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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议高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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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红楼梦》,有一个很麻烦的问题,就是通行本一百二十回一部书,却是出于二人之手。前八十回是曹雪芹写的,后四十回是高鄂所作。因此理解、评价《红楼梦》,里面便总“套裹”着一个对四十回高鄂续书怎么看待的问题。高鄂所续写的情节内容--由这里表达出来的思想感情,到底合不合乎曹雪芹的本来?这是一个首先要弄清楚的大前提。

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件大事是:我们能不能摆脱一下高续书所给我们的传统印象、惯势力,而重新想一想曹雪芹当日要写的《红楼梦》本来应该是怎么一回事?那么,怎样去“想”呢,难道要撇开作品去“冥想”,去“撮摩虚空”?不是那样的。我们还有一点办法,一点依靠--还有点现存材料。

所谓“现存材料”又是什么呢?就是未经高鄂窜改的真本前八十回《红楼梦》和其间所附有的脂批。脂批是零碎的、乘兴信笔的简单文字,目的本不在于时时要提“后半部内容”。然而,就在这偶尔流露的一星半点儿之中,我们知道的情形也就不算不出乎意料外的多了,这是帮助我们有可能了解曹雪芹的宝贵资料,我们必须先把它们全面调查统计,然后再尝试了解。

在这里,就叫我们想:我们在今日还能从脂批中推测一些后部内容;高鄂为续书,也不应不设法尽可能地“忠实”于原书所暗示的种种人物收场,但他续书时离雪芹还很近(雪芹卒于一七六四年二月一日,高续书刊成于一七九一),为什么他就不照顾脂批的线索,使续书更“忠实”于雪芹的原意呢?或者说,为什么他不顾那些线索就不怕天下读者察看出前后真伪的矛盾呢?这个问题应该有合乎情理的解释。

我曾一度揣想,高鹗当时也许根本未见过带批的本子。如今觉得这种可能很小。近年发现的旧钞本虽有白文本,年代都已较晚。刘铨福在甲戌本后面跋道:

李伯孟郎中言,翁叔平殿撰有原本而无脂批,与此又不同。

但翁同龢是清末人,他这个本了虽是那种删去了脂批的白文本,恐怕很难用它来证明高鹗所见的就是这样的本子。再看程乙本上的《引言》有一条说:

是书词意新雅,久为名公钜卿赏鉴,但创始刷印,卷帙较多,工力浩繁故未加评点;其中用笔吞吐虚实掩映之妙,识者当自得之。

他所谓“未加评点”,固然也可以解释为自己未作评点,但细玩语气,实在就是指“未连脂批刻版”,何以言?在他那个时候,传钞盛行的脂本很多,说高鹗连一部带脂批的本子也未寓目,难以令人相信,况且据他和程伟元的卷首代,也分明说出他们见的本子彼此异同,既然他们为了续书查对过不同的本子,难道这些本恰好都是白文本而并无一部是附有脂批的?恐怕没有这样的情理。再者,在高本中贾芸送白海棠与宝玉,信柬末一句作“男芸跪书一笑”,“一笑”二字正是脂批,足见他所据的原本还是带有脂批,删而未净,混入正文,痕迹宛然。高鹗刊书时不附脂批,固然也有工本的问题,实际上他是别有用心。但当时既然带批的本子还在,他为了怕有人揭出破绽,故此作了那几句含混应付的掩饰之词。我过去的想法,还是把高鹗的问题看得太天真了。

曹雪芹的原本为什么又单单只剩下八十回流传,不是七十九也不是八十一呢?我们也可以这样设想:他的全书并不是信手堆积,而是通盘计划、胸有成竹的(有许多事迹人物从一开端眼光便直射到结尾,中间小事细笔亦处处有联系作用),但百馀万言,十年辛苦,五次增删,这种心用意的大著作,分量太重了,所以可能是分批问世的:第一次流传的或许是四十回,因为有人见过四十回的刊本(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曾有著录)。第二次若又出四十回,便合而为现在的八十回。第三批的“后半部”有三十回,雪芹生前,有一次誊清时就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脂批语)了;既然片段迷失,更加上其他重要原因,一时遂无法问世,后来终归散佚。与雪芹同时的外间读者们就尚未能见过这后半部。戚蓼生(字彦功,号晓塘,德清人,乾隆三十四年进士,官至福建按察)的序就说:

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环,万缘无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转语,而万千领悟,便具无数慈航矣。

