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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詹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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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肢火辣辣地痛。

痛,痛,即便他们用火炬烧封了伤口,但日日夜夜,他仍感到焰苗噬手臂,感到指头在烈火中枯萎,那些不再属于他的指头。

他经常受伤,但从未有过如此的屈辱,从未品尝这般的疼痛。这些天来,他的嘴唇经常无法抑制地背诵起幼臻的祷词,那些他孩童时代学习 却从不在意的祷 词,那些他和瑟曦并肩跪在凯岩城圣堂里念诵的祷词。他哭了又哭,直到听见血戏子们的笑声,便不再悲伤。他风干眼睛,铁石心肠,希望高烧能带走眼泪。我终于 明白了提利昂的感受,一辈子都有人嘲笑他。

自打他第二次落马后,他们便把他紧紧捆在塔斯的布蕾妮身上,让两人再度共骑。有一天,血戏子们不再将他俩背靠背地绑,而是脸对脸地捆。“一对甜蜜的 情人 ,”夏格维大声赞叹,“多伟大的爱情,怎能将英勇的骑士和高贵的夫人分开呀?”他用高亢的声调尖声长笑,“噢,可谁是骑士,谁又是夫人呢?”

如果我的手还在,你就会明白的,詹姆心想。因为长期捆绑,四肢全部麻木,但一切都没关系了,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只幻影手传来的疼痛,以及布蕾妮压在身上的重量。至少她很 暖,他宽慰自己,虽然呼吸和我的一样扑鼻难闻。

他的手还在,就在两人中间。乌斯威克将它套着绳子,挂在他脖子上,马儿行进,詹姆恍恍惚惚,手便在胸前摇摆,抓挠布蕾妮的房。他的右眼肿得睁不开,先前打斗中布蕾妮伤他的地方发了炎,但最痛的是手。断肢不断渗出血液和浓汁,马儿踏一步,幻影手便搐一下。

咽喉干燥,无法进食,他只喝他们给的酒和清水。曾有一回,“勇士们”给他一杯水,他颤抖着一饮而尽,引来周围哄堂大笑,格外刺耳。“这是马尿,弑君 者,”罗尔杰告诉他。詹姆太口渴,因此没注意,但随后倔强地吐了出来。于是他们让布蕾妮替他清理 须,平时他在马鞍上流屎流尿他们也总她清理。

某个陰冷的清晨,他感觉有点力气了,顿时被一股疯狂所攫住。他用左手抓住多恩人的剑,笨拙地拔出来。让他们杀了我,他心想,我要手执武器,死在战 斗中。没用。夏格维单脚跳来跳去,詹姆就是砍不中,最后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向前猛扑。小丑绕了几圈,躲闪开来,血戏子们哄笑着观看骑士与小丑的表演。他 绊住石头,跪倒在地,小丑跳过来,在他额头印上一个潮湿的吻。

罗尔杰最后上前教训他,并从他虚弱的指头中踢走长剑。“狠有趣,四君者,”瓦格·赫特说,“但下不为里,否责我再砍你一只手,或责一只脚。”

詹姆躺下,看着夜晚的晴空,试图不去在意右臂无时不在的疼痛。夜,奇特地美,优雅的新月,前所未见的满天繁星。王冠座在天顶,旁边有骏马座和天鹅座,松树枝头,羞答答的月女座半遮半掩。夜,怎可如此地美?他扪心自问,星星竟舍得为我洒下光辉?

“詹姆,”布蕾妮低语呼唤,轻得让詹姆以为在做梦,“詹姆,你在做什么?”

“等死,”他轻声回答。

“不,”她说,“不,你必须活下去。”

他试着挤出一点笑容,“行了,别再指挥我了,妞儿,我想死就死吧。”

“你是懦夫?”

这个词让他震惊。他是詹姆·兰尼斯特,他是御林铁卫的骑士,他是弑君者。没人可以叫他懦夫,其他的称号——背誓者、骗子、杀人犯、屠夫、叛徒、莽汉等等都无所谓,就不能容忍懦夫。“我除了死,还能做什么呢?”

“活下去,”妞儿道,“活着,战斗,复仇。”她说得太大声,正巧给罗尔杰听见,尽管没听清楚,但还是过来踢她,要她闭上臭嘴,否则就割舌头。

懦夫,詹姆一边听布蕾妮的闷哼,一边想。我成了懦夫?就为他们砍了我用剑的手?莫非我的生命就只是一只用剑的手?诸神在上,难道是这样?

