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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琼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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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恩手握长剑,缓缓绕纱丁游走,迫对方转身。“举起盾来。”他说。

“它太重了。”旧镇的男孩抱怨。

“正因为重,才能抵挡攻击,”琼恩道,“快举起来。”他前跨劈砍。纱丁及时提起盾牌,刚好用边缘架住长剑,然后向琼恩肋下反击,“很好,”琼恩感觉到自己盾牌上的力道后称许,“这样很好。但你需要把身体压上去,用体重作为钢剑的后盾,而不单用手臂,才能造成更大伤害。

来,再试一次,朝我攻击,记得一直举好盾,否则休怪我拿你脑袋当钟敲……”

纱丁反而退开一步,掀起面甲。“琼恩。”他忧虑不安地说。

他转过身,发现她正站在背后,周围跟着五六个后 人士。难怪院子里这么安静。他见过梅莉珊卓在夜火旁祈祷,见过她在城堡中走动,但从未近距离接触。她很美丽,他心想……她却又令人不安,那不仅仅是因为红色的眼睛,“夫人。”

“国王想跟你谈谈,琼恩·雪诺。”

琼恩将练 用的钝剑插入泥土,“我能先换下衣服吗?这样子不适合参见国王。”

“好,我们在长城顶上谈话。”梅莉珊卓说。我们,琼恩听得很清楚,不只是他。正如传言,这才是他真正的王后,而非留在东海望那个。

他将锁甲和板甲挂在军械库里,回到房间,脱下沾染汗渍的衣服,穿上一套新洗的黑衣。

他知道铁笼里寒风凛冽,冰墙之上则更为凄冷,风力也大,因此加了一件带兜帽的厚重斗篷。最后,他拿起佩剑长爪,挂在背后。

梅莉珊卓在长城脚下等他,她已把后 人士统统打发走了。“陛下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走进铁笼时,琼恩问。

“他需要你付出一切,琼恩·雪诺,他是你的国王。”

他关上门,拉了传唤铃,绞盘便开始转动,带动笼子上升。天气晴朗,长城哭泣,水滴在冰墙表面流淌,拖着长长的轨迹,在陽光下闪烁。铁笼狭窄的空间 内,他清晰而强烈地觉察到红袍女的压迫力。她闻起来都是红色。那气味让他联想起密肯的炉子,炽热的钢铁淬火的味道。火吻而生,他不由得又记起耶哥蕊特。琼 恩就在梅莉珊卓身旁,寒风吹得她长长的红袍在他脚边拍打鼓动。“您不冷吗,夫人?”他问她。

她报以微笑。“从不,”她喉际的血红宝石仿佛随心跳而脉动,“真主之火在我体内燃烧,琼恩·雪诺,感受一下。”她伸手贴在他脸颊上,让他感觉她身体的 度。“生命即是火热,”她告诉他,“冰冷属于死亡。”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独自站在长城边缘沉思,面对着他获胜的平原和远处绿色的大森林。

他身穿黑色的上衣、马裤和靴子,几乎与守夜人弟兄毫无二致,只有披风醒目的是件厚重的金色披风,边缘镶黑毛皮,用烈焰红心的胸针别住。“我把临冬城的私生子带来了,陛下。”梅莉珊卓道。

史坦尼斯转身打量他。浓密的眉毛下,他有一对如蓝色水池般深不见底的眼睛,凹陷的颧骨和棱角分明的方下巴覆盖着一层又短又齐的蓝黑 子,却难以掩盖 面容的憔悴。他咬紧牙关,右手成拳,连脖子和肩膀也绷紧,令琼恩不由得记起唐纳·诺伊的评价:如果说劳勃是真钢,那史坦尼斯就是纯铁,又黑又硬又坚强,却 也容易损坏,和铁一样,弯曲之前就会先断掉。他不安地跪下,寻思这个倔强的纯铁国王需要他做什么。

“起来。我听说过你诸多事迹,雪诺大人。”

“我不是大人,陛下。”琼恩站起身,“我知道您听说了什么。我是个变色龙和胆小鬼;我杀了自己的弟兄‘断掌’科林,以保全命;我跟曼斯·雷德一起骑行,还娶了个野人老婆。”

“是的。所有这些,还有更多。他说你是个狼灵,易形者,披着狼皮在夜间行走。”史坦尼斯国王的笑容十分生硬,“其中有多少真实成分?”

“我有过一头叫白灵的冰原狼,但在灰卫堡附近攀爬长城时,我们被迫分开,从此再未相聚;加入野人是‘断掌’科林的命令,他知道他们会要我杀他,以证 明忠诚,所以事先嘱咐我不管做什么,都不准违抗,统统照办;女野人名叫耶哥蕊特,我为她打破了誓言,但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自己绝没有反对过王国和兄 弟。”

“我相信你。”国王说。

他暗暗吃惊,“为什么?”

史坦尼斯哼了一声。“我了解杰诺斯·史林特,也了解艾德·史塔克。你父亲非我之友,但只有傻瓜才会怀疑他的荣誉和忠诚。你继承了他的容貌。”史坦尼 斯·拜拉席恩高高在上,耸立在琼恩上方,但他如此憔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十岁。“我知道的事比你想象的多得多,琼恩·雪诺。我知道是你找到了龙晶匕首, 蓝道·塔利的儿子用它来杀死异鬼。”

“是白灵找到的。匕首包皮在游骑兵的斗篷里,埋在先民拳峰底下,里面还有其他武器……矛尖,箭头,统统由龙晶制成。”

“我知道是你守住了城门,”史坦尼斯国工说,“没有这份功劳,我的军队根本来不及上场。”

“是唐纳·诺伊守住了城门。他和巨人的国王同归于尽,双双战死在下面的隧道中。”

史坦尼斯扮个鬼脸。“我这辈子用的第一把剑便是诺伊铸的,劳勃那著名的战锤也是。假如诸神慈悲,留他一条命,他会是很好的总司令,比那帮勾心斗角的笨蛋们都强。”

“卡特·派克和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不是笨蛋,陛下,”琼恩说,“他们优秀能干,怀有热情。奥赛尔也有独到之处。莫尔蒙大人信任他们三人。”

“你的莫尔蒙大人太轻信,否则就不会死了。算了,还是说你的问题。我没忘记,是你给我们带来了那魔法号角,并俘虏了曼斯·雷德的妻儿。”

“妲娜死了,”琼恩仍然为此悲哀,“瓦迩是她妹妹。她和孩子不需俘虏,陛下,当时您击溃了野人,而那只鹰燃烧起来时,曼斯留下来保护王后的易形者也发了疯。”琼恩望向梅莉珊卓。

“有人说那是您的手笔。”

她微微一笑,红铜色的长发在脸上拂过。“光之王有火焰利爪,琼恩·雪诺。”

琼恩点点头,转回国王这边,“陛下,您说到瓦迩,她求见曼斯·雷德,想把儿子抱给他看看。这是一种……一种仁慈。”

“这个人是你们的逃兵,你的弟兄全都坚持将其立即处死。我为什么要给予仁慈。”

琼恩无言以答,“不为了他,也为了瓦迩。还为了她姐姐,孩子的母亲。”

“你喜欢这个瓦迩?”

“几乎不认识。”

“他们说她长得辬致。”

“非常辬致。”琼恩承认。

“注意,美貌是件变化难测的事物,我哥哥从瑟曦·兰尼斯特那儿得到了教训。不用怀疑,她谋杀了他,还谋杀了你父亲跟琼恩·艾林。”史坦尼斯皱紧眉头。“你曾跟野人一起骑行。你觉得他们有没有荣誉?”

“有,”琼恩说,“但他们对荣誉有自己的定义,陛下。”

“譬如曼斯·雷德?”

“有。我认为他有。”

“骸骨之王呢?”

琼恩犹豫半晌,“我们叫他‘叮当衫’,此人陰险嗜血。如果他也有荣誉,一定被骨甲所掩盖,不复得见。”

“那拥有许多绰号的托蒙德如何?他逃脱了追捕。请诚实地回答我。”

“我觉得巨人克星托蒙德那样的人,当朋友是好朋友,作敌人则非常可怕,陛下。”

史坦尼斯略略点头。“你父亲珍视荣誉,虽非我之友,但我明白他的为人;你哥哥发动叛乱,企图攫取我半壁 山,但其英勇毋庸臼疑。你呢?”

他要我承认戴他吗?琼恩僵硬刻板地道:“我是誓言效命的守夜人汉子。”

“誓言。誓言就像风。你以为我为什么放弃龙石岛,前来长城呢,雪诺大人?”

“我不是大人,陛下。您来想必是因为我们的求救信,然而我说不准您为什么这么晚才到。”

令人惊讶的是,听到这话,史坦尼斯竟微笑起来,“你胆大直率,不愧为史塔克家的后代。

是的,我早该赶到,然而若非我的首相提醒,也许根本不会来。席渥斯大人出身低微,但他提醒我自己的职责,当时我满脑子所想的只有权位。戴佛斯说,我把马车放在了马前面,是啊,靠赢取王座来拯救国家,根本是本末倒置,我应该拯救国家,从而赢取王座。”史坦尼斯指向北方。

“那儿,那儿有我命中注定要与之搏斗的敌人。”

“它的名字凡人不可道也,”梅利珊卓轻轻补充,“他是黑夜与恐惧的神,琼恩·雪诺,雪地中行走的形影是他的傀儡。”

“他们告诉我,你曾杀过其中一个,救了莫尔蒙大人的命,”史坦尼斯道,“这,或许这也是你的战争,雪诺大人,倘若你愿意帮我的话。”

“我的剑已发誓为守夜人军 效命,陛下。”琼恩·雪诺谨慎地回答。

国王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咬紧牙关,“我不仅需要你的剑。”

琼恩不明所以,“大人?”

“我需要北境的支持。”

北境。“我……我哥哥罗柏是北境之王……”

“你哥哥依法乃临冬城公爵。如果他待在家里尽忠职守,而非戴上叛逆的冠冕,前去征服三河流域,如今多半还活着。算了,你不是罗柏,正如我不是劳勃。”

这番刺耳的话扫去了琼恩对史坦尼斯尚存的一丝同情。“我我哥哥。”他说。

“我也我的兄长。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如今我乃维斯特洛真正的国王,唯一的继承人,天南地北,都应由我统治;而你是艾德·史塔克的私生 子。”史坦尼斯用那双深蓝的眼睛打量他。“泰 ,兰尼斯特任命卢斯·波顿为北境守护,以奖赏他背叛你哥哥。自巴隆·葛雷乔伊死后,铁民一直在自相残杀,然 而他们仍掌握着卡林湾、深林堡、托伦方城及磐石海岸的大部分。你父亲的土地正在流血,而我没有力量和时间去加以制止。现在需要一个新的临冬城公爵,一个忠 诚的临冬城公爵。”

他在考虑我。琼恩头晕目眩。“临冬城已经不在了,它被席恩·葛雷乔伊付之一炬。”

“花岗岩不会烧毁,”史坦尼斯说,“城堡可以慢慢重建。再说,领主并非墙垒所能造就,关键是人心。你们北方人不了解我,没有理由戴我,然而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我需要他们的力量。我需要艾德·史塔克的儿子将他们 结起来。”

他要封我为临冬城公爵。疾风阵阵,琼恩晕眩得厉害,甚至担心被吹下长城。“陛下,”他说,“您忘了。我是雪诺,不是史塔克。”

“忘了的是你。”史坦尼斯国王回答。

梅莉珊卓一只 热的手搭上琼恩胳膊,“国王用剑轻拍一下就可以将私生子化归正统,雪诺大人。”

雪诺大人。这是艾里沙·索恩爵士取的外号,以嘲笑他的出身。许多弟兄也喜欢这个称呼,有的出于友情,有的则为了伤害他。但突然之间,它在琼恩的耳中 有了不同的感觉。它竟然……成真了。“是的,”他犹犹豫豫,“以前有国王让私生子成为合法继承人,但……但我是守夜人的汉子。我跪在心树前发誓,不封地, 不生子。”

“琼恩,”梅莉珊卓靠得如此之近,他甚至能感觉她 热的呼吸,“拉赫洛才是唯一的真主,对一棵树发誓跟对鞋子发誓一样没有效力。敞开心房,拥抱光之王的力量吧。烧毁鱼梁木,接受临冬城,它是真主赐予你的礼物。”

小时侯,琼恩还不懂私生子的意思时,经常梦想有一天,临冬城会成为自己的城堡。长大以后,他为这些梦想而羞愧。临冬城该由罗柏和他的子嗣继承,假如 他没有后代,便轮到布兰或瑞肯,他们之后还有珊莎和艾莉亚。小时候的梦,现今想一想似平也成了叛逆,好像在心底背叛了兄弟姐妹们,期望他们死掉。我没想到 能当上公爵,他站在蓝眼睛的国王和红袍女面前寻思。

罗柏,他们所有人……不希望再受到任何伤害。但他们仍然受到了伤害,最终只剩下我。

他只需说出那个字,就能成为琼恩·史塔克,再也不是雪诺。他只需向这个国王宣誓效忠,临冬城就是他的。他只需……

……再次打破誓言。

而这一次不再是伪装。为了获得父亲的城堡,他需要背弃父亲的神灵。

史坦尼斯国王再度凝望北方,金色披风在肩头飘荡。“我也许会看错你,琼恩‘雪诺,我们都清楚世人对私生子的看法。你没有父亲的名誉,也没有哥哥的战 功,但我相信你是真主给我的武器。我发现了你,正如你在先民拳峰底下发现那批龙晶。不管怎么说,我打算让你派上用场,亚梭尔·亚亥也不是独立作战的。前次 战役,我军杀死上千名野人,又俘虏了上千名,其余的纷纷逃散,但我知道,他们会回来的。梅莉珊卓在圣火里看到这番景象。此时此刻,那个‘雷拳’托蒙德很可 能正在集结部队,策划新一轮攻击。而我们彼此血流得越多,等真正的敌人来袭时,就更为虚弱。”

琼恩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正是如此,陛下。”他不知国王如何解决。

“当你的弟兄们彼此争夺时,我跟曼斯·雷德谈过。”他咬紧牙关。“那家伙固执又高傲,我别无选择,只能将他送进火堆。但我们也抓到其他俘虏,其他首 领,包皮括那个‘骸骨之王’、一些部落酋长和瑟恩人的新马格拿。我要做的事,你的弟兄们不会喜欢,你父亲麾下的领主也不会,我打算允许野人穿过长城……条件 是对我宣誓效忠,维护王国的和平,遵守律法,并将光之王奉为唯一真主。哪怕是巨人,只要肯弯下那对大膝盖,我也会加以接受。等你们的新任总司令选出来,我 就让他们在赠地定居。当冷风吹起,大家应当同生共死,联合起来对付共同的敌人。”

他看着琼恩。“你同意吗?”

“我父亲曾计划重新安置赠地,”琼恩承认,“他和我叔叔班扬讨论过。”但他没想过让野人来定居……另一方面,他不了解野人,不是吗?琼恩拒绝自欺欺人,自由 民将成为难以驾驭的臣民和危险的邻居,但拿耶哥蕊特的红发跟鬼湛蓝的眼睛相比,作出选择其实很容易。“我同意。”

“很好,”史坦尼斯国王说,“结盟最有效的办法是联姻。我打算让我的临冬城公爵跟野人公主成亲。”

也许是琼恩跟野人一起骑行的时间太久了,他忍不住笑出来。“陛下,”他说,“瓦迩是自由 的也好,被抓了也罢,如果您认为一句话就可以把她许给我,只是不了解他们的风俗。不管是谁,想娶她的话,多半得爬上塔楼窗户,用剑把她带走……”

“不管是谁?”史坦尼斯用揣度的目光看他,“就是说你不愿跟她结婚喽?我警告你,如果你想要父亲的姓氏和城堡,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达成这场婚配,才能保证我的新臣民的忠诚。

你要拒绝我吗,琼恩·雪诺?”

“不。”琼恩赶紧说。国王指的是临冬城,临冬城可不是轻易能拒绝的。“我的意思是……这一切实在来得太突然,陛下,能否给我点时间考虑?”

“行,但要抓紧时间。我向来没什么耐心——这一点,你的黑衣弟兄们很快就会发现了。”

史坦尼斯将一只消瘦的手搭在琼恩肩头。“我们今天讨论的事不要外传,不要对任何人说。当你回来时,只需弯下膝盖,将剑放在我脚边,宣誓为我效忠,等站起来,你就成了琼恩·史塔克,临冬城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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