这分明告诉我们两件事:一、彼时的读者尚“未窥全豹”,那就是只看到八十回。二、彼时的读者凡不是过分低能的就全能明白《红楼梦》是写“盛衰”,并不是只有二十年后的高鄂才能看到的。

高鄂正是钻了市上只有八十回的这个空子。他是否真见到了八十回以后的残稿?到底他的四十回续书,和雪芹真书有无关系?真正见过雪芹全部手稿的,既然有脂砚和与雪芹关系密切的那一两个人,那么,脂批偶尔提到后半部内容的时候纵然不多,说得纵然或不能叫我们完全明白,却也是极其宝贵、能为我们解答疑问的资料了。脂批早被删掉,流传本来不多;而今天我们所得的几个真本,竟而都有脂批,其重要过去未为红学家们充分体会,也蒙受过一些歪曲。只有通过这些偶尔幸存的批语,我们才可以摆脱开高鄂续书的影响,另外建立起新的印象,从而认识曹雪芹的真书和高鄂的伪续不同究竟何在。

利用脂批,整理后半部事迹,已不止一个人作过。我个人搜葺的结果,与他们有不尽同处,还有写下来的必要,因为这实在是我们尝试全面认识曹雪芹的最大帮勘。据我初步统计,大节小目,还不下三四十件事,现在条列于后:凡只关原书正文有过暗示而脂批中未尝涉及的,除一条例外,一般不列,因为正文人人可得而有,而脂批是尚未普遍流行的材料。又一再被人提出过、而又无大问题的部分,如红玉之于狱神庙,麝月之留侍宝玉,袭人之嫁蒋玉菡,探春之远嫁,惜春之为尼,宝钗之嫁宝玉,等等,为了避免起哄,我也就不再重述。先从最细微的倒叙至较重大的:

(1)第十五回宝玉因秦氏丧,随凤姐到乡郊,见村姑二丫头;她被她母亲唤走,宝玉便觉“怅然无趣”。批:

处处点睛;又伏下一段后文。

此“后文”不详何指?是即指临走时又碰见二丫头目送惜别的那几句话呢?还是后半部中这位村姑还有照应,或竟如刘姥姥之有些作用呢?一时尚难判断。我个人有时倾向于后一个想法。特意写她当面纺线给宝玉看,似非无用闲笔。

(2)第十九回宝玉正月到袭人家所见几个姨妹,后文还有事情。因为批说:

一树干枝,一源万派,无意随手,伏脉千里。3

足见可能还有大段情节。针对袭人“我一个人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才命不成?”等话而看,后来宝玉与此等女儿的关系,恐怕不会再是“主”“”了。

(3)小丫头佳蕙也被逐。佳蕙就是曾和红玉在第二十四里说心思话的一个不甚令人注意的小人物。脂批说她:

乃羡袭人是宝玉之妾也,为后文伏线。无怪后来被逐。

是怎样一个详情呢?也无法推测。我们知道后来被逐的只有个蕙香,即宝玉改称“四儿”者是;与此不知是否为一人?

(4)第七十七回“一则为晴雯犹可,二则因竟有指宝玉为由,说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坏了,因这事更比晴雯一人较甚。”,批:

暗伏一段。

这是谁呢?一段什么呢?难道就是袭人“初试云雨情”的关系后来发作了吗?或者这竟与袭人之不留而嫁有关吗?要不就是碧痕等人?还是怎么,竟不可知。

(5)湘云后来似与卫若兰发生了某种涉,最后与另一人“白头偕老”,故事发展的经过尚当颇有曲折。

按脂批曾说:

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

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有人根据这两条批揣测湘云所嫁即此卫若兰。又说这也就是三十一回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本事。但我看事情也许未必如此简单,湘云即使真嫁了卫若兰,是吾能够“白首双星”都不见得。何况嫁否尚大有可疑。参看本章后附“补说三篇”之三。

(6)是宝钗、湘云、还是黛玉,不知哪个作过“十独吟”。第六十四回黛玉作“五美吟”,批云:

与后《十独吟》对照。

既称“十独”,应是分詠书中的十个女子的命运。

(7)黛玉病死。第七十九回写她“一面说话,一面咳嗽”,批云:

总为后文伏线。

第十八回元妃点戏,第四出是《离魂》,脂批云:

《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

八十回后想离她病死不致太远了。她的“泪尽”“泪枯”的“还泪”之说,就是被谗毁污蔑而愁病迫的结果。按黛玉的病,本与她的体弱与忧伤是双重关系,如第二十六回写到“林姑生的弱,时常他吃药”句,有批云:

闲言中叙出黛玉之弱,草蛇灰线。

又第二十八回总批云:

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儿添病也。

这讲黛玉之病与她的心事密切相关,最为明白。参看本章后附“补说三篇”之“一”。

(8)宝玉哀悼黛玉有专回专文。第七十九回写迎春嫁后,宝玉“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地方,徘徊瞻顾,见其轩窗寂寞,屏帐萧然,不过只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批云:

先为对景(原误竟,或当作对境)悼颦儿作引。

第二十六回写潇湘馆“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批:

与后文“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一对,可伤可叹!

此八字即“对景悼颦儿”回中正文无疑了。

(9)贾菖、贾菱有与“配药”有关的事情,详情难以想像。或者竟与黛玉之死大有关系?第三回黛玉初来,谈到吃药,贾母说:“这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批云:

为菖、菱伏脉。

(10)甄宝玉后半部才出现,有“送玉”的文字似乎后来也穷为乞丐。一条脂批说:

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

在批“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时则说:

甄玉、贾玉一干人。

又一条说:“凡写贾宝玉之文,则正为真(甄)宝玉传影。”故二人遭际可能一样。“送玉”一节,下面再专条讨论。

(11)柳湘莲出家后竟又作了绿林好汉?脂砚在“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句旁批云:

柳湘莲一干人。

按湘莲也是世家子弟,故云“训有方”。

(12)王夫人下令,宝玉搬出园外,大观园众人风流云散。按第七十七回写到王夫人说“暂且挨过今年一年,仍旧给我搬出去心净”,有批云:

……王夫人从来未理家务,岂不一木偶哉,且前文隐隐约约已有无限口舌,浸润之谮(原作漫阔之潜),原非一日矣,若无此一番更变,不独终无散场之局,且亦大不近乎情理。况此亦是(原作此)余旧日目睹亲闻,作者身历之现成文字,非搜造而成者,故迥不与小说之离合悲欢窠臼相对。……

这是贾家败落之前的内部小散局。

(13)贾家败落。按把这个列为一条本不甚通,因为这是全书总节目,不是一件孤立的小事情。我以为可以分为若干方面来说这节目的主要原因:

(甲)元春死,贾家先失了仗腰子的最要人物。第十八回省亲点戏第二出是“乞巧”,批:

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

又说明此事为“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之一,可以消息。此处以元妃比杨妃,甚为奇怪,使人联想到第二十九回宝玉拿宝钗比杨妃怕热,宝钗稀有地“大怒”了,反唇相稽:“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这也正是暗比元妃是杨玉环,而珍、琏、宝玉一辈人中有作得杨国忠的了。其中有无微辞实指,耐人寻味。

(乙)犯了政治上的重罪。如贾珍为厚葬秦氏,非要用“坏了事”的“亲王老千岁”的棺材板,贾政曾加劝阻无效。脂批:

政老有深意存焉。

(丙)被贾雨村之累害。这里有重要的曲折,试说一下:雨村是先暴发而后得罪,脂批在“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旁边说:-

雨村等一干新荣暴发之家。

在“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旁边说:

贾赦、雨村一干人。

这一处特别值得注意。为什么单把雨村和贾赦并举呢?这就牵扯着雨村把石呆子诬坐致死,抄没扇子送贾赦一案,曹雪芹在书中将此事专用特写场面,借平儿到园,支走香菱,大笔郑重说述此事,贾琏微示抗议,打得动不的,并借平儿口骂雨村“饿不死的野杂种。”“结了不到十年,惹出了多少事!”含义甚深。更该注意的是第十八回戏目第一出是“豪宴”,批:

《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

我们必须了解“一捧雪”原是古玩名,故事的背景乃是从严世蕃为要得王家的“清明上河图”而致祸一事演变而来。我以为这正是暗比贾赦、雨村此等罪恶作为。在第十七回游园中,“又值人来回有雨村处遣人回话”,批:

又一紧。故不能终局也。此处渐渐写雨村亲切,正为后文地步,伏脉千里。

这分明说出此时贾家与雨村日相接近,以致后来吃他大亏的来龙去脉。这似乎不是穿凿。

(丁)除去外鬼,还有内祟。我以为贾家致败另一主因是由于凤姐。还得分再小的子目来说:

(子)书中写凤姐对待下人苛毒狠辣处很多,正文屡有特笔表示,不能尽举。此是凤姐一致命处。第十三回写宁府理丧,责打迟误之人,批“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而)去。”一句,说:

又伏下文,非独为阿凤之威势费此一段笔墨。

可见日后不免由被打被撵之仆人身上受报。

(丑)放利事发。第十六回写平儿撒谎,瞒贾琏利钱,批云:一段平儿的见识作用,不枉阿凤生平刮目。又伏下多少后文。

(寅)为偷娶尤二姐事,害死二姐,利用张华,勾结官府,种种耍异,最后还要将张华置之死地。来旺儿不忍下手,放他走了。此回全回无脂批保存,但分明是一关键。按雪芹结构惯例,后文该有照应,张华不死,必还有回来“销案”的日子。

(卯)铁槛寺内弄权,受贿三千金,拆散一段姻缘,致死两条人命。此事后亦发作。脂批:

凤姐另住,明明系秦、王、智能幽事,却是为净虚攒营凤姐大大一件事作引。凤姐恶迹多端莫大于此件者,受赃退婚以致人命。

怎么事发的呢?只因叫来旺儿“找着主文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勾结“节度使”云光。“修书一封”下批:

不细。

则此假托的书信便是将来败露的赃证明矣。又有批说:

如何消缴(原误檄)?造业者不知,自有知者。

凤姐却“自此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批云:

阿凤心机胆量真与雨村是一对乱世之雄。后文不必细写其事,则知其平生之作为,回首时无怪乎其惨痛之态!

此处特别表明凤姐与雨村是一对,贾家事败,一内一外,二人为首要人物可知。其结果亦最惨。,E6P0u2q2n;A

(戊)内部另一腐朽原因为子弟为。如说贾珍“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批云:

伏后文。

第四回一批亦言:

此等人家岂必欺霸方始成名耶?总因子弟不肖,招接匪人,一朝生事,则百计营求,父为子隐,群小迎合,虽暂时不罹祸,而从此放胆,必破家灭族不已,哀哉!

(己)亲戚同时失势。第四回门子教导贾雨村:“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旨荣,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的”,批云:

早为下半部伏根。

(庚)结果抄家,下狱。抄家是先拿甄家抄家暗示,如第七十四回探春说:

“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真抄了!”批云:

奇极!此曰甄家事!

此是“内抄”。又第七十五回“王夫人说甄家因何获罪,如今抄没了家产,回京治罪。”则是“外抄”。贾母听了不自在,叹说且别管人家事,赏月要紧。批云:

贾母已看破狐(原误孤)悲兔死:故不改正(原作已),聊来(原作未)自遣(原作遗)耳。

至于下狱事情自然从贾赦的“锁枷杠”就可见了。

(辛)天灾人祸相随。旧批家尝说开端甄士隐一段小荣枯是宝玉一生小影,不无些道理。甄士隐先虽半落,实因遭火而始一败涂地,不然那得如此干净?第三十九回刘姥姥正“信口开河”,南院马棚里“走了水”。批云:

一段为后回作引。

似乎贾家后来也遭回禄,因此才只剩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贾家败落,至少已有脂批所暗示的以上八层原因了。以下再看败落后的收缘结果。

(14)庭园荒落。第四十五同借老妪口写大宅夜景繁华,批云:

此是大宅妙景,不可不写出。又伏下后文。且又趁(衬)出后文之冷落。

(15)贫穷无饭。可有二证:

(甲)大家无饭吃。第七十五回写众人侍奉贾母吃饭,取米饭已无馀,“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批云:

总伏下文。

(乙)宝玉变成叫花子一样。可分三段演变看:

(子)第五十二回写宝玉将出门时一大段声势气派,前呼后拥,批云:

总为后文伏线。

(丑)第四十八回借薛蟠事说他:“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了助兴的人,又没有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批云:

作书者曾吃此亏,批书者亦曾吃此亏,故特于此注明。

(寅)第十九回批:

以此一句(按指“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

我以为这无异一幅“花子图”,所谓“展眼乞丐人皆谤”是矣。

(16)贾家“树倒猢狲散”。也有三证:

(甲)第二十二回批云:

使此人(探春)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至流散也。

(乙)第四十六回鸳鸯说:“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批云:

此语已可伤,犹未各自干各自去,后日更有各自之处也,知之乎?

