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1986 彩色片 155分钟
苏联格鲁吉亚电影制片厂摄制
导演:坚·阿布拉泽 编剧:尼·扎涅里泽 坚·阿布拉泽 拉·克维谢拉瓦 摄影:姆·阿格拉诺维奇 主要演员:阿·玛哈拉泽(饰阿拉维泽及其子阿维里) 兹·波茨瓦泽(饰凯杰凡) 姆·尼尼泽(饰托尔尼克) 伊·尼尼泽(饰古丽柯) 克·阿布拉泽(饰尼诺) 埃·古奥尔格比阿尼(饰桑德洛)
本片获1987年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及梵蒂冈奖
【剧情简介】
一个衣着朴素的格鲁吉亚妇女正在全神贯注地制作蛋糕。她的蛋糕很可口,因此需求量很大。突然邻居请她注意报纸上的一条新闻:瓦尔拉姆·阿拉维泽死了。隆重的葬礼在举行。追悼会上的悼词充满了崇敬和赞美。送殡的行列庄严肃穆、浩浩荡荡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蠕动。
第二天早上出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有人把这位前统治者的躯体从墓穴里挖了出来,陈在他自家宅第的窗前。葬礼只得再次进行。阿拉维泽的家人悄没声息地掩埋了尸体,可是第二天墓穴又空了,阿拉维泽的尸体再次僵立在他家窗前。这样的事几次三番地发生,迫使死者的亲属请人在墓地四周围起了铁栅栏,又加了一把大锁,并派人在墓地四周设了埋伏。这天夜里,掘墓人在作案时被死者的孙子托尔尼克打伤被捕。她就是那个做蛋糕的女人凯杰凡。
法庭上的凯杰凡与那个做点心的温文尔雅的妇女判若两人。她身着白色套装,戴着白帽子,显得那么骄傲、圣洁,那么勇敢、坚强,又那么冷漠、无情。她毫不隐讳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认为,掩埋了阿拉维泽的尸体就等于掩盖了他的罪行。凯杰凡声称,她将继续这样做,直到阿拉维泽的亲属们自己把尸体从坟中挖出来才罢休。
为什么要对死者进行这样残酷的报复?为什么要使讣告里赞美和歌颂过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凯杰凡在法庭上的供词使观众看到了一个与镶着黑框的照片上那张高尚的脸庞截然相反的形象。通过反复的闪回,女主人公追忆着以她那耶稣基督般的画家父亲和圣母般的母亲为代表的一代格鲁吉亚知识分子,被当作“人民的敌人”而殉难的过程。
时间回到几十年前,一个独裁者残暴肆虐的年代。统治这座城市的瓦尔拉姆·阿拉维泽是一个“左”得出奇的人。他认为,“每三个人里就有四个敌人”。于是他大肆捕杀。对文化的仇恨与惧怕是这个独裁者的天性,因此他要把知识分子从肉体上和精神上都消灭掉。在一座座阴森森的监狱的高墙下,排着一列似乎是没有尽头的探监队伍。站在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被痛苦折磨得神情凄惨。他们还不知道,被投进这座监狱的人许多已不在人世,有的人被流放到遥远的地方服苦役。探监的人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仿佛已经预感到不幸。他们迟疑着颤惊惊地挨近一个个小窗口,从小窗里传来一声声漠然的回答。然而人们还是可以根据种种迹象猜测到铁窗里的亲人的命运。如果小窗口里的人收下了转交的信件,那就是说,亲人还活着,如果不收,那么无辜被捕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凯杰凡童年的某些时刻也是在这样的人流中度过的。她曾和妈妈一起挨近小窗,想得知关押在里面的父亲的消息。凯杰凡的父亲桑德洛是一位艺术家。他崇仰格鲁吉亚古老的文化传统,竭力想修复被阿拉维泽为首的市领导毁坏的教堂。他甚至亲自向瓦尔拉姆请求把发电站从教堂——这座城市最著名的文化古迹——挪出去。他还为那些被阿拉维泽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的人奔走申诉, 因此招来了厄运。
破败荒芜的铁路小站旁的一块空地上堆放着木材垛和废木料。这里笼罩着一片不祥的寂静,仿佛有人特意消尽了日间的喧嚣。这里是无辜受难者的人生缩影。那一根根来自原始森林伐木区的圆木上刻着被囚禁、被流放的人们的姓名。他们没有通信的权利,只能把自己的姓名刻在圆木上,希冀有朝一日亲人们会发现他,从而得知他还活在世上。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两个人跳过铁轨和布满碎石的浑浊的水洼,从一垛圆木奔下另一垛圆木。一个是身穿轻便大衣,披着围巾的年轻妇女,另一个是包着老太太头巾的小姑娘。这就是凯杰凡和她的母亲尼诺。她们手牵着手向圆木垛跑去,然后分头匆匆绕过几堆木材。凯杰凡多么希望在圆木的横断面上找到父亲的姓名!一条大狗张牙舞爪地窜了过来,小姑娘吓得闪到一旁。
一位面带倦容的妇女含着眼泪低声柔情地与圆木上镌刻的名字对话。她摩挲着木纹,默默地亲吻年轮的中心。这刻骨铭心的亲吻将随着她无尽的思念飞到她朝思暮想的人受难的地方!
