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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迈克尔·戈斯林抬头看看。朱莉娅走了进来。“哈啰!我一会儿就好。我刚在签发几封信。”

“不忙。我只是来看看给丹诺伦特家送去了什么座位的票。那个年轻人在这里干什么?”她以经验丰富的女演员善于用手势来配合说话的本能,把光洁的头一侧,指向她刚才穿过的那间房间。“他是会计,是从劳伦斯—汉弗雷会计师事务所来的。他来这儿三天了。”

“他看起来很年轻。”“他是个订契约的雇员。他似乎很在行。可是他对我们那套账务制度始终感到惊奇。他对我说,他从没想到一家剧院竟是用这样有条不紊的办法来管理的。他说这个城市里有些行号的账目简直乱七八糟,足以搞得你头发变白。”朱莉娅看着她丈夫漂亮的脸上怡然自得的神情,微微一笑。“他是个乖巧的小伙子。”“他的工作今天结束了。我想我们可以带他回家,请他吃顿便饭。他是个不错的正派人。”“这是请他吃饭的充分理由吗?”迈克尔没有觉察到她语气中略带着讥刺的意味。“要是你不想请他,我就不请他。我只是想这会使他喜出望外的。他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你这回的戏他已看了三次。他巴不得我把他介绍给你呢。”迈克尔按下了电铃,他的秘书随即走进来。“这些信拿去吧,玛格丽。

今天下午我有哪些约会?”朱莉娅心不在焉地听着玛格丽朗读约会的时间表,同时,尽避她对这间房间再熟悉不过,还是悠闲地环顾四周。这间房间用作一家第一流剧院的经理室十分合适。四壁都敷有由一位出色的室内装饰家(按成本计价)制作的护壁板,墙上挂着雕版印刷的佐法尼佐法尼(JohannZoffany,1733—1810)为英国画家,皇家美术学院奠基人,擅长以风俗画形式描绘当代戏剧情节的片断。和德怀尔德所作的舞台场景。那些扶手椅宽阔而舒适。迈克尔坐在一张雕刻华丽的奇彭代尔奇彭代尔(ThomasChippendale,1718—1779)为英国家具大师,所设计的家具以外廓优美、装饰华丽为特点。式的椅子上,那是件复制品,却是由著名家具商所制作,而他那张奇彭代尔式的桌子有着粗大的抓球爪式的台脚,异常坚实。

桌子上搁着一张镶着结实的银框的她本人的照片,旁边对称地放着一张他们的儿子罗杰的照片。在这两者之间有一座富丽堂皇的银质墨水台,那是他有一年生日的时候,她本人送给他的礼物,它后面有一只烫了不少金饰的红色摩洛哥皮的文具架,迈克尔在这里面放他的私人信笺信封,以备亲笔写信时应用。信笺上印着西登斯剧院这一地址,信封上印有他的饰章:一个野猪头;下面是铭词:“犯我者必受惩罚。”原文是拉丁文:Nemomeimpunelacessit.一束黄色的郁金香插在一只银杯里——这是他在戏剧界高尔夫球赛中夺得的三连冠奖杯——显示出玛格丽的小心护。朱莉娅对她打量了一下。虽然她修得很短的头发用过氧化氢漂白过,西方女子有的把深色头发漂白,成为冒牌金发女郎(peroxideblonde)。两片嘴唇上口红涂得厚厚的,她却有一副中的表情,这正是一个理想的秘书的标志。她已经在迈克尔身边工作五年了。在那段时间里,她准已对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朱莉娅心想,不知道她可会那么蠢,去跟他闹恋。这时迈克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了,宝贝儿,我们可以走了。”玛格丽把他的黑色霍姆堡呢帽霍姆堡呢帽为德国霍姆堡(Homburg)首产的一种帽顶有纵向凹形的卷边软毡帽。递给他,开了门,让朱莉娅和迈克尔走出去。他们走进外面的办公室时,朱莉娅原先看到的那个年轻人转身站立起来。“我给你介绍兰伯特小姐即朱莉娅,在文艺界中,女常在婚后仍用本姓而称“小姐”……”迈克尔说。接着他摆出一位大使在被派驻的宫廷上介绍他的随员觐见一国之君时的气派说:“就是这位先生,多蒙他把我们混乱不堪的账目整理出了个头绪来。”年轻人脸色涨得通红。他对朱莉娅现成的热情微笑很不自然地报以一笑;她亲切地跟他紧紧握手的时候,只觉得他掌心里汗水湿漉的。他这副狼狈的样子令人同情。人们被引见给萨拉·西登斯萨拉·西登斯(SarahSiddons,1755—1831)为英国悲剧女演员,剧经理,以演莎剧红极一时。人称英国戏剧界在十八世纪属于两个最响亮的名字,即大卫·加里克(DavidGarrick,1717—1779)和西登斯夫人。时就会有这种狼狈的感觉。她想起刚才听说要请这小伙子回家吃饭,心里对迈克尔不很乐意。她直盯着他的眼睛。她自己的眼睛很大,是深褐色的,炯炯发亮。这会儿她毫不费力就流露出稍稍觉得有趣而殷勤友好的表情,像拂掉一只在身边嗡嗡飞着的苍蝇一样地出于本能。