妞儿说得没错,我不能死,瑟曦在等我,她需要我,还有提利昂,我的小弟,那个为了谎言而我的弟弟。敌人们也等着我,在呓语森林屠杀 我部下的少狼主,将我绑上镣铐、关在黑牢中的艾德慕·徒利,还有勇士

第二天黎明,他强迫自己吃东西,他们给他些许麦糊,马的食物,但他一匙一匙咽下去。

傍晚时又吃了,第二天早上也吃。活下去,每当麦糊哽在喉头,他便严厉地告诫自己,为了瑟曦,为了提利昂,为了复仇,活下去。兰尼斯特有债必还。幻影手搐、灼痛和发臭。等我回到君临,会打造一只新手,一只金手,总有一天,要用它撕开山羊的喉咙。

在无边的疼痛中,日夜模糊不清。白天昏睡在马鞍上,靠住布蕾妮的身子,闻着手掌腐烂的恶臭;晚上清醒地躺在硬泥地里,因噩梦而难以入眠。他虽虚弱,但血戏子们仍不敢大意,始终将他绑在树上。想到敌人如此怕他,他不由得感到一丝冰冷的慰籍。

布蕾妮通常捆在他旁边,五花大绑躺着的她,好似大母牛的体,一点动静也没有。而在她心中,有一座城堡,他想,他们或许能强暴她,但永远别想翻越她 为自己构筑的深墙。可惜詹姆的城郭已然垮塌,他们砍了他的手,砍了他用剑的手,没有这个,他什么也不是。剩下一只无用的手。从他会走路的那天开始,左手就 只配执盾,除此之外,一无是处。是右手让他当上骑士,成为男人。

后来有一天,他无意中听乌斯威克提到赫伦堡,心知这是目的地,不由哈哈大笑,惹得提蒙用细长鞭他的脸。血流如注,但与手上的疼痛相比,无足轻重。“你笑什么?”当晚,妞儿轻声问。

“我是在赫伦堡得到白袍的,”他轻声回答,“在河安大人举办的比武大会上。他想向全国贵族炫耀他的城池和子孙,我也想向他们炫耀我的武艺。当年我才十五岁,却无人能敌,可惜伊里斯不给我炫耀的机会,”他又笑了,“我赶到的当天便被他遣走,直到如今才终于回来。”

笑声被他们听到,于是当晚换詹姆承受拳打脚踢。他毫无反应,直到罗尔杰一脚踢在断肢上。他晕死过去。

第二天夜里,他们终于来了,三个最大的恶棍:夏格维、没鼻子的罗尔杰和多斯拉克胖子佐罗——正是他砍了他的手。佐罗和罗尔杰边走边争论谁先上,夏格 维似乎自甘最后。小丑见他俩争执不下,便提议两人一起,一人上前面,一人上后面。佐罗和罗尔杰表示同意,随后又开始争执谁上前面而谁上后面。

他们会毁了她心中的城堡,把她变成和我一样的残废。“妞儿,”趁佐罗和罗尔杰互相喝骂的当口,他低声说,“让他们做,什么也别想。心思走得远远的,他们享受不到乐趣,很快就停了。”

“他们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丁点乐趣。”她坚定地低声回答。

你这愚蠢、顽固、勇敢的婊子 ,会被杀的,他心想,唉,我穷担心什么?若非她这猪脑袋,我的手还在。他听见自己低语道:“让他们做,躲进内心,别去想它。”他就是这么做的,当目睹史塔克父子惨死在眼前,全副盔甲的瑞卡德公爵遭烧烤、他儿子布兰登为救父被生生扼死的时候。

“想想蓝礼,如果你真的他;想想塔斯,山峦和大海,泉池与瀑布,蓝宝石之岛;想想……”

这时罗尔杰赢得了争论。“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丑的女人,”他告诉布蕾妮,“但别以为我不能让你变得更丑。我的鼻子如何?你敢动一根指头,我就让你学我的样。还有,两只眼睛对你而言太丰富了,敢叫一声,我就抠一颗出来,喂你吃下去,然后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拔出来。

“噢,妙啊,罗尔杰,”夏格维赞叹,“拔了牙齿,她就跟我亲的老妈妈没两样了。”他咯咯笑道,“我以前常想操妈妈的屁股呢。”

詹姆跟着笑,“哎哟,多可的小丑。我也给你猜个谜语,夏格维,你为什么不能碰她呢?

噢,噢,我知道。”他提高声量,竭尽所有力气喊道:“蓝宝石!”