任何一根圆木上都没有刻上“桑德洛·巴拉捷里”这几个字。父亲一去不复返了!不远处,平车正在卸废木料。木材已化为木屑。凯杰凡伤心地抓起一把木屑扬撒着。悲痛欲绝的尼诺陷入了沉思。母女俩紧紧地拥抱,相互偎依着。小站上,列车悄然驶过。电锯无声地飞旋,只有那不知名的乐器奏出了几段诱人的乐曲,给人以一种梦幻的色彩。
尼诺也遭到了阿拉维泽的迫害。她像不计其数地被阿拉维泽冠之以“人民的敌人”的无辜者一样,受尽了折磨,含恨离开了人间。凯杰凡成了孤儿,历尽了人间的沧桑,但她等待着复仇的一天。
被告凯杰凡在法庭上的回忆和控诉使独裁者的孙子托尔尼克了解了祖父的一切,又看到了父亲惊慌失措的神情。托尔尼克勇敢地面对着父亲阿维里,要求他解释祖父瓦尔拉姆·阿拉维泽的所作所为。阿维里拒绝承认自己有罪,并为自己的父亲辩解:“你的祖父是想为每一个人建设一个美好的世界……当你想为每个人建设一个美好世界时,个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但阿维里不敢正视儿子真诚的眼睛,他声嘶力竭地申辩:“他并没有亲手杀死任何人。”然而谎言和欺骗已经不能蒙蔽年青一代了。托尔尼克,这个真诚善良的少年,为祖父的种种恶行感到羞愧,更为继承了祖父的权力而且更为冷酷、奸诈、腐化的父亲而无地自容,便用祖父赠予的猎枪自杀了。这个悲惨事件使阿拉维泽的儿子阿维里豁然省悟。忏悔的时刻终于来临。阿维里亲自进行了一项苦难的,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必不可少的“典礼”——把他父亲的尸体掘出来从山崖上扔下去……
当一位老太太得知以阿拉维泽命名的道路并不通向教堂时,她感到奇怪:“如果不通向教堂,那么要它做什么?”影片的创作者似乎在告诉观众,这是一条历史的道路。这条路曾经通往那块草地,在那里,凯杰凡的父亲曾受到审讯;这条路曾经通往铁路小站,在那里卸下了一根根刻有“犯人”姓名的圆木;这条路也曾通往独裁者的家,在那里他的孙子因祖父的暴行良心受到震动,陷入深深的矛盾而自杀:这条路最后通往那湍急的大河旁陡峭的悬崖,独裁者的儿子怀着深深的悔悟,把父亲的尸体扔下河去……
【鉴赏】
被称为苏联电影改革的“第一只春燕”的《悔悟》是苏联当代著名导演、苏联人民演员、列宁奖金和格鲁吉亚加盟共和国国家奖金获得者坚吉兹·阿布拉泽的三部曲的第三部。前两部是《祈求》和《愿望树》。阿布拉泽是当代“诗电影”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作品始终表现出令人叹服的造型美。笑和泪,欢乐与悲哀,怪诞和悲剧,现实和梦幻都在与格鲁吉亚民族文化深深联系着的民间叙事诗气氛中交织着。
《祈求》(1967)是一部关于传统与复仇的影片。它以格鲁吉亚白雪皑皑的山峰为背景,再现了格鲁吉亚著名诗人瓦扎·普沙维拉的古典诗歌意蕴,叙述了一个敢于反抗部族残酷习俗的男子的悲剧命运。《愿望树》(1977)根据格鲁吉亚当代诗人格奥尔基·列昂尼泽的同名诗集改编。影片以20世纪初格鲁吉亚农村生活为背景,描写了一个美丽少女的不幸爱情,成功地再现了诗集中的一系列抒情形象。《愿望树》是一部充满历史沉思的“诗电影”,它猛烈地抨击了摧残人们美好愿望的黑暗愚昧势力。《悔悟》的情节具有当代色彩,但从导演的构思到主题思想的阐述,它与《祈求》、《愿望树》是一脉相承的。阿布拉泽曾再三强调《悔悟》与前两部影片的联系:“有一个主题贯穿这三部影片,这就是‘无辜的被告’。”
