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轻轻地耳语着,嘴唇似乎没有动:“我……我也一爱一你呀。”
我惊讶吗?我有没有不由自主地惊慌起来?但肯定有某种惊诧或逃走的动作,因为他就像被人向后一推踉跄地走开了。一个一陰一影使他的脸色黯淡下来。“你现在蔑视我了吧?”他轻声地问,“你现在厌恶我吧?”
为什么我当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为什么我只是麻木地、一言不发地、冷冰冰地、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而不是走到这个一爱一人身边,替他解除荒谬的痛苦?但是所有的记忆都浮现在眼前,就好像一个谜一下子被解一开了,一切费解的事情都昭然若揭。现在,一切都一目了然:他一温一柔的到来,他生硬的自卫,他深夜的来访以及他顽强地从我极度兴奋和过于迫切的热情中逃开;一切都是如此让人震惊。一爱一,在他那里我总能够感觉到,一温一柔、羞怯,一会儿奔腾,一会儿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阻挡。我喜欢它,并抓住属于我的每一点点稍纵即逝的光芒尽情享受——一爱一这个词,现在从一个男人口中说出来,尽管听起来很一温一存,但恐惧还是在我的头脑中轰鸣,既甜蜜又可怕。对他的尊重与同情灼烧着我,我这个战栗的、突然被击中的小伙子,对他完全显露的热情,我找不到一个词。
他绝望地坐在那里,凝视着沉默的我。“这对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喃喃地说,“就是你,你也不能原谅我,你也不能。我紧闭嘴唇,几乎窒息……我在所有的人面前掩饰自己,但我对任何人都无法掩饰什么……现在好了,你已经知道了,再没有什么压得我端不过气来了……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太沉重了……嗯,太沉重了……好了,这种沉默与隐瞒总算是结束了……太好了。”
就像充满了悲伤一样,我心中充满着一温一柔与羞愧;这颤一抖的声音震撼着我心灵的最深处。
我这么冷漠、这么毫无感情地在地面前沉默,我为此感到羞愧:从没有人像他这样待我,他还无端地在我面前贬低自己。我心急如焚,想对他说些安慰的话,但我的嘴唇颤一抖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尴尬地蜷缩在沙发里,缩成可怜的一点点,以致他几乎是不满地鼓励我说:
“别那么坐在那儿,罗兰德,别那么残酷地一言不发……镇静些……这对于你来说真有那么可怕吗?你这么为我的感情感到羞愧吗?……现在一切鄙过去了,我什么都跟你说了……至少让我们好好告个别吧,就像两个男人,两个朋友那样。”
但我还是没有力量支配自己。他摇晃着我的手臂:“来,罗兰德,坐到我身边来!……一切你都知道了,我们两人终于都明白了,我也轻松了……一开始我总是害怕你会清到,你对我是那么美好……后来我又希望你自己能够感觉到,我也就不必再向你坦白了……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自一由了……现在我可以和你畅所欲言了。这些年来任何人都无法与你相比,因为这些年来任何人都没有你这么接近我…我从没有像一爱一你这样一爱一任何一个人……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孩子,唤醒我生命中最后一点点激一情……
所以告别的时候你应当比任何人知道得都多。这一段时间里,你的沉默使我清楚地感到你想了解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应当了解我的一生。你愿意听我讲吗?”
