠,婬荡风暴将上 千支妇女灵魂的队伍卷入了耻辱、败坏的深渊;我们崇尚离群索居,
在幽静的环境里,成就了《悬诗》、《哈姆雷特》和《神曲》名篇。你们与贪婪之心促膝夜谈,贪婪之剑造成了干条血河;我们始终驰骋想像之力,以幻想之手从高天光环来来了智慧花朵。
我们是忧愁之子,你们是欢乐之子。我们的忧愁与你们的欢乐之间障碍重重,羊肠小道崎岖艰险,你们的宝马华车无法通行。
我们同情你们的心胸狭窄,你们却憎恶我们的豁达坦然;站在我们的同情与你们的憎恶之间,时光老人也会感到难堪。
我们接近你们,将你们当做朋友,而你们却攻击我们,把我们看成敌人;友好和敌对之间隔着一条鸿沟,沟中尽是眼泪和污血。
我们为你们建造宫殿,你们却为我们挖掘墓坑;堂皇宫殿与黑暗基坑之间,人类以铁脚穿行。
我们用鲜花为你们垫路,你们却用猎获为我们铺床;真理在鲜花和疾寨之间久题长眠。
起初,你们以粗野的软弱对付我们温柔的刚强。你们一时压倒了我们,青蛙似地鼓噪鸣唱;而我们永远地战胜了你们,却像巨人,默不作声。你们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站在四周,嘲笑、亵渎他;但是,时隔不久,耶稣从十字架上下来,巨人般地走去,以灵魂和真理制服人们,将他的尊荣、仁慈洒满人间。
你们毒死了苏格拉底,以石击死了保罗,杀死了加利略,暗害了阿里?本?文比?塔里布,绞死了米达哈特帕夏;如今,这些人像凯旋的伟大英雄豪杰,永远活在世人的心间。然而你们,却像覆盖着尘土的僵尸一样留在人们的记忆里,不知是谁把你们埋葬在淡忘与空荡的黑暗之间。
我们是忧愁的儿子,忧愁是乌云,把吉祥、智慧之雨露降在人间大地;你们是欢乐的儿子,欢乐像烟柱,随时可因微风沙十力而无踪无迹。
作者简介
纪伯伦(1883~1931)黎巴嫩诗人、散文作家、画家。生于黎巴嫩北部山乡卜舍里。12岁时随母去美国波士顿。两年后回到祖国,进贝鲁特“希克玛(睿智)”学校学习阿拉伯文、法文和绘画。学习期间,曾创办《真理》杂志,态度激进。1908年发表小说《叛逆的灵魂》,激怒当局,作品遭到查禁焚毁,本人被逐,再次前往美国。后去法国,在巴黎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和雕塑,曾得到艺术大师罗丹的奖掖。1911年重返波士顿,次年迁往纽约长住,从事文学艺术创作活动,直至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