阿布拉泽在30多年的创作实践中形成了具有鲜明的哲理性和特殊的审美特点的艺术个性。在他的作品里,可笑的和可悲的、喜剧性和悲剧性和谐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统一的、极富表现力的、诗意的浪漫风格。在影片《悔悟》中,导演更注重于对民族兴亡、文化基因、人物心理结构的思考,而不对历史事件进行编年史似的描摹。阿拉维泽这一人物的典型性是在一个愚昧、暴政、宗法制文化色彩浓厚的“文化层”中形成的。他的心理意识、行为方式、思维模式、价值观念、人伦观念,必然受到这个特定“文化层”的制约。瓦尔拉姆·阿拉维泽是祸害,是罪恶,同时又是社会的产物。他性格中的多欲好色、猜忌、暴戾、残忍等负量因素也同他所处的那个特定时代有着内在的联系,浸润着那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化符码。
在创作实践中,阿布拉泽和观众建立了相当稳固的关系。艺术家真诚地渴求在自己的作品里倾诉对于他自己和观众来说都是相当迫切和重要的感受。在《悔悟》中,导演突破禁忌,生动地描述了那个特定历史时代的残酷迫害、非法逮捕、严刑折磨和伪善欺骗。阿布拉泽以他特有的复杂而又鲜明的隐喻式形象语言,与观众达成了一种默契:影片讲述的并不是某个具体的历史人物或事件,故事发生在何时何地无需考查。影片主人公瓦尔拉姆·阿拉维泽的名字在格鲁吉亚语中意为“无其人”。然而观众可以凭着记忆把艺术家臆造的形象折射成某个具体人物,可以把影片表现的氛围折射成一段久远的或者并不久远的历史。导演以其内在的文化修养和对民族文化历史的深刻理解,以夸张的、漫画式的大手笔,简明地勾勒出一个独裁者的集合形象。银幕上的独裁者蓄着希特勒式的牙刷胡子,戴着秘密警察头子贝利亚的夹鼻镜,留着佛朗哥式的短发,像墨索里尼那样爱好歌剧、奢侈浮华。他并不是某个具体的历史人物。正如导演所说,他是“有史以来世界上的恶人、独裁者的集合形象。滥施手中握有的无限权力的当政者都可能是瓦尔拉姆·阿拉维泽”
阿布拉泽孜孜以求影片中深刻的人性内容和鲜明的表现形式之间的均衡和谐。这种和谐成功地反映在《悔悟》中几个主人公形象的塑造上。影片中艺术家桑德洛和他的妻子尼诺的脸无比圣洁、美丽。他们默默地注视着观众,那么忧郁、那么沉静而深情,使观众无法把目光移开。导演用这种形象美表现了人的尊严和价值,而这一切,也是对独裁者的无声的宣判。
阿布拉泽选用玛哈拉泽一人饰演独裁者父子两人,意在强调父亲和儿子的隐蔽罪恶之间的联系。在儿子阿维里的躯体里独裁者父亲的精神继续存活着。玛哈拉泽成功地再现了儿子对父亲的纪念和尊敬以及最终把自己从父亲的精神桎梏中解放出来的过程。在创作独裁者阿拉维泽这一形象的过程中,玛哈拉泽给角色戴上了一个个脸谱。这个疯子似的暴君竭尽装腔作势之能事:在普通人面前,他是那个城市的善良慈爱的父亲;在艺术家面前,他背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甚至演唱威尔第歌剧的咏叹调;而所有那些逮捕、酷刑和枪杀似乎都违背了他的意志,是另一个人干的。实际上,对于他, 看着人们毁灭就是秘密的享乐:借用别人的手玩弄杀人的新花样是他的天性使然。配合着出奇不意的剪辑和特殊音响的使用,玛哈拉泽赋于阿拉维泽这个角色以一种反常的、魔鬼般的色彩,把这个独裁者的阴险狡诈的真面目、阴暗可怖的心理状态展露无遗。玛哈拉泽的表演处理与影片荒诞的、超现实主义的风格非常吻合。
《悔悟》包孕着导演阿布拉泽对民族文化心理中负量因素的批判性认识,成功地表现了导演对民族文化心理的深层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