罗尔杰骂了一句,又一脚踢到他的断肢上。詹姆厉声嚎叫。世上竟有这般的疼痛,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不知昏迷了多久,但当他回到疼痛中时,乌 斯威克来了,瓦格·赫特也在。“不准捧她,”山羊叫道,喷了佐罗一脸口水,“必须保住她的真,你这个杀瓜!我要用她换一口袋懒宝石!”从此,山羊每晚都 加派守卫,以防自己的手下作怪。

之后两晚上,妞儿都没说话,到第三夜方才鼓起勇气,“詹姆?你干嘛那么叫唤?”

“啊,你问我为何叫唤‘蓝宝石’?动下脑子嘛,难道我叫‘強’这些杂种会来管么?”

“你不该出声的。”

“那可不,你有鼻子时已经够丑了,再说,我想听山羊念‘懒宝石’。”他轻笑道,“你说得对,我只会撒谎,一个重荣誉的人决不会隐瞒蓝宝石之岛的真相。”

“不管怎样,”她说,“谢谢你,爵士先生。”

幻影手搐起来,他咬紧牙关:“兰尼斯特有债必还,这是为了河上的战斗,为了你倒在罗宾·莱格头上的石头。”

山羊想对全城人炫耀战利品,所以詹姆被迫在赫伦堡城门一里之外下马。他们将一根绳子套在他腰间,另一根捆住布蕾妮的手腕,两者末端都系于瓦格·赫特的坐骑前鞍。他俩一左一右、跌跌撞撞地走在科霍尔人的黑白斑纹马后面。

詹姆用愤怒驱使自己前进。包皮裹断肢的亚麻布因脓汁而发灰变臭,每走一步,幻影手便痛一次。我比你们想象的更强大,他告诉自己,我是兰尼斯特,我是御林铁卫的骑士,我能到达赫伦堡,我能到达君临城,我能活下去。然后,我要你们还债。

黑心赫伦的巨城如山崖般陡峭的墙垒逐渐变大,布蕾妮挤挤他胳膊:“城堡掌握在波顿大人手里,他是史塔克家的封臣。”

“嗯,据说波顿家族喜欢剥人皮,”这是詹姆对这个北境望族惟一的印象。提利昂肯定了解恐怖堡伯爵的方方面面,但他远在千里之外,和瑟曦在一起。对,瑟曦还活着,我不能死,他反复强调,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城外小镇被烧成灰烬和焦石,湖岸边有大队人马驻扎过的痕迹,这就是“错误的春天”那一年,河安大人召开比武大会的地方。詹姆走过饱受蹂躏的土地,一 丝苦涩的微笑爬上嘴唇,有人于他当年跪在国王面前宣誓的地方挖了一道便池。少年的喜乐早已化为苦味,当初伊里斯连一晚也不让我停留。他为了侮辱而赐予我荣 誉。

“你看那旗臶,”布蕾妮急切地说,“剥皮人和双塔,看到了么?他们是罗柏国王的属下。

在那儿,城门楼上,你看,白底灰色,冰原狼旗。”

詹姆扭头朝上看。“没错,是你家的嗜血冰原狼,”他赞同,“瞧,左右都有人头嘛。”

士兵、仆人和营都出来围观。有只斑点母狗一路尾随,吠叫不休,最后被血戏班的里斯人用他的长槍一槍刺穿。他跑到队伍前面,将死狗放在詹姆头上摇晃,一边大喊大叫:“我是弑君者的掌旗官!”

赫伦堡的城墙如此之厚,穿越它,竟像穿越岩石隧道。先前瓦格·赫特派两个多斯拉克人当先通报波顿伯爵,所以外庭挤满了好事者。詹姆蹒跚走过,人们缓 缓让路,而只要他稍微停留,腰间的绳子就被狠狠拉扯。“我捉住了四君者,”瓦格·赫特口齿不清地宣布。一只长矛猛戳他的背。要他爬。

摔倒时,他本能地伸手去扶,断肢与地面相触,痛得麻木。但他不知打哪儿生出一股力量,单膝跪了起来。前方,一段宽阔的石阶梯通向赫伦堡的某座巨型圆 塔,五个骑士与一个北方人正在台阶上看他。淡白眼珠的人穿裘皮斗篷和皮衣,五个面目不善的骑士则全身盔甲,外套上有双塔纹章。“佛雷家的弟兄们,”詹姆叫 喊,“丹威尔爵士,伊尼斯爵士,霍斯丁爵士,”他认得几个瓦德侯爵的子孙,再怎么说,毕竟自己姑嫁到了他们家,“向你们致以我的哀悼。”

“怎么回事,爵士?”丹威尔·佛雷爵士问。

“你侄儿,克里奥爵士出事了,”詹姆道。“他与我们结伴同行,途中不幸被土匪杀。乌斯威克和他那帮手下偷了他的东西,把人留给野狼吃。”

“大人们!”布蕾妮摆脱群众,奔上前去。“我看到了您们的旗臶,以您们发下的誓言之名,请听听我的话!”