从我的目光中,从我迷们、激动的目光中,他看到了我的赞许。
“那么过来,到我这儿来……我不能大声讲。”我俯下一身——非常虔诚地,我必须这样讲。
但我刚在他对面坐下来,期待着聆听他的讲述,他又站起来。“不,不行,你不能在边上看着我……不然……不然我什么也讲不出来。”他啪的一下关掉了灯。
黑暗笼罩着我们。我感到他就在身边,在黑暗中我感到他沉重的、呼一呼的喘一息声。突然间,一个声音从我们之间响起,向我讲述他的一生。
那天晚上,这个我最崇敬的人向我讲述了他的经历,仿佛是一扇厚厚的门在我面前敞开了。从四十年前的那一天起,所有那些小说中或诗中描述的那些不平凡的故事或是舞台上上演的悲剧对于我已经如同儿戏那样无关紧要。这可不可以算作是一种懒散、怯懦或是一种目光短浅呢?他们每每总是展现那些生命中显而易见或循规蹈矩的表面现象,而在它背后、在心灵的最深处、最一陰一暗的角落里闪耀的、一騷一动的却是真诚而又危险的激一情的猛兽,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缠一绵、撕咬、一交一情。他们有没有为生命的气息,为热切的、耐人寻味的、魔力般的情一欲,为沸腾的血液所震惊呢?他们过于柔一嫩的手是否敢于去抚一摸人类的创伤?他们的目光能否发现底层这些充满潮一湿霉烂以及危险的阶层呢?在他们所见的地方怎会有如同在人所不能见的地方的那种情一欲呢?还有什么恐怖比得上在危险中的战栗呢?还有什么痛苦比自己没有能力从羞辱中挣脱出来更深呢?
在这里有一个人敞开胸膛,将自己完全赤一裸一地暴露在我面前,渴望我去了解他那颗破碎的、受毒害的、满目疮痍的心。一阵阵狂喜疯狂地鞭打着年复一年郁积下来的记忆。只有一个终生羞愧、压抑、极力掩饰自己的人才能如此坚决、坦率地坦白自己的一生。渐渐地一个人的一生从胸中吐出,在这个时刻,我这个男孩第一次看到尘世间难以估量的深情。
最初,他的声音空洞地在房间里回荡,仿佛是一种原始的冲动,仿佛预示着一个秘密。
但是他极力压制的热情使人预感到它即将来临的力量,好像人们在某种强行放慢的节奏中能够预感到它急促的节拍,感到它神经中的盛怒。随后,画面展开了,被内心的风暴撕扯着,而后渐渐明朗起来。我首先看到一个男孩,羞怯、顺从,连话都不敢跟同学讲,就是他对学校中最漂亮的男孩产生了激一情,并发展成了一种迷乱的、肉一体上的要求。但是其中的一个将他粗一暴地从过分一温一柔的亲近中赶走了,另一个用极其明确的语言嘲笑他。更有甚者,他们两个将他这种心血来一潮的欲求张扬了出去。他们立刻一致同意,将这个迷失的孩子赶出他们快活的群体,就像对待麻风病人一样。嘲讽、蔑视随之而来。每天上学成了一种磨难。夜晚,对自己的厌恶使这个早熟的孩子怅然若失,他把他错误的、最初只在梦境中才清晰的欲一望当作是发疯和污秽的罪恶。
讲话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只一会儿,仿佛它将要溶化在黑暗中。但随着一声叹息它又重新开始,在薄薄的雾气中又展开了新画,仿佛幽灵般虚无缥缈。这个男孩成了柏林的一名大学生,这个地下城市第一次使他长期压抑的感情得到了保障,但这种感情因厌恶而变得肮脏,因恐惧而扭曲。在黑暗的街角、火车站或桥的一陰一影里相遇,他们只能眨眨眼示意,他们可怜的一点点兴趣也必须冒着各种危险,总是被迫中止,几乎每个人在之后的几周内都存有深深的恐惧,仿佛蜗牛爬过后留下的长长的印迹。这是一条一陰一影与光明之间的地狱之路:在工作日,在白天,是个有素养的研究人员中的栋梁;在夜晚,却总是跑到郊外的垃圾场,到烟雾弥漫的小酒馆,它们的门只小心翼翼地对带着神秘微笑的人敞开。在那里与那些名声不佳的、一见到警察的头盔就四散奔逃的人为伍。他的思想总是绷得紧紧的,小心翼翼地隐瞒他日常生活的两面一性一,在陌生目光的注视下掩藏自己美杜莎般的秘密。白天要保持自己——一个大学讲师的行为严肃、体面、无可指摘,只是为了在夜里可以不为人察觉地到那个圈子里去,在闪烁的灯影下进行那种可耻的冒险。这个备受折磨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约束自己,将自己脱离正轨的热情赶回到正常的圈子中去,但对黑暗、冒险的渴望总是撕扯着他。十年、十二年、十五年仿佛就在与这种无形的吸引力-一这种不健康的情感的斗争中度过了,没有乐趣,一精一神上备受折磨,对自己的感情的羞耻感及在内心中深深埋藏的、无法掩饰的恐惧令他窒息。