“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到我们家一起吃顿便饭。饭后迈克尔会开车送你回去的。”那年轻人又是一阵脸红,他的喉结在细细的颈项上动了一下。“你们太客气了。”他对自己的衣服不安地看了一眼,“我实在邋遢不堪。”“等我们到了家里,你可以梳洗一下,把衣服刷刷嘛。”汽车在后台门口等着他们,一辆车身很长的黑色汽车,镀铬的部分光耀夺目,座位上包着银色皮革,车门上不显眼地漆着迈克尔的饰章。朱莉娅上了车。“来跟我坐在一起。迈克尔要开车。”他们住在斯坦霍普广场,到了家里,朱莉娅吩咐男管家带领这位年轻客人去盥洗室梳洗。她径自上楼到客厅里。当迈克尔上来找她时,她正在涂唇膏。“我叫他梳洗好了就上来。”“顺便问一声,他叫什么名字?”“我一点也不知道。”“宝贝儿,我们必须知道。我要请他在我们的纪念册上题个词。”“去你的,他可不够这个资格。”迈克尔只请一等名流在他们的纪念册上题词,“我们今后不会再请他的。”

正在这时候,年轻人露面了。朱莉娅在车子里就竭力使他不要拘束,可他还是腼腆异常。鸡尾酒已经摆在那里,迈克尔斟起酒来。朱莉娅拿起一支香烟,那年轻人给她擦了根火柴,但是手抖得厉害。她看他怎么也没法把火凑上她的香烟,便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可怜的小痹乖,”她想,“我看这是他一生最了不起的时刻了。过后他对家人吹起来,会多够味儿啊。我料想他将成为他办公室里一个该死的小英雄哩。”朱莉娅在肚子里自言自语和对别人说话时大不相同:她自言自语的时候,使用的言语很泼辣。她愉快地吸了第一口香烟。想想也确实奇妙,就这么跟她一起吃顿午餐,或者跟她谈上三刻钟的话,竟能使一个人在他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小圈子里身价百倍。年轻人勉强说出一句话。“这间屋子多漂亮。”她微微扬起秀丽的眉,倏地对他令人喜悦地一笑。他一定常常看到她在舞台上有这个动作。

