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东县地处边境,各色人等层出不穷,闹市中常有多才多艺者靠杂耍谋生。
一日,本地富家子弟沈信无事在街上闲逛,忽被叫好声吸引,他挤进人群,但见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站立其中,巧笑倩兮,美一目盼兮。
只见女子撩一起衣袖故作羞怯之态,在众人还未眨眼之际,女子放下衣袖—衣还是那件衣,头饰还是那些头饰,只是整张脸变成一个满脸黑斑的男子,粗一黑的眉一毛一,眯缝的小眼,一口的大黄牙。众人还在惊奇中,那人又用衣袖遮盖,再次露脸时已换作一张老态龙钟的女人脸,嘴里无牙乐呵呵地笑。有好事者上前去拽那张脸,那皮肤紧紧地连着肉,好似眼前就是一个老太太。好事者还未看出门道,女子一转身,又换回自己的水灵模样。
本县百姓还是第一次看换脸表演,无不惊奇称赞。女子上前三拜:“小女子苏锦初来宝地,请多关照。”她端着铜锣,向众人收银子。
当苏锦来到沈信跟前,沈信还未从惊异中醒悟过来,他愣怔着从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铜锣中,感叹:“奇哉,怪哉!”苏锦见他一表人才却呆头呆脑,禁不住好笑。“公子,我很奇怪吗?”苏锦猛地抬头,又变成一张凶神恶煞的红脸大汉,吓得沈信倒退几步,既而哈哈大笑道:“苏小一姐真是奇才,小生佩服!”苏锦被夸得脸红心跳,幸好有“红脸大汉”掩护,未被他人识破。
此事很快被沈信抛诸脑后,因为他即将大婚,娶的是本县另一富家女李兰芝。李小一姐一性一子一温一婉,琴棋书画俱通,曾和沈信有一面之缘,两人互为倾心,双方父母很快定下亲事,并在城东为新人购置了宅院。
新婚之夜,李兰芝问沈信:“你瞧着是我好看还是那苏锦好看?”沈信思忖好久才想起苏锦是何人,说:“那只是一个走一江一湖的丫头,我被她的表演惊呆,你大可不必介怀。我最喜欢你身上迷人的茶一靡一花香。”
2
两日后,沈信和李兰芝在院里赏花。沈信的一个多嘴随从说那换脸的苏锦失踪了,客栈老板已经报了官。李兰芝停住折花的手,不高兴地说:“大东县每天人来人往,为何要在意一个卖艺女?”
这一天及至五更,府上家一奴一突然来报,李兰芝的陪嫁丫鬟雪一儿跳井死了。李兰芝听毕号啕大哭,和沈信去看,只见被捞起的雪一儿肚子高一耸,浑身肿胀,眼睛凸出,样子甚是可怕。沈信第一次见到死一尸一,骇然失色,让家一奴一立刻报官。可李兰芝却拦住家一奴一,哭哭啼啼道:“只因昨晚我骂了她几句,她生气说我不喜欢她就死掉算了。谁知她真就跳井了。这让我怎么活啊?”沈信明了原委,安慰道:“是她心眼小,不求生路,你不必自责,我们厚葬她就是了。”
李兰芝从此不要贴身丫头,沈信每日好言相劝,但李兰芝的行为却愈加古怪。
因那沈信不久将要参加乡试,李兰芝四更时便强行叫起沈信读书,沈信懒惰,她就恶语相向。一日五更,沈信在书房打盹,突然传来李兰芝的骂声。沈信被骂声惊醒,烛光跳动中,李兰芝的脸面皮肤里却似藏了一只大虫爬来爬去,令皮肤忽上忽下起伏不定,随着李兰芝骂得越来越大声,脸皮一下子塌陷出一个坑,沈信觉得身上寒一毛一一,吓得大叫一声跳出书房。
李兰芝紧跑几步抓住了沈信,那力道之大完全是个男人。沈信战战兢兢回过头,却看到李兰芝的脸还是如初般剔透,哪有什么会爬的大虫?沈信自怨刚刚做了梦,但心生恐惧,再与她亲一热时,不免露出为难表情。