终于,已经很晚了,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进行了一次有力的尝试,试图将生活重新纳入正轨。在一个亲戚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后来她成了他的妻子,她激起了他真挚的感情,但她并不了解他神秘的生活。她的聪体和放纵的行为第一次能够短暂地欺骗他的情感。草率的行为战胜了对女一性一的障碍,他第一次被征服了。他希望能够凭借这股力量做一个男人,锁住自己,找回自己迷失的感情,以免再走上那条异常危险的路。于是他迅速地与这个女孩儿结婚了-一当然事前他也坦白了他的过去。现在他认为回到那可怕的地方去的路已经堵死了。几周的时间无忧无虑地过去了,但马上就表明了这种新的刺激是无用的,他原来的要求又执着地变得越来越强烈。从那时起,他又一次彻底失望了,他所做的一切仅限于假象,用以在公众面前掩饰自己反复的情感。他再一次走到极其危险的法律的边缘,走进了一陰一暗、危险的一团一体中。
对于内。肝的迷茫特别痛苦的是:他认定,这种情感是应当诅咒的。与年轻学生经常接触成了他这位讲师(之后不久他就被任命为教授)的义务,青春的诱一惑一再出现在他的身边,仿佛在普鲁土世俗世界的包围中出现的古希腊竞技场上的青年男子。这些全都意味着新的诅咒,新的危险:他们热烈地一爱一他,但连他在学者的面具后隐藏的一性一爱一的面容都没有认识到。
在他的手偷偷颤一抖着和蔼地抚一摸一他们的时候,他们便感到幸福;他们把热情一浪一费在一个在他们背后必须控制自己的人身上。坦塔罗斯①的痛苦:面对热烈的感情,他必须表现得冷若冰霜,却永无休止地与自身的弱点作斗争!每当他感到快要屈从于一个诱一惑的时候,他就突然逃走。这就是当时使我迷惑不解的他的异常行为:他的突然消失与归来。现在我看到了这条可怖的逃避之路,一条通往恐怖的深渊及一陰一冷角落的路。他总是到大城市去,在那J[的偏僻地区,他能够找到值得信赖的人,他们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肮脏、污秽,不是高尚地奉献自己的年轻人。但是他需要这种厌恶,需要这种毒物腐蚀,需要这种反差与失望。只有这样他才能镇定自若地站在围拢在他身边的信赖他的学生们的面前。这是怎样的会面——他的表白唤来的是怎样一些鬼魂般的却又散发着世俗恶臭的影像!这个极富才智的人,这个举止优雅、注重仪表的人,这个情感的大师,他必须出没在烟雾弥漫、肮脏的、只允许熟客出入的小酒馆里,去体味世界上最低贱的侮辱;他熟知那些四处游荡。涂脂抹粉的年轻人的无礼要求,那些理发店学徒洒人的亲见和他们身上的香水味,那些身着女式衣裳的男人的格格娇一笑,那些流一浪一艺人对金钱赤一裸一裸一的贪婪,那些嘴里嚼着烟叶的水兵粗俗的一温一存——一所有这些扭曲的、颠倒的、骇人的、古怪的行为,一切迷失的人们在城市的最底层及边缘能够找到的、看到的屈辱和暴力,他在这条泥泞的路上都遇到了,很多次他被偷光了(和一个马夫厮打着,他太弱小,太高贵),没有手表,没有外套,在饱受郊外小旅店里喝醉的同伴们的嘲笑后回到家中,强求者曾经跟踪他,整整一个月,一步步地跟踪到了学校里,放肆地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座位上,朝这个在全城知名的教授暧一昧地挤眉弄眼。而他只能颤一抖着使尽最后一点点气力完成他的课程。有一次——我的心简直要停止跳动了,他连这件事都向我坦白了——他们一伙人在柏林的一个臭名昭著的酒馆里被警察逮捕了;一个肥胖的、红一胡一子值班队长带着低级职员的那种令人气愤的嘲弄的笑容——他也能在知识分子面前要一番威风——记下了他的姓名、住址,最终他没有受到惩罚被释放了,这一次对于他来说已算很仁慈了。