“我真高兴你喜欢它。”她的声音相当低,而且稍带沙哑。你会觉得好像他这一句话搬走了她心头的一块石头。“我们自以为迈克尔的鉴赏力是十全十美的。”迈克尔朝这间房间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我有丰富的经验。我总是亲自给我们的戏设计布景。当然有个人替我做粗活,可主意都是我出的。”他们是两年前搬进这幢房子里来的。他知道,朱莉娅也知道,因为当时他们正在作巡回演出,便把装修工作委托给一位收费很高的室内装饰家,而那人答应等他们回来时给他们全部弄好,只收成本费,以报答他们答应给他做剧院里的活儿。但是,没有必要把这些叫人乏味的细节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伙子去多啰嗦。这房子内部的家具陈设极其雅致,古代的和现代的配合得当,所以迈克尔说得一点不错,这里一看就知道是一所高雅人士的住宅。然而朱莉娅坚持她的卧室必须称她自己的心意。战争结束指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们本来一直住在摄政王花园摄政王花园(Regent?sPark)在伦敦西北部,摄政王运河流经其间。,她在那旧居中原有一间称心如意的卧室,她便把它照式照样全部搬了过来。和梳妆台都贴有粉红色丝绸软垫,躺椅和扶手椅是浅蓝色的。在的上方有几个胖胖的涂金的小天使,一起悬空提着一盏粉红灯罩的灯,还有几个胖胖的涂金的小天使围聚在梳妆台镜子四周。几张椴木桌子上放着装在华丽框架中的男女演员和王族的签名照片。那位室内装饰家曾竖起双眉,觉得不屑一顾,可是在全屋中朱莉娅只有在这间房间里才感到真正自由自在。她在椴木写字台上写信,坐的是一张涂金的哈姆雷特坐的那种凳子。管家通知午餐准备好了,他们便一起下楼去。“我希望你有足够的东西吃,”朱莉娅说,“迈克尔和我胃口都很小。”事实上,菜肴有烤板鱼、烤肉排和菠菜,还有煨水果。这一餐原是准备供正常充饥,而不是为了长肥肉的。厨子得到玛格丽的通知,有位客人要来吃午饭,急忙煎了些土豆。它们看上去很松脆,香味令人开胃。可是只有那位年轻客人要吃。朱莉娅朝它们依恋地看看,然后摇摇头,表示不要。迈克尔认真地凝视了半晌,仿佛不大明白这是什么,然后从出神状态中猛然觉醒过来,说了声不要,谢谢你。他们坐在一张长餐桌旁,朱莉娅和迈克尔坐在两端两张很高大的意大利椅子上,小伙子坐在中间一张椅子上,这张椅子坐着极不舒服,但是放在这里非常配称。

朱莉娅注意到他似乎在朝餐具柜探望,便笑容可掬地俯身向前。“要什么?”他面孔涨得通红。“我不知是否能要块面包。”“当然。”她对男管家使了个眼色;他这时正在给迈克尔斟一杯干白萄葡酒,随即转身走出餐室。“迈克尔和我从来不吃面包。杰文斯真蠢,没有考虑到你也许会要一些。”“当然吃面包不过是一种惯,”迈克尔说,“要是你决心戒掉这个惯,一下子就能戒掉,这真叫人高兴。”“这可怜的小痹乖可是骨瘦如柴呢,迈克尔。”“我不是因为怕发胖而不吃面包。我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才不吃的。毕竟我这样经常运动,可以吃什么就吃什么。”他现在五十二岁,还保持着很好的身材。年轻的时候,他有一头浓浓的栗色鬈发,加上出色的皮肤、深蓝色的大眼睛、笔挺的鼻子和一双小耳朵,曾经是英国舞台上最漂亮的男演员。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他的嘴唇薄了些。他正好六英尺高,仪表堂堂。正是他这显著的美貌促使他决定从事舞台生涯,而没有像他父亲那样成为一个军人。而今他的栗色头发已经花白,修得短多了;他的脸蛋变得阔了,皱纹也不少;皮肤不再像桃花般娇嫩,而脸色变得红彤彤的。