又几日,官府捕快突然而至,要找雪一儿去衙门问话。沈信便把雪一儿跳井之事据实禀报。捕快说,是为了找寻卖艺女苏锦,有人报官说有一晚看见雪一儿和苏锦在一起。而那晚正是沈信大婚的前一一夜。
沈信很是纳闷,一个深宅丫鬟缘何会和一个走一江一湖的在一起?无奈已是死无对证。
是夜,沈信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掌灯看书。身边的李兰芝已睡熟,她紧锁眉头似有不悦。沈信轻一抚她的眉心,手指抚过的地方却有黏黏的感觉。沈信以为是她脸上的胭脂没有洗干净,便拿过蜡烛看个仔细,哪知火光刚刚靠近李兰芝的脸,就见那张脸倏地一下变成红脸大汉,又快速闪过老态龙钟的女人,继而又是李兰芝,接着黑斑男子脸也来凑热闹,只见这四张脸像走马灯似的一交一替出现,表情都如惊吓般狰狞……
沈信哪见过这个光景,扔下蜡烛狂叫着奔出房间,他拼了命地向前跑,像是身后有豺狼虎豹在猛追,直至撞到一个男人身上……
却说沈信丢下的蜡烛瞬间点燃被褥、帷幔,幸而李兰芝及时醒来,逃过此劫。家一奴一奔走打水灭火,但火势太旺,眼看着主宅架落墙倒。李兰芝不明失火原因,吓得魂不附体。
突然家一奴一发现久未见沈信。一时间,沈宅又乱作一一团一,大声疾呼沈信。李兰芝犹记得沈信睡在身边,刚刚失惊逃出也未顾及身边是否有人,难道他……
众人以为沈信已命丧火海,哭喊连天,沈信却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他奔到李兰芝面前关切地查看她有没有受伤,说:“我无法入睡,看书又困,就出去走走。孰料竟发生了这样的事,让你受惊了,实在悔不该点燃蜡烛。”片刻,家一奴一打扫出一间偏房,沈信和李兰芝暂住在那儿。
3
沈信大婚不到一月,宅里接二连三发生不祥之事,令宅中上下不得安宁,妖魔鬼怪之说便在家一奴一中流传。
想来李兰芝也受到惊吓,终日避在屋内不出门。可宅里至此不再有安静之日,令人不解之事接连发生。
头件事是沈信。殊不知他起何心思,失火次日便辞退宅中一干家一奴一及丫鬟,只留下厨房几个家一奴一生火做饭。而他似丢一了什么东西,誓要把宅子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它。彼时,李兰芝亦觉沈信有事瞒她,但她此时是自顾不暇,脸上皮囊突然松散,难掩恐怖之态,常以面纱遮脸,沈信忙着找东西亦不多问。
第二件异事是厨房的伙计。这日晚间,伙计打完水,回到炕上休息,忽觉有黏黏的东西套在头上,用手抓却什么也抓不着,但仍感觉有凉凉的黏一液正一点一点渗透到皮肤里。伙计来到镜前,镜中却是一个陌生的红脸大汉,伙计急得用手抓破了脸,那张生面孔仍在,伙计似疯了一样砸碎镜子。
此时,其他伙计闻得怪声跑来,见陌生人穿着伙计的衣服正在房里砸东西。家一奴一以为是盗贼,几个力大的上前绑了他来见沈信。伙计挣扎着大喊:“是我,是我。”沈信见状说:“你们出去吧,一交一与我就是了。”
当下沈信从衣袋里取出一撮粉面:“伙计,此事怨不得我,只怪你命该如此。”然就在沈信要把粉面撒向伙计时,伙计不知怎的竟挣脱绳索,冲进上房内间。
李兰芝正在内间炕上侧卧,伙计冲进来,吼叫着掐住她的脖子,力道比常人一大几十倍,说话竟为女人声音:“你这贱人,为了享福,把我推至井里,现在让你死。”李兰芝被掐得脸色酱紫,翻着白眼,而她脸上的皮肤像鼓起的气球。伙计又以男声说:“都出来吧,我们重新找主人。”