但从那时起他的名字就写在某个名单上了。就好像一个人在满是酒气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他的外衣上一定沾染了那种酒气一样,在这个城市里,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开始的,开始悄悄地传播流言蜚语,与原来在中学时一样,在同事中总有与众不同的言语及问候。直到最终,陌生像个透明的玻璃房将他完全隔绝了。不论他怎样掩饰,即使在锁了七道锁的房间里,他还总是感到被人窥视,被人识破。
但是这颗受尽折磨、惊吓的心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朋友、一个高尚心灵的宽容,以及他应得的男一性一粗犷的一温一柔;他总是必须把自己的感情劈成上、下两部分。一部分是与大学中一精一神上的伴侣一交一往的一温一存的渴求,另一部分是在黑暗中追逐的欲一望,这留给他的只有早晨痛苦的回忆。这个已经衰老的人从未经历过纯真的一爱一慕之情,因失望而疲倦、断念,因在荆棘丛中追逐而使神经变得脆弱,这个听天由命的人认为自己已经。已灰意懒——这时一个年轻人又一次闯入了他的生活。他对这个老人充满热情,用言语、行动将自己忘我地奉献出来,充满炽一热的情感;他在不知不觉中被征服,他惊愕地面对本已不再期待的奇迹,在他认为自己已经毫无价值的时候,去面对这个真诚的、不自觉地将自己奉献出来的祭品。年轻时的征兆又一次出现了,漂亮的身材,奔放的热情,对他怀有炽一热的感情,渴望他的钟一爱一成为他们一温一存的纽带,但对他们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一性一爱一的火炬在一颗无知的心中燃一烧,像帕尔齐法尔一样勇敢而无知。他俯下一身去靠近了他的伤痛,虽然对谜底一无所知,但他的到来本身就是良药——对于一个等待了一生的人来说,一切都太迟了。一爱一在他生命中的暮年姗姗来迟。
随着他描绘的形象,他的声音也越出了黑暗。一温一柔在内心深处回荡着,这个雄辩的人谈论着这个年轻人,这个迟来的恋人。我激动地颤一抖着,与他共同体验着幸福。但突然,我的心猛地一抖,就像被一把锤子一下子击中:我的老师谈到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就是……
羞愧爬上了我的面颊-…-他就是我自己。我仿佛看到我从燃一烧的镜子中走出来,裹在神秘的一爱一的光芒中,为它的光芒烧灼着。是的,这就是我——我越来越认清自己,我的兴奋、接近他的愿望、狂一热的靠近他的想法、疯狂的渴求,这些都是一精一神上无法满足的;我,这个愚蠢、疯狂的年轻人,不清楚自己的力量,再次唤醒了在他封闭的心中膨一胀的创造力,又一次点燃了他疲惫的心中早已熄灭的一性一爱一的烈火。现在我惊讶地发现,我,这个胆怯的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把我过于奔放的热情看作他暮年中最神圣的意外得到的一爱一——同时我也惊讶地认识到,他的意志在多么顽强地与我搏斗,因为他熟知肉一体遭到伤害的痛楚,所以在不可抗拒的命运面前,他心中的最后一点点仁慈不愿再让我,他所一爱一的人,沦为人们嘲笑的谈资及排斥的对象。所以他才如此苦苦地拒绝我的热情,突然用冰冷的嘲讽一古脑儿将我的满腔热情赶走,将一温一柔、友善的语言变得尖锐、世俗、生硬,将一温一存拥抱的双手紧紧捆住——
这一切只是为了我,他强迫自己作出所有这些生硬的举动,保护自己,也为了使人清醒过来。
正因为如此,几星期来我心中才怅然若失。那个迷乱的夜现在变得如此骇人的清晰:他,这个强大意志下的梦游人,走上了吱吱作响的楼梯,为了用那侮辱一性一的话语来挽救自己,挽救我们之间的友谊。战栗着的我深深地被打动了,我激动得仿佛发着烧,仿佛溶化在同情中。
我明白了他为了我忍受了多少痛苦,为了我多么坚韧地控制着自己。
我似乎感觉到在黑暗中的这个声音,在黑暗中的这个声音,已钻进我胸中最深的角落!