(丙)第七十五回赏月贾母嫌人少,批云:

未饮先感人丁,总是将散之兆。

(17)大概贾家子孙,只有贾兰、贾菌、贾芸等人还未流为贫丐。“昨日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旁批:

贾兰、贾菌一干人。

第二十四回批贾芸:

孝子可敬。此人后来荣府事败,必有番作为。

(18)凤姐早死。原因不外三者而三者是不可分的:

(甲)恶迹一齐败露,已见上述。内中如假托书信,后来必累贾琏。

(乙)夫妻为仇。第二十一回写贾琏平儿互抢多浑虫老婆的头发表记,批云:

妙!设使平儿收了,再不致泄漏。故仍用贾琏抢回,后文遗失,方能穿插过脉也。

这已是反目的祸根,但还只是引线,主要则还在害死尤二姐一事,为贾琏最寒心、最怀恨。要看第六十九回写贾琏“只叫: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蓉解劝,并“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究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同时另一面凤姐也“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贾母道:信他说!”这便是将来贾琏报复的伏线。第二十一回前批: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之三十回,犹不见此之妙。此曰“娇嗔箴宝玉,软语救贾琏”,后曰“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今只从二婢说起,后则直指其主。……“救”与“强”无别也。甚矣,--今因平儿“救”,此日阿凤英气何如是也?他日之“强”,何身微运蹇,展眼何如彼耶?人世之变迁,如此光。……今日写平儿,后文写阿凤,文是一样情理,景况光,事却天壤矣。

这很好懂:阿凤英雄时,贾琏伏贴在地,要靠平儿之救,阿凤事败后,虽在贾琏面前“强”也强不上来,只得听其报复。所谓种种“回首时惨痛之态”,可以想见了。凤姐大庆寿时也批:“纯写阿凤,以衬后文。”“衬”者,以此时全盛衬托后文至惨也。)

(丙)因病。第四十四同写贾琏向凤姐陪礼,见其“黄黄的脸儿”,不施脂粉,批云:

大奇大妙之文,此一句便伏下病根了。

第四十三回尤氏说她:“使不了明儿带了棺材里使去”,批云:

此言不假,伏下后文短命。

(19)凤姐也“证道”?,既是短命,怎么又证道呢?但有一条批语明言:

毕竟雨村还是俗跟,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

这还可能是泛语。最可注意的是“叔嫂逢五鬼”僧道来救时,批云:

僧因凤姐,道因宝玉,一丝不乱。

这怎么讲呢?大概凤姐临死,和尚曾又出现。

(20)刘姥姥三进荣国府,巧姐得到归宿。此亦即全书之正归宿。刘姥姥初进时即批:

且伏二进(原作递)三进,及巧姐之归着。

又巧姐不要柚子而要佛手时,批云:

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

这固然也许是固“由细物决定终身”,说明巧姐后与板儿为婚,但也有暗示巧姐自脱旧缘、别得接引的一层意思。初出王狗儿时说“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批云:

略有些瓜葛--是数十回后之正脉也。真千里伏线。

(21)葫芦僧重现,归结全案。在雨村“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充发了才罢”时即批:

又伏下千里伏线。起用葫芦字样,收用葫芦字样。

(22)收用中秋诗。雨村作玩月许时即批:

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

(23)甄宝玉与贾宝玉出家的关系。第十八回戏目第三出是“仙缘”,批云:

《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

按“仙缘”大概即是汤显祖《邯郸记》里末一折的“合仙”,而昆曲戏里通常标为“仙缘”,讹作“仙圆”的。剧情是八仙会集,点度“痴人”卢生。可见这是暗示宝玉出家的事,有人来相牵引。所以我想也许是甄宝玉后来来找贾宝玉,真假会合,这才“悬崖撒手”的,总之“送玉”是送宝玉出家。这和通灵玉“误窃”,“凤姐扫雪拾玉”一节本是两回事,并不是像俞平伯先生所说的送玉、拾玉为两个“可能”、而且哪一个“对一点”和“不对一点”的问题。附带两句话,宝玉庆寿,芳官唱的“翠羽翎扎帚叉”一曲《赏花》时,即是《邯郸记》“度世”折里的。“凤姐扫雪”,躬亲贱役,恐也是“惨痛之态”的一面吧?