但是凭他那双出色的眼睛和优美的体形,他依然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汉。他在大战中度过了五个年头,获得了一派军人风度,所以如果你不知道他是谁(这不大可能,因为他的照片总以各种形式出现在画报上面),你准会当他是个高级军官。他自诩从二十岁以来体重一直保持不变,有好多年不论晴雨,总是每天早上八点起,穿上短裤和运动衫,绕着摄政王花园跑一圈。“秘书告诉我,你今天早晨在排演,兰伯特小姐,”那青年说,“是不是说你们将上演一出新戏?”“不,绝无此事,”迈克尔回答,“我们正场场客满呢。”“迈克尔认为我们演得有些疲塌了,所以要我们排演一次。”“幸喜我这样做了。我发现有些地方我并没有教他们那样做,而他们却悄悄地做了,台词也随意改动了不少。我是坚持必须一字不差地照念作者所写的台词的,虽然,天晓得,如今剧作家所写的台词也实在差劲。”“如果你高兴来看我们的戏,”朱莉娅殷勤地说,“我相信迈克尔一定乐于给你留几个位子。”“我很想再来看一遍,”年轻人热切地答道,“我已经看了三遍。”“是这样吗?”朱莉娅惊奇地大声说,虽然她明明记得迈克尔早已跟她这样说过。“这个剧本确实不赖,它正适合我们演出,不过我没法想象竟有人要看上三遍。”“我去看戏是次要的,主要是看你的演出。”“我终于把他这句话引出来了,”朱莉娅想,接着大声地说,“我们初读这个剧本的时候,迈克尔对它着实拿不准。他认为我演的角色并不怎么好。你知道,这实在不是一个配明星演的角色。但是我认为可以把它演出个名堂来。

当然我们得在排练时把另一个女角的戏砍掉许多。”“我不是说我们把剧本改写,”迈克尔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演出的戏跟作者给我们的那个剧本大不相同了。”“你们简直了不起。”年轻人说。(“他有一种迷人之处。”)“我很高兴你喜欢我。”她应道。“既然你对朱莉娅如此慕,我相信你走的时候她会送你一张她本人的照片的。”“你会吗?”他又脸红了,一双蓝眼睛闪着亮。(“他的确相当可。”)他并不特别漂亮,可是他的面容显得坦率、纯真,他的腼腆逗人喜。他长着浅褐色的鬈发,可惜紧贴在头皮上,朱莉娅想,如果他不用生发油把波梳平,而梳出个漂亮发型来,他要好看得多呢。他脸色红润,皮肤光滑,牙齿小而齐整。她注意到他的衣服很合身,穿得也有风度,心中暗自赞许。他看上去大方、整洁。“我想你大概从来没有跟剧院内部有过任何往吧?”她说。“从来没有。正因为如此,我才拼命谋这个差使呀。你没法想象这工作使我多激动。”迈克尔和朱莉娅对他和蔼地笑笑。他的敬慕使他们感到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我从来不让外人来看我们排练,但你既然是我们的会计,就几乎可以说属于这个剧院,我可以让你破个例,如果你真喜欢来看看的话。”“那你真是太好了。我一辈子从没看到过一次排演。你将在下一部戏里演出吗?”

“噢,我大概不演。我对演戏已经不再那么感兴趣了。我几乎找不到一个适合我演的角色。你瞧,我这年纪不大可能演好年轻情人的角色,而且现在的剧作家似乎不再写我年轻时他们写的那种角色了。那是法国人所谓的‘说教者’原文为raisonneur,指在戏剧中任评论、说教、解释的角色……你懂得我所指那种人物吧,一个公爵,一个内阁成员,或者一个著名的王室法律顾问原文为K.C.(King?sCounsel);也可指KnightCommander,英国的第二级爵士。,尽说些聪明的俏皮话,叫你在他小指头上打转英语中的成语,意为“随欲地左右你、摆布你”……我不知那些作家都怎么了。他们似乎再也写不出好台词来。无米之炊原文为brickswithoutstraw,直译为“无草之砖”,典出《圣经·出埃及记》第5章第6到7节:“当天法老吩咐督工的和官长说,你们不可照常把草给百姓作砖,叫他们自己去捡草。”——现在就是要我们演员做无米之炊。那么他们是不是感激我们呢?我是说,那些作家。要是我告诉你他们中间有几个好意思提出的条件,你准会大吃一惊。”“事实上我们还是少不了他们,”朱莉娅笑着说,“假如剧本糟糕,那你演得再好也没有用。”“这是因为一般人并不对戏剧真正感兴趣。在英国戏剧的全盛时期,人们上剧院不是去看戏,而是去看演员的。他们不问肯布尔这里指肯布尔戏剧世家中最著名的约翰·菲利普·肯布尔(JohnPhilipKemble,1757—1823),他是莎剧演员,剧院经理,曾对舞台艺术和剧场避理作出许多重大改革。西登斯夫人是他的姐姐。和西登斯夫人演的是什么。观众上剧院是专程去看他们的。即使现在,虽然我并不否认。如果剧本很糟,你就完蛋,然而我坚决认为,即使剧本再好,观众去看的仍是演员,而不是那戏。”