这是他发自肺腑的声音,我以前从没有体验过,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一个心灵深处的声音,是凡人无法触及的。一个人如此与另一个人一交一谈,一生中只能有一次,只是为了今后永远地沉默,就像传说中天鹅的故事:它在一生中只能用它嘶哑的声音奋力地引颈高歌一次。我将这个热烈的、恳切的声音深深地纳入,战栗地、痛苦地,恰似一个女人接受男人那样。
这声音停顿了一刻,我们之间只有黑暗。我知道他就在身边。我只能够抬起手来,去抚一摸一他。我心中有一股冲动,要去安一抚这个受伤的人。
但是他只动了一下,灯亮了。一个疲惫、苍老、饱经沧桑的身影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一精一疲力竭的老人慢慢地向我走来。“再见,罗兰德……再不要说什么了!你能到这儿来,太好了……现在你要走了,对我们两个人都好……再见……告别时……吻一次吧!”
好像被一种魔力所吸引,我踉跄地向他走去。为散乱的烟雾遮蔽的光亮,在他的眼中闪烁不定;燃一烧的火焰从他身上迸发出来。他把我拉过去,他的唇饥一渴地压在我的唇上,强而有力,在一阵战栗中他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一体。
这是一个吻,一个我从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那里体味过的吻,疯狂、绝望,仿佛临死前的嚎叫。他身一体的战栗感染了我。一种陌生、可怕的情绪——我将心灵奉献出来,但是又为对男一性一的一爱一抚而产生的抵御心理而深深恐惧——感情的极度迷们,这一浓缩的时刻延伸成令人心醉神迷的无限空间。
他放开了我——就那么一抖,仿佛有股力量将彼此身一体分开了——他疲惫地转过身去,倒在沙发上,背朝着我:他呆呆地靠在那里好几分钟。渐渐地他的头越来越沉,先是疲劳地、虚弱地垂下来,然后,仿佛超负荷地,好像一个人蹒跚走了很远突然栽倒下来一样,随着一个沉闷的单调的声音,他低垂的额头重重地撞在写字台上。
无限的同情震撼了我。我不自觉地向他走去。但是他倒下去的身中又一次一抽一动着抬起来,他紧摸一着双手,发出他沙哑、一陰一郁的威胁:“走开…走开…别走过来!……天哪……为了我们两个……现在就走……走!”
我明白了。我畏惧地向后退去,像一个逃兵一样,我逃出了这个我深一爱一的房间。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没有写过信或通过一点儿消息。他的著作没有出版,他的名字被人们遗忘;关于他,没有人知道得比我多。但是就在今天我还感觉得到,就像当年那个无知的男孩一样:他身前的父亲、母亲,他身后的妻子、孩子,我再也没有感激过他们。我再也没一爱一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