(24)出家与“情榜”的关系。情榜事在出家以后,因为有一条脂批慨叹宝玉虽然悬崖撒手,到底“跳不出情榜”去。这不但关系着情节次序,也可略见曹雪芹对“情”和“不情”的矛盾处理方法,而还是情战胜过无情的,因为如若不然,既出了家一切放下,全书便可戛然而止,何用还挂起“情”榜?“情”指看待事物人生的态度,好比人生观,不是狭义俗文。

上面排列,事情竟不算少。若只把这些容纳在二三十回书里,也就相当充实了,何况这是“存什一于千百”。重要的问题是我们从这些里面能看出些什么呢?

第一,第八十回王夫人说:“我正要这两日接他(迎春)去,只因七事八事的都不遂心……”,批说:

草蛇灰线,后文方不突然。

正可见八十回后恰是激转“突”变,诸事俱发,不容措手的紧张文字;它是不可能还有闲心去写什么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更不可能硬让宝玉向封建主义投降而去写什么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

的。由此一点也可见高鹗续书的结构,不但整个与曹雪芹原意很少符合,即八十一回一下手的手法,也是十分违背原书情节的发展规律的。

原来,按照曹雪芹的用意与写法,在前八十回书中他把一切伏线和准备都已布置停妥,文笔蓄势,到八十回末已是如同宝弓拉满,劲驽在弦,明缓暗紧的气氛,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万木无声待雨来”,倾盆暴雨的即将到来,已然为各种“警号”所昭告。第八十一回一揭开,便到了全书另换一副异样笔墨的关纽筋节,--而高鄂,这位才子,对这些全然不管,他所另起新接的,却是无比啴缓、异样无聊的“闲适”“雍容”的“文章”!这个人,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真是“别具肺肠”。

在曹雪芹所布下的形势中,有一个线路是非常明显的,贾府巨变之由,是“内鬼”“外崇”发并作,略如上文所列。“内鬼”之生,则由于贾府内部存在两大矛盾:大房(贾赦、邢夫人)与二房(贾政、王夫人)的不和是一个内部矛盾,二房本身又有嫡(王夫人、宝玉)与庶(赵姨、贾环)的暗斗是另一个内部矛盾。两个矛盾的焦点体现在哪里呢?在凤姐和宝玉二人身上。为什么?因为她们嫂叔二人是经济实际掌权者与产业法定继承者。封建社会里封建家庭的内部矛盾归结为一句话,就在于争夺产业和产权。于是乎众目睽睽之鹄的,自然就集中在凤、宝二人上,一个很不为大房亲公婆所喜欢而效忠于二房的管家少,一个是被贾太君视为命根、心肝、被众人捧为凤凰的正支嫡派的“待补”贾府府主。所以赵姨必欲置此二人于死地而后快。由于种种事故,邢夫人对凤姐的恶感愈来愈深,鸳鸯事件,抄检大观园事件,显示出大房想要插手于二房的图谋,那一小集的人早已跃跃欲试。事情演变发展的结果,大房很快和二房的庶子派两相结合起来,共同设法处治二房的嫡子派。凤姐本身原有许多劣迹,很易为敌对者访知;宝玉虽然不会放利银、收贿赂,图财害命,但是“窝藏”王府优伶和“”父母侍婢等等却也是可以掇拾列为罪条的。两方矛盾日益激化。一方情急,

“先下手为强”,就由主使人(贾环?)揭发了凤、宝的最款,--脂批中确言是凤姐和宝玉落狱,正是最好的说明(当然,贾赦的罪恶最后也蒙不住)。恰好此际贾元春(好象得罪了主子?)也因事致命(由以杨贵妃相比来看,恐亦不是好死),贾家一连串的罪状摆在皇帝眼前,这便正触着大霉头。偏生火上浇油,又有人给从中说了坏话(例如第七十五回“昨儿周太监来,开口一千两,我略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之处不少。”我以为说坏话的就有像周太监这种人)。于是贾家之事遂不可收拾。破败前夕,异事叠出,如被人假造对牌,冒领款项(这在写凤姐代理秦可卿丧失时和宝玉闲谈中有过暗示)。破败之后,结果奇惨无比,--那个惨,是令读者可骇可愕、全出意料的惨,绝不是一般的什么

“家道中落”“阀阅式微”那种概念所能拟想的。--高鄂却正是如此拟想的一位才子,他从八十一回就苦心密意地开始安排让宝二爷读书中举,贾家“中落”

“式微”了一下之后,跟着就天恩浩荡、世泽绵延了,高先生于是乎掷笔长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觉得心胸稍畅,四体略轻起来。⑴--但是,拿来和曹雪芹的原意来对对看,不客气地说,真是一派言,满嘴梦呓。