“你是谁?”伊尼斯·佛雷爵士问。

“她是烂尼斯特的。”

“我是塔斯的布蕾妮,‘暮之星’塞尔 伯爵的女儿,和您们一样,效忠于史塔克家族。”

伊尼斯爵士“呸”地一口吐在她脚边。“去你的狗屁,我们信赖这个罗柏·史塔克,他回报我们的却是背叛!”

有趣极了。詹姆扭过头去,想看看布蕾妮怎么反应,可惜这妞儿像上了嚼子的骡一般顽固。

“背叛什么的我不清楚,”她摩擦着手腕上的绳索,“但我乃受凯特琳夫人的差遣,将兰尼斯特送往君临城他弟弟——”

“被我们发现时,她正要淹死他,”虔诚的乌斯威克道。

她脸一红,“我一时生气,作出越轨的事,但并非真的要杀。如果他死了,夫人的女儿会遭殃。”

伊尼斯爵士不为所动,“这和我们有何关系?”

“我看,就拿他跟奔流城讨笔赎金,”丹威尔爵士建议。

“凯岩城金子更多,”他的一位兄弟反对。

“杀了他!”他另一位兄弟说,“为奈德·史塔克报仇!”

小丑夏格维今天穿灰粉色小丑装,他在台阶底部边翻筋斗边唱:“从前有只狮子和黑熊跳舞,噢耶,噢耶——”

“比嘴,笑丑。”瓦格·赫特制止他,“四君者不能喂熊,他是我底。”

“他死了就没用了。”卢斯·波顿平静地说,声音轻得让大家都停下来倾听。“还有,瓦格大人,请你记住,我北上之前,这里还是我当家。”

高烧让詹姆头昏眼花,也让他胆子壮起来。“您就是恐怖堡伯爵?听说您前次被我父亲打得夹着尾巴逃窜,是也不是?大人您总算不逃了?”

波顿的沉默比瓦格·赫特唾沫横飞的威胁可怕一百倍,他的眼珠淡白如同晨雾,隐藏了所有思绪。詹姆不喜欢那对眼珠,它们让他想起当年奈德·史塔克看他坐在王位上时的神情。恐怖堡伯爵最后轻启嘴唇:“你少了一只手。”

“错,”詹姆说,“它在我脖子上。”

卢斯·波顿伸手下来,兜起他颈上的绳子,将烂手扔给山羊。“快拿开,这东西有损于我的健康。”

“我要把它送给他的浮亲大人,索要十万金聋币,否责,就把四君者砍成碎片还回去。等手到他的钱,我再把詹姆爵士 给卡史他克大人,多赚一个没女!”“勇士们”齐声欢呼赞同。

“好打算,”卢斯·波顿道,那语调好似在餐桌上轻描淡写地赞一句:好酒,“只可惜卡史塔克伯爵给不了女儿了,罗柏国王以谋杀和叛乱的罪名砍了他的头。至于泰 公爵,他人还在君临,新年之前都不会离开,那是他孙子和高庭之女成婚的大喜日子。”

“不对,是临冬城之女,”布蕾妮说,“大人,您弄错了吧,与乔佛里国王订婚的是珊莎·史塔克。”

“他们的婚约已经废除。黑水河一战,玫瑰与狮子联合,大败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烧光了他的舰队。”

我不是警告过你么,乌斯威克,詹姆心想,还有你,山羊。与狮子作对,没好果子吃!“有我老姐的消息吗?”他问,

“她很好,你的……外甥也很好。”波顿顿了一下。看来他知道。“你弟弟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但命无忧。”他朝身边一位穿镶钉铠甲、面色陰沉的北方人 招招手。“送詹姆爵士去见科本学士,并替这位女士松绑。”待布蕾妮手腕间的绳索砍成两截后,他续道,“请原谅,小姐,眼下兵荒马乱,仓促之间难免误伤。”

着被麻绳磨破的血肉。“大人,这些人想强暴我。”

“是吗?”波顿伯爵淡白的眼睛望向瓦格·赫特。“这可不行,这事儿,和詹姆爵士的手的事儿,都做得不对。”

