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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情愿地朝乔西走了过去,看到他弯下身子,然后突然转向,边跑边往前伸长手。我这才明白自己全弄反了。
乔西并没有被追逐,而是在追着什么。
他是在追皮皮。
好,好,是我胡思乱想。不过,像这样在坟场里乱跑,即使是在大白天,谁见了也都会产生些怪念头的。
我又朝乔西喊,这一次,他听到了。他回过头,看上去很着急。“阿曼达,快来帮帮我!”他大叫。
“乔西,发生什么事了?”我飞快地跑,想追上他,但是,他在一排排墓碑间狂奔。
“帮帮我!”
“乔西——怎么了?”我回头一看,爸爸妈妈已经到了我身后。
“是皮皮,”乔西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我没法让它停下来。有一次我抓住了,但还 是让它给跑了。”
“皮皮!皮皮!”爸爸叫道,但是,皮皮在墓碑间窜,一个一个地嗅着。
“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爸爸问,他赶上了弟弟。
“我一路跟着皮皮,”乔西解释道,看起来还 是很担心。“它一声不响就跑了。本来还 在院子的花圃那里,一转眼就跑开了。叫它也不停,连头都不回。它一路跑到这里,我只好跟着,怕它丢了。”
乔西停下来,舒了一口气,让爸爸继续追。“不懂这只笨狗到底怎么了,”他对我说,“怪里怪气的。”
爸爸试了几次,终于抓住皮皮,把它抱了起来。皮皮装模做样地叫了几声,以示抗议,然后就老老实实地让爸爸带走了。
回到停在路边的汽车,道斯先生在等我们。“也许该给狗上条皮带,”他关心地说道。“皮皮从来都不用皮带,”乔西抗议道,然后疲惫地爬进后座。
“恐怕得给它系一段时间,”爸爸静静地说。“否则它老是这么乱跑。”爸爸把皮皮扔到后座,它赶忙蜷缩到乔西的怀里。
我们其他几个人挤进车里,道斯先生把车开回办公室。那是一座白色的平顶小建筑,位于一排小办公室的尽头。路上,我伸过手,不停地摸皮皮的头。
为什么皮皮会这么跑开?我在想。它以前从没这样过。
我猜皮皮也是因为要搬家而感到紧张,毕竟它一直都是住在我们的旧房子。马上要卷铺盖离开,一去不复还 ,它的感受恐怕跟我和乔西一样。
新的房子,新的街道,还 有新的气味,所有这些使可怜的皮皮行为反常。就像乔西一样,皮皮也在逃避这一切。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解释。
道斯先生把车停在办公室前,同爸爸握手,然后递给爸爸一张名片。“你们可以下星期过来,”他对爸爸妈妈说。“到时候,我会把所有的法律手续办完,你们只要签了字,随时都可以搬进去。”
他推开车门,最后朝我们一笑,准备下车。
“康普顿•道斯,”妈妈看着爸爸手里的名片说。“这个名字很少见,康普顿是不是个很古老的姓?”
道斯先生摇了摇头,“不是,”他说。“家里只有我叫康普顿。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我也很纳闷,也许是我父母想叫我查理,但是不会拼写吧。”
道斯先生一边为自己开的这个可怕的玩笑哈哈直笑,一边爬出车子。他压低牛仔帽,从后备箱拿出夹克,进了那白色的小办公楼。
爸爸进了驾驶座,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给自己的大肚皮腾出空间。妈妈坐到了前面,然后我们开始长途跋涉往家赶。“今天你和皮皮真够悬的,”妈妈对乔西说,把车窗摇起,因为爸爸打开了空调。
“可能是吧,”乔西没精打采地答道。皮皮在他的膝上睡得正香,还 轻轻地打着鼾呢。“你会喜欢你的房间的,”我跟乔西说。“那房子很棒,真的。”
乔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一声不吭。
我用肘胳膊捅了捅他的腰,“说点什么呀,难道你没听到我说什么?”