“这一点我看谁也没法否认。”朱莉娅说。“像朱莉娅这样的女演员,只需要一个媒介。给了她这个,她就能完成其余的一切。”朱莉娅对那青年欣喜而略表异议地一笑。“你千万不要太相信我丈夫的话。我看我们必须承认,他讲到我的时候有些偏心。”“除非这位青年是个比我想象得更傻的大傻瓜,否则他一定知道,你在演技方面是无所不能的。”“哦,这只是人们这么想而已,因为我始终注意决不做任何我所不能做的。”迈克尔当即看看表。“我想,小伙子,等你喝完了咖啡,我们该走了。”小伙子把他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完了,朱莉娅从桌子旁站起来。“你不会忘记给我照片吧?”“我想迈克尔的小房间里有一些。来吧,我们去挑一张。”她把他带到餐室后面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虽然它算是迈克尔的私人起居室——“一个人总得有间房间可以单独躲起来板烟吧”——它却主要是在他们家来客时当作衣帽间的。里面有一张气派十足的桃花心木写字台,上面放着乔治五世乔治五世(GeorgeV,1865—1936)为英国国王兼印度皇帝(1910—1936);其妻为玛丽王后(QueenMary,1867—1953)。和玛丽王后亲笔签名的照片。在壁炉架顶上是一张劳伦斯劳伦斯(SirThomasLawrence,1769—1830)为英国肖像画家,曾任英国皇家艺术学院院长。画的肯布尔扮演哈姆雷特的肖像的旧复制品。一张小桌子上堆着一叠剧本的打字稿。室内四周都是书架,书架底下有一排小橱,朱莉娅从其中的一只里拿出一叠她最近的照片。她拣了一张递给那个小伙子。“这一张还可以。”“美极了。”“那它就不可能太像我,我原以为很像的呢。”“但实在很像。简直惟妙惟肖。”

她向他投了个别样的微笑,略带调皮的微笑;她把眼睑稍一垂下,随即掀起,用柔的表情向他注视了一会儿,这一瞥就是人们所谓她的天鹅绒般柔美的眼色。她这一瞥并无特殊用意。她这样做,如果不是机械动作,也仅仅是出于讨人喜欢的本能。这孩子如此年轻,如此腼腆,看来心地又是如此善良,而她却将永远不会再见到他,因此认为他一次次花钱看她的戏总该得到报偿;她要他在回顾这次会晤时,会觉得这是他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她就再看看自己的照片。她但愿觉得自己像这张照片。摄影师在她的配合下让她摆出了最佳的姿势,充分显示了她的美。

她的鼻子稍微粗大了些,但他设法利用灯光把它拍得十分小巧,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来损坏光滑的皮肤,一双明眸含情脉脉。“好。你就拿这一张吧。你知道我不是个美丽的女人,甚至说不上怎样漂亮;以前科克兰科克兰(Benoit?ConstantCoquelin,1841—1909)为法国著名喜剧演员兼戏剧理论家,著有《艺术与演员》和《喜剧演员与喜剧》等。总让我有的是beautédudiable法语,意为“魔鬼的美”,指迷人的外表……你懂法语吗?”“这句话还懂得。”“我给你签上个名。”她在写字台前坐下,用她奔放而流畅的字体写上:你真挚的朱莉娅·兰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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