沈信追过来,看到李兰芝脸上的皮肤如一个个脸罩脱落下来,有老太太脸,李兰芝脸,黑斑男人脸,这些人皮脸齐刷刷立在炕沿边上,三张脸皮摆在一起甚是恐怖。且再看那个被伙计掐着的头,却是一张被火烧过的焦黑脸,眼睛似两个黑一洞。
此时的沈信不知哪来的胆量,说时迟那时快,把手里的粉面撒向伙计和三个人皮脸。人皮脸扭曲着渐渐化为灰烬,而伙计的脸正在熔化,一点一点流下黏黏的液体。伙计疼痛难忍,遂转身扑向沈信,沈信手里已拿着桃木剑,刺向伙计。伙计仰天长叫,叫一声贯穿整个宅院,惊得家一奴一纷纷逃之夭夭。
4
如今,沈宅空空,已成大东县无人敢进的荒宅,被称为“鬼宅”,百姓都说沈信和李兰芝被雪一儿的冤魂杀死了。
而事情的真相是,富家子弟沈信早在宅院发生火灾那晚,就被李兰芝那张变幻莫测的脸给吓死了。
死前沈信方知,娶的人是苏锦而非李兰芝。苏锦的换脸术之所以一逼一真,是她头上罩的是从将死之人头上脱一下的脸皮,这是一种奇幻之术。人皮脸最怕的便是火。那晚,当沈信拿着蜡烛凑近它们,它们感到危险一逼一近,变为“会变脸的怪物”,吓得沈信扔掉蜡烛逃命。
巧的是,狂奔的沈信一头撞在来寻找苏锦的大师哥身上。此时沈信已剩半条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大师哥见沈信脸色惨白,嘴里念叨着“会变脸的怪物”,知他是惊吓过度,送他嘴里一粒药丸,沈信的气息方缓过来。
大师哥看他的样子猜到了什么,问:“你认识苏锦?”沈信说:“在街上看过她表演,刚刚我夫人脸上出现了她表演过的三张脸。”师哥说:“我是苏锦的大师哥,正在找她。你娶的就是她。”沈信摇头说不是。大师哥悲哀地说:“想来李兰芝已经死了。你看到的是她的脸皮。这其中必有很多渊源。”
沈信气愤至极:“我和苏锦只见一次,定是她贪恋我的富贵。想来,雪一儿是发现她的秘密而被杀,她一逼一我读书考取功名,为能享受更多富贵。现如今,我还怎敢面对她,死了算了。”沈信咳嗽不断。大师哥叹口气:“我这师妹也是命苦之人。小时被父母卖了,被主人虐一待,又被火烧了脸弃在荒野。我师父收留她,并教她人皮换术,让她有一个糊口之技,也可有颜面示人。然苏锦本是善良之人,定是她施了太多人脸,又因她技术不成熟而被人皮控制。可人皮需主动从主人脸上脱离,否则只能用火与主人一同烧掉,方使它们灭绝。那样苏锦的一性一命也要……”沈信虚弱地说:“今我大限将至,李兰芝和雪一儿因我而死,我罪大恶极。你把我的脸皮取去,也来个以假乱真,安一抚那些鬼脸,以求找到救出苏锦的办法。”
大师哥见沈信身一体已然无药可救,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取下沈信脸后,匆匆埋了他,以沈信身份回到家,却不想宅里发生了火灾,大师哥查看苏锦发现她丢一了一张脸,急忙寻找。
丢失的脸便是红脸大汉,火灾发生时,它逃到家一奴一水桶里,跟着掉到井里,雪一儿冤魂又附上它,借打水伙计的身一体出来作恶。
却说大师哥一剑除掉雪一儿,苏锦方明白眼前的人已不是沈信。她跪倒在大师哥面前求原谅,大师哥质问她为何要杀人。苏锦哭着说:“那晚,李兰芝命雪一儿来找我,她听说沈信曾被我的表演所震惊。可雪一儿不在我们身旁时,我的红脸大汉人皮一操一控我杀了李兰芝,还取下李兰芝的脸皮。我没有办法控制它们,只能任由它们行一事。又因那几张脸常起矛盾,被雪一儿发现异常,它们又杀她灭口。”
大师哥听罢摇头叹气,带着苏锦离开这里。从此,师父不再传授人皮换术,这门奇幻之术至此消失。