院子里的北方人是勇士 的五倍,还有同等数目的佛雷家丁。山羊再苯,也知道闭嘴。

“他们拿走了我的剑,”布蕾妮道,“还有我的盔甲……”

“小姐,在我的城堡作客您无需盔甲,”波顿伯爵告诉她,“您受我的保护。埃玛贝尔太太,替布蕾妮小姐准备一间舒适客房。沃顿,詹姆爵士 给你了。”他不待回答,径自转身上阶梯,裘皮斗篷在身后卷动。与布蕾妮分开之前,詹姆只来得及和她 换一个短促的眼神。

学士的房间在鸦巢下。这位一头灰发、面目慈祥的人名叫科本,他打开包皮裹断肢的亚麻布,鼻子凑上去嗅了嗅。

“有这么糟糕?我会死吗?”

科本伸出一个指头拨拨伤口,涌出的脓血让他皱起鼻子。“不会,只是过不多久……”他切开詹姆的衣袖,“……腐疮会扩散,您发现了吗?附近的血肉都已变臼,必须切除。最周全的办法是把手臂整个截掉。”

“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詹姆承诺,“清洗伤口,把手缝回去,让我碰碰运气。”

科本皱紧眉头,“我可以保住您的上臂,从肘部开始截,但……”

“你敢!除非把另一只手也截了,否则我掐死你。”

科本注视着他的眼睛,不管看到了什么,总之令他踌躇。“那好吧,爵士,我只把腐疮挖掉,别的都不动。先用沸酒处理,然后敷荨麻膏、芥菜籽和面包皮霉,或许管用,但其间利弊您可要考虑清楚。我这就去拿罂粟花——”

“不要。”詹姆不敢睡,生怕一觉醒来自己的手就真没了。

科本坚持:“这会很痛。”

“我会尖叫。”

“这会非常非常地痛。”

“我会大声大声尖叫。”

“您至少喝点葡萄酒行么?”

“总主教真的每天祷告吗?”

“这我不清楚。我拿酒去,爵士,您先躺下,得把手绑上。”

科本准备好一把利刃和一个碗,动手清洗。他边做,詹姆边大口喝酒,酒浆洒了一身。左手真没用,连嘴巴都找不着。葡萄酒浸湿 须,掩盖了脓汁的恶臭。

当真的动刀挖掘腐疮时,酒完全不管用,詹姆大声尖叫,用完好的手拼命锤桌子,一次,一次,又一次。科本将沸酒倒在挖剩的断肢上,他再度尖叫。不管如何赌咒发誓,不管心中多么恐惧,他仍旧晕厥过去。醒来时,学士正用针和羊肠线缝手掌。“我留了一点皮肤,刚好连接腕关节。”

“这话儿,你挺熟的嘛,”詹姆虚弱地嘀咕。他咬到舌头,嘴里全是血。

“在瓦格·赫特手下,处理断肢是家常便饭,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缺胳膊断腿。”

科本倒挺面善,詹姆心想,他身材高瘦,语气柔和,一双褐眼透着暖意。“你身为学士,干嘛和勇士 混在一起?”

“学城剥夺了我的颈链。”科本放下针线,“您眼睛上方的伤也要处理,发炎得很厉害。”

詹姆闭上眼睛,任科本用酒进行治疗。“把战争经过告诉我,”科本既管理赫伦堡的乌鸦,自对消息一清二楚。

“史坦尼斯大人遭遇火攻和您父亲的偷袭,一败涂地。据说小恶魔让整条大 都烧了起来。”

詹姆仿佛亲眼目睹绿焰爬上晴空,高过最雄伟的塔楼,街市上着火的群众在惨叫。我先前不是梦见了这番场景么?真有趣,但他笑不出来。

“请试着睁眼。”科本用 水浸湿麻布,轻揩眼脸上干结的血块,肿没有消,但詹姆发现右眼总算能支开一半了。学士凑过来,“这伤怎么来的?”他问。

“某位妞儿的礼物。”

“一次失败的求,大人?”

“这位妞儿身材比我壮,长得比你丑。你快帮她治治,她腿上还有打斗中我刺的伤。”

“我会照料她,她是您什么人?”

“我的保护人。”詹姆荒诞得想笑。

“我留给您一些草药,混进酒里,以止住高烧。明天再用水蛭吸干眼脸上的淤血。”

“水蛭,可的动物。”

“波顿大人最喜欢水蛭,”科本谨慎地说。

“对,”詹姆道,“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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