但是,乔西脸上还 是那副怪异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随后几个星期的日子似乎是慢慢爬过去的。每天,我在房子里东游西荡,满脑子都是些令人不悦的想法:我再也看不到我的房间了,我再也不能在这个厨房里吃早餐了,我再也不能在这个客厅里看电视了,等等。
一天下午,搬运工来了,送来了一大堆纸箱。我觉得自己都要病了。装箱的时候到了。这一切真的在发生。大下午的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噗地一声倒到床上。我不是去午睡的。我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个多小时,萦绕在脑海里的还 是那些杂乱无序的想法,仿佛在梦里一般,只是自己依然醒着。
为搬家而紧张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妈妈和爸爸也无缘无故地吵起架来。一天早上,他们还 为争论熏肉是否煎得太焦了而打了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看到他们如此小孩子气,我觉得很好玩。乔西却总是绷着脸,跟谁都不搭腔。皮皮也是闷闷不乐的,我从饭桌上给它拿吃的,它都懒得爬起来过来吃。
最难的是要跟朋友们道别。卡洛尔和艾米野营去了,我只好给他们写信。但是凯茜在家,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最难舍难分的。
有人也许会觉得奇怪,我和凯茜怎么会一直这么要好。首先,我们看上去就完全不一样,我又高又瘦又黑,而她又白又胖,一头金色长发。但是我们俩上幼儿园时就是朋友,四年级以后就成了最最要好的了。
搬家前那个晚上,凯茜来我家。我们俩都觉得很难受。“凯茜,你别那么紧张,”我跟她说,“一去不复还 的又不是你。”
“你又不是要搬到中国什么的,”她答道,用力地嚼口香糖。“黑瀑布离这儿只有四个小时,阿曼达,我们还 会经常见面的。”
“对,没错,”我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一丁点儿也不相信。对我来说,四个小时的距离就相当于有中国那么远。“我们还 可以打电话,”我闷闷不乐地说。
她吹了个泡泡,“吧”的一声吸回嘴里。“对,肯定打,”她假装热心地应道。“你很幸运,知道吗?可以搬出这个破地方,住到大房子里去。”
“这儿才不是破地方呢,”我反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为我们住的地区说起好话来了,以前我可不会。我们以前谈论最多的就是设想自己要是能在别的地方长大,那该多好。
“你不在,上学就没意思了,”她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到椅子上。“考数学时,谁给我递纸条?”我笑了:“我给你的答案都是错的。”
“重要的是你有这份心,”凯茜说,然后又呻吟道,“嗳!就要上初中了。你那边的初中是跟高中还 是跟小学在一起?”
我做了个厌恶的表情,说:“全部都在一栋楼里。只是一个小镇,知道吗?高中不分开的,至少我没见到。”
“真惨,”凯茜说。
就是够惨的。
我们谈了几个小时,直到凯茜的妈妈来电话,说她该回家了。
我们互相拥抱。本来我下决心不哭的,但是自己还 是热泪盈眶,豆大的泪珠止不住流了下来。“我好难过!”我呜咽道。
我原本打算要控制住自己,就像大人那样。但是凯茜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或许这就叫情不自禁吧?
我们说好,在彼此生日那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在一起,还 要父母保证不让我们错过彼此的生日。
然后,我们又拥抱在一起。凯茜说,“别担心,我们会经常见面的,真的。”她也是泪汪汪的了。
她转过身,跑了出去,身后的纱门砰地一声关上。我盯着外面的黑暗发呆,直到皮皮咔嗒咔嗒地跑过来,进来舔我的手。
第二天是搬家日,是个陰雨的周六。没有倾盆大雨,也没有雷霆闪电。但是,一路风风雨雨却使车程漫长而又压抑。
愈接近新住地,天空愈发陰暗。茂密的大树低垂着,离街面很近。“开慢点,杰克,”妈妈尖声告诫爸爸。“路很滑。”
但是,爸爸一路急驶,要赶在搬家卡车之前到达。“没有人看着,他们会到处乱放的。”他解释道。
跟平时一样,坐在我旁边的乔西真烦人。他不停地喊口渴,这一招不凑效,就开始叫嚷起肚子饿来。我们早餐都吃得饱饱的,所以谁都不理他。
当然,他只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我一路想逗他高兴,告诉他房子里面如何的好,他的房间如何的大。他至今还 没亲眼见到呢。
乔西一点也不领情。他开始逗起狗来,弄得可怜的皮皮片刻不得安宁,最后爸爸只好大声呵止。
“我们最好谁也别烦谁,”妈妈提议道。
爸爸笑了:“好主意,亲爱的。”
“别拿我来开心,”妈妈抢白道。
然后他们两个开始争吵,说谁收拾东西更卖力更累。皮皮用后腿支起身子,朝窗后猛叫。
“能不能让它安静点?”妈妈大声嚷道。
我把皮皮拉了下来,但是它还 是硬撑起来,叫个不停。“它从来都不会这样的,”我说。
“让它安静下来,”妈妈坚持道。
我抓住皮皮的后腿,把它扯了下来。这时,乔西开始嚎叫起来,妈妈转过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还 是不停,自以为十分有趣。
最后,爸爸把车停在新房子前的车道上,车轮辗过湿湿的砾石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雨落在车顶上,啪嗒啪嗒作响。
“到家喽,可爱的家,”妈妈说。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说反话,我想她是为漫长的车程结束而高兴呢。
“至少我们比搬运工快,”爸爸看了一眼手表说,突然脸色一变。“希望他们不要迷路。”“外面黑得就像晚上一样,”乔西抱怨。
皮皮在我的膝上不停地上窜下跳,迫不及待地要出去。通常,旅行路上它都很乖,但是,一旦车停下来,它就要马上出去。
我一打开车门,皮皮就“噗”地一声跳到车道上,溅起一股水。随即,它在前院开始左折右拐地狂奔起来。
“至少还 是有人喜欢这儿的,”乔西小声说。
爸爸跑到门廊,摸索着不熟悉的钥匙,好不容易打开前门,然后示意我们到房子里去。
妈妈和乔西跑过走道,急着进去躲雨。我关上车门,在他们后面慢慢地跟着。
突然,什么东西吸引了我。我停下来,抬头看门廊上的两个凸窗。
我举手齐眉遮住雨,透过雨水眯起眼睛看去。
我看到了。
一张脸。就在左边的窗子后面。
那个男孩。
还 是那个男孩,在那里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