第二,依我所见,曹雪芹在全书构局上有一个大设计,大用心。概括说来,是在全书当中以第五十四回为分水岭(此回写元宵盛会完结。小说开头所说的“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有三层用意:一、明指甄士隐元宵祸起;二,元宵节元妃省亲为“盛极”,过此便衰;三,全书以“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一事为整部情节的大转关处),共计一百一十回(不是一百二十回)的这部伟著,正好以前一半写“盛”,后一半写“衰”。盛衰二者,又非并列,而是以衰为主,写盛,并非为盛写盛,不过是用以反跌、对衬那后半的衰。尤有进者,所谓衰,又不是一般的衰(如高鹗等人所理解的衰),而是具体表现为所有人物的身份地位的大改变、大颠倒。举例说,被贾府拿着当开心物的村妪刘姥姥,改变颠倒成为

“归结”贾府后代命运的主要人物。威权贵重、不可一世的凤姐儿,改变颠倒成为侍妾(平儿成为正妻),躬执扫雪“贱役”,受尽贾琏恶待。众星捧月、娇生惯养、享用非凡的宝玉,改变颠倒成为破毡酸齑、奇穷无比的贫丐。命运死生,一切听主子摆布的小丫环茜雪、红玉等,改变颠倒成为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决定原为主子者的悲欢离合的重要角色。如此等等。这些,其中固然还是有着曹雪芹本身的局限(比如怎样改变颠倒平儿?还只能让她“扶正”),但是,我们如果没有忘记这是二百年前乾隆初期的一位作家的话,便不难体会,这是多么令人惊讶、多么了不起的一副头脑思想啊!可是,高鹗怎么样?他能够、他肯于这样落笔吗?若说他能,说他肯,那才是咄咄怪事!

附带在这里说明一点:曹雪芹最善于通过具体形象而反映封建社会的本质、表现那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真相。拿鸳鸯反抗贾赦她作妾一事为例来看看。过去不少人有个错觉。总以为贾赦、邢夫人当然最可恶,而凤姐、贾母等人还是保护和同情鸳鸯的人。是这样子吗?我认为我们不该有这种涂念头,至少也应该把《红楼梦》看清。凤姐从一开始,就是为赦、邢打算,怕白惹一场没意思,失欢于贾母。及至邢夫人弄左,她遂一变对策,明里顺情说话,暗里远远躲开,莫教水珠儿溅着衣履。她曾为鸳鸯打算吗?根本没有。她所考虑的,都只有一个目的:自保,谁也不得罪。贾母听了之后,气得浑身乱颤,--是为鸳鸯的命运吗?根本不是。她生气只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得用的人,你弄了去,换个银子打的人儿来也无用,--这不是很明白吗?贾母生气,一点也不是为谁,是为自己,生活不方便,没法办事。邢氏这个贵妇人,她出面来讨鸳鸯,是真想到了这是“抬举”还是害了鸳鸯了吗?还是真心为了让贾赦“享福”吗?不,都不是。她一心想的,是贾赦委托她来任此差使,很有体面,如果她不能完成使命,那贾赦老爷就要发脾气,骂她不能事。一句话,她怕失了贾赦的,损伤了大太太的地位,全园子听了,也没有谁真替鸳鸯烦恼,像袭人之流,各自想的却还是怎么让她作谁的小老婆……。如此等等。一句话,人人为己,自保。谁都不曾替鸳鸯想过。鸳鸯对此看得很清,她隻身无靠,四面楚歌,孤立得可伤,但是她一不乞怜,二不求助,慨慷激烈,一人以死力争。(这场风波临近收结,是写贾母生了气以后,连王夫人、宝玉都得了不是,大家对此的表现,还是人人自虑自保,生怕触着霉头。最后则以贾母请薛姨来斗牌为收场,则鸳鸯还得替贾母洗牌“看张儿”,--通场并无一人说了一个字的为鸳鸯的话,其笔底下骨子里的冷酷,即人与人的关系的表现,写得尤其入木三分。)这就是她的可怜处境和可敬的反抗神。曹雪芹能写出这样的人物形象,令我佩服;但是他能反映出那个社会中的人与人的关东的本质真相,尤其令我惊心动魄,倍加倾倒和崇敬。

但是,在高鹗才子的头脑中,对这个问题又是怎样一个看法呢?我请读者翻到续书第一百十一回,欣赏一下高鹗先生的大文:

(秦氏之鬼向“鸳鸯的魂”说道:因我看破风情,超出情海,归入情天,所以太虚幻境“痴情”一司竟自无人掌管;今警幻仙子已经将你补入,替我掌管此司,所以命我来引你前去的。

鸳鸯的魂道:我是个最无情的,怎么算我是个有情的人呢?

那人道:你还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欲之事当作情字,所以作出伤风败化的事来,还自谓风月多情,无关紧要。不知情之一字,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便是个;喜怒哀乐已发,便是情了。(请看:这不是朱熹在讲《四书》了吗?难道曹雪芹的所谓情竟是这么一回事?)至于你我这个情,正是未发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样,欲待发泄出来,这情就不为真情了。

鸳鸯的魂听了,点头会意。……

…………

〔宝玉〕心想鸳鸯这样一个人偏又这样死法。又想实在天地间的灵气,独钟在这些女子身上了,也算得了死所。我们究竟是一件浊物,还是老太太的儿孙,谁能赶得上他!复又喜欢起来。……

…………

贾政因他为贾母而死,要了香来,上了三炷,作了一个揖,说:他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都该行个礼。宝玉听了,喜不自胜!走上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贾琏想他素日的好处,也要上来行礼,被邢夫人说道:有了一个爷们便罢了,不要折受他,不得超生。(!)……

宝钗听了,心中好不自在,便说道:我原不该给他行礼,但只老太太去世,咱们都有未了之事,不敢为(按即不敢“轻生”!),他肯替咱们尽孝,咱们也该托托他,好好的替咱们伏侍老太太西去,也少尽一点子心哪。(!)……

众人也有说宝玉的两口儿都是傻子,也有说他两个心肠儿好的,也有说他知礼的。贾政反倒合了意。(!!)

好啊!看见高先生借驾鸯上吊给我们演的这出好戏,宣扬的这一整套“理论”思想了吧?原来,在高鹗看来,鸳鸯的惨死最“得所”,最“真情”,她为贾母殉死,是为贾氏门中立了大功,成了贾门的最崇高的忠臣孝子,所以应该得到--也实际得到了贾二老爷和二少爷、二少这三位最“正统”人物的礼敬;而只有这样,鸳鸯的身份才得提升,哀荣才算备至!

末后,再附加几句题外语。

我还以为,贾家之败,如前所述,二大主因即是凤姐和贾雨村。这二人是统治阶级的大代表。而后来出现报复归结的人们都是谁呢?下人,张华,冤死鬼,村妪,村姑,被逐的丫环们……一句话,代表着一群受欺压、受迫害的不为人所齿的“小人物”阶级,在改变了社会地位关系之后,重来和过去的统治、压迫者算账。这意味着什么呢?象征着、预示着什么呢?评《红楼》者动不动就下定语:“《红楼》言情之杰作也。”曹雪芹的伟大,果只在“言情”甚至于“艳情”二字吗?过去的人们把这部伟大著作缩小到太可怜的地步了。--但是,高鹗续书也正是在“情悲剧”上下了工夫。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其次,曹雪芹竟然把自己的阶级比为严世蕃,杨国忠!我说他肯于向自己的阶级取材,又能够背叛自己的阶级站在被压迫者的立场去看事情,为历来前此中国文学家所未有,当非过分恭维。若换一个同样阶级出身的人,怕不是写成小人物们遭殃到底。高鹗怎么样?贾家始终不是“沐皇恩”“延世泽”吗?我们应如何不忽视了曹雪芹在十八世纪的中国而出现的伟大呢?

曹雪芹处在这个“看破一切”和想去“补苍天”的矛盾里,没有出路,不能解决,遂成悲剧。他的出路实际上不是小说里出家的解脱,而是十年工夫的呕心沥血的巨匠经营这部空前绝作,写下了历史,分辨了是非,暴露了丑恶,说明了矛盾,肯定了崩溃,代了归宿,探索了出路。我们如果只把他看成一般“怀念过去的好日子”,无别的作家,固然已是污蔑了他;就是把他看作简单的消极出世思想的小说家,也还是把他冤屈了。赞扬吧,全国的《红楼梦》的读者们。理解作者的伟大,和这书在我们文学遗产中和世界文学中的地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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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⑴高鹗的《月小山房诗稿》,有一首《重订红楼梦小说》绝句:

老去风情减昔年,万花丛里日高眠。今宵却抱嫦娥月,悟得光明自在禅。

大概这里边也反映了他那种完成“大业”,